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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染为纯白的梦幻光景里,站著一名只披著一块布的美丽少女。
像是艺术家用灵魂交换,而且不只自己,还拿了众多灵魂与恶魔交易后才初次完成的最美画作。
「幸好你主动找过来。好不容易找到封印,却不知道关键的钥匙在哪。不过,平安无事找到让我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少女潘朵拉和蔼微笑,她的美貌里有著玩弄性命的芬芳。爱蜜莉雅声音发抖询问释放异样存在感的她。听到后她双手合十,笑逐颜开地像在揭露珍藏的秘密。
「呵呵,吓到你了。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的目的就是这里的封印。为了找它而来……所以说,我会在这里,是必然的结果。」
潘朵拉的回答不是爱蜜莉雅想要的答案。
她想听到的,是潘朵拉为什么可以来到这里。因为爱蜜莉雅最后看到潘朵拉时,她应该是跟那个白色男子一起被裘斯阻挡才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哦,对不起。我的答案很可笑吧。你想知道的,是罗曼尼康帝司教和令堂的事才对。」
「──呜。」
潘朵拉慢半拍才理解,爱蜜莉雅用力咬牙。
问题正确表达出去,就会得到正确答覆。想知道答案,却又不想知道。想问,却又不想问。毕竟,潘朵拉会在这里,就代表裘斯……
「请放心。」
看著年幼爱蜜莉雅的纠葛,潘朵拉先用一句话当开场白,然后加深微笑。
她的表情充满关怀,就像要除去爱蜜莉雅的忧虑。
「你所担心的罗曼尼康帝司教和令堂,都平安无事喔。」
「真、真的吗……?」
「嗯,是真的。──我和信徒们都不想积极伤害大家。就如我方才说的,我们的目的是这个封印。因此牺牲是不必要的。」
潘朵拉的柔言柔语溶解了爱蜜莉雅快要爆发的不安与紧张。才一下子,安心感就扩散到整个胸膛。
假如相信潘朵拉,那佛尔特娜和裘斯都没事。森林里的大家也不会受到原本想像中的残酷对待。既然如此──
「只要封印的事解决了,你们就会回去啰……?」
「──」
「封、封印的事解决了,你们就会离开森林吧?你们会乖乖离开,不会对大家做过份的事吧……?」
「──嗯,当然啰。因为我们也不希望有不必要的牺牲。」
面对爱蜜莉雅的拙劣倾诉,潘朵拉深深点头应允。
接著她指向封印之门,朝著泫然欲泣的爱蜜莉雅说。
「所以,请交出钥匙。事情解决了,我们就立刻离开森林。」
「钥、匙……?」
「对,钥匙。这个封印有个门的形状,可是没有钥匙就开不了。而钥匙应该就在你身上。」
「我不知道。我没有啊……」
潘朵拉断定,但毫无头绪的爱蜜莉雅摇头。
是真的没印象。爱蜜莉雅不记得有被要求带著像是钥匙的东西过,而且打从一开始大家就对她隐瞒这个封印的存在。所以原本就不知道封印的自己怎么可能会有钥匙。不可能会有的──
「说谎可称不上是聪明喔。」
「我、我才没说谎……!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没拿钥匙!没人给我叫我拿!我根本打不开这个封印!」
「这样啊。──那为了找到钥匙,只好把整个森林都挖开来啰。」
对爱蜜莉雅的答案感到失望的潘朵拉十分悲伤地垂下眼帘。
她的话和举动让爱蜜莉雅浑身一震。潘朵拉是真的同情爱蜜莉雅。她会带著这份同情,把森林和人们连根拔起「挖开来」。
本能理解到她真的会做出这种事的爱蜜莉雅只好抓著最后希望。
「开、开得了!我会打开的!」
「唉呀,真的吗?太好了。你果然有钥匙嘛。」
爱蜜莉雅在恐惧驱使下出声,潘朵拉的表情顿时变得开朗。女孩对她的变化感到害怕,但她丝毫不察,接著说了下去。
「我就说嘛,钥匙应该是你拿著。──毕竟你不管怎么看,都是魔女之女。」
「魔女……?」
「那么,封印就麻烦你开启了。只要门开了,我们就会立刻撤离。」
潘朵拉一脸喜出望外,难掩惊喜地将站著的位置让给爱蜜莉雅。
被她的话给翻搅内心的爱蜜莉雅代替她站在门前。面对高到要抬头望却又紧闭的门板,内心感到十分沉重。
「──」
自己说开得了所以才站在门前,可是其实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开门。
唯一一次来到「封印」面前时,爱蜜莉雅就用过所知道的所有方法。不管怎么推怎么拉,就算爬上去门也没有开。现在也一样。
