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在名为「自我」的存在深处里扎根,表达自己的存在。
分不清是冷还是热的黑色沉淀物带著温度,从菜月?昴的角落循环到另一处角落。昴对这股异样感觉心里有数。
所以说,虽然产生了「为什么」这样的疑问,却不会好奇是「为了什么」。
也用不著烦恼这是什么。若要说有什么该烦恼的,就只有一点。
──要叫「不可视一击」,还是「看不见的手掌」,还是「感知不到的冲击」?
每个都很难听而且换汤不换药,全都欠缺了帅气。
这一定是只有昴看得见的手臂,只有昴可以操纵的手掌,因此──
「Invisible?Providence……『不可视之神意』,就这么命名吧……」
「……咦,你刚刚说什么?」
微微睁开眼睛,意识朦胧的昴喃喃自语时,这么问的人闯入视野,是个惊为天人──但不是天使的美女。
理解到这点,眨眼数次后,昴知道自己刚刚醒转。于此同时,也感受到脑袋底下的柔软触感,以及了解到近在眼前的人是爱蜜莉雅。
「啊……我又睡在爱蜜莉雅酱的大腿上了呢。」
「嗯,对呀。像这样子给你睡大腿,是第几次了呢?」
「省略诸多状况的话,是第三次了吧?因为都是作为跨越关键障碍后的奖励……」
「是是是。」
享受奖励的昴开始油嘴滑舌,爱蜜莉雅用老方法带过。接著昴回想起失去意识前被痛殴过的事。
「欸,爱蜜莉雅酱,我的脸怎样了?没有变成不想看第二眼的状态吧?」
「没有,放心喔。没那么奇怪。」
「没恶意的回答反而更伤人!」
爱蜜莉雅觉得莫名其妙,昴则是在她的照看下轻轻活动自己的手脚。要动的话还是可以动,但毕竟全身挫伤还伤到骨头,所以不能说是活动自如。
「啊,不行,别乱动。你要安静休息才行。」
「要离开爱蜜莉雅酱大腿这个乐园,我也很惋惜……可是不快点找人的话,我怕奥托他们会死在森林里。」
脑袋清醒后,就想起把嘉飞尔搞得全身是伤的奥托。据嘉飞尔所说,拉姆也有掺一脚,所以昴很担心他们的安危。虽然依照嘉飞尔的性格,不至于会演变成夺取性命的状况──
「在他们变成森林的肥料之前,至少要救活拉姆……」
「不要随便把人当肥料,还有就不能担心一下我吗!?」
「这、这么强烈彰显自我的吐嘈……」
昴朝摇摇晃晃的身体注入活力,试图站起,但听到声音后就瞪大眼珠,视线从爱蜜莉雅移到正旁边。坐在坟墓石阶上的骯脏青年映入眼帘。
虽然被泥土、泥巴和血弄脏,但那毫无疑问是奥托?思文。他配合昴的视线举起手,微微一笑。
「我很惨,但菜月先生似乎也不遑多让。不过……」
「喝啊──!」
「嘎呼──!?」
惺惺作态的奥托,突然吃了昴飞扑过来的头锤。肚子中招的他变成昴的垫背,哀嚎骂道:
「干、干嘛突然这样啊!?刚刚是互相嘉许彼此奋斗的时候吧!?」
「吵死了,笨蛋,笨蛋!少耍帅啦!都怪你擅自乱来搞得计画整个泡汤!但是要是没有你的助攻可能就没法撂倒嘉飞尔,所以不感谢你还不行呢!」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啦!」
为他平安无事感到安心,为被他所救一事感到感激,还有害自己没法直率感谢的害臊,混在一起搞得昴讲起话来支离破碎,听得奥托是高呼抗议。
看这反应,他果然是奥托。昴安心地抚摸胸膛。
「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是说就算你死了变成幻影,感觉顶多也就站在枕头旁边吵人。……拉姆也没事吧?」
「醒过来看到拉姆小姐倒地时我真的心凉了一下。不过她的状况没有外表看起来糟糕,所以又松了一口气。反倒是背起她后听她毒舌比较痛苦。」
「因为那家伙的嘴巴只对家人宽松。……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不把理由告诉菜月先生,是她愿意帮忙的条件之一。」
奥托用双手盖住嘴巴,以此明示自己不打算说出口。
老实说很在意,但要奥托说溜嘴恐怕很难。那么明辨是非的人,不会赌上性命来配合昴的胡言乱语。
「可恶。」
「好痛!为什么刚刚打我!?」
「他害羞,难为情啦。」
爱蜜莉雅微笑插嘴昴和奥托的对话。这时,她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帕特拉修。地龙的鼻子凑过来,爱蜜莉雅用纤白玉指温柔抚摸。真是出人意外的交流。
「我的爱蜜莉雅酱,和我的帕特拉修感情这么好……好美的一幅画。」
「不要乱讲话。这孩子可是一直很担心你呢。」
「嗯,我知道啦。」
爱蜜莉雅谴责,昴苦笑,走向帕特拉修,然后伸手带著感谢要触碰黑色鳞片,但这时──
「呜哇!?干、干嘛!?」
手被尾巴打了一下,昴缩手,泪汪汪地跟帕特拉修抗议。但是帕特拉修却用黄色的眼睛瞪著昴,像在责备似的。
听到她发出不开心的低吼,昴变得畏缩。
「需要翻译吗?」
「不,就算是我,这个用不著翻译也懂啦。」
身后的奥托这么说,昴轻吐一口气。
「──不要让她担心,对吧。」
「顺便加上『不要得意忘形』、『不会有下次了』、『你也设身处地为我想想』,这样比较符合她生气的感觉。」
「讲真的你的女主角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要参加我的女主角竞赛吗?」
就著舒缓的表情,昴再度伸手。这次帕特拉修接受抚摸,用无可奈何和宽容的态度接受昴的谢意。
在「圣域」里,老是受到奥托和帕特拉修的帮助。
还是老样子,能力不足的自己为了要跨越一座山头,就得借助多人之力。欠下的人情真的有还清的一天吗?
