1
醒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朝镜中的自己下暗示。
「好可爱,真可爱,我太可爱了。比女孩子还像女生。我是霹雳无敌的可爱女生。」
像咏唱魔法一样,对著镜子里头的自己述说很久以前就一直在用的话语。
不对,不是像魔法。这无疑就是魔法。
用具有力量的语言干涉世界,扭曲世界的法则使之变质的力量就叫魔法。如果魔法的定义为上,那么遵从自我内在的誓言,给予自身影响的这些话就是魔法无误。
唱完魔法咒语后,下一个是梳理长至颈部、翘得歪七扭八的亚麻色头发。把头发整理成自然的蓬松模样后,接著边忍住呵欠边脱掉睡衣。
雪白细瘦的裸体被冰冷空气抚摸,菲莉丝边发抖边走向衣柜,拿出不致太华丽的上衣和短得很危险的裙子,在镜子前面穿上后整理服装。再套上裤裙和白色膝上袜,最后用白色蝴蝶结装饰头发,心目中的理想美少女就完成了。
在镜子前面摆出姿势,仔细确认前后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可不能有任何差错和疏忽。自己的女人味可不是自己的,而是帮本来应该要有的人保管而已,所以慎重对待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很好,今天的感觉也不错?」
满意地点头,朝著镜中的自己眨眼。真是再完美不过的模样。
连已经成了习惯的自我暗示,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熟悉到没有必要再特地提醒自己了。毕竟每一天都这样起头的时光,已经过了六年。
「可不能无精打采喵。好,加油出发?」
低头,用手握住脸颊捏一捏,伸个懒腰后就离开自己的房间。
清晨的宅邸走廊一片静谧,笼罩著一层薄薄的冷气。
现下是时序快进入寒冷季节的时候。虽然习惯了穿裙子,但还是应该穿件外套再出门比较好吧。
走到一半,遇到已经起床开始活动的佣人,就互相寒暄稍微聊天。话题是因为今天早上突然变冷,所以被知道自己有约的佣人叮咛不要感冒。
「讨厌?你以为是在对谁讲话。『疾病连医生都不会放过』之类的?」
相视而笑,挥挥手道别后,来到宅邸的玄关大厅。一穿过老年总管打开的玄关大门,外头吹进来的冷风就让人忍不住想抱住肩膀。
可是,就在缩起背的时候。
「——来了啊。」
先行抵达玄关外头的人物,回过头来简短地这么说。
拉著心爱的白色地龙的缰绳,按住被凉风掀起的绿色长发的丽人。感觉到修长的琥珀双眼在看自己,忍不住挺直蜷缩的背部。
并非虚张声势,而是那个人的眼睛就是具备了让人这么做的力量。
「等很久了吗,库珥修大人?」
「不会,你很准时。是我比较早起。毕竟被父亲禁止远行的禁令终于解除,所以我等不及了。」
抚摸凑近脸的地龙的脖子,双唇轻启微笑的英姿中流露些许童心的美少女——名为库珥修·卡尔斯腾。
而承受凝视自己的视线的库珥修加深微笑,说:
「你也去龙厩带地龙过来。目的地就是老地方——菲莉丝。」
「是,库珥修大人。」
被叫到名字的菲莉丝用完美的屈膝礼来回应。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再淑女不过的举止。
这就是菲莉丝——菲利克斯·阿盖尔这名少年的日常生活。
2
年满十六岁的菲莉丝,觉得人类的意志与信念这两者的强大不容小觑。只要持之以恒地祈愿,也是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的。
就像是自己这副已经发育完的身体,仿佛像是老天爷听到自己每天的祈祷与心愿,始终没有出现男性的第二性征。
声音既没有变得低沈,也没有长成筋骨隆隆的体型。而没有冒出胡子,也让人在心中悄悄地感谢血统这回事。
不过假如要感谢血统的话,那又不能只局限于身体。
「让你觉得无聊了,菲莉丝?」
蓦地,陷入沈思的思绪被声音唤回。
现实中的菲莉丝坐在草原上,背靠著大树在休息。而库珥修弯腰凑到眼前,仿佛在观察他的脸似的。
「……对不起喵。人家只是稍微打个盹。」
「这样啊,以你来说很罕见呢。……你明明那么累,我害你勉强自己了?」
「没有喔,该说是稍微分心吗……要处罚吧?库珥修大人,要处罚菲莉酱吗?好紧张。」
「哪会这么做。我可不希望自己器量狭小到那种地步。」
面对红著脸颊的菲莉丝的渴求眼神,库珥修摇头,却没有察觉他的意图。菲莉丝叹气。库珥修继续俯视他,说:
「而且,跟我这样的时候没必要这么拘谨。你可以尽情放松。不管有什么事,都有我在。」
「讨厌,库珥修大人无意中就说出帅气的话……菲莉酱被迷到神魂颠倒了……」
「——?你脸变红了耶。今早很冷,不会是感冒了吧。」
「没有没有!完全不是那样子!啊啊,讨厌,库珥修大人真是罪恶的人!讨厌讨厌!」
菲莉丝的主子迟钝到无法感受到超越亲密以上的好感。
库珥修用字面上的意思解读菲莉丝的话语,还露出「这样啊,对不起」的反省表情,叫人焦急不已。而那样的焦急也是可爱的一部份,更让人觉得奸诈。
「————」
因为脸红通通的菲莉丝主张自己没事,于是库珥修边松开马尾边回到原本的位置。这片草原,就是两人骑地龙远行时会前往的老地方。
这里是远离宅邸快一小时的地区,充满清廉玛那和凉风的圣域。
在没有人会打扰的空间里两人独处,是菲莉丝的幸福时光。
「——喝!」
在倚树休息的菲莉丝的注视下,库珥修手持细剑跳出剑舞。
敏锐的剑闪和精炼出的剑气——即使是疏于剑术、等同于门外汉的菲莉丝,也能明白其实力已臻出类拔萃的剑士。
库珥修著迷于钢铁之美而挥剑,是在遇到菲莉丝之前——但她的剑技能到现今的领域,是因为有菲莉丝的存在。
这点对菲莉丝来说是自傲,也比任何事更让他喜悦。
所以,他完全不会觉得挥剑的库珥修很无聊。就像宝石的光泽会魅惑人心一样,人类被亲手打磨的才华给夺去心神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库珥修大人今天早上也干劲十足呢。」
「这我不否定。这是禁止碰剑和远行的禁令的反动。假如你没法排解我的无聊,或许我会耐不住愁闷而丢人现眼地向父亲大人说情呢。」
旁人恐怕难以理解,但其实挥剑的库珥修心情大好到了露出微笑的地步。
远行期间,她的眼神就像小孩子一样晶亮有神。让她感觉活在世上的两件事物被禁了一个多月,想必生活都觉得呼吸困难吧。
「不过,隐瞒然后偷偷来……这种事库珥修大人做不来呢?」
「当然的吧?父亲的斥责很正当。确实是我给人添麻烦。既然意图打破禁令,那免不了承受他人认定我不知耻的诋毁言论。」
库珥修的美德,就是体现诚实、正直这一类的单字。
规则是不能打破的,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假若很明显的错不在自己身上的话,就会想要颠覆。这次的情况就是这样。
「说起来,菲莉酱对梅卡德大人的裁决很不满喵。明明这次是因为库珥修大人赶到现场,被害状况才能控制在最小程度上喵。」
「希望女儿做出公爵千金该有的举止,父亲的愿望再正常不过。我本来以为父亲差不多要接受我了……真是的,顽固的究竟是我还是父亲呢?」
见菲莉丝鼓著脸颊,挥剑的库珥修苦笑。
让菲莉丝不满的那件事,要回溯到一个月前。
那一天,库珥修带著菲莉丝在领地内骑龙远行。路上恰巧遇到骚扰当地的强盗袭击龙车,结果被库珥修英勇击退。
数量多达十名的山贼,被库珥修轻松制伏。但是,却有人对这件事感到难过。那就是库珥修的父亲——卡尔斯腾公爵家当家梅卡德·卡尔斯腾。
因为有料想到事情可能会演变成那样,因此库珥修和菲莉丝在救人后没有对龙车车主报上姓名就离去,但处理该事方面,库珥修的名字早就呼之欲出。
卡尔斯腾领地内的人都知道库珥修倾心于剑术,剑上「露出獠牙的狮子」家纹又被人看见,根本就无法抵赖。
——脱去礼服穿上男装,比起种花更爱挥剑、为剑术痴狂的公爵千金。
结果就
是导致流言甚嚣尘上,因此就被处以禁止挥剑和骑龙远行一个月。
库珥修似乎接受了,但菲莉丝几度直接找梅卡德谈判,却依然无法颠覆结果,处罚到了今天才解除。
「虽然对梅卡德大人,人家有数不清的感谢与恩情,但没法接受的事就是没法接受喵?」
「别太苛责父亲了。最近,他好像越来越痩。公爵家当家的责任太过重大。至少希望父亲在与家人共处的时间中能够悠哉度过。」
「里头也有包含菲莉酱吗?」
「——?当然啊。」
仿佛天经地义般被含括在家人内,让菲莉丝脸颊泛红。为了不被发现,菲莉丝翻动裙子。
「没、没事的。梅卡德大人其实很享受被菲莉酱闹。之前就说过他喜欢被人说不讲理。」
「什么……父亲说过那种话。知道的同时,对他也稍微改观了。」
为了掩饰害臊而信口胡诌,但库珥修完全相信还露出惊讶的表情。
将主子这样罕见的表情烙印在眼底,内心朝梅卡德吐舌道歉。
到最后都没修正这个误会,是因为菲莉丝内心还留有一点不服气。
3
「菲利克斯,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
身后有人叫唤,菲莉丝一面意识著要做得过火些,刻意用少女眼神回望。只要矫揉作态、湿著双眼,对方就会显得很狼狈,让人喜不自禁。
「讨厌,梅卡德大人反应太大了啦。您真的是很有戏弄价值的人耶喵。请不要刺激菲莉酱的恶作剧欲望啦喵?」
「什么?是我的错吗……?是喔,嗯,对不起。」
烦恼一下子,最后还是道歉的懦弱个性。
站在菲莉丝面前的,是年过五十的壮年男性。原本蓄胡是为了让外表看起来有威严,但下垂眉和温和的容颜这些根本性的部位完全挫折这份苦心。连跟有血缘关系的库珥修,除了瞳孔颜色以外就毫无共通处。
这样的人竟然就是露格尼卡王国屈指可数的大贵族、统领卡尔斯腾公爵家的当家,著实叫人惊讶。更惊讶的是,这个人正是库珥修的父亲梅卡德·卡尔斯腾。
梅卡德的老好人面庞浮现苦笑。他边抚著不相称的胡须边说:
「你今天啊,跟库珥修一大早就骑龙出远门对吧?那孩子怎么样?」
「担心的话,直接问当事人不就好了吗?我认为库珥修大人就算面对梅卡德大人这种对象也不会说谎的哟?」
「讲这种对象,让我有点不能接受……哎,我不担心她会说谎喔?但是,毕竟下达禁足令的人是我,那孩子或许很难说出真心话吧……不不,是我不好问出口。」
想要蒙混过自我意识的台词,输给了良心的苛责而中断。没法说谎这一点,可以说是这对父女的共通点。
「唉哟,请放心。库珥修大人没在气梅卡德大人的。这次的虐待令千金也甘之如饴地承受。」