像冰块一样冷的门,无声无情地拒绝爱蜜莉雅的小手掌。
「哈……哈……哈……哈。」
心跳变得异常快,血液在脑袋里循环的声响格外吵人。
胸膛好热,肚子好冷。跳个不停的心脏好像快从嘴巴里跳出来了,可是手指头却又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算叫它动它也不动。
──不打开这个,大家都会很惨。
恐怖和绝望让脑袋一片空白,爱蜜莉雅的意识逐渐远去──
「──把自己想像成钥匙。」
声音溜进了抓住一线希望的爱蜜莉雅的耳内。
──我是钥匙。
在声音的命令下,爱蜜莉雅的内心连结到一个答案。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自己碰著门的手掌变重了。看看手。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把银色的老旧大钥匙。
「看得见吗?是的话,你果然就是钥匙。」
潘朵拉贴著爱蜜莉雅呢喃。这话让爱蜜莉雅喉头作响,但也发现她看不到钥匙。
「你……看不到这个?」
「──。对,我看不见。这个钥匙只会被交给具有资格的人。能够把钥匙拿在手上的,举世只有两人吧。」
潘朵拉的眼神带著羡慕,爱蜜莉雅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类似人性的东西。但是,对她的印象在这一刻毫无意义。抬起头,重新面向门。
手上的钥匙,和门板中央的钥匙孔一定相合。
连试都不用试就知道。很不可思议的,手很熟悉这个钥匙的手感。简直就像用自己的钥匙开自己房间一样自然。
「好了,请打开吧。这样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潘朵拉的声音带著雀跃,爱蜜莉雅朝前踏出一步。
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希望它「打开」门就会开了。只要这样,这扇门就会被解除长久以来肩负的封印职责。
只要这样做,森林里的居民、裘斯和佛尔特娜,就能得救──
『爱蜜莉雅。──我跟你约定。』
一碰到封印,离别之际母亲说的话就在脑内响起。
是做出跟封印无关的约定时所说的话。可是爱蜜莉雅记得,自己向母亲说会遵守约定。
自己不知道「封印」是什么。这个地方是「约好」不能来的地方。爱蜜莉雅不知道这个地方,也不该知道,不可以干涉。
因为和佛尔特娜约定好了。而且,遵守约定比任何事都还重要。因为约定是信任的象徵,违背就意味著背叛他人相信自己的心情。
要是当个坏孩子,那大家都不会原谅自己,自己也没法原谅自己。
所以说,打开「封印」就是破坏约定。
「我、我不能开……」
「──为什么?」
爱蜜莉雅厌恶摇头,潘朵拉的声音头一次带著生硬。
没有察觉到声音的变化,爱蜜莉雅一个劲地摇头。
「因为……因为我跟人约定好了。封印的事,我不能知道,也不可以打开。」
「这样啊。约定是很重要的。你想要遵守的心情,我觉得非常高尚尊贵。可是,有时也要看状况。」
潘朵拉轻轻地从身后抱住爱蜜莉雅。被纤弱的手臂环抱,跟母亲不同的温暖触感让爱蜜莉雅发抖。
「你的约定,是跟令堂缔结的吧?令堂是个伟大的人。她教导你正确高尚的行为。她的意志是该被重视的。」
「既、既然如此……」
「可是,有时候就是会有不得不痛下决心违背约定的时候。要求还年幼的你下决定或许太过残酷。可是,命运是不会去考虑被摆布的人心的。命运只会去爱深知命运自身会起浪仍加以对抗的人,并让他们对结果怀抱希望。──你想要哪一边的希望呢?」
「哪
一边的希望……」
「对。」爱蜜莉雅沙哑重复,潘朵拉带著慈母微笑点头。
然后,轻举双手至爱蜜莉雅面前。
「一边的希望是遵守你跟令堂之间的约定,不打开封印与我们对峙,并且期待可以跨越这次的苦难。」
她举起右手,做出手持肉眼看不见的希望的动作。
「另一边的希望,是你违背跟令堂的约定打开封印,双方达成彼此的目的,然后事情获得圆满解决。」
接著举起左手,同样做出相同的动作。
「──」
面对两个提示,爱蜜莉雅无声僵硬。
连要呼吸,都因为喉咙发僵而变得没把握。好怕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说出什么,潘朵拉就会把双手给缩回去。
很怕两个希望都碰不到,直接就被取消。
「你选哪一边的希望呢?──我把命运交给你选择。」
──右边的希望──还是左边的希望?
──选择遵守约定的希望──还是破坏约定的希望?