「是说,我靠借贷人情才突破的山头嘉飞尔呢?」
「嘉飞尔的话,现在在那边。不过不要打扰会比较好喔。」
「打扰什么东西?」
昴歪头问,爱蜜莉雅手指贴嘴唇,说:
「因为……现在拉姆在看护他。」
2
「嘉飞,醒来了?」
睁开眼睛后最先看到的,是心仪少女的脸庞。
很想一开始就看到却又不想看到,心情很复杂。刻意不去在意胸膛里有点吵人的心跳,嘉飞尔震响喉咙。
「啊……醒了。──呃啊!?」
「那就快点滚开。人家的脚都麻了。」
顿时,嘉飞尔的脑袋从柔软的感触间坠落到草地上。含恨地撇头看过去,原本侧坐在草原上的拉姆正在拍大腿,还一脸不爽地问:「干嘛?」
这态度实在不像是刚刚有出借大腿给晕过去的嘉飞尔。
「还是一样是个欠缺温柔的女人。」
「面对值得温柔对待的对象,该温柔以待的时候拉姆就会温柔。没那么做,就代表不是那个时候。」
「……本大爷没那个价值吗?」
「真是彻底表现出你想听到什么的发言呢。所以嘉飞你最好别跟毛一块混。想探听女人的真心话,要再多下点功夫。」
「好痛!」
垂下视线时,额头被拉姆伸指一弹。
被弹的地方是遇上事情会习惯去摸的伤疤。摸著那道白色疤痕,嘉飞尔盯著衣服脏掉的拉姆看。
害她惨兮兮的正是自己,不过她也相当乱来。
「你身上没留下疤吧?有的话,嫁给本大爷……」
「拉姆拒绝。弄伤人麻烦用其他方式负责。──说起来,都要怪嘉飞太狂妄自大了。竟然丢下输了的拉姆。」
「────」
拉姆严厉的究责视线,让嘉飞尔沉默。
视线中的愤怒,来自于战斗到最后竟然手下留情。明明拉姆倒地、奥托掉进丛林,但他却没有给予致命一击,这正是嘉飞尔的弱点。
一方面是因为拉姆是心上人。可是对于外人奥托,甚至是昴,嘉飞尔都没有真的要他们的命。
──因为他缺乏身为战士最重要的勇气。
因此只能仰赖血统,化身为没有理性的野兽,藉此不看对手的下场。平常讨人厌的诅咒血统专门用在大开杀戒的时候,这种矛盾做法叫人反胃。
重复欺
瞒自己的嘉飞尔,哪有可能守护得了「圣域」──
「嘉飞……因为你是笨蛋,所以想了也没用。」
「……啊?」
「拋弃理性兽化吧,拉姆不是指这个。事先声明,想用兽化战斗反而更加愚蠢。什么都不要想、脑袋空空地作战还比较好。」
盘腿坐在地面的嘉飞尔,被拉姆连续指责到瞪大眼睛。
可以说胜利者拉姆正高高在上地对输家嘉飞尔说教。说教是无所谓,但这是有必要在这个当下,这个场合谈论的话题吗?
对嘉飞尔谈论往后的事。因为,他是输家,照理要接受相对应的惩罚。
「下次要注意。因为嘉飞往后要为了拉姆或爱蜜莉雅大人奋战。」
「──啥!?」
本该乖乖听话的立场,却因为拉姆的话而动摇。
嘉飞尔红了脸,敲响锐利牙齿,气得要命。
「开什么玩笑!俺做了这么多,又还跟你们敌对,甚至践踏你们的想法……这样你们还要饶了本大爷,你们有可能原谅本大爷吗!?」
「少说蠢话。就是不能原谅才叫嘉飞做牛做马。要是原谅了立场就平等,不就得用拜托了吗。拉姆是赢家嘉飞是输家,所以输家要乖乖听话。」
「讲得乱七八糟的啦!」
嘉飞尔像弹起来一样站起,气呼呼地跺脚。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不过伤势几乎都在愈合中,所以没啥大碍。他用力握拳。
「俺承认输了!可是,认输和投降是两码子事!本大爷──现在可是活蹦乱跳!假如想要挑掉本大爷,那你们就该杀了俺才对!要不然,现在继续打也……」
「歪理一堆吵死了!」
本来霸气熊熊的怒吼,被拉姆一喊便烟消云散。
被浅红瞳孔仰视著,在拉姆汹涌的气势下,嘉飞尔屏息。
「输了就老实承认,输猫嘉飞。老是啰哩啰唆,在喜欢的女生面前是要多悲惨才甘愿。原本怪罪他人,一旦输了就转为自责,咬人的嘴巴不过是从对准外人改成对准自己。愚蠢透顶。」
「呜、啊……」
字字句句正中要害,嘉飞尔语塞。
「……所、所以就要俺笑憨憨地加入你们的行列?那种事俺哪做得出来!就算承认输了,俺也不承认自己错了!」