「说、说什么虐待……太难听了。嗯,不过,谢谢。」
「附带一提,菲莉酱到现在都还在生气。梅卡德大人根本不是人。」
「什么?不对,嗯,对不起啦……我也说得有点太重了。」
007
梅卡德表情虚弱,还摸著胃上方一带。多亏了地位所带来的重责大任和容易担忧的个性,胃痛就像挚友一样老是伴随著梅卡德。
「要用治愈魔法治疗吗?可能会稍微舒服一点哟?」
「说的也是。那就顺便聊聊吧。可以到我房间一下吗?」
「讨厌,把菲莉酱带到房间是想做什么喵……?」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在平常的互动下,菲莉丝被邀至梅卡德的个人房间。里头就只有办公用书桌和接客用的茶几以及面对面的沙发而已。
菲莉丝和梅卡德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总管像是算准时机送上热茶。摆好冒著热气的茶杯,严肃一鞠躬后总管就离去。
「……很快就是库珥修的十七岁生日了。」
门关上,端起茶杯润喉的梅卡德这样开头。
库珥修的生日,菲莉丝当然也没有忘记。两个礼拜后即将到来、值得纪念的一天,说是菲莉丝最感谢世界的一天也不为过。
「感谢星星天空与大地……果然要感谢库珥修大人。谢谢她诞生在这世上。」
「喂——菲利克斯,可以继续进行话题吗?生日那一天,我希望你帮我说些话给那孩子听。虽然说,有点难以启齿。」
唤回精神远游的菲莉丝,梅卡德难为情地支支吾吾。那不干不脆的态度,令菲莉丝大致察觉到他要委托的内容。
毕竟,几乎每年都会听上一次。
「……想要请库珥修大人穿上礼服?」
「对,就是这样,菲利克斯。是那孩子的生日呀。今年我打算比往年还要更盛大地庆祝。所以说,想让那孩子做出称头的打扮……」
「只要您下令,要她本人乖乖照做不就好了吗。用不著透过人家。」
「——假如你不点头,那孩子是绝对不会点头的吧?」
梅卡德低沈地问,菲莉丝凭兽耳感觉到气氛的改变。因返祖现象而有的亚麻色猫耳,对环境和空气的变化十分敏感。
「我知道你和库珥修的约定。在知道的情况下这么说,已经是第几次了呀。」
「那意味著双方都不知退让,真不愧是父女呢。」
「就是啊,那孩子的顽固可能是遗传自我……只是,也是会有不能永远是平行线的时候。所以说,我想找到妥协点。」
「妥协点吗?」
妥协,是个不能听过不理的字眼。而且在不符合库珥修的单字里头,这个单字恐怕是位居最上位。
「只要在公众场合或是有活动时就好。要说真心话的话,我希望她平常就穿得像公爵千金该有的样子过生活,但这要求老是被她坚决拒绝。所以说这次的提议,我希望能成为妥协点」
「——」
「库珥修会那样一直挥剑、穿男装,是因为跟你有约。所以说,如果要让她妥协,就得透过你。这你同意吗?」
「梅卡德大人想说的我明白了。可是,我……」
「——不不不,你不明白。菲利克斯。」
梅卡德用强硬的语气打断菲莉丝。菲莉丝忍不住屏息,梅卡德则是用前所未见的严肃又寂寞的眼神,说:
「库珥修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是十分出色,配上我这种父亲显得太可惜的女儿。就算是讲表面话,我都称不上是可靠的父亲。我这父亲窝囊的部分,让那孩子成长得更卓越。……就算是我,也祈祷著那孩子能按照自己的期望,顺从本性平安快乐地生活。」
道出对女儿的想法,梅卡德低垂眼帘。
「可是,我虽是父亲,同时也是公爵家当家。而那孩子虽是我的女儿,却也同时是公爵家千金。假若要住在这间屋子,被领民拥戴生活的话,就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义务。而要完成义务的场合,就需要表现出符合地位的举止以及穿著打扮。我说,菲利克斯。我有错吗?」
「……没有。」
「——才不。我有错。我意图迫使女儿做不希望的事。尽管如此,还是会有表面错误实则正确,表面正确其实是错误的事。我和那孩子必须活在这样的困境中。」
听了梅卡德仿佛告诫的话,菲莉丝感到羞耻。
至今自己多么肤浅,以为梅卡德的倾诉只是单纯不明事理,却丝毫没察觉话里头其实有著一个父亲认真烦恼自己与女儿的关系?
不仅如此,梅卡德不是以权威施压,而是动之以情地劝说。被他的温情拯救的同时,也感到窒息。
「弗利耶殿下也会莅临庆生会。殿下一定也很期待库珥修的礼服装扮吧。」
「……那位大人的话,或许会吧。」
「就是这样。所以说,也算是为了殿下,能否请你跟库珥修建言呢?」
话题的走向,因为出现某个人物的名字而变得缓和。这也是梅卡德的贴心吧。啜饮冷掉的红茶,菲莉丝闭上双眼,反省自己的窝囊。
跟著想起过去,还能以幼稚为借口时所订下的约定。
菲莉丝的手自然而然地去触碰当时库珥修递给自己的白色蝴蝶结。
「我也不认为,那个约定会永远是正确的。」
「……嗯,对吧。你和那孩子,都是聪明的孩子。」
「但是,能够按照约定走让我很开心……真的,说不定这是活在世上最让我开心的事,所以我才会太过天真了。」
摸著别在头发上的蝴蝶结,菲莉丝说。梅卡德则是静静点头。
这句话,就是菲莉丝对梅卡德委托的事
的回复。
4
结束与梅卡德的茶会兼密谈后,菲莉丝烦恼地皱起双眉。
被劝说到哑口无言。菲莉丝没打算违背约定,但是——
「事到如今,要怎样拉下脸开口……」
该在何种时机下提起才好,还得自然地进入话题,实在是很难拿捏。
尤其今天,最不恰当。因为对库珥修而言,是被禁止挥剑和骑龙一个月的禁令刚解除的日子。「请穿上轻飘飘的礼服吧!」这种话哪有办法在今天说得出口。
「可是啊,庆生会就在两个礼拜后,要是拖延不提就更麻烦……」
事到临头再讲就好啦,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公爵千金的庆生会,准备时间越长越好。应该说两个礼拜前的现在才讲已经有点迟了。
恐怕,梅卡德也很犹豫,才会这么晚拜托菲莉丝吧。
「啊啊,讨厌!要是真的这么说的话喵……」
「怎么了,菲莉丝?在走廊上这么苦恼,其他人都觉得很不安喔。」
「呜呀啊啊啊喵!?」
抱著头在走廊激动跑跳,结果当事人库珥修就探出头来。见菲莉丝吓到发出惨叫,整个人一弹贴住墙,库珥修双手抱胸道:
「你今天早上也这样,果然是累了吧?难受的话就该休息……」
「不、不会!人家完全没事!人家好得很!库珥修大人万岁!」
「——?呵呵,你真有趣。」
菲莉丝高举双手呼喊万岁,让库珥修浅浅一笑。没能完全蒙混过去,感情还在慌乱尚未整理好的时候,菲莉丝被问了。
「这么说来,父亲好像有找你说话。是被讲了什么吗?」
「啊——那个啊,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喵?」
殷殷盼望的时机冒出头来,连话题都被直接提出。菲莉丝脸颊僵硬,毕竟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同时也这么想。
既然时机如此巧合地重叠在一起,那在这边传达,不就是上天的旨意吗。
「其、其实咧,菲莉酱有点事想找库珥修大人谈谈……」
「嗯,果然如此。你的风很难判读,但刚刚我就在想是这样。我跟你之间用不著客套,有什么事尽管说。」
「库珥修大人,我爱你。」
「我也是。」
太过开心忍不住就告白了,却还被认真回复,反而让菲莉丝立刻冷静下来。
方才不是才刚自觉自己太过仰赖库珥修的温柔吗,要是这边又还重蹈覆辙的话,就根本没成长。
「库珥修大人,我爱你。」
「——?我也是。」
忍不住就重复一遍,但多亏这样,心情不但变得稳定,还跟著开朗起来。
现在的话,感觉再沈重的话题也能讲出口。
「就是啊,其实从头到尾都是梅卡德大人的意见,要是被认为菲莉酱也赞成的话可能会被您讨厌喵,不过就算知道会这样人家还是想问……」
「真迂回。明白了。什么事?」
「是那个,就是,库珥修大人的庆生会喵——」
做足开场白后准备进入主题的那个瞬间。
「——库珥修在吗!余来了喔——!库珥修——!露个脸啊!」
突然响彻屋内的大嗓门,吓到菲莉丝肩头缩起。站在菲莉丝面前抬起头仔细听闻的库珥修歪头道:
「刚刚的声音……觉得不太可能,不过那是弗利耶殿下吧?」
「怎、怎么会,再怎么样,那位大人干嘛挑这种时候跑来……」
「库珥修——!汝在吗——!余大驾光临了喔!快点过来!余好寂寞!」
「不,毫无疑问是殿下莅临。」
一开始的惊讶平息后,接著听到的内容传达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菲莉丝和库珥修面面相觑,然后快步走向宅邸玄关。包含总管在内的佣人已在玄关列队,而站在中央的人发现了他们。
「喔喔!库珥修和菲莉丝!别来无恙啊?余很好喔。」
说完爽朗快活大笑的,是眼神纯朴得不合年纪的青年。
留长的金发,不知污秽为何物的红色瞳孔。微微露出嘴唇的虎牙,在这名青年身上轻轻贴上让人讨厌不了的印象。
披著奢侈的毛皮大衣,今天也朝气蓬勃的弗利耶·露格尼卡。
身为王国第四王子却这么轻率前来访问,不过库珥修和菲莉丝都已经习惯了。库珥修朝著傲立于前的弗利耶恭敬弯腰。
「弗利耶殿下,见到您令我光荣备至。请问,今日突然来访有何急事?我未曾听父亲说过您要莅临……」
「说什么!招待余的除了你们还会有谁。是库珥修的庆生会吧?余可是拿到邀请函啰!看啊!」
面对礼貌应对的库珥修,鼻子喷气大步逼近的弗利耶递出信件。接过信的库珥修看过内容后缓缓点头道:
「确实是当家发出的邀请函……但殿下,您搞错日期了。非常开心您亲自前来,但我的生日是在两个礼拜后。您操之过急了。」
「汝说什么!?意思就是……余是第一个庆祝汝的生日的人啰!这样就好!不然每次都被菲莉丝抢先嘛!」
「————」
「还好汝有出生,库珥修!余很开心!那是值得庆贺的日子!」
哈哈大笑后,弗利耶一脸不知自己出糗的表情祝福库珥修。那正大光明的态度令库珥修失声,旋即是柔和的微笑。
「是的,谢谢您,殿下。您的祝贺,我由衷感到高兴。」
「对吧对吧。不过,庆生会在两个礼拜后?嗯嗯,伤脑筋。在那之前余要怎样好咧。」
弗利耶有著做事不思前后顺序的行动力,还有不瞻前顾后的冒失,以及不考虑前因后果就说出口的轻率,却又讨喜到让人原谅他这样的态度。
歪著脑袋考虑该怎么办的弗利耶,让菲莉丝也忍不住笑出来。这个王子真的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没有改变。