甜蜜陶醉的声音融化大脑,心灵逐渐被温柔开导的声音蛊惑。
原本很吵的心跳声,现在都听不见了。
声音消失,连颜色都没有。爱蜜莉雅一个人被留在这样的世界里。
连自己的心脏都舍弃自己,还在的就只有大脑──不,只剩下意识。
不能选。不能选。不能选不能选不能选不能选不能选不能选不能选。
选哪一边可以得救?怎样做才能救大家?做什么可以帮上大家的忙?要做什么才对?有谁可以来告诉自己。
希望,救赎,母亲的教诲──
「──啊。」
「──这样啊。这就是你的决定啰。」
思考白热化,在视野彷佛化为白浊的空虚中,听见了潘朵拉的声音。
低头看小手掌所碰的手,潘朵拉垂下被修长睫毛包围的双眼。
──爱蜜莉雅的手,摸著潘朵拉的右手。
不破坏约定,不打开封印,祈祷大家能得救的希望。
「我和……妈妈约好了。约定,要遵守……我有、遵守……所以妈妈──」
「直到最后,都相信自己视为指标的母亲的话。挣扎到最后做出的这个答案,也是你的灵魂导出的结论。就尊重你吧。」
爱蜜莉雅的眼泪扑簌簌滚落,潘朵拉点头表示理解。她轻轻拿开爱蜜莉雅碰著自己的手,然后慈爱地凝视幼小女童。
只要有那个心,潘朵拉是可以强行让有钥匙的爱蜜莉雅打开门的。她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基于存在于心中像是良知之类的东西。
不过那是──
「──既然如此,也请你尊重我为求解开封印不择手段的决定。」
除了尊重的事物,其余都能毫不犹豫践踏、充满欺瞒的良知的表现。
「──咦?」
见潘朵拉微笑,爱蜜莉雅愕然失声。
爱蜜莉雅盯著她看,但她没有回望,而是看向女童身后的森林。白色树木林立的背景中突然冲出一道人影──
「──潘朵拉──!?」
浑身浴血咆哮的,是一名银短发女性──佛尔特娜。
返回森林之后不知历经怎样的激战,才会满身疮痍地现身于此。可是战意没有衰退的目光直刺潘朵拉,同时解放庞大魔力。
大气发出皲裂声响,佛尔特娜的周围出现又长又大的冰枪。比箭矢还快速的一击,目标毫无疑问直指潘朵拉。
「吃我这招──!」
「不看周围就攻击是很危险的哟。」
温和地说完,潘朵拉挡在爱蜜莉雅面前。接著胸口被冰枪贯穿,接著是腰、手和脚,最后一击连头都被射爆。
「──噫!」
看到眼前凄惨的死状,爱蜜莉雅高声惨叫。失去头部的尸体朝后方倒下,压住爱蜜莉雅。
被无头死尸当垫背,让失去现实感的爱蜜莉雅拉长尾音惨叫。
「……爱蜜莉雅?」
在稚嫩的惨叫声中回过神的佛尔特娜,愣愣地叫出爱女的名字。
蓝紫色的双眼没有歼灭仇敌的成就感,发现不该在场的爱蜜莉雅只让她大感震惊。她小跑步冲到爱蜜莉雅身边。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逃到森林外头……」
「为什么,这三个字不会太过份了吗?这孩子担心自己的母亲,为了救你而一心跑到这儿来。心地如此清高,姿态多么尊贵,身为母亲的你称赞一下女儿会怎样?」
「──唔!」
潘朵拉出现在震惊的佛尔特娜身旁,皱眉怪罪她。
她的神出鬼没,还有方才死在眼前,现在尸体却消失无踪的惊骇怪奇,让母女俩都瞪大蓝紫双眸。
「像这样露出同样的表情,看起来果然很像呢。不愧是母女。」
「──爱蜜莉雅的母亲不是我!她可爱的脸蛋是像我嫂嫂!」
「唉呀,是她的小孩。那真是失礼了。」
佛尔特娜放声大骂,用冰剑毫不留情地切开道歉的潘朵拉。身体被斜切两半的她喷出鲜血,朝后倒向地面。
「那么,你就是养母啰。是的话,请要觉得自豪。令嫒的心灵十分高贵。她的亲生父母一定也很高兴吧。」
「不准用你的嘴巴讲我哥哥和嫂嫂──!?」
倒地的尸体消失,潘朵拉像是天经地义般站在佛尔特娜身旁。佛尔特娜用冰剑割断她的脖子,刺穿她的身体粉碎她。接著以突刺杀死在身后复活的她,朝现身在远处的美貌扔剑──剑尖碰到纤细身子的瞬间,潘朵拉瞬间变成冰雕,皲裂然后裂开瓦解。
「像这样排斥对话、粗暴地胡闹也该累了吧?先冷静下来,重新给彼此一个对话的机会如何?」
「──!话很多嘛!」
碎裂的冰雕还在眼角,潘朵拉就已经在轻拍佛尔特娜的肩膀。对这宛如恶梦的现象感到战栗的同时,佛尔特娜朝潘朵拉的脸出掌──
「──啊呜!」
「爱蜜莉雅!?」
被妈妈打飞的爱蜜莉雅没有任何防护动作就倒在地面。没料到打到女儿的佛尔特娜脸色苍白,连忙跑向倒地的女儿。
「不──!爱蜜莉雅,对不起!不是的!我没有要打你……!」
「被打到就是这么痛。你的心应该也受到跟你打人一样的痛楚。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没良心,现在能理解了吗?」
佛尔特娜抱起的人是潘朵拉而不是爱蜜莉雅。她气到说不出话来,推开潘朵拉。站起身一看,爱蜜莉雅还是站在封印旁边,白皙的脸颊也没有被打过的痕迹。
「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安心了?就不能把这种心情稍微分给你憎恨的对象吗?我不会要你爱所有人就如爱令嫒那样。只是要你变得比较体贴,稍微关心别人就好。」
「蠢话连篇……谁理你!谁会听你说的……」
「──那么,要不这样?由你亲口说服令嫒。我已经确认过那孩子有钥匙了,但她说什么都不肯开门,就为了遵守一个约定。不是跟其他人,就是跟你的约定。」