这既非抱怨也非藉口,而是嘉飞尔的真心话。
「没错,俺认输。……输给人数这点没话说。可是,本大爷可不觉得自己错了。俺的觉悟可不是半吊子。」
无法背叛一路走来的自己,所以即便只有形式上向拉姆他们输诚,也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不想当个半吊子,那就证明自己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呀。」
「……什么意思?」
拉姆平静地对吼到喘气的嘉飞尔这么说。不明她的意图,嘉飞尔皱眉──接著瞪大眼珠。
坐在草原上的拉姆抬起手,细白手指指向远处。──察觉到她指著什么,嘉飞尔的心脏忘了跳动。
「毛说了什么,大致可以猜出来。还有嘉飞怕得不必要的事。──既然如此,自己亲眼去确认就行了。」
「坟墓的『试炼』……」
舌头发出声音的当下,嘉飞尔的背就被冷汗浸湿。呼吸急促,心跳也变快。没停过的耳鸣听起来就像幼时的自己的惨叫。
「嘉飞有变吗?还是说一样是个蹲在原地不动的小鬼头?」
「不要用那种让人想否定的说法啦……」
顶嘴后,嘉飞尔吞口口水。很紧张──那是因为他无法断言自己不去,还清晰自觉自己正处在「去」和「不去」这两个选项的狭缝间。
──上贼船了。上了拉姆和菜月?昴这两人的贼船。
明明还记得那份恐惧,可是也有想要去确认的心情。
就算身体怕得僵硬,心灵拼命抗拒,但灵魂在吶喊咆哮。
方才挡在嘉飞尔面前吐血大叫的菜月?昴的主张,让嘉飞尔必须去确认是否超越了昔日年幼的自己。
「看这表情,是做好觉悟了呢。」
回过神来,打颤的牙齿和全身冒冷汗的症状都消失了。
嘉飞尔转头,拉姆拍掉腰上的落叶后站起来跟他并肩站立。看著她的侧脸,嘉飞尔突然想到一件事。
感觉上,拉姆并不看重嘉飞尔是否会成为伙伴。
既然如此,拉姆为何要帮助昴他们,现在又还帮自己打气呢?
──不就只是为了推驻足不前的青梅竹马一把而已吗?
若是这样,那自己迷恋的是多棒的女人啊。
「好啦,不要紧的,嘉飞。」
以为沉默不语的嘉飞尔很不安吧,拉姆难得温言软语,还轻拍嘉飞尔光溜溜的肩膀。
「要是碰上什么怕到哭的境遇的话,拉姆会安慰你的。──看在老交情的份上。」
3
──暌违十年所接触到的坟墓空气,就跟那时候一样淤塞。
通过石砌的狭窄通道,走在冰凉的风中,钻进鼻腔的灰尘味让人皱眉,嘉飞尔光著脚走向最深处。
「真不想待太久。」
喃喃自语的同时,心跳也逐渐加速。
进到里头就会有「试炼」。身为「混种」的嘉飞尔有挑战资格,迎接夜晚的坟墓也亮起照明,像在欢迎挑战者。
进到里头就会有「试炼」。那里有著幼时挥之不去的心灵创伤。
进到里头就会有「试炼」。再尝试接触一次,这次是否会有改变呢?
「……真可悲。就是为了确认所以才特地进来的吧。」
捏造看似有理的道理,实则畏惧不已。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心。
被拉姆骂,被痛殴一顿,就算被当白痴也能欣然同意的娘炮。可以的话,并不想知道也不想自觉,自己原来这么胆小。
──现在在这破坏坟墓的通道的话,就可以把一切都作废。自己办得到。
「地灵加持」恢复体力的效果很强,自己已经恢复到可以破坏坟墓的地步,而等在外头的拉姆他们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煞费苦心战斗,但自己可以让结果付之一炬。──这种事他们难道没想到吗?
「混帐王八蛋。」
怎么可能没想到。
不懂怀疑他人的爱蜜莉雅和跟关键事情无关的奥托姑且不论,洞察力优异的拉姆和精于计算的昴哪有可能看漏这个可能性。
也就是说他们确定嘉飞尔不会破坏坟墓:因为被他们当成胆小鬼──还是说他们全盘相信自己?