「姆?怎么了,菲莉丝。看汝笑嘻嘻的,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有的。就是弗利耶殿下很好笑……」
「竟然是余!不愧是余……不用刻意也能让臣民发笑,这可不是普通的器量……库珥修汝觉得呢!?」
「殿下器量之大我一直感佩至极。菲莉丝,之后要处罚你。」
「讨厌~」
那句话就算被判处对王室不敬的罪名也不奇怪,果不其然被库珥修责备了。但是,被允许做出那种发言,代表三人之间确实缔结著坚强的信赖。
对重要事物很少的菲莉丝而言,那是非常重要的羁绊之一。
重要的人有库珥修、梅卡德和弗利耶,以及服侍卡尔斯腾公爵家的佣人们。再来就是执行治愈术师的工作而遭遇的患者以及同事,意外地人还蛮多的。
跟什么都不被给予还关在老家的时候相比,现在的自己是万分幸福。
「……菲莉丝,余知道自己是美男子,但不要太紧盯著瞧。余在知道汝的性别后可没有要走上偏路的打算喔。」
「明明曾经委任人家担任未婚妻的角色,殿下这样太冷淡了啦喵?」
「那是因为……!不对,不说了!余也是男儿身!不会找借口的!对吧,库珥修,余很有男子气概!」
「是的。虽说目前比试剑术还不曾赢过我。」
「库珥修大人,库珥修大人。殿下膝盖中了一箭,起不来了。」
看到弗利耶跪在地毯上,毫无恶意的库珥修歪头表示不解。
一旦进入不需拘束的关系,就会如实说出事实是库珥修的习惯之一。内容并非挖苦带刺,算是亲昵的表现,所以不全然算是坏习惯。
话虽如此,很快就从沮丧状态重新振作起来,也是弗利耶的优点。
「——既然如此!拿木剑也行,库珥修!好久没这个机会,今天定要挫挫汝的剑术,教汝余的男子气概和汝是女人这点!」
勇猛的宣告,得到库珥修了然于心的回答:「是。」
库珥修和弗利耶持木剑互相对峙——这其实是在六年前,和菲莉丝开始穿女装时就一直持续到现在的一种惯例。
弗利耶会找各种借口来见库珥修。他的暗恋之心实在是太昭然若揭了,但偏偏当事人库珥修就是没注意到。弗利耶也是在谈恋爱上晚熟的人,因此两人的感情一直停留在挚友关系,毫无进展。
而要让这段关系轻易产生变化,这次的比试对弗利耶来说就是好机会。
「要是余赢了,汝就要穿女装。不然汝会一直自满穿男装……虽然那样也很好看,但余想看汝穿裙子!」
「请看菲莉丝来满足殿下的欲望。菲莉丝的白
皙双腿,就和我的腿没什么两样。」
「请尽情观赏,人家自豪的双腿。若隐若现喔。」
「够了!不准诱惑余!」
稍微撩起裙子给他看,弗利耶就满面通红用力跺地,接著手指向库珥修,拿起被交还的招待信。
「汝的庆生会马上就要到了!先声明,余不允许主角像去年一样穿军装!今年一定要让汝穿礼服!而且还要是余挑选的礼服!」
「啊……」
弗利耶不气馁。他的话,刚好不经意地说中菲莉丝的心坎。
对此感到震惊屏息,同时涌上来的,是针对弗利耶的、柔和感情的漩涡。
——这位大人真是的。
「因为是除了库珥修大人以外,唯一能戳中菲莉酱的最大弱点……」
「————」
脸颊热起来,混杂著亲昵与羡慕的呼吸带有热度。
听到菲莉丝刚刚的细微呢喃,他身旁的库珥修望向他以眼神询问,只是菲莉丝没察觉这道视线,而在库珥修说话前——
「好!那去中庭吧!各自的东西都准备好!余今天要成为男人!」
脑袋似乎不太好使的弗利耶高声喊出不知哪来的满满自信,所以只能连忙跟在冲出去的背影后。
5
六年前——那一天的事,如今依旧历历在目。
库珥修和弗利耶对峙的开始,是菲利克斯成为菲莉丝的那一天。
『我的生存方式由殿下插嘴,太不合理了。』
『咕唔唔……但是,为了不让自己身为贵族还是剑士都是半调子,就要舍弃女儿身……不行!不可以!余不允许那样!』
『既然如此,您说要怎么办?』
『比剑!汝的志气多高,就用剑来证明。余要矫正汝的想法!』
『殿下和我比剑……是吗?』
『没错。假若是汝赢,那汝可以继续朝自己的道路迈进。但若是余赢了,就要重新考虑。余会把汝变成女人的!』
气焰猖狂的弗利耶,以及决心不容动摇的库珥修之间所缔结的约定。
然后,两人持木剑开始对峙——
「库珥修对余真的毫不留情耶!余是王子!是很伟大的人耶!?」
「好啦好啦,殿下,不哭喵不哭喵。来——痛痛飞走啰——」
想起六年前的那时候也是像这样边安慰边治疗。
全身是土快哭出来的弗利耶攀著菲莉丝的腰,由菲莉丝施行治愈魔法。愈伤波动治愈了被木剑敲出的伤,弗利耶总算慢慢站起来。
「哼哼哼,看到了吧!刚刚余只是刻意装可怜来博取对方的同情,让菲莉丝替余治疗争取时间,这聪明的算计连余都觉得可怕……!」
「殿下、殿下,您的腿在发抖。」
尽管弗利耶露出大无畏的笑容,但腰却直不起来,双脚也直打颤。而相反的,库珥修的洗炼站姿则是端正无比。
脱掉外套,架著木剑的纤细肢体。笔直而立的模样,清高冷澈的样子让人觉得她就像是一把剑。
「与之相比,殿下就……」
「余听到啰,菲莉丝!要赞美余就等战斗结束再来!」
「菲莉酱,最喜欢弗利耶殿下的积极了。」
背后承受菲莉丝的声援,弗利耶一口气缩短与库珥修的距离。就这一瞬间,弗利耶甚至忘了对手是自己暗恋的少女。
但是,挥出的一击被轻易架开,停不下来的身体再度被木剑打飞、在草地上翻滚。撑起身子的弗利耶为迟来的疼痛不停咳嗽。
压倒性的实力差距——不过,这不是弗利耶的错。他的剑技就算在偏袒他的菲莉丝看来,也比同年纪的贵族少爷还要精熟。
想战胜库珥修的这份气概,以及长年认真与之较量的经验,促使被周遭的人视为娇生惯养的笨蛋王子成长为挥剑的男人。
尽管如此却还是碰不到对手,主要是因为库珥修的剑术才能与努力非常人能及。
「还要继续吗?我是不想再看父亲灵魂出窍啦。」
「当然要继续!少瞧不起余,库珥修!还有梅卡德才没有胆小到会因为这点事就灵魂出窍!做好余的头可能会被砍掉的觉悟吧!」
再怎么样也说得太夸张了。
附带一提,在宅邸中庭举办的这场决斗,周围不但有空闲的佣人围观,其中还有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梅卡德本人。其实不用每次都来看,但他每次都还是担心到跑来看。
「啊啊,为什么会比平常还要认真……不过,要是殿下赢了的话……」
五官在胃痛下皱起的梅卡德,在亲情与公爵地位中摆荡。而且他的苦恼连现在的菲莉丝都感同身受。
——自己现在是希望库珥修赢还是输呢?是哪一个?
「呜喔喔喔!库珥修,穿上晚礼服吧——!」
喊出称之为「吶喊」有些语病但魄力十足的大叫、冲向对手的弗利耶又被撂倒,溃败在地却还是站起来,令库珥修眯起双眼。
「殿下今天比往常还要不死心。究竟是什么让您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是汝啊!是汝让余做到这种地步……不对,真要说起来是余才对!是余让汝做到这种地步,所以余必须做个了断!」
「……殿下?」
端正的脸庞沾染泥土,汗流浃背的弗利耶摇头道。
「余忘不了,五年前,愚蠢的余不知天高地厚。对自己的力量没有自知之明,用任性的约定束缚汝。在余的剑没能击败汝之前,汝都不能作女性打扮而要穿男装——余不知道那是多残酷的行为。」
弗利耶痛苦告解,但他忘不了的约定时间错了,其实是在六年前。
不过那是菲莉丝能够清楚想象、和那个约定之日有所关连的告白——
「汝还记得前年汝的十五岁生日吧?汝成长得楚楚动人。化妆打扮的话,汝一定会变成那一晚最美的花朵。可是,汝却遵守与余的约定。妙龄女子身穿军装走在月光下的光景,余绝不会忘记。著男装的汝很美丽……可是,那是在看到剑而有的感慨。那绝对!不是应该对一个貌美如花的女性该有的感慨!」
「————」
「余自觉到,这是那个时候余的轻率想法造成的结果。剥夺这个年纪的女孩打扮自己的乐趣,封锁住应该要挥洒青春年华的时光的人,正是余!所以余会担起这个责任!」
尽管长年来往,但弗利耶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看著那双激动得宛如燃烧的鲜红瞳孔,菲莉丝被涌上胸口的东西给哽住喉咙。
其他围观的人,包括梅卡德都失声了。因为他们刚刚知道了弗利耶一直以来没有坦露、对这场决斗所抱持的坚定想法。
他误会了。他搞错了。弗利耶的决心失准过了头。
库珥修和弗利耶确实有过约定。六年前,弗利耶对断言终生要穿男装过一辈子的库珥修说:「在余用剑打败汝之前,余允许汝这么做。」梅卡德没有强逼库珥修著女装,也是因为有遵守与王子的约定这个名义在。
但是弗利耶却一直很后悔。不知不觉间在他心中,库珥修穿男装不是出自于她本人愿意,而是替换成了「因为跟自己约定好,所以即使厌恶也要穿男装」的认知。而弗利耶也很老实地自认为有责任。
「我真笨……」
看著架剑的弗利耶的背影,菲莉丝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巴。
弗利耶的剑术进步,是反复决斗以及执著的结果,但自己却轻忽了。还不光是这样。弗利耶一直很后悔过去说过的话,所以才一直挥剑。
——为了将自己迷恋的少女、被约定束缚的少女,变回一般女性。
「库珥修!欣赏花朵吧!吟诗歌唱吧!涂抹胭脂,穿上晚礼服,戴上珠宝,楚楚可怜地微笑吧!用不著忍耐!余允许!余要在此弥补自己的愚蠢,让汝做真正的女人!!」
「殿、殿下……!」
从头到尾始终误会的弗利耶,挥舞木剑袭向库珥修。坚硬的声响响彻庭园,在冲击下后退的库珥修表情明显动摇不已。
「殿下!」「弗利耶殿下!」「请殿下务必拯救库珥修大人!」
有人出声。情不自禁喊出声的鼓舞,来自于围观的佣人们。
红著眼睛,扯开喉咙,从库珥修小时候就看著她长大的人们全都赞同弗利耶的决心。弗利耶的踏步转趋强硬,库珥修的动摇也跟著加深。
手中的木剑画出弧形,一会儿上砍、一会儿下劈,打得库珥修只能防御。在这之前库珥修从未被单方面逼到如此境地。而弗利耶现在的剑闪猛烈,朝著库珥修的内心用力控诉。
008
即使是从误会发起的决心,也还是猛力撞击心头。
「——就交给殿下吧。」
突然,走到菲莉丝身旁的梅卡德这么低语。
菲莉丝抬起头,梅卡德朝他用力颔首。菲莉丝十分清楚那意味著什么。他双手在胸前合十,像在祈祷,看著决斗的结果出炉。
「晚礼服!化妆!还有珠宝!鲜花和料理!」
「——呃。」
「库珥修!降服在余的脚下吧——!!」
在打击的威力下,木剑破损,龟裂的刀身飞散木片。双方手上的木剑都已经濒临极限。但是极限一定先降临在败者那一方——
每一击都接近终点,在不住退后的库珥修面前,弗利耶粗声吶喊。从涨红的俊俏面容、英勇挑战的姿态中,库珥修看到了什么呢?