女儿被拿来当谈判道具,让佛尔特娜喉咙一紧。在视线尽头发抖的爱蜜莉雅脸颊僵硬,泪汪汪地看著母亲。
「只要你取消那个约定,就没有枷锁束缚她的心。我跟她约好,只要封印解除,我们就会收手离开森林。约定……真不错的字眼。」
她不是揶揄,是发自真心这么说吧。充满羡慕和慈悲的话中不带恶意。但正因为没有恶意,反成了强烈的邪恶讽刺。
在视线中,爱蜜莉雅握著双手等待母亲开口。她双手鼓起像是拿著什么东西,一定是解除封印的钥匙。
一句话,只要佛尔特娜说了,爱蜜莉雅就会打开封印之门。坚信这么做可以拯救森林,年幼的心灵已经有觉悟奉献一切──
「──对不起,爱蜜莉雅。让你经历这么难过的事。」
佛尔特娜朝门──不,是走向女儿,抱住她的身体,说。拥抱的双手感受到幼小的身体正在发抖。
母女互蹭脸颊抚摸对方的银发,交换体温,像在确认彼此的存在。
「爱蜜莉雅,你真的辛苦了……你一个人到这里?亚齐呢?」
「亚齐他……叫我、跑过白色花朵……所以,我就、一直跑……」
「──。」
爱蜜莉雅道出亚齐的吩咐,佛尔特娜立刻领悟到年轻妖精的下场。
称自己为家人的青年的不幸遭遇让她心中满怀悲伤,可是她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哭脸。
因为毒辣的魔女及其手下,有多少性命葬送在这座森林里。
尽管如此
,佛尔特娜还是为女儿所做的决定感到骄傲。
「爱蜜莉雅,爱蜜莉雅……多亏你遵守约定。你很伟大,很了不起喔。」
「妈妈……!妈妈,我、我!」
「爱蜜莉雅……你是我的骄傲,我的宝物……」
紧抓母亲的女儿,和温柔抱住她的母亲。
面前的光景,让潘朵然陶醉地红了脸。她那表情,简直就像是自己独占了世界最美的景色。
「美丽的母女亲情,令人享受。果然互相为对方著想的样子最棒了。」
「被你这样讲我可高兴不起来。──我不会让封印解除,也不会交出这孩子。我的答案跟爱蜜莉雅一样。你就在这里变成冰雕风化吧。」
「这么偏激的发言,不怕对女儿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跟你这种人对话才会对她造成不好的影响啦。」
否定潘朵拉的存在后,佛尔特娜周围的玛那再度膨胀。逐渐高涨的战意和魔力令潘朵拉难过地抿唇。
──下一秒。
「终于追上、您了──!」
声音里头饱含疯狂,但使命感超越疯狂的男子闯进了战场。
跳到高耸白树上的他身穿法衣,彷佛被巨人扔掷般在空中高速移动。是裘斯。
「裘斯!」
「佛尔特娜大人!」
佛尔特娜和裘斯互喊姓名,光这样就传达出合作意图。
中间夹著站在封印之门前的潘朵拉,两人一前一后释放出最大火力。
佛尔特娜的左手,用力握住爱蜜莉雅颤抖的右手。
爱蜜莉雅仰望母亲的侧脸。
──瞪视敌人的侧脸美得叫人发抖。
「亚尔•修玛──!?」
「不可视之手──!?」
佛尔特娜所能使出的最大等级破坏力,以及裘斯把魔女因子发挥到极限的邪魔外力。
惊人的破坏力量迸发,艾利欧尔大森林的天空发出哀嚎──
「──妈妈?」
被不可视之手贯穿胸膛的母亲喷出鲜血,淋得爱蜜莉雅全身都是。
2
原本牵著的手失去力气,佛尔特娜的身体在爱蜜莉雅眼前倒下。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咆哮著地的裘斯挥舞染血之手。受他的举动牵引,佛尔特娜的身体也沿著相同轨道在空中飞舞。她就像个人偶一样手脚下垂,被人甩来甩去。──身体还不断溢出鲜血。
「有手感……看来,这次有成功。」
呼吸急促、当场跪地的裘斯喃喃道。
但爱蜜莉雅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样子。她的全副身心都在佛尔特娜身上。
「──」
她踩著踉跄的脚步,走到伏地的佛尔特娜身边。
母亲的胸部和背后都被开了洞,大量血液从残破身体流出。血流力道逐渐变弱,爱蜜莉雅就瘫坐在血泊中。
她抱住母亲苍白的脑袋,勉强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佛尔特娜漂亮的银发也都沾到了斑斑血迹,爱蜜莉雅想把它清乾净,所以拼命地用手指把血垢去除。可是这么做之后手指也被血弄脏,所以不管怎么清都清不乾净。
「佛尔特娜大人!不能放松戒备,请当心!待我确认后……」
「裘斯?」
「──」
强烈警惕的裘斯朝著佛尔特娜伸掌,爱蜜莉雅抬起头。裘斯原本僵硬的表情因她的声音而产生变化。
一瞬间,他眨眨眼,像是看著远方。
「爱蜜莉雅大人?」
他的表情像是刚刚才注意到坐在血泊中的女童。
接著视线慢慢朝向躺在爱蜜莉雅腿上的人物。
然后惊愕到目瞪口呆。
「……怎么、会这样。」
裘斯愕然,对眼前的光景只吐露这么一句话。
看向旁边,一尘不染的美女悠哉地站在裘斯身旁。被叫做潘朵拉的魔女朝他微笑。