这个答案,等到跨越「试炼」之后再想吧。
「────」
嘉飞尔一直以来都在用不够灵光的脑袋在「圣域」里头苦思烦恼,而那十年的光阴,却在这几天就被颠覆。
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进入这个坟墓的石室。
「……啊?」
抵达的尽头,是被淡蓝光芒包围的石室。睽违十年造访的这个地方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嘉飞尔抱著双手沉吟。确实哪里怪怪的。
夜视力良好的他看出了石室有所改变,于是凝神细看──
『──首先面对自己的过去吧。』
听到人声。
顿时,视野摇晃,意识变得不清晰。
过去就这样到来──
4
在梦中醒过来,是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
皱起鼻子的嘉飞尔慢慢站起来,环视周围。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森林──只不过跟嘉飞尔所知的景色相比,恐怕是「年轻」十年以上的森林。每天都接触森林的嘉飞尔看得出来。
这里是过去。「试炼」开始了,自己身在十几年前的「圣域」。
「虽然用不著怀疑……」
握紧拳头,嘉飞尔苦著脸这么说。
比起主张这里是过去的滔滔雄辩,比返老还童的森林都要更明快地告诉嘉飞尔时间点的光景,立刻在眼前展现。
──在接近「圣域」结界的地方,有三名女性正在交谈。
一人容貌稚气,是留著一头浅红色头发的琉兹。另一人年约十岁上下,细长的美丽金发宛如绢丝的少女,是姊姊法兰黛莉卡。
而和她们面对面的,是一名把金发绑成辫子、眼角下垂、表情温和的女性。──胸前还抱著一名幼童。
「──妈…妈。」
看到女性和幼童,嘉飞尔的喉咙吐出微弱的声音。可是对母亲的呼唤传不到对方的耳内,无法对这光景做出任何影响。
这是当然。任何人都没办法干涉过去,让过去产生变化。
「────」
嘉飞尔颤抖,呆立著无法动弹。母亲和琉兹就在他面前交谈。
可是谈话的内容和交谈后的反应,全都没有传达给嘉飞尔。
琉兹的寂寥,憋著眼泪的法兰黛莉卡的心情,似乎颇感困扰而微笑的母亲的想法,以及只知道天真憨笑的、愚蠢年幼的自己。
什么都没传达过来,是因为这是源自于嘉飞尔的记忆。
对幼时的事情没什么印象,因此无法重现对话。就像单纯是要迫使他理解为时已晚、无能为力一样,无声戏码不断重复上映。
「……反正一定是无聊的争吵。」
想到之后发生的事,便能想像得到谈话内容。
舍弃森林想到外头世界的母亲,和制止她的琉兹与法兰黛莉卡。就只有嘉飞尔什么都不知道,紧咬著被母亲抱著的欢喜。
拿年幼当藉口,丝毫不察这是眼睁睁地看母亲去送死──
「──!这个混帐东西!」
嘉飞尔带著怒意,伸爪抓向自己的儿时笑脸。
好想把过去无知无力,只会看著事情发生的愚蠢自己撕成稀巴烂。
然而指甲却穿过稚子的脸,甚至穿透母亲抱著他的手臂。于是他用力跺地,摧毁大地试图扼杀过去,但加持没有发动。
──无法干涉过去。这是「试炼」里的铁则。
「既然……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本大爷看这个景象!!」
什么「试炼」。什么过去。什么「强欲魔女」的实验场!
一切都没变,没法改变。妈妈会死。自己太弱,救不了她。她没法得救。
就这样而已吗?这里就只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世界吗?「试炼」就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
嘉飞尔跪下。但饰演过去悲剧的演员们没人察觉到他。
直视无止尽的后悔,挖开十年前刻下的伤,为了淌血而来到这里。这样就好了吗?这就是被自己迷恋的女人踹来挑战的「试炼」的结论吗?
「不要……」
用力咬牙,瞪著泥土的嘉飞尔从嘴唇吐出愿望。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这种结论!
──因为,自己在期待有什么会改变,有什么可以改变。
明知那是想得太美好的事,可是嘉飞尔还是期待。尽管知道这十年的事是不可逆的事实,还是期待能够有所变化。
毕竟,有个无力的男人拼命叫喊,用力叫喊到足以推翻自己。
过去,静止不动,无法改变的事,结界,「圣域」,家人。
有人说就算这些静止不动、驻足不前,也不是结束。
──想要开始。有人说只要这么希望,就能自由地开始。
「这样的话……!」
『──说什么都要走吗?』
突然,熟悉的声音敲击嘉飞尔的耳膜。
可是,明明本来听不见的。那是原本听不见的过去的人声。
『嗯,我要去。很抱歉给琉兹大人添麻烦……』
『用不著在意那种事。问题是这些孩子们的心情。』
交谈的声音,有耳熟能详的家人的声音,以及没听过的家人的。
面露苦涩的琉兹和母亲在对话。自懂事以来,头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
嘉飞尔屏息,全副心神投注在眼前的光景。
母亲怜爱地看著怀中的嘉飞尔,轻轻摇晃哄他。而仰望母亲、抓著裙襬的法兰黛莉卡挤出声音。
『妈、妈妈……我、我……』
『对不起喔,小法。害得你也担心了。』
『没关系。我不要紧……可是,嘉飞很可怜。』
『我很想带他一起去,可是妈妈冒冒失失的,一定会让小嘉觉得很难受。小法虽然是妈妈的小孩,但却很可靠,所以拜托啰。』
虽然寂寞,但法兰黛莉卡还是坚强地送母亲离开。
嘉飞尔这才知道,原来姊姊也赞同母亲离开「圣域」。琉兹也抱著法兰黛莉卡颤抖的肩膀,尊重她的想法。
『这个给你们两个。给小法和小嘉的。』
母亲把挂在脖子上的项炼解下来。两个都是尾端嵌有蓝色辉石的首饰。这跟使徒资格无关,单纯因为漂亮而戴在身上。
正因为是漂亮而惹人喜欢的事物,才赠送给可爱的一双儿女。仅此而已。
就只是这样,但之后嘉飞尔再也没放开过石头。
『小嘉,妈妈出门啰。』
母亲边呼唤边把项炼挂在嘉飞尔身上,然后微笑。不知母亲的决心,稚子露出天真灿烂的笑容。母亲凑近,嘴唇亲吻他的额头。
她亲在现在留有白色伤疤的位置上。
『妈妈一定会带你的爸爸回来。在那之前要乖乖等我喔。』
「──!」
充满慈爱的目光,和洋溢关怀的言语。
像是难以割舍,母亲亲吻了嘉飞尔好几次。
最后终于把年幼的嘉飞尔交给琉兹。
琉兹牢牢抱住嘉飞尔,朝母亲点头。母亲微笑,接著和法兰黛莉卡互拥,就跟对待儿子一样,也亲吻爱女的额头。
这让嘉飞尔愕然,只能瘫在原地盯著看。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景象,到底是谁的记忆?