或许是映照在鲜红瞳孔中,被打退的,身为女人的自己也说不定。
「——啊。」
退到墙边,被逼到尽头的库珥修,她的琥珀色瞳孔最后看向菲莉丝。
两人的视线对上,菲莉丝感受到库珥修的目光在索求什么,但就在不知道她索求的、最关键的事物是什么的情况下——
「库珥修、大人……」
菲莉丝的圆溜溜眼珠落出斗大泪珠,滑过脸颊。
下一秒,木剑发出清脆声响后折断,弹飞的剑身落在泥土上。而仍健在的木剑抵著输家的胸口。
「……都做到这地步,余还是赢不了吗。」
紧握著折断的木剑、痛苦喘气的弗利耶挤出这句话。面朝下、肩膀颤抖的他说不定在哭泣。
叹气。虽然灰心但并不失望。只不过没能达成心愿让大家都垂头丧气。
但是,接下来——
「不,殿下——是我输了。」
库珥修缓缓摇头。她手中的木剑也已经断成两半。接著她将失去剑身的剑柄扔向地面。
「还握著剑的殿下,和扔下剑的我,胜负已经分晓……不,在这之前,承受殿下勇猛的气魄时,我的心就已屈服了。——我彻底输了。」
「————」
站在沈默以对的弗利耶面前,库珥修当场跪地。她丝毫不在意会被泥土弄脏,手放地面,做出像递出剑的最敬礼——忠节的证明。
「过去的约定,您确实达成了。本人库珥修·卡尔斯腾,与弗利耶·露格尼卡殿下比剑并败北……如您所想,我会穿上女装。」
「嗯……呣,这样啊。……这样、啊。」
听到库珥修严肃告知的话,弗利耶结结巴巴地点头回应。接著身子往后倾斜,然后碰一声地呈大字形倒在地面。
「殿下!?这可不行,菲利克斯!救殿下!」
在梅卡德瞪大双眼开口之前,菲莉丝已经冲向弗利耶。他将倒地的青年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承受体重边发动治愈魔法。
「殿下,殿下,振作点。殿下!」
「呵呵……看到了吗,菲莉丝……余,大获全胜……」
即使治愈魔法可以治疗伤势,却没法恢复丧失的体力。竭尽全力的弗利耶露出熟悉的乐观笑容后就直接进入梦乡。听到他规律的鼻息,菲莉丝不禁傻眼。
然后。
「菲莉丝。」
「有、有!库珥修大人。那个,这个,要菲莉酱来说的话……」
「——对不起,我这么任性。」
库珥修边看菲莉丝治疗弗利耶,边浅浅一笑这么说。
当那句话渗透胸口时——泪水滑落菲莉丝的脸颊。他边哭边揉双眼,抽抽搭搭地说:
「我、我才、我才是……——呜。我很狡猾……!每次、每次……都被库珥修大人,还有弗利耶殿下救赎……呜。」
「所以说,我们彼此彼此。我也总是被你给救赎。被殿下救赎一事,是直到刚刚才有所自觉。我真是不中用呢。」
「哪有可能、不中用啊……呜!库、库珥修大人,最棒了……呜!」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背弃你和殿下的期待了。」
一直没法把话说好的菲莉丝依旧抽泣。库珥修伸手温柔抚摸他的头,然后站起来走向梅卡德。
面对狼狈的父亲,库珥修要说什么呢?
因为大腿上的弗利耶的鼾声和自己的哭声,菲莉丝并没有听见。
6
「不管怎么说,最大的功臣余在庆生会之前都还没能看到库珥修穿晚礼服的样子,这太奇怪了吧?」
「好啦好啦,库珥修大人也是有很多考量的。包括心理准备啦,还有身体的准备……再来就是,要挑选适合库珥修大人的晚礼服本身就是一件大难题。」
「菲莉丝只要是为了库珥修就绝对不会放水呢!我对汝有信心!」
面对露出腹黑笑容的菲莉丝,弗利耶快活地哈哈大笑。
地点在卡尔斯腾公爵宅邸的菲莉丝个人房间。菲莉丝像是理所当然地在这里招待王子,亲手泡茶然后谈笑风生。
套用一般的逻辑会是恭敬惶恐的状况,但菲莉丝和弗利耶都撇除了那份客套。
交情长远的朋友——虽说那毕竟是傲慢的想法。
「那场决斗后的这两个礼拜,老实说叫人心痒难耐。说起来,余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回王城的龙车上是怎样?都还没跟库珥修说到话就直接踏上归途,以前余从未受过这种气呢。」
「因为精疲力尽的殿下都不醒来呀喵。再说了,离生日还有十几天,您不会是想在这屋子里住下吧?就算是再怎么闲的弗利耶殿下,这段时期也是有很多职务的。」
「因为余很受欢迎啊!啊啊,只是好担心。余一剑砍倒库珥修,然后汝安慰哭得唏哩哗啦的她这边我都还记得……」
「……总之,您有听到最后呢喵。」
虽然事实被弗利耶给渲染了不少,但姑且不插嘴。他会以为库珥修哭得泣不成声,恐怕是因为菲莉丝大哭的关系。
「因为疲惫而带著成就感倒地的余,就不知道后续了。库珥修在那之后怎么样了?那个,有没有说到余呢?」
「因为输得很不甘心所以哭湿了枕头,想说哪天要趁殿下熟睡的时候砍断您的头……」
「哈哈哈,好好笑。少说谎骗人了。那个库珥修哪可能讲那种话。她要的话也是堂堂正正地单挑决胜负。讲那么容易看破的谎话……是谎话吧?对吧?」
「既然相信是谎话就请自信满满地相信到最后呀~。不过,是如您所说的啦。」
这个笑话,是骗不过一直看著库珥修的人的。
菲莉丝叹气,朝著频频看过来又嘟囔的弗利耶眨眼。
「请放心。库珥修大人不是会因败北就消沈的人,她应该是对靠著执著跨越强敌的殿下另眼相看了。虽说在那之后她就不曾提过殿下。」
「果然是在生气吧!?汝怎么看!?欸,汝怎么看啦,菲莉丝!」
「讨厌,不要拉人家,衣服会失去弹性啦~。只有我们两个人,还这么强硬。」
弗利耶担心到探出身子抓住菲莉丝的肩膀摇晃。菲莉丝推开他,抱著自己的肩膀湿了双眸。动摇的弗利耶退后,尴尬的沈默笼罩房间,然后。
「想说被叫了就过来看看。菲莉丝,不要太欺负殿下了。」
「喔喔喔喔喔喔!?」
打开门探进头的库珥修,把弗利耶吓到发出怪声还跌倒。
对这反应感到痛快的菲莉丝朝库珥修挥手。
「真准时呢,库珥修大人。等您很久啰~」
「想说为何叫我不出声进房间,原来目的是这个。殿下,是菲莉丝无礼。不过看到我的脸就被吓到,让我很意外。」
「不是的!余绝对不是被汝的脸给吓到!汝的脸今天也很好看!很漂亮!汝应该对此有自信!余敢保证!」
「谢谢您,殿下。不过,果然还是会难为情。」
面红耳赤的弗利耶,和苦笑的库珥修。事隔两个礼拜后,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再见面的互动却不输分开时的状况,十分自然。
「这也多亏了菲莉酱的安排……自己的军师才能高到让人家很害怕……!」
「在那边碎碎念什么啦,菲莉丝。还有!库珥修,汝也是!」
弗利耶站起来,指著站在门前的库珥修。
「为什么今天也一样穿男装!裙子呢!晚礼服在哪里!头上穿金戴银、被鲜花围绕的约定怎么了!」
「殿下、殿下,这个约定是您自己订的耶。」
「万分抱歉,殿下。前些日的那件事,我确实铭记在心。只是,我毕竟著男装已久,现下还请先给一段时间让我做心理准备。还有——明天的庆生会上,我一定会遵照约定。」
「唔……这话,能信得过吗?」
「只要殿下
还相信,我就绝不会违反与殿下的约定。」
库珥修都讲到这种地步了,弗利耶也只能闭嘴。
重新坐回沙发上的弗利耶,对面是菲莉丝和自动坐到菲莉丝旁边的库珥修。
「话说回来,殿下也很起劲呢。两个礼拜前飞奔而至时也是这样,不过今天又提前了一天。」
「因为怕在王城睡过头赶不及所以都睡不好!事先来到这里的话那不管睡多久都一定赶得上。怎样,余的恐怖诡计可怕吧!」
「简直就像前一天就睡在约定地点似的,有点沈重呢喵。」
菲莉丝吐嘈弗利耶的话,库珥修苦笑然后劝慰。三人这样的关系,即使迎来转机也未改变。这正是他们的羁绊。
「是说,明天庆生会的时候菲莉丝要怎样?穿晚礼服?」
「讨~厌,殿下真是的。不单库珥修大人,连对菲莉酱都虎视眈眈哟~?不行啦~那可是明天的乐·趣·喵!」
「晚礼服,晚礼服啊……吶,菲莉丝。父亲选择的服装也挺出人意表的,不过你选的晚礼服再怎么说似乎跟我不搭……」
「库珥修大人有必要穿最高级的晚礼服,配戴最顶级的首饰,接受最上等的款待!而且还要是!盛大的!」
「就是说啊!库珥修!余也很期待明天呢!」
鼻子喷气的菲莉丝和呼应的弗利耶,打断库珥修的话。
总感觉库珥修的侧脸带著一些渺茫,琥珀色的瞳孔望向窗外,菲莉丝也自然跟著仰望夜空。
在满天星斗正中央的,是闪耀冷白光辉的半圆月——库珥修生日的前一晚。
令人预感到许多事物开始活动的月亮,摇曳著神秘光芒。
7
隔天,库珥修·卡尔斯腾第十七次的生日是个大晴天。
「嗯——!很好,天气很棒!」
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的菲莉丝任风吹拂长至颈部的头发,笑道。
今天早上比平常还要早起,早晨的空气沁凉澄凈。昨晚虽然三人聊著聊著就熬夜了,但因为满心期待今天的到来,所以疲劳没跟过来。才大清早的,精力就比以往还要充沛。
「适合办生日派对的绝佳天气!连老天爷都有好好工作呢~喵♪」
心情大好的菲莉丝边说边迅速脱去睡衣换好衣服。穿上平常的女性服装,将白色蝴蝶结别在头发上后就准备完毕。
快速照镜子确认全身打扮后,就踩著宛如舞蹈的步伐冲进走廊,和已经在开始工作的宅邸佣人们会合。
「早——安——呀——!」
「哎呀,菲莉丝大人。早安。今天很早起呢。」
「因为是重要的日子嘛。得卯足劲才行。而且还是没大家早起呀。」
「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满心期待的可不只有菲莉丝大人而已,我们可得做足准备面对重头戏呢。」
已经迈入老年的总管,边打招呼边这么说然后微笑。对菲莉丝而言她也是熟识已久的人物,但菲莉丝知道克制情感的她其实非常开心。
周围的佣人们虽然工作量比往常多,却没有人皱眉头。因为他们对今天的主角都抱持著敬爱与期待。
「不过不过,论对库珥修大人的心情,人家可是不会输的哟。来,什么都好,让人家帮忙,快点下~指令吧。」
「真是干劲十足呢。那么,我就不客气地拜托了。」
别来搅局,没人对陪侍库珥修的菲莉丝讲这种不识趣的话。
总管愿意响应他静不下心的心情,菲莉丝在心底决定用工作来回报这份体贴。
库珥修的生日派对,预定在今天傍晚开始。
由于宾客会在几个小时前抵达,因此真正能够用在布置会场的时间其实只有早上而已。当然,几天前已大多准备妥当,所以今天的主要工作内容是最终调整、准备备用品、确认上菜的顺序以及轮班时间等等。
「不过话说回来,好期待库珥修大人今晚的礼服装扮呢。」
「对呀、对呀,超级期待。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看不到了呢。」
在一旁看老鸟佣人和总管说说笑笑,菲莉丝感到抱歉。
菲莉丝和库珥修小时候缔结约定时,没神经的他丝毫没想到有多少人因此而痛心。