「这也是无可奈何。你只是『看错』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微笑让裘斯理解到发生什么事。他边尖叫边用力抓自己的脸,力道大到指甲剥落、脸颊肉都被刮下,导致满脸血红。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我!我做了、我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为何!?变成……这样子的话,那我是为了什么、这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主动摄取魔女因子的裘斯,是凭意志力来压抑与己身不合的大罪。
而现在支撑那股意志力的最重要的线断了。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一切,现在在他的内心发出声音,开始瓦解。
赌上性命也想保护的人,却被自己豁出性命得到的力量给杀了。
受了没法修复的心灵创伤,导致裘斯疯狂大喊。
「我……我这是为了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爱。」
裘斯狂乱到内心失去平衡,绝望的灵魂恸哭悲泣。
而潘朵拉以平静至极的声音回应他的泣诉。
「你为了救心爱的人,连自己的灵魂都献出去了。这是很伟大的事。长久以来,支撑魔女教的岁月,也全都是为了爱。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是爱的恩赐。是极为美好的爱之路标。」
「爱……爱……爱、爱、爱……爱……爱!」
「没错,用不著畏惧,更不需要后悔。一切都是必然,都是命运的引导。命运之路引导事态演变成这样。──『你的爱没有错。』」
「为了、爱……对。」
彷佛梦呓般重复著被附耳灌输的话语,裘斯的心粉碎殆尽。跪地的他瞳孔失去光彩,茫然若失,一动也不动。
看到他被彻底击垮的样子,潘朵拉心满意足地微笑。
「爱蜜、莉雅……」
而就在裘斯的心碎裂的同时,一道生命灯火也犹如风中残烛。
「妈妈。」
被细微到快消失的声音呼唤名字,爱蜜莉雅傻愣愣地回应。
颤抖的手抱起母亲。母亲的身子轻得叫人想哭。原本一直在流淌的血,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流动。
既然停止流血,那母亲的伤势也没问题了吧。
但这样想的幼稚,无法守护爱蜜莉雅的心灵。连动的力气都没有的佛尔特娜,脸色怎么看都是濒死之人。
「……哥、哥哥,对不、起。」
「妈妈。」
「我……被吩咐的事,全都没做好……保护不了……」
道出后悔的她,口吻简直像是小孩在道歉。
已经不会流血的身体,只有双眼开始流泪。手指感受到温热水珠,爱蜜莉雅便拼命想收集起来。
因为对她来说,那就是母亲现在的生命力。她没法不这么想。
「嫂、嫂……会生、生气的……不会、原谅我……的吧……」
听著母亲的胡言乱语,爱蜜莉雅终于发现。
佛尔特娜张开的蓝紫色双眸,早已没了神彩。只会流泪的双目连爱蜜莉雅的脸都看不见,甚至没察觉爱蜜莉雅就在身旁。
就算触碰,就算拥抱,都没法让她知道。
面对像个孩子在哭泣、乞求原谅的佛尔特娜,爱蜜莉雅她──
「──我原谅妈妈。」
「──」
「妈妈是,我的……妈妈,一直很宝贝我……非常非~常喜欢我,不输给爸爸和另一个妈妈……」
「──」
「所以说,不用道歉。不需要。爱蜜莉雅一直、很喜欢佛尔特娜妈妈……我最喜欢你了。最喜欢你了。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感情崩溃。
声音失去平常心,憋不住的泪水接二连三滴在佛尔特娜的脸上。要是泪珠有生命力,那奇迹一定就是由爱蜜莉雅的眼泪引发的。
「……妈妈?」
「莉雅。」
缓缓举起的手,触碰爱蜜莉雅的脸颊。
应该不会动的手,抚摸爱蜜莉雅的脸、耳朵、头发。宛如触碰怜爱之物,怕会弄坏她似的,只为了疼爱。只为了爱惜,只为了去爱。
「爱哭鬼。」
「──」
「我非~常爱你……」
力量消失。
手啪搭一声落下。
被抚摸脸颊的爱蜜莉雅,感受到大腿上的身体变轻了。
全身无力的话,照理来说腿上的重量会增加才对。可是佛尔特娜的身体确实变轻了。──不该脱离的
东西,脱离了她的身躯。
佛尔特娜已经不在了。这点就连爱蜜莉雅也知道。
「──」
失去了佛尔特娜,失去了妈妈。
裘斯,贝特鲁吉乌斯•罗曼尼康帝精神崩溃。
而爱蜜莉雅──
「那么,准备好选择解除封印的希望了吗?」
潘朵拉走过来,朝抱著佛尔特娜尸首的爱蜜莉雅问。
她表情平和,静静地等待答案。爱蜜莉雅仰望她。
「……打开封印?」
「没错。跟你做约定的令堂,很遗憾亡故了。这样一来约定就失效,也就没有束缚你的枷锁了。懂吗?」
面对讲歪理还讲得天经地义的潘朵拉,爱蜜莉雅终于了解了。
眼前这个人形恶魔,是为了什么而做出这种事?这个恶魔,就只是为了让爱蜜莉雅破坏约定,而做出这一切。
只是为了这样,就害死佛尔特娜,毁坏裘斯的心灵,尽情蹂躏森林。
「对了对了,我都忘了。──过来吧。」
在失去表情的爱蜜莉雅面前,潘朵拉朝虚空招了招手。
她一说,爱蜜莉雅的周围就浮现淡淡磷光。无数光辉缓缓飞向招手的潘朵拉。──光芒为美貌少女增添了幻想之美。
精怪──不对,是微精灵。
将爱蜜莉雅引导至封印之门,展现应走之路的精怪先生。
为什么会跑到潘朵拉那边?