十年前什么都不懂的自己亲临「试炼」,在里头看到的过去应该是更加无法挽回的。那是让人痛不欲生的绝望记忆才对。
因为,妈妈舍弃了自己跟姊姊,只求己身幸福而离开。她把碍事的儿女割舍掉,好迈向自己的人生。
这样子不就相反了吗?
「妈妈很爱我跟嘉飞你喔。」
声音很明显是在对现在的嘉飞尔说话。嘉飞尔抬起头。
跟自己说话的,是年幼的姊姊。和自己一样有著翠绿瞳孔的她,理应置身在无法干涉的过去,但现在她却用那双眼洞穿了嘉飞尔。
世界静止了。妈妈和琉兹以及年幼的自己都不会动。会动的就只剩下姊姊和现在的自己。
在静止的世界中,姊姊歪头问嘉飞尔。
「妈妈为了家人而离开『圣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不满吗?」
「开、开什么玩笑!说俺是被爱的,那又怎样啦!本大爷有什么……」
「不被人爱,比较轻松呢。」
年幼的法兰黛莉卡彷佛怜悯著接不上话的嘉飞尔般这么说。
两人的身高差就是大人和小孩的差距,但是姊姊却丝毫不睬身高,对要人关心的弟弟说出毫不留情的话。
「只要认为只有自己爱著对方的话,就能把自己受的伤正当化。」
「不对……!」
「自己爱妈妈,妈妈也爱自己……一旦知道真相,就没法让选择留在『圣域』的自己正当化了。」
「不对!不对不对!你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妈妈她,在那之后!」
「──不可能不知道吧。」
原本想要放任怒意大喊的嘉飞尔,像被冰块刺穿一样失去声音。
绷著稚嫩的脸颊,法兰黛莉卡含泪看著嘉飞尔。
──姊姊刚刚说什么?她是说其实她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妈妈在离开『圣域』后立刻遭逢不幸……也不可能没听说吧。」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为什么……!?」
「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年幼的你,你应该知道理由吧?嘉飞。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母亲发生什么事,法兰黛莉卡其实知道。琉兹和其他居民一定也知道。
就只有年幼的嘉飞尔,就只有始终幼稚的自己不知道。若是没有挑战坟墓的「试炼」的话,一定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其实你是记得自己被妈妈爱著的吧。」
践踏了众多人的贴心后,嘉飞尔变得顽固。
「额头上的伤,是为了想忘记妈妈的亲吻,想要抵销掉所以才弄伤的吧。」
额头上的白色伤疤──幼时被母亲抱著的嘉飞尔还没有的伤疤。
这道伤是在第一次挑战「试炼」后马上弄的。得知母亲死去,陷入错乱的嘉飞尔不断地用头去撞击墙壁和地面,导致留下不会消失的伤疤。
这道疤是免罪符。──为了忘掉以及扭曲对母亲的思念,好怜悯自己。
「──过去要结束了。」
法兰黛莉卡低语。
一回神,过去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逐渐失去形状。
过去要结束了。「试炼」要结束了,但到底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
「等等,等一下……」
但是,现在
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世界解体消失,嘉飞尔一个劲地恳求逐渐变淡的母亲、琉兹和年幼的姊姊不要离开。
「本大爷……该怎么做才好?」
「真是的,姊姊都已经变得这么小了,但你还得要拜托这么小的姊姊才能得出答案吗?」
「俺知道很丢脸!可是,俺只能拜托姊姊了!拜托,告诉俺……姊姊你为什么到外面去了?俺也只要到外头去就好了吗……」
「嘉飞想怎么做呢?」
法兰黛莉卡打断丢人现眼、试图挽留家人的嘉飞尔。
一瞬间,嘉飞尔语塞。从来没聊过自己想做什么。现在自己渴求的答案应该要是什么呢?他想询问那方向,那答案。
「嘉飞想怎么做呢?」
面对支支吾吾的弟弟,姊姊不厌其烦,带著慈爱的微笑重复同样的问题。
所以,嘉飞尔吸气。
「俺想要去做自己被要求的事。」
「被谁要求?」
「需要俺……需要本大爷的家伙们。俺想去完成他们的要求。」
「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因为是他们……让俺想起来的。」
姊姊没再追问他想起什么。
不过,她那双跟自己同样颜色的眼睛,问得比千言万语还要多。
「──他们让俺想起,妈妈是爱俺的。」
──下一秒,梦之世界变白变淡,过去远离,家人远去,消失在彼方。