当然,他们并没有责备菲莉丝的意思。有的只有纯粹能够目睹自己从幼年时期就开始照顾侍奉的库珥修成长为女性的喜悦。
「真的很对不起大家呢。」
所以自己感到内疚、只在嘴巴里道歉,源自于菲莉丝本身的罪过。
这样去意识罪过的菲莉丝,要是发愤勤劳工作,其他佣人们自然会不甘人后。大家自然拿出各自的本事,提升了作业效率,还没到中午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剩下的就只剩等待邀请的宾客以及夜晚到来。
——要是没发生什么事的话,本该如此的。
「恳请晋见卡尔斯腾公爵!是十万火急的通知!」
听到这句话,是菲莉丝刚好走近玄关大厅时。
正当想去接收下一个指令,却看到一群佣人围著某个人。想说发生什么事而跑过去,就看到圈子里头是一个上气不接下气、满头大汗的年轻人。
似乎是驾著龙车飞奔而来的样子,透露著事情非同小可。他没受伤但很疲劳,而且还是身心都肩负重担的疲劳。
「我有要事,希望传报……!」
「说吧。怎么了?」
累到跪下来的年轻人仰望菲莉丝的脸。菲莉丝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因为年轻人的脸简直就像看到鬼。
接著年轻人用带著战栗和焦躁的声音说:
「佛特尔平原出现魔兽……出现大兔了!」
8
「魔兽『大兔』出现了是吗……我可真不走运……」
听取报告后,梅卡德深深叹息,同时这么说。
地点是宅邸的办公室,室内挤了将近十人,每个都是梅卡德的心腹,全是为了库珥修的庆生会而早早抵达宅邸的部下。讽刺的是也因此才能迅速召开紧急对策会议。
「确实不走运……但是,我等能够全数集合起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面对魔兽造成的伤害,我方的最初对应非常重要。关于这点,这次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对应。」
「还是老样子,又被擅长找优点的部下们给救了。……那么,我想重新确认一次被害状况,可以再说一遍吗?」
「是、是的!」
面对公爵家的重臣,还有卡尔斯腾公爵本人,年轻人的紧张已到达顶点。但他还是秉持著责任依序说明,梅卡德他们则是边听边点头。
魔兽「大兔」是数百年前由魔女制造出的魔兽——也是其中特别强大的三大魔兽之一,可说是体现了灾厄本身。
「白鲸」、「黑蛇」、「大兔」,这三大魔兽被视为灾害,其被害规模甚至促使国家组成讨伐队。可是即使用尽手段,却都没能讨灭其中一员,其棘手程度可见一斑。
这次,发现大兔出现在佛特尔平原。那是位在卡尔斯腾公爵领地边缘,尚未开拓、凈是荒野的宽广土地。
「一开始发现大兔的是盗猎集团。他们进入佛特尔平原上的森林,狩猎群居在森林里的乌布兹斯的毛皮,结果突然被大兔攻击……」
「真是报应呢。那么盗猎集团怎么了?」
「包括头目在内,绝大多数的成员都成了大兔的食物。幸存者是留下来看守龙车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附近的村庄,此事才爆发开来。」
听了年轻人的报告,梅卡德表情阴沈。
「逃进了附近的村庄,是吗。……那个村庄怎样了?」
「我村自行决定让居民抢搭村里的龙车避难去了,包括那位幸存的年轻人。根据家父村长的判断,由我前来向公爵大人报告。」
「原来如此,做得好。你和令尊我记住了。这样一来,被害至少控制在只有村屋被大兔吃掉的程度,人类方面的受害尚浅……诸君怎么想?」
朝著惶恐的年轻人点头后,梅卡德询问心腹们。
其中一名面容充满知性的壮年人举手。
「这位年轻人的村子下了最妥善的判断。将需要避难的区域扩增至邻近村庄,静观其变方是上策。若传闻属实,根据魔兽的习性,我方犯不著刻意进击告知大兔猎物的所在处。」
第一个人建议不战。但是,表情严肃的男子反驳。
「不对,判定大兔会安于现状实在太过乐观。它们吃光森林和村庄后要是还觉得不满足,状况就难以预料。若是它们散开来的话就无法妥善应付。」
「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先发制人,让它们自愿退出卡尔斯腾领地。包含未开拓的土地在内,这块
领地没有可以款待魔兽的地方。而且也会造成领民不安。人心畏惧魔兽的时候,我们却缩在领地内不做反应,有失贵族威信。」
「但就算打倒了魔兽也得不到好处。」
「但不作为不仅没好处,还会失去人民的信赖,以及我等的自尊。」
开战派和反战派意见相左、针锋相对。两边的意见都不能说有错,也都很正当。正因如此,需要定夺。
「————」
沈默不语的梅卡德心中,正有诸多想法在互相争执吧。明知如此,即使觉得不应发言却还是举起手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把年轻人带进办公室,然后就窝在对策会议角落的菲莉丝。
「那个,梅卡德大人。对不起,在这种时候还打岔……」
「……哦,菲利克斯。嗯,没关系。怎么,你想说什么?」
「关于库珥修大人的诞生派对这件事。当然我知道中止是不得已的,但来宾即将都远道而来。该如何向他们说明?」
「对喔,都忘了……还有这个问题。真的是太不凑巧了。」
梅卡德咬唇,然后想起什么而抬起头。
「这么说来,库珥修呢?这件事没跟那孩子说吧?」
「请放心。我直接将使者带到这里来……目前库珥修大人应该正忙著应付弗利耶殿下。就这件事得感谢殿下呢。」
「那就好。真的要感谢殿下呢。这样就松了一口气。」
安心的气息在办公室扩散开来。不单单是梅卡德,而是室内认识库珥修的所有人都感到放心。
拥有贵族骄傲和正义感的库珥修,在知道领地遭遇魔兽威胁后一定会飞奔而出。所有人都知道她性格刚烈,自然也就认为这件事最好别让她知道。
「……好了,时间有限。可不能一直烦恼下去。」
绷紧刚刚因安心而松弛的嘴角,椅子上的梅卡德端正姿势。公爵的这个动作,让全体人员都站得笔直,静静谛听他的话。
「首先,朝邻近佛特尔平原的村庄发布避难通知。出动本宅和其他城镇的龙车。让所有居民避难,也尽可能让他们携带家当财产。大兔所经之地什么也不会剩下。绝对不容许有趁火打劫之徒。指挥就交给巴达克,你。」
「遵命!」
「再来就是在佛特尔森林周围部属兵力。毕竟尚未著手整顿的庭院被剪光的话就麻烦了。不过,目的并非歼灭大兔,而是以牵制为优先。别让太过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到前线喔?」
「明白。小队长要怎样的人?」
「就找领地内有责任在身的胆小老兵吧。真是的,这把年纪还惹人嫌。」
说完梅卡德耸肩,部下们纷纷轻笑。然后在充满紧张感的室内,梅卡德看向菲莉丝。
「那么菲利克斯,我也命令你——不得让库珥修得知大兔事件,要慎重行事并举办派对。」
「庆生会不停办吗!?」
「虽说同在领地内,但佛特尔平原的伤害不致于延伸到本邸。而且也得给被招待前来的宾客一个交代。」
「可是,梅卡德大人不在还想隐瞒,实在是……」
「我不是要你这辈子都保密不说。只要瞒过今天就好。明天就会被库珥修知道了吧……要是被她担心痛骂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梅卡德装作开玩笑的话,让菲莉丝领悟到再多争辩也无济于事。菲莉丝嘟起嘴唇表露不满,眯著眼睛瞪著梅卡德。
「明天会跟库珥修大人一起骂您的,要是不能遵守这约定就太过份啰。」
「被菲利克斯这么说还真可怕呢。不过,要是不能遵守……」
「不会因为小看魔兽导致败北而死吧。」
「别触霉头,菲利克斯!」
像往常一样拌嘴后,菲利克斯痛下决心。话一出口就不听劝,这顽固的地方父女俩根本是一个样。
「了解。我菲莉丝,赌上这条性命一定会让派对成功。梅卡德大人,祝您武运昌隆。」
菲莉丝行屈膝礼,做出祈祷梅卡德平安无事的姿态。
对此颔首的梅卡德,开始和心腹们拟定接下来的行动;菲莉丝则安静地退出办公室,匆忙地去和不安的佣人们会合。
好啦,接下来可会忙翻天了。
……毕竟毕竟,接下来可得执行一生一次的撒大谎行动。
9
接著,在梅卡德离开宅邸数小时后。
穿著礼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菲莉丝,笑容全开穿梭于会场内。
「欢迎光临。感谢您的莅临。」
傍晚的卡尔斯腾宅邸,陆陆续续有许多高级龙车驶入。从车上下来的人当然都是穿著符合龙车品味的行头及气质的上流阶层。
会被邀请参加公爵家千金庆生会的宾客,全都是光面对面就会让一般人几乎离魂这种程度的人物。所幸菲莉丝住在这类人种之中地位最高的公爵家,而且还和王室的直系血亲是朋友。
不过,正因为身旁的莺莺燕燕都是跟严肃气氛无缘的个性,所以这经验在今天派上用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管怎样,菲莉丝对宾客不会过度紧张和谦卑,平安无事地做好引导的任务。就算是没打过照面的人,看到站在前台、身穿蓝色礼服的菲莉丝也会停下脚步,而菲莉丝就佯装温顺让人看到入迷。
「想不到竟然错过你这么美得不可方物的人,真叫我痛心疾首。」
「唉呀,真会说话。不行唷。会被你的女伴瞪的。」
菲莉丝刚好轻松打发走一个油嘴滑舌、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虽然冷淡对待对方,但只稍在离去时拋个媚眼就不会起风波,真是简单至极。
所以至少,只要让他贯彻这个始终保持笑颜楚楚的使命就好。
「打扰一下。敢问卡尔斯腾公爵在哪?在主角库珥修大人现身之前,我想打声招呼。」
「非常抱歉。梅卡德大人目前身体不适……恐怕是暂时没法露面。」
「这样啊……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明白了。抱歉做了失礼的请求。」
同样站在前台,身穿连身裙的女仆朝一名宾客低头致歉。打从刚刚就频频有人想要拜访梅卡德。这也难怪。纯粹抱持祝贺库珥修生日的心情前来派对的人根本是少数。不如说,撇去家里的人以外,剩下的几乎都是来讨公爵欢心和打造人脉的人吧。
所以知道梅卡德不在后很多人会灰心,也是在所难免。
「哎,要说不火大的话哪有可能喵。」
「菲莉丝大人,不可以哟。眉头都皱起来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菲莉丝的自言自语惹来身旁的女仆叮咛。但不是针对发言内容的她心情也跟菲莉丝一样。即使习惯了,但对单纯祝福家人的这一方来说绝不是愉快的事。