「因为你无依无靠,我不确定你是否能自己来到这,因此我就拜托他们帮忙。他们是很可靠的孩子喔。」
潘朵拉笑著对微精灵表达感谢,而微精灵则开心摇晃。
──是从哪边开始的?爱蜜莉雅已经分不清了。
只知道头晕晕的。她晃著头,仰望封印之门。
门一派悠哉地俯视她,好像在等待被开启。回过神时,手上已经有著钥匙的沉重感触。钥匙不知何时又再度出现在手中。
「钥匙……太好了,你还拿著。那么,懂了吧?」
在潘朵拉的微笑下,爱蜜莉雅安静地有所动作。
把母亲的头放下大腿,轻柔地摆在草地上。用手指调整她的浏海,将自豪的母亲的脸打理乾净。跟自己一样是银色的美丽短发上有花朵图案的发饰。她将它摘了下来,然后跟自己的交换。
把母亲的发饰插在自己的头发上。这样一来就永远在一起了。跟妈妈永远在一起。
然后──
「去死。」
──迸射的冷气之刃无穷无尽地涌出,潘朵拉的肉体在瞬间化为血雾。
喷出的血剎那间就结冻,鲜艳的血红冰花四处盛开。
中央立著一根冰柱,飞散的鲜血就像脱落的花瓣,简直就是结合死亡与冰的艺术品。
「这样很危险耶。你怎么了,突然就──」
「去死。」
从上方倾倒的冰桩插进潘朵拉的手脚,从地面刺上来的冰枪自臀部贯穿到头部,沐浴在上下对比的冲击中,结冻的身体伴随著高亢声响粉碎。
「请冷静。我们好好谈,就能互相理解的。」
「去死。」
强大的冰块从左右逼近,潘朵拉的身体被压成凄惨肉块。
「你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做出这种事,令堂会很悲伤喔。」
「去死。」
旋转冰刃从脚踝将潘朵拉切成碎片,洒落纯红冰屑。
「你背叛了众多愿望。像是你的双亲,罗曼尼康帝司教,还有令堂。」
「你去死──!」
白雾包覆潘朵拉,将她的身体化为冰雕。紧接著强大冰剑往下挥舞,不是以劈砍,而是用砸烂的方式让潘朵拉冰雕飞散在大地中。
无数、无尽、庞大的破坏和杀意风暴不断杀害潘朵拉,但是──
「伤脑筋耶。看样子,似乎造成反效果了。」
「你去死、你去死、去死、去死……!」
哭哭啼啼,嚎啕大哭,破坏之冰接二连三倾注在潘朵拉身上。
可是每一次被杀害,潘朵拉都瞬间复活。两人就一直重复这种状态。
「你、去死……去死……」
不久,使出魔法的年幼身躯就濒临极限。
还没那个能力就连续使用魔法,导致脸红脖子粗的爱蜜莉雅下半身开始冻结。身体吸收的庞大玛那失控,来不及把力量释放到体外。
「没法处理大量玛那,门却又能够维持庞大的玛那量。魔女之血逃不掉的因果。──这个森林,或许是为了让你不会自觉到这点才有的。」
潘朵拉的阐述意义不明,爱蜜莉雅摇头想否认。右脚已经完全变成冰雕,连要站得直挺挺的都很困难,只好蹲下来。充满杀意的蓝紫双瞳射穿潘朵拉。幼童的杀意,让她垂下眼帘。
「宿愿就在眼前实属遗憾,但今天就到这里吧。继续的话,太强迫你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今天知道了你这个血统,以及钥匙的存在。还有诞生了新的大罪司教。──最重要的,光是能带回封印就很值得了。……唉呀。」
擅自下结论,扔下他人的自我本位主义,以及独一无二、被打磨出来的自尊心。
看透状况的潘朵拉,视野突然有白色结晶飘落。
──是雪。
爱蜜莉雅的玛那失控程度大得惊人,天候甚至被扭曲到极限,开始下雪。
一开始是雪花点点,但雪势越来越强,不消多时就增长到暴风雪的地步。
「──看这样子,你恐怕会在这里睡很久吧。」
原本抬头仰望下雪的潘朵拉,又看向造成这天气的主因爱蜜莉雅。爱蜜莉雅身体的结冰程度已经进展到腰部,双手也开始无法自由活动。
「以你的力量,这座森林将会变成不会溶雪的冻土。看是你的玛那先见底,或是有力量足以匹敌你的人抵销掉玛那。在那之前就好好睡吧。」
「去死、去死……!」
「非常遗憾,我不会死。哪天雪溶了,冰季结束之时,我跟你必定会再度相遇。只是那时候你还讨厌我的话,我会很寂寞的。」
爱蜜莉雅口吐诅咒,潘朵拉则是用纤指轻触她的额头。
少女用天真无邪的脸蛋,朝著充满憎恨的蓝紫双瞳微笑。
「『你活到今天的回忆,用忘掉我的存在做结束。』」
「──啊。」