5
目送嘉飞尔去挑战「试炼」,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段期间,昴一行人都坐在坟墓前面的草原上,紧张地等待他回来。
「要是他不守约定破坏坟墓的话怎么办……嘎呼!」
想让场面和缓而道出不解风情的话的奥托,被拉姆一脚踹飞。所幸奥托的担忧以杞人忧天告终。
「……嘉宝!」
高声大叫的,是加入看守坟墓行列的琉兹──席玛。
跟嘉飞尔的战斗结束,等待他挑战完坟墓的期间,昴透过辉石呼唤她到这里集合。
不仅席玛,连「琉兹?戴尔玛」也来了。不知状况的爱蜜莉雅看到两个琉兹后吓了一大跳。
「所以,席玛小姐是琉兹小姐的姊姊?还是妹妹?」
她目前就理解到这样,因此昴决定等事情收拾完后再跟她详细说明。
不管怎样,席玛的叫声让所有人全都看向坟墓。──站在入口的,是走出通道往大家走来的金发青年嘉飞尔?霆杰尔。
「那家伙……」
在「圣域」的晚风吹拂下眯起眼睛的嘉飞尔,丝毫没有精神错乱的样子。他的表情给昴的感觉就像是附身之物已经离开。
「喝!」
就著那表情,嘉飞尔直接从入口跳向草原,然后来到昴他们的面前──不,正确来说是在琉兹和席玛两位奶奶面前著地。
他站起来,轮流看著两人。一人是一同生活很久的奶奶,另一人是要称为恩人的奶奶。
「嘉、嘉宝。这个,老身……老身们……」
「这表情不适合你们喔,老太婆们。……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嘉宝。」
「怎样啦?虽然老太婆的脸都是同一张已经看习惯了,可是两个同样的老太婆站在一起,还是让人不习惯呢。」
粗鲁地说完,嘉飞尔同时摸向两个奶奶的头。
一开始琉兹和席玛愣住,但接著就用快哭出来的表情接受嘉飞尔的抚摸。
这种家人关系真复杂。特别是「起始四人」的琉兹对嘉飞尔而言全都是相当于奶奶的存在。这个难题可没法轻松作答。
不过看那三人的样子,现在应该用不著去担心那个问题了吧。昴心想。
「嘉飞,怎么样了?」
看著他们家人的交流,抱著自己手肘的拉姆问道。
最后推一把让自己挑战「试炼」的人就是拉姆,因此嘉飞尔低声沉吟。
「没什么一目瞭然的成果。大概就是『喔,这样啊』的感觉吧?」
「很像国中生偷东西还炫耀的感想耶……有完成『试炼』?」
「──俺啊,已经划清界线啦。」
这样回应昴后,嘉飞尔从鼻子深深吐气。这话让大家瞬间屏息,不过立刻又涌出其他的感慨。
也就是说,嘉飞尔在「试炼」中接纳了自己的过去,并做了新的决定。
那证明了他跨越「试炼」,同时离「圣域」被解放也更近一步。
「那么,你就靠这股气势,把剩下的『试炼』也……」
「别开玩笑了。──那种事,不是本大爷的职责吧。没错吧。」
「嗯,没错。之后的事是我的工作。请不要擅自抢走。」
嘉飞尔咂嘴,用下巴指向爱蜜莉雅。爱蜜莉雅挺起胸膛接受交棒。看她意气风发很靠得住的样子,昴不禁放松脸颊的肌肉。
见他那样,嘉飞尔尴尬地抓抓头,说:
「呃,那个……怎么说咧──」
「怎样?你不适合当扭扭捏捏的角色喔。你很明显是智能死没脑子的类型,就用蛮族模式放马过来吧。」
「别以为俺不知道被你当白痴啊,喂。就照你说的……不,不是那样。」
马上动怒却又放下手什么都没做。这诡异的态度让昴狐疑,就只有拉姆傻眼似地微笑了。
「嘉飞。」
她轻轻戳嘉飞尔的腰际。
不知是不是拉姆的攻击成了致命伤。嘉飞尔死心叹气。
「本大爷能够接受『试炼』……八成多亏了你。谢啦。」
「……你在道谢?」
「俺不说第二次!不过,我想起了重要的事。所以说……啊~可恶!」
说著说著,害臊跟愤怒都高昂起来的嘉飞尔龇牙咧嘴,然后就著要咬人的气势指向昴。
「听好啰?本大爷确实是输了!『试炼』的结果也变了!可是啊,接下来换你那边要证明你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对的!要是这边开放后老太婆他们变得不幸的话,俺饶不了你!」
「哦、哦哦。那是当然,我们也……」
「所以说,本大爷会亲眼见证你们是不是只有一张嘴巴!俺会从头看到尾,清清楚楚地!──给我好好干啊,『首领』!!」
「────」
粗暴地拍打昴的肩膀,嘉飞尔挤眉弄眼地笑著说。
出乎意料的称呼和态度让昴错愕,这段期间嘉飞尔立刻背对他,直接走向两位奶奶。
就连昴都看到,嘉飞尔的耳朵和脖子全都红透了。
「嘉飞尔现在脸好红喔。」
同样也看到的爱蜜莉雅用含笑口气对昴说。既然爱蜜莉雅也看到了,那就不是错觉。当然那句话也不是自己听错。
「首领……我们的头头不是我,是爱蜜莉雅酱吧。」
「撂倒嘉飞尔的是昴你们吧。男人与男人的肌肉相搏?用这种方式获得他的认同,所以嘉飞尔的首领是昴哟。你好厉害呢,首领。」
不是讽刺,爱蜜莉雅是真心称赞,但昴两边的嘴角向下弯。这时拉姆来到一脸困窘的昴身旁,耸肩道:
「放弃吧。本人也意志昂扬,没办法啰。就随嘉飞高兴吧。」
「就算这样讲,我这么弱小,实在没打算当个误会系主角……」
「就只是多个兄弟那种感觉吧。既然毛比较年长,就大人大量啰。」
「唉,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慢著。」
听到有一部份不能漏过的发言,昴先喊停。用傻眼和慈爱的眼神看著嘉飞尔后脑杓的拉姆回头问昴:「怎样?」
「你刚刚说什么?」
「哪一段?」
「你好像说嘉飞尔比我小?」
昴问,拉姆这才对上话题,点头道:
「对啊,嘉飞今年终于十四岁啦。」
「────」
超乎想像的情报让昴说不出话来,惊愕之余闭上眼睛,仰望天空。
然后,回顾嘉飞尔称呼昴为「首领」,还有之前的诸多发言和行动,以及标榜自己为「世界最强男人」的事后,他接受了。
心里接受,放声大喊:
「──不就是中二屁孩吗!!」
6
「……待太久的话,只会让觉悟变弱。」
与嘉飞尔的争执分出高下,得知他的真实年龄而震惊不已后告一段落──绷紧放松气氛的,是拍去草叶站起身来的爱蜜莉雅所说的话。
昴朝著一脸认真凝视坟墓的爱蜜莉雅问。
「要去吗?」
「嗯,要去。…
…要接著嘉飞尔后头,然后超越他。」
「办得到吗~」
「可以的。我已经决定不再害怕改变。」
强而有力的回答,是在坟墓里跟昴争执过后得到的答案。嘉飞尔对此敲响牙齿,昴的胸膛也因自豪而发热。
然后伴随走向坟墓的她,一同走到入口。一旦进到里头,就不能在她身边握著她的手。所以至少陪她这段路程。
「那个,昴。在坟墓里的时候……」
突然,爱蜜莉雅朝著走在身边的昴这么说。
是要商量「试炼」吗?这么想的昴等著她继续说下去,但爱蜜莉雅却没有接话,反而是不安地一直瞄向昴。
而且脸颊不知何故还微微泛红。
「爱蜜莉雅?」
「就、就说了,坟墓里的事嘛!就是,刚、刚刚的……」
「刚刚的……啊、呜、呃。」
听到爱蜜莉雅的话中带点愤怒,昴回想刚刚的事,然后羞红了脸。
当时顺势而为,之后的发展又壮烈至极,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做出极其大胆的举动。脸忍不住就像喷火一样发烫。
像啃咬般夺去爱蜜莉雅的唇瓣,现在才自觉到是一件大事。
「在里头,那个,昴和我……那个,吶?」
「哦,啊啊……嗯,对呀。是呢。」
「所以说那个,我想接下来会很辛苦。可是因为是重要的事……等『试炼』和其他事情结束了,再慢慢聊,好吗?」
听到爱蜜莉雅的提案,脑子早就快要爆炸的昴不住点头。
对昴来说是初次体验,对爱蜜莉雅来说一定也是。互相倾诉彼此的心情后,必须商量的事多如繁星。
「可是,竟然说事情结束后要好好商量,爱蜜莉雅酱你很从容呢。」
「从容吗,谁知道呢。搞不好我只是虚张声势哟?」
「不过,你没有惊慌失措吧?一定会顺利的。我们来打个赌吧。」
昴竖起拇指让牙齿反光,爱蜜莉雅感到奇怪而歪头问。
「打赌?赌什么?」
「就赌我跟爱蜜莉雅酱的约会权!如果我赢了,就可以跟爱蜜莉雅酱约会;如果爱蜜莉雅酱赢了就可以跟我约会。」
「好好好。」
爱蜜莉雅像平常一样随便带过昴的泡妞方案。
两人对话的期间到了坟墓的入口。坟墓欢迎挑战者来访,昏暗的通道被淡淡光芒包围,邀请爱蜜莉雅到里头。
只要进去就要面对「试炼」,挑战过去。然而爱蜜莉雅却精神抖擞地对昴微笑。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要注意车子和男人喔。」
「又讲奇怪的话。」
苦笑之后是楚楚可怜的微笑。接著,爱蜜莉雅就消失在坟墓里。
包围坟墓的淡光没有亮到能照清通道里头。看著爽朗离去的背影,昴只能双手合十弯腰,像在祈祷。
接下来,就没有昴能做的事了。之后就是爱蜜莉雅本身的战斗。
「『还差一步的基尔缇拉乌』……一脸不安可是有损男人价值喔,首领。」
「你那独特的俚语,在了解是中二用语后我就没法欣然接受啦。我也跟你一样有过喜好引用伟人格言的时期。」
目送爱蜜莉雅进入坟墓后,昴坐在石阶上,嘉飞尔这时过来站在他旁边,犹豫一下后才开口。
「那个啊~有事,要跟首领道个歉。」
「什么事,表情那么奇怪?什么事都能找首领商量喔?是说这种话说出来还真让人害羞。」
没法立刻转换态度的昴害臊地抓抓脸。而嘉飞尔叹气道:
「本大爷刚刚不是进去过吗。所以说,也有到最里头过。」
「哦,是这样啊。」
「所以说呢,就看到了。──首领你,那个,拼命的结果。」
嘉飞尔含糊其词,似乎是难以启齿。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昴原本一脸莫名其妙,但接著立刻察觉到他在说什么。一想起来,脸就整个红了。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被看到了!!