不过,还有著要他们走著瞧的心情。待会就张大眼睛看好了。这个派对的主角身穿晚礼服登场的时候,在场来宾肯定都会大吃一惊。
「哼哼,唔呵呵呵呵。」
「菲莉丝大人,不可以哟。眼睛都散发邪恶光芒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量虽不同,但被叮咛同样的事让菲莉丝吐吐舌头。
派对才在开场的阶段,宾客也都陆陆续续抵达。主角库珥修现身之时将是派对的最高潮。在那之前都要窝在自己房间的指令一定让她很无聊吧,但菲莉丝的内心却松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加持的特性,再来就是自己很难长时间骗过库珥修。库珥修的「风见加持」可以判读风。不仅是大自然的风,还包括了人类的感情之风。想要一直瞒过生来就有这加持的库珥修,可说是难上加难。
假使是日常琐事,耿直的库珥修才有可能被骗。
「真的是用普通的方法行不通的大人物……虽说那正是库珥修大人的魅力……!」
「菲莉丝大人,不可以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啊,不行喵不行喵。」
让人叮咛三遍,也该差不多一点了。女仆也有点厌烦。尽管知道耍这种嘴皮子来掩饰紧张很丢脸,但菲莉丝还是为接下来的时间卖弄小花招。
好啦,重新鼓舞士气再度进入于前台微笑的作——
「菲莉丝!喂~菲莉丝在吗!」
而正当想要继续担任专心微笑的机械时,远方传来找自己的声音——不会是别人。会这样子呼叫人的,就只有一个。
菲莉丝察觉声音的主人是谁,跟眼前的人海被分开刚好是同时。用早就听惯的声音,举著手呼叫菲莉丝的人就是弗利耶。
身穿华丽衣裳,金发和红瞳更加闪耀的弗利耶。当大家发现他是这个国家的第四王子后就动作一致地恭敬低头。
「姆?别这
样别这样,太拘谨了。余是宽宏大量又和蔼可亲的好男儿。而且今晚的主角不是余。汝们就等著主角登台,然后享受派对就好。」
弗利耶试图以莫名的大人大量来收敛壮观的低头景观。不,弗利耶确实是大人物,所以也没有所谓的莫名器量,不过就他平常的态度确实是叫人想象不到。
「殿下在各方面也是个用普通方法行不通的大人物呢……」
「汝是在那边讲什么让人不高兴的话……呣,喔喔!」
穿过人墙红海,来到前台的弗利耶讶异地瞪大双眼。将穿著礼服的菲莉丝由上往下看过一遍后,心满意足地深深点头。
「汝的礼服装扮还是一样很棒呢!庆生会和相亲那次不论怎么看都看不腻,真棒!值得赞赏!」
「啊哈哈,谢谢。殿下也是,今天果然很英挺喔。」
「对吧?就连余也都想破了头才有今天的装扮。为了参加库珥修的庆生会,跟她并立也不丢脸而特别订做的。菲莉丝,怎么样!」
「是,非常帅气。殿下看起来简直就像个男子汉!」
「哼哼,对吧对吧。」
弗利耶手插腰,高兴得挺起胸膛。丝毫不察菲莉丝话中的恶作剧,这方面的人品正是他的可爱之处。
而方才蜂拥过来的宾客也因为顾虑弗利耶而给予了菲莉丝轻抚胸膛喘息的时间。
「话说回来殿下,您至今都在哪里做什么?我没法陪您,所以您就泡在库珥修大人的房间了?」
「是的话就好了,不过怎可能一直待在女主角的房间里。余绝不是输给了想要让她更衣的女仆们的视线压力喔!不要误会了!之后余也没在屋子里迷路!」
「是是是。还好殿下平安无事见到我。」
「是啊,松了一口气。老实说,很寂寞耶!」
真是老实又厚脸皮。菲莉丝终于自然笑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很吃惊。
毕竟从派对开始到现在,他一直都不是真心地笑。想必表情已经僵成不自然的笑容了吧。不是讨厌笑,但如果心情平稳的话就更能笑得自然。主角因为要等待出场没办法,但若会场里头有可以分担辛劳的人——
「是说,就是因为办不到所以才被拜托看家的。」
就算说了也无可奈何的拽气话跑了出来,菲莉丝连忙用苦笑带过。
不过,就是待在派对会场招待来宾,跟不在场的梅卡德的任务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而且这就是现在自己被委任的工作。
菲利克斯·阿盖尔被公爵命令的重大任务。
「话说回来,库珥修的晚礼服打扮还没揭露呢。」
「是呀,因为是最大的乐趣。殿下,您的眼神就像小孩一样兴奋期待哟?」
「没办法呀,因为很期待嘛!汝不也很期待?」
「人家呢,在试装的时候就在场,所以早就看过啰。啊~库珥修大人的晚礼服装扮美丽万分喵~根本是女神降临喵~」
「唔唔!太狡猾了,菲莉丝!汝根本是那个……卑鄙小人!也不想想是因为谁的功劳汝才看得到库珥修的晚礼服打扮的!真是的!」
双手抱胸、鼻子喷气的弗利耶,差点把菲莉丝给逗笑。
「当然是托殿下的福。大家……梅卡德大人和佣人们,还有我!都非常感谢殿下喔。谢谢您。嘿嘿~」
「呼嗯,是吗。知道就好!男儿心可不能不宽大呢!余原谅汝。余的心就像天空一样宽广!不觉得吗?」
「是的。殿下的心胸,就像是晴朗的蓝天一样。」
这不是客套话,而是菲莉丝的肺腑之言。
真要说的话,他觉得照耀晴朗天空的太阳才是弗利耶。然后库珥修就是穿过太阳和天空之间的风。
既然如此,希望自己至少是飘在天空与风中的云。
「——殿下?」
就在菲莉丝呆想著这些时,面前伸出一只手。
朝著站著不动的菲莉丝这么做的是弗利耶。盛装打扮的他观察表情略显阴郁的菲莉丝后,用平常的乐观脸庞笑说:
「这表情不像汝喔,菲莉丝。是因为像个娃娃一样一直转啊转,对著每个人挤出笑容才会这样啦。牵余的手。我们跳一曲吧。」
「……我笑得这么糟糕吗?」
「余没说糟糕。只是觉得跟平常不一样。汝以为余认识汝几年了。都五年了咧。当然看得出朋友的笑容是不是真心的吧。」
「殿下是说,我是您的朋友吗?」
听到意想不到的话,菲莉丝抬眉反问。结果弗利耶的俊俏脸蛋刻画出诧异的神色,歪起头,像是觉得不可思议。
「都认识五年了,还可以没大没小地聊天,甚至共享一些小秘密……若这不叫做朋友,那余就一个朋友都没有了。不然一直以来菲莉丝汝都把余当什么?」
「这个……但是,这样令人惶恐之至。」
「余都允许了却还在惶恐啥啦!菲莉丝,汝是余的朋友。堂堂正正地和余并肩而立,看著同样的事物然后笑就行了。懂了吗。给余发誓。」
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和对方立场的强硬发言。不过,菲莉丝却被这番话给救赎,内心被剧烈震撼。
低下差点就要哭出来的脸,菲莉丝重复深呼吸。平息感情浪潮后抬起头时,表情已经带著恶作剧的微笑。
「那么殿下,可以在您的真命天女库珥修大人现身前和我共舞一曲吗?」
「本来就是余邀请汝的,这是当然。顺便问一下,汝会跳女生的舞步吗?被余要求共舞会伤脑筋吗?」
「请放心。因为我只会跳女生的舞步。」
「那就好。余也只会跳男生的舞步!」
看弗利耶挺起胸膛自傲,菲莉丝真的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接著看向隔壁的女仆,对方眨眼表示前台交给她没问题。顺从这份体贴,菲莉丝点头。
「那就走吧!跟余来!」
「好的,恭敬不如从命。」
虽说精神抖擞,但牵起菲莉丝的手的动作格外柔和。
弗利耶护著菲莉丝到舞池。凝望著健壮的背影,感到稍微轻松了点的菲莉丝手贴胸膛,说:
「话说回来,殿下。我跟您认识的时间不是五年,而是六年喔。您记错了。」
「唔?是这样吗?唉哟,无所谓。考虑到未来还会继续来往,就别太在意小差错了。对吧?」
「真是的……是,既然殿下这么说的话。」
009
在舞池中央面对面,牵起彼此的手,菲莉丝含笑。
当弗利耶也笑著回应他的微笑时,乐团开始演奏新曲子。
在西沈的夕阳中踩出开场舞步,跳起舞来。
时间是天刚黑,等待主角登场的庆生会才刚开始。
10
「是说殿下您出乎意料的强壮呢。人家心里小鹿乱撞。」
「对吧对吧!因为余是男生。不过干嘛,不要红著脸颊蹭过来。这样很奇怪!」
「怎么这样……殿下说人家是朋友,其实是骗人的吗……?」
「不是,余没骗汝!只不过,再这样下去的话余怕会连朋友都做不成,所以才这样说!别再开玩笑了!是把余当谁了!」
两人跳完舞,接受如雷掌声同时离开舞池。走上宅邸走廊的菲莉丝边戏弄弗利耶,边朝著库珥修的休息室走去。
跳舞跳到忘记任务,不过让派对正常进行的工作很顺利。自己意外地在这方面也有贡献呢。菲莉丝边这么想,边将意识转移到下一个任务:展示库珥修的晚礼服装扮。
差不多也该帮库珥修换衣服,准备好露面了。
「不过,殿下因为是男性所以不得入内。您能看到晚礼服扮相的时间点和其他人一样。好了,去、去。」
「跟刚刚的态度有天壤之别耶!干嘛突然这样!而且余才没想过要跟著进库珥修的房间。只是想说库珥修搞不好也会紧张,所以想帮她舒缓压力。」
有够善辩,但看在弗利耶值得称赞的作为,所以菲莉丝允许他一块走。
而且要穿著晚礼服出现在别人面前,库珥修或许真的会紧张。因此弗利耶的提议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在这样的盘算下,两人一同来到库珥修房间,但————
「库珥修大人~?我是菲莉丝。我可以进去吗?」
「————菲莉丝啊。正等著你呢。进来。」
一敲门,如同往常气宇轩昂的声音就给予入内许可。菲莉丝没想太多就和弗利耶一同进入房间,然后楞住。
「这样啊,殿下跟你在一起呀。这倒是超乎我料想。」
说完看过来的库珥修,还是穿著熟悉的一身军服。没关系。只要脱下那套衣服,换穿
上晚礼服就行了。问题在于她的脚边。
她的脚边坐著手脚被捆绑,连嘴巴都被堵住的总管。
「库、库珥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你会惊讶很正常,不过放心。我没有加害玛洛妮。只是被她妨碍的话会很伤脑筋,所以只是绑起来而已。之后女仆来了就会替她松绑。」
「什么只是绑起来而已,话说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擅长绕圈子说话,就单刀直入说了。————父亲上哪去了?」
「————」
眯起琥珀色双眼的库珥修问,菲莉丝的喉咙因惊愕而冻结。
这反应加深了库珥修的确信,接著她的手按上窗户。这里才一楼,要爬窗外出没有问题。而且可以肯定库珥修绝对会这么做。
「请、请等一下!您是凭什么根据要去哪……」
「地点是佛特尔平原。目标是灾害……魔兽。父亲带著巴达克和其他心腹离开宅邸,预计今晚要做个了断,没错吧?」
除了惊愕还是惊愕,菲莉丝只能被战栗给支配。
想不到有谁会泄密给库珥修。但是,库珥修掌握的状况精准到让人只能认为有人泄密。但到底是怎么得到情报的?