「空白处请自行补充。对喔。你拼了命地遵守约定。要是这件事牢牢留在你心底,让你保持现在的个性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结冻进程到胸口的爱蜜莉雅仰起头,双眼无法对焦使得世界模糊不清。
眼睛打转,嘴巴流口水,大脑里头被搅拌。
原本的记忆被随机、漫不经心、随心所欲地张贴壁纸,产生无数矛盾。
曾经有的交谈消失在远方,忘记了被给予的爱情,只留下恐怖和罪恶感──
──重要的东西,没有消失掉的东西,就是约定。
遵守约定,只有这点绝对不能忘。约定要严格遵守,这点也没忘记。
──遵守了约定。自己能守约。
「你的心灵会迎接怎样的色彩,下次遇到我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微笑呢?我很期待有朝一日必定到来的重逢。」
潘朵拉的声音穿透疯狂肆虐的暴风雪,接著她抚摸自己的白金头发,迈开步伐。
茫然若失的裘斯身体有一半已经埋在雪里。潘朵拉在他耳边呢喃了几句,他就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他们两人就这样并肩走掉,离开了雪之森林。
爱蜜莉雅只能目送他们。
身体已经结冻到盖住半张脸,爱蜜莉雅的意识只剩下双眼还在运作。
突然,视线往下滑,然后发现。
眼前的地面,有个不自然隆起的雪堆。
简直就像在这片纯白雪景中,紧紧拥抱著某人似的。
「──」
嘴巴不能动,连要闭上眼皮都没办法。
身体结冻,心也逐渐冻结起来。然后,爱蜜莉雅的意识──
「──妈妈。」
女孩就这样,在不会溶解的冰中持续睡了百年岁月。
直到一直找她、为她而活的精灵发现她为止。
──爱蜜莉雅都一直在冰中,孤零零地沉眠。
3
──看完一切,爱蜜莉雅杵在变成冰雕,年幼的自己面前。
「──」
不知不觉间,爱蜜莉雅的意识溶解在记忆中,得以俯瞰裸露出来的所有过去。
除了失去的记忆外,爱蜜莉雅还想起了更多:应该没看过的光景,应该不知道的事情,应该没能见证的下场,故乡发生的所有一切。
──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想起来了。
历经填补空白记忆的旅程,走完了抵达「后悔」的路。自己藉由忘却过去的后悔而得到的安宁,到底塑造了多沉重的罪孽。
幼时的爱蜜莉雅目睹一切,然后靠忘了所有才活到现在。
佛尔特娜死了,裘斯发疯,故乡被冰雪封闭的理由。把这一切全忘掉──
「──假如窜改记忆这点你是要责备自己,那搞错对象啰。」
在记忆与意识的夹缝间摇摆不定时,突然有人出声。
站在旁边的魔女──艾姬多娜。她抱著自己的手肘,冷眼看著爱蜜莉雅的脸。跟爱蜜莉雅一样,她把爱蜜莉雅的「后悔」从头看到了最后。接著望著变成冰雕的女童,说:
「你们对上的那个是『虚饰魔女』。宣扬浅薄任性的理论,凭一己高兴就『替换』事物现象。记忆被扭曲后又被增添补充,毫无疑问是『虚饰』的权能。」
「『虚饰魔女』……」
「把龌龊下流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权能。单纯就力量来说,幼时的你凌驾在潘朵拉之上。可是,只能说强大力量对上她的权能毫无用武之地。」
该说不愧是魔女吗,艾姬多娜的眼识似乎也及于潘朵拉。
只不过,她对待爱蜜莉雅的态度还是一样带刺,除了老实探问之外应该没法再有对话了吧。
「潘朵拉的事,可以向你请教吗?」
「……虽然我喜欢与人对话,但就只有你我拒绝扯开话题。我也不喜欢被人用可能行不通但还是问问看的这种心态问话。」
「这样啊。……谢谢。」
被人讲难听话还道谢的爱蜜莉雅,让艾姬多娜厌恶地扭曲嘴角。
她被艾姬多娜不变的态度给拯救了。过去已经无可挽回。苏醒的记忆真的是从头开始推翻了爱蜜莉雅的人生。
──明明是想从冰冻之森救出大家,所以才专心地投入王选。
「害大家变成冰雕的人是我……而且,还是因为他们想帮我。」
想法没有得到回应,结果大家都被冰封在雪中,化为冰雕。
从冰封中解放的爱蜜莉雅,失去了「后悔」的记忆,在森林中生活。每天都在照顾化为冰雕的同伴们,是被必须这么做的强烈使命感所驱使──却从未察觉到那是想要赎罪的罪恶感。