「不、不好……!忘掉吧!因为、因为,我压根儿没想到之后的发展会是你先进坟墓……结、结果被你看到了……啊啊啊啊!」
双手掩面,昴当场倒在地上滚动。
好害羞,丢脸死了。从来不曾这么丢脸过。现在好恨嘉飞尔,搞不好比互殴时还要恨他。
「就算瞪俺俺也没办法啊!……可是,看到那个之后俺就想,首领果然是个高深莫测的大白痴,还好俺是输给了首领!」
「吵死了,忘掉啦!装作没看到也可以!又不是小孩子了……啊,你是屁孩无误!可恶!」
尽管叫人屁孩,但情势对于要害被掌握的昴来说是压倒性的不利。嘉飞尔拍腿,对他不服输的叫喊一笑置之。
曝晒在这温情的视线下,昴边祈祷爱蜜莉雅能幸运过关,边希望她不要发现自己留下的「鼓舞」。
因为除了先被别人看到以外,那还是十分滑稽的情书。
7
──然后,想当然耳,昴的祈祷没有实现。
「……昴这笨蛋。」
紧张地走过通道,进入举行「试炼」的石室内,爱蜜莉雅用手指摩擦发光的石壁,同时用含笑的口吻这么说。
与让人畏惧的恐怖战斗后,满怀觉悟与决心的爱蜜莉雅挑战坟墓。然而到了关键的石室时,有出人意表的光景迎接爱蜜莉雅。
「真的是笨蛋耶他。」
嘴巴这么说,但爱蜜莉雅的表情却充满柔和深情。
──这也难怪。看到这个,会这样想是很正常的。
爱蜜莉雅抚摸的墙壁上有原本没有的刮痕。刮痕布满整面墙壁,像要埋没整间狭小的石室般到处都是。
光线造成的阴影,给予刮痕明确的形状,爱蜜莉雅忍不住把手贴在热起来的胸膛上。
──有些刮痕是图案,有些是文字。大量言语和心情包围爱蜜莉雅。
图案里头有很多是昴曾多次画过的可爱的帕克。这些帕克有著各色表情,然后包围帕克的是许多小孩学写字时先学的I文字。
『加油,你办得到。』『我跟帕克都为你打气。』『这个结束后我们来约会吧。』『我很期待哟,爱蜜莉雅。』『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相信你。』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昴是蠢蛋呆子。」
明明接下来必须挑战「试炼」,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迎接难过悲伤的回忆了,可是却有人佯装鼓舞,实则惹人哭泣。
现在知道了。──知道了一件事。
爱蜜莉雅前天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些图文,所以要刻下图文的话就只能趁昨天。
昴会有时间做这事,是因为他离开了爱蜜莉雅的身边,也就是他死都不肯说做了什么的那段时间。
──他毁约,就是来做这种蠢事吧。
「──要是他不道歉,就绝对不原谅他。」
怜爱地触碰文字,朝留下图文的少年道出心情。
下一秒,打瞌睡的感觉袭来,意识变朦胧,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
「试炼」来了。那恐怖的过去要来了。
──可是,爱蜜莉雅的嘴唇依旧向上弯出弧度。
8
──被过去邀请的情况可以叫做梦吗?爱蜜莉雅不知道。
不过,可以踏入沉在记忆深处的怀念森林中,那种感觉确实很适合称作进入梦乡。
被高耸的树木包围,感受清凉的风和鞋底踩著的温暖大地,深呼吸。
这里并不是「试炼」记忆中把森林染成一片白的雪景,应该说还没发展到那边。──爱蜜莉雅的后悔,就存在于通往雪景的道路上。
然后──
「──哟,这几天客人真是络绎不绝呢。」
「────」
突如其来的人声,让爱蜜莉雅默默地看过去。
仰赖爱蜜莉雅的记忆而重现的森林,绿色的景致确实存在于记忆中,但不存在于记忆的一道人影却闯进树荫下。
那是靠著树干悠哉望著爱蜜莉雅的白发女性──身穿黑衣,有著足以魅惑人的美丽外貌,「强欲魔女」艾姬多娜。
魔女察觉到视线而对爱蜜莉雅微笑,并离开树荫缓缓走过来。
「真的是络绎不绝。不只该欢迎的客人──还有不请自来的客人。」
走过来的艾姬多娜冷冷地说,还用冰冷的视线看著爱蜜莉雅。投射过来的不是讽刺,而是纯粹的轻蔑和嫌恶。
「都丑态毕露了,亏你还敢厚著脸皮出现。你的厚颜
无耻和不死心,就连我都被吓到了呢。」
冷若冰霜的黑色瞳孔,跟爱蜜莉雅最亲近的黑眼睛一点都不像。而且这股恶意不是对半妖精,而是针对爱蜜莉雅个人。──也就是敌意。
「不管受挫哭泣几次,只要向安慰自己的男人献媚就能被原谅的放荡女人。不知道要来玷污我的世界几次才够的无耻之辈。在他的允许下自顾自怜、任性至极的背德者。──怎么说怎么中呢,魔女之女。」
碰上大量的言语暴力,若是以前的爱蜜莉雅一定会心神混乱、满地玻璃心。
面对挑战「试炼」的爱蜜莉雅,魔女不留余地又毫不犹豫地投以谩骂,好削减她的精神。这并不是她在「试炼」受挫的全貌,但消耗战已然开始。
魔女根本不希望爱蜜莉雅来挑战「试炼」,遑论跨越过去。
魔女一点都不期待爱蜜莉雅通过「试炼」。
──啊啊,对了。这个,就是昴所说的必须做的事。
点对在一起了。原来如此,一切都跟昴说的一样。
所以爱蜜莉雅举起手,指头朝天高举。
要痛快发泄时,要鼓舞内心深处的勇气时,就学菜月?昴曾做过的那样吧。
「──我的名字仅为爱蜜莉雅。是生于艾利欧尔大森林的冰结魔女。」
爱蜜莉雅一报上名号,就知道魔女感到扫兴。
心里一边觉得有点痛快,同时把指天的手指指向魔女。
然后楚楚可怜,却又非常坏心地笑了。
「我是不会屈服在同样出于魔女的恶意之下的。──因为我是麻烦至极的女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