「要从一个人身上问出来太勉强。因此我是一个一个去问知情的人,然后组合片段的情报推测出来的。而让我确信自己的推测的,是刚刚的菲莉丝你。」
「啊……」
「我要去帮助父亲。就算派不上用场,就算会被骂不需要你我也要去。忠臣聚集在狮子家纹下时,却要我穿著晚礼服等待战胜通知,这我哪办得到。」
果然这么说。一旦给库珥修知道她就一定会这么说。所以宅邸里的人才会团结起来瞒著她。
然而这样的努力却被库珥修一个人的才干给瓦解。
「给余站住,库珥修!谁允许汝这么做了!」
站在不发一语、说不出话来的菲莉丝旁边的弗利耶叫住库珥修。即便是库珥修也不能无视他,回应的声音降低了音调。
「殿下……请原谅。这是我之所以为我的必要之事。当然,日后也必定会补偿对宾客的无礼。因此,身为公爵家的一份子,请让我前去。」
「不要擅自设想那么多。在说去不去之前,余根本搞不懂汝等在讲什么!梅卡德不是因为发烧所以在房间歇息吗?余听到的是这样。虽说实际状况看了菲莉丝后感觉不对劲。」
被斜眼盯著看,菲莉丝双肩颤抖。弗利耶点头道:
「没关系。菲莉丝和梅卡德在策划什么余是不知道。但对余来说,难以原谅的是汝,库珥修。汝搞错什么了吧。」
「我搞错……?」
「假若以自己体内流动的狮子王忠臣之血为傲,那不让今晚的活动告吹才是汝的职责。不要擅自判断哪边孰重孰轻。汝的评价不是由汝决定。————别说汝忘了是谁发誓要看著汝了。」
「————」
弗利耶严峻的话语,令库珥修的表情微微僵硬。强烈打击她心灵的那番话用意为何,只能静观的菲莉丝不清楚。那是只有库珥修和弗利耶才懂的重要东西。
「岂敢忘记……如殿下所言。但是,我…我要是……」
「库珥修大人……」
库珥修那被狂浪吞没的心头有多痛苦,菲莉丝感同身受。
现在,在库珥修心中角力的是身为公爵家后代的骄傲,以及累积至今名为库珥修的人性。两边都是形塑出她的重要事物。
缺少其中一个,库珥修就没法是库珥修。
「殿下是要我留在屋子里,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
「————?不,余没那么说。汝误会什么了。」
「咦?」
弗利耶歪头表示不解,反而是库珥修和菲莉丝同时惊讶出声。难得的主仆反应让弗利耶眼露光辉,然后将露出虎牙的嘴巴歪曲成笑容的形状。
「懂吗?余想说的,不是要汝坚守公爵家后代的立场,而是要守护公爵家千金库珥修·卡尔斯腾的生存方式。」
「我的生存方式……吗?」
「————!?」
好像在讲简单至极的事,弗利耶自信满满地要求。他本人一脸说了佳话的表情,但听在耳里的人们却为这突如其来的意见感到困惑。
「不,两者兼顾的话当然是很理想。可是,就现实层面的考虑要做到两者……我个人力有未逮。」
「汝又搞错了。————有余在。有菲莉丝在。汝不是一个人。」
「殿下……」
「没什么,派对不按照预定走是常有之事。毕竟,在庆贺的筵席上大家都喝了酒。就算主角慢一点抵达,都还有其他炒热气氛的家伙在争取时间。既然如此,余就来跳一段剑舞好了。」
说完,弗利耶就做出挥剑的姿势。顿时,原本愕然的库珥修眨眨眼,接著微微一笑。
那微笑自然无比,美得让菲莉丝和弗利耶都看傻了。
「殿下的这份心,超越任何赠礼。我身、我心,发誓效忠殿下,鞠躬尽瘁。————谢谢您。」
「别这样别这样!被汝这样子会很难为情的!余跟汝是朋友,别在意这种无聊小事。不说这了,菲莉丝!」
「是、是!」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菲莉丝吓到肩膀耸起,弗利耶轻拍他肩膀。
「库珥修会乱来,所以汝要守护她。因为汝是库珥修的骑士。」
「我是……库珥修大人的骑士?」
「一名待在主子身旁的骑士,必须有豁出性命保护主子的意志和心情。所以说除了汝之外,余不知道还有谁能胜任库珥修的骑士。」
万千感慨,因弗利耶的话而溢出。
持剑保护库珥修————那是在很久以前,因为自己身体虚弱而放弃的梦想。那个梦想由和库珥修订定的约定取代,而约定原本要在今天消失的。
菲莉丝原本要变得无依无靠的这一天,得到了新的誓言。
「可是,我连剑都没法握牢……那么弱的骑士,就算有也于事无补……」
「这是殿下的旨意。而且,剑由我来挥。我希望你待在我身旁,做只有你做得到的事。————那是我对我的骑士唯一的要求。」
库珥修的断定,使得一道热泪划过菲莉丝的脸颊。
宛如烧烫的热度,令菲莉丝连忙擦拭脸颊。接著面向弗利耶,朝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王子致上强烈敬意。
「菲利克斯·阿盖尔,领命。我一定会保护库珥修大人。」
「就是这样。代替余照顾朋友。————还有库珥修,拿去吧。」
朝献上最敬礼的菲莉丝点头后,弗利耶突然拿出东西递给库珥修。那是听到要去休息室的弗利耶特地去拿来的。
「殿下,请问这是?」
「虽然汝说余的心意就是十足的赠礼,但那样余会过意不去。因此余也准备了礼物。应该是最适合汝的东西吧。」
递出的包裹细长且沈甸甸的,解开绳子后,库珥修瞪大眼珠。
她手中是一把剑————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锋利宝剑。
「这是城堡宝物库中最棒的杰作。余让波尔德那家伙鉴定过了,所以不会有错的。现在,余就将这赐给汝。」
「殿下……不是反对我握剑吗?」
「没办法呀。余眼中所见的汝,总是都握著剑。余喜欢的是握剑的汝。当然,穿上女装的汝也很有魅力……但对余来说,汝就是握剑的女人。」
脸颊有点泛红的弗利耶耿直地对库珥修这么说。
「既然放不下剑,至少握上余挑选的剑。不然的话汝永远不肯放开那柄短剑。被狮子王夺走汝,可非余的本意。」
「我的狮子王,从以前就一直……不对。」
打断自己的话,库珥修摇头。接著她将收下的剑捧举过头。
「您赐与的幸福令人感激。我一定会带回符合殿下心意的成果。」
「很好!……虽然接收的方式有点偏,不过算了。」
充满气魄的告白却被库珥修的迟钝完美带过。对此感到可怜的同时,菲莉丝重新尊敬起弗利耶。
然后。
「那么,走了,菲莉丝。去帮助父亲,然后立刻赶回派对」
「哇~光听就觉得很累!菲莉酱可是一大早就忙到现在耶————」
库珥修利落地跳出窗外,菲莉丝也跟著掀起裙子跳出去。踩踏草皮接触到外头的空气,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的菲莉丝深深吐气。
不过,一直欺骗库珥修、梗在胸口的闭塞感,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送就这样跑出去的两人,弗利耶先
是关上窗户。
「好啦,送他们出去了……不过接下来会变得怎么样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呼嗯。」
边说边蹲下的弗利耶看向被扔在一旁的总管的脸,对著深受感动的总管点头,边解开绑住她嘴巴的绳子边说:
「先好好说明。再来就是思考如何只靠汝们和余来撑场面。因为代替库珥修的责任很重大喔!」
弗利耶边说边像平常一样哈哈大笑。
11
——卡尔斯腾公爵宅邸举办的派对,逐渐被不安稳的气息给支配。
这也难怪。毕竟,派对都开始几个小时了,夜也深了,宴会也泡够久了。只剩下主角,公爵千金库珥修登场和打招呼而已。
但是关键的主角始终没有现身,甚至连派对的主办者梅卡德·卡尔斯腾都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没有露面,怀疑在来宾之间开始扩散开始也只能说是必然。
「主角和主办者都不露脸的派对,是拿我们这些客人当白痴吗。」
虽然没有明目张胆,但处处都有这类的内容在低声传播。
如坐针毡,但还是为了主人拼命执行任务的总管与佣人们,足以用忠义来形容。
「唔……就算是余再怎么努力,也很难再争取时间……」
被招待的来宾中,唯一知道事情始末的就只有弗利耶,他活用自身的立场与谣传来肆虐会场,担起舒缓来宾的不信任与无聊的职责,但也已经卖弄得差不多了。
用笨拙的剑舞,以及高明的流丽丽演奏来延长时间,也有其极限。
既然如此,接下来只好表演王室家传的传统绝技————正当弗利耶要摒弃王族的骄傲挑战技艺时,会场突然一阵喧哗。
来宾们窃窃私语,源头来自于大厅入口。大门被敞开,外头有人走进来。那是摇曳著绿色长发、身著军装,正气凛然的人物。
「库珥修·卡尔斯腾大人。」
有人叫出现身的丽人之名。
库珥修朝声音来源看过去。出声者浑身一僵,见状,库珥修手贴胸膛,然后优雅一鞠躬。
「各位来宾,诚挚地感谢诸位远道而来。此次寒舍诸多失礼之处,容我代替当家梅卡德向大家致歉。」
微弱的惊讶传开,是因为从那清朗澄凈的美声中感受到坚强的意志。
才刚十七岁的少女所表现出的庄严态度,让方才还在讲坏话的人们都闭上嘴巴,倾听她清澈的嗓音。
「假若各位能宽恕我的任性,还请稍待片刻。因为我想换上符合宴会的装扮再重新向各位打招呼。」
挺直脊梁、抬头挺胸的库珥修环视会场里的宾客。那锋利如刀刃的视线,让客人只能沈默肯定她的话。
「感谢各位。————菲莉丝,过来。」
「是。」
定睛一瞧,不知何时,库珥修的背后立著一名穿蓝色礼服的人。这位也是美人。虽然裙摆和头发乱了,但当事人和主人都不在意。
每个人都自动让路给这对并肩而行的主仆。
身著军装前进的库珥修让观者都忍不住挺直背脊。腰部的配剑宛如揭示了她的态度。
途中顺道带走女仆,骑士陪同在旁的库珥修离开会场。顿时,原本的紧张感消失,大家全都吐气并且面面相觑。
「库珥修大人真是,虽然有听说传闻……」
「为剑术痴狂,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千金小姐……哈哈,原来就是那样。」
颤抖的声音试图用三言两语鄙视库珥修,但当事人最清楚,那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名年轻少女给折服罢了。
听闻她的话,近距离看到她的人们都有同样的想法。
什么为剑术痴狂的放荡贵族,根本是夸大其词。对方就如同家纹一样,是头高贵的狮子。卡尔斯腾公爵家应有的姿态,确实由库珥修·卡尔斯腾所承继。
「————」
为此战栗的众人大多认为参与派对的收获颇丰。可以说已经无人期待有更上乘的惊讶。但最后的冲击,却在更衣后的库珥修回来时再度袭击他们。
「……真美。」
有人脱口喃喃道。没人知道是谁说的。因为大家都跟出言者有一样的感慨。
库珥修现身在明月照耀的大厅之中,身上穿著一席黑色晚礼服。绿色长发盘起,挂在白凈肌肤上的珠宝饰品闪耀生辉。只不过穿军服时给人宛如利刃的尖锐印象,只是穿上晚礼服就转化为宝石光彩。
简直就是被琢磨过的宝石。在场的人只能吐出这么俗气的感想。
010
「弗利耶殿下,真的有劳您了。」
高跟鞋喀喀作响,库珥修最先走向弗利耶。双手抱胸的第四王子朝著面前身著晚礼服的库珥修,满意地点头。
「果然余的眼光没出错。库珥修,汝很美。」
「您过奖了。」
「这不是客套。余真的很想独占现在的汝,但不行。还得让汝好好展现给等待已久的大家看呢。」
微微脸红的弗利耶用下巴朝库珥修示意。对这举动点头表达理解,接著库珥修摇晃著裙摆转过身。
站在大厅的正中央,集众人瞩目于一身的库珥修优雅地行屈膝礼。
「先前万分失礼,再加上又占用诸位的时间,对这份恩情只能表达歉意。在此,容我再次感谢各位。」
「————」
「感谢各位今天为了我库珥修·卡尔斯腾而移驾至此。我已十七岁,已不是用年龄当借口向父亲和诸位撒娇的年龄。今天也好,过去也好,都是被众人扶持至今。————因此,我在此立誓。」
视线笔直,为了传达给每个人,为了不辱没说出口的话。
「库珥修·卡尔斯腾从今天起,将成为不愧对家名与大家期待的贵族。在场的各位都是证人。还请用往后的行动判断我是否有打破誓言,所言是否为真。」
「————」
「抱歉说了无聊话。请再次尽情畅谈。今天竭诚感谢各位聚集至此。」
有掌声。一方面是被气势压过,但不单单如此。
库珥修的话语和态度,并不追求掌声。
「殿下,可以的话能陪我共舞一曲吗?」
「唔……」
在这样的气氛中,库珥修朝弗利耶伸手邀舞。
跟周围的人们一样,看库珥修看呆的弗利耶慢了一拍才反应,不过立刻就恢复往常的表情,而且双眼炯炯有神。
「嗯,好呀。那当然。把汝变成女人的是余,所以汝的第一个对象就该是余。」
「————!?」
弗利耶轻率的话,让听者产生误会和动摇。但库珥修仅是浅笑,没有订正,和弗利耶牵著手走向舞池。
「顺带一提,我也问过菲莉丝……库珥修,汝会跳女生的舞步吗?事先声明,就算期待余也没辙。」
「请放心,男女的舞步我都有学。如果殿下想跳女生的舞步,我也会配合。」
「那样子也很有趣,但被穿著晚礼服的汝搂抱支撑可不美。」
见弗利耶苦笑,库珥修回答「那么,我跳女生的舞步」。接著原本静静旁观的乐团配合库珥修的眼色,开始演奏。
月光下一男一女共舞,是派对再正常不过的光景。
————留在宾客心中的舞蹈,为这波澜万丈的一天静静地拉起帘幕。
12
「话说回来,当时还以为会怎样呢。」
派对结束的隔天,在主要成员聚首的地方,菲莉丝这么说。他腻在坐在旁边的库珥修的怀里撒娇,享受主人的温柔抚摸。
「让菲莉丝你担心了。对不起。要是没有你,受到战伤的父亲不知道会怎么样。你马上就完成了骑士的职责呢。」
「您过奖了~。请多摸一点。」
「汝们!怎么才过一晚就变得这么黏了!?」
弗利耶朝著亲热的两人大叫,被抚摸的菲莉丝嘟起嘴唇。
「是说,殿下要待在这里多久?派对已经结束了,您没有住在这里的理由了吧。不用工作吗?」
「不要赶人赶得这么直接!哼唔唔,余的朋友几时变成这种性格……!」
「能和殿下当朋友,一定是多亏了这种性格喔~好痛!」
「菲莉丝,差不多一点。对殿下很失礼的。」
轻轻拉扯猫耳,库珥修朝弗利耶行注目礼。这态度让弗利耶双手环胸,不过立刻挑眉。
「我也有想对汝说的话!首先,为什么是这种打扮?说好的女装怎么了?这跟约定不一样吧。」
「殿下,我与父亲的约定是执行公务与必要的场合时才著女装。平常的装扮这样就行了,这是养伤中的
父亲给我的承诺,因此还请让我照做。」
流利回答的库珥修,身上是眼熟的军装。虽然丝毫不损她的美丽,但在知道她昨晚的晚礼服样貌后,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惋惜。
「没错,梅卡德也这样。送汝们离开,听总管玛洛妮说了事情始末后,余整颗心都凉了。没想到是去讨伐大兔……那些家伙有被赶跑吗?」
「嗯,那当然!库珥修大人以雷霆万钧之势活跃,大兔那玩意就被咻咻地砍倒啰!我们抵达的时候梅卡德大人已败下阵还负伤,要是没有库珥修大人的话真不知道会变怎样……」
「说的太夸张了。就算我不在,巴达克他们也能处理吧。要说可以自豪的事,就是我的剑技以及菲莉丝的治愈术有稍微帮上忙。」
库珥修说得很谦虚,但菲莉丝却觉得那份活跃就值得自豪了。
其实,梅卡德痛切感受到自己力不从心。在佛特尔平原上,被大兔夺去居所的魔兽和野兽们四处肆虐。梅卡德就是在那时候负伤,但与他会合的库珥修指挥和判断都很正确,因此才分出胜负。
其中库珥修的剑技————后来被称为「百人一太刀」的绝技,将会被参与那场战斗的人广为流传吧。
其实,昨晚庆生会结束时,高呼「卡尔斯腾公爵领的战乙女」的叫喊不断传到菲莉丝敏锐的耳朵里。战乙女,实在是很符合库珥修的称号。
「话虽如此,打破叮咛是事实。父亲骂我骂到喉咙都哑掉了。总之,又被禁止练剑和骑地龙了。」
「要说打破约定的话,梅卡德大人也一样……唉,天下父母心啊————」
「就我而言,等父亲伤势痊愈回来后,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在那之前就先稍微品尝父亲的工作重担吧。」
负伤疗养的梅卡德不住在宅邸内。这段期间,就由库珥修担任代理领主。只不过库珥修的眼神带著一丝愉悦。
「汝,表情不错呢。」
弗利耶说,库珥修意外地睁大眼睛,然后微笑。
「嗯,或许吧。昨晚对我来说,在各种意义上都是得到难能可贵的经验的一段时光。或许这么说会被父亲斥责……但经过昨天发生的事,终于有我是我的感觉。」
就著开朗的表情,库珥修将自己的心情道出口。
这抹微笑太过清澈,令弗利耶整个人看呆了。而菲莉丝代替嘴巴一张一合的弗利耶,带著恶作剧的眼神用力抱住库珥修的手。
「还有还有呀,晚礼服扮相被说不差呢。」
「穿之前觉得很不安,但穿上之后意外地还不赖。从今以后呢……至少睡衣换成那种应该不错。」
「会很好喔!菲莉酱觉得跟平常的库珥修大人跳舞就很棒了,但两个人都穿礼服跳舞果然很新鲜喵~」
「那余要怎么办!穿晚礼服的女生男女舞步都会……不对,正确来说是反过来吧。穿礼服的男女跳男女舞步……嗯?怎么会变这样!?」
被自己的话给搞到晕头转向,弗利耶歪著头,眼睛在打转。那模样逗得库珥修和菲莉丝同时笑出来,而见到他们的反应,弗利耶也笑了。
「一切都圆满解决,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善后,但大部分都可说是尘埃落定了吧。既然如此,那就好!」
「殿下不管什么事都能干脆释怀,这点很棒呢。菲莉酱又重新迷上您了。」
「哈哈哈!那正是余的优点!嗯,所以说不要蹭过来!住手!不要魅惑余!不准装可爱!」
被视线朝上的菲莉丝小鸟依人,逼使弗利耶动用所有自制力。
怜爱地凝视两人那模样,库珥修小声叹气。
「我真的受惠许多。————这份幸福,有朝一日能回报吗。」
像是畏惧自己太得天独厚,库珥修深深感慨地这么说。
————库珥修·卡尔斯腾接受梅卡德·卡尔斯腾出让的当家地位,成为卡尔斯腾公爵家当家,是在这之后过半年的事。
光阴似箭,忙碌的日子开始,三人相视而笑的时间也开始产生间隔————
不久,库珥修将会不断重复回想这一天的事。
但那是在之后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