原来如此,潘朵拉会封印自己的记忆也是能理解的。就算她没干涉,软弱的自己也会想忘记这段记忆吧。
「你回想起『过去』,见证了『后悔』。可是,『试炼』还没结束。」
抵达后悔的记忆播放完毕,眺望雪景的艾姬多娜说。
「过去毫无窒碍地呈现。挑战『试炼』后你的后悔、追溯人生最大过错的记忆旅程在此告终。再来,就是做出答案。」
「给『试炼』的答案……」
「第一『试炼』是要和自己最大的后悔诀别才算成功。是要肯定,还是否定过去的自己。就算抗拒,那也是选择之一。选择,然后做出结论,这样的行为本身就很尊贵。」
艾姬多娜的话中带著热情,爱蜜莉雅深吐一口气。
她终于踏上挑战「试炼」的舞台,面对不断自问自答的过去。
失去与帕克的契约后,一直赖著他撒娇的自己终于重拾自我,爱蜜莉雅终于掀开自己的记忆之盖,最后来到了这里。
「不过反过来说,你可能已经走投无路了。毕竟,对你而言,下定决心的出发点就是污点。就是你本人的罪孽,害得你的母亲、朋友和家人都变成了冰雕。」
话语如同利刃切割爱蜜莉雅。结冻的森林和化为冰雕的同伴。森林被病魔魔兽入侵,失去母亲,裘斯也精神崩溃──
想要救村里的人和母亲,所以爱蜜莉雅才离开森林。
然而这份决心别说是理想,根本是空谈。重要的第一步一开始就盛大地踩空了,导致自己坠入深渊。──这样的自己,还留有什么呢?
「──答案,已经有人告诉我了。」
为答案困惑的心灵,有人用力伸出手承接住了。
──不要放弃。看著前方。抬起头来。看著我。
他不断重复,对爱蜜莉雅说了无数遍。
斥责软弱、只会放弃的自己,毫无根据地断定自己是最棒的。
牙齿互撞的痛楚,嘴唇交叠的热度,点燃了爱蜜莉雅的心。
「妈妈她,深爱著我。」
「───」
「过去……我想救佛尔特娜妈妈。还想被她抱著,一起睡在床上。想要跟她说我最喜欢她了。」
「那么,是在后悔了?」
魔女的问题没有主词,就跟当初被迫选择哪一边的希望一样。
潘朵拉所揭示的两个希望,那时候爱蜜莉雅如果选了破坏约定,佛尔特娜、裘斯和大家就会平安无事吗?
「假如」、「如果」、「要是」。回顾过去,可以重来的话或许会做出不同选择。
即便如此──
「我不后悔。」
「──」
「遵守约定,没有放弃坚持,我不后悔。要说我后悔的,就是当时力量不够,没法更聪明、更努力。但没有违背母亲的吩咐,没照潘朵拉的话去做,这些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毕竟,佛尔特娜在最后不是说了吗。
以遵守约定的爱蜜莉雅为傲,自己是她的宝物。
──这些话,方是会一直留在爱蜜莉雅心中的宝物。
「你母亲没有得救。你不是失去了战斗的意义吗?」
「没那回事。妈妈……是没有得救。可是,村子里的人还很难说。大家都睡在冰块里,现在也还在等待。就只有我能救他们出来。」
「都变成冰雕上百年了,森林也被黑蛇污染。就算冻土融化,肉体抗得了病魔侵蚀吗?要是祖先代代居住的土地不能住人了?」
「这都是想像,还是很糟糕的想像。大家还在冰块里头等待救援。得快点叫醒他们,让他们对我发脾气才行。然后,一起笑著说: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白痴妄想。」
「不,是对幸福未来的设想!」
艾姬多娜语带不屑,但爱蜜莉雅强硬断言还走向前。
她和白发魔女面对面,用手比著雪景。
「还没人看见的东西不容否认!我妈妈留下来的东西以这么悲伤的情况作结,我绝对不认同!妈妈的理想,由我来实现!」
「理想?你倒是说说你母亲在追求什么?」
「我妈妈说过,总有一天大家可以离开森林,像普通人一样生活,那样的日子终会到来。就像裘斯他们跟村里的人和睦共处那样,就像昴说喜欢我一样,妈妈跟裘斯可以并肩而行的世界,一定会到来!」
「你是说在那边变成冰雕的村民?他们可是被你亲手变成冰块的!」
「我对他们非~常抱歉。我会不断道歉到他们原谅我为止!要是他们原谅我,我就要向他们介绍这世界。跟他们说,我们已经没必要躲躲藏藏地生活。这就是佛尔特娜妈妈所说的世界!」
爱蜜莉雅吸气,喊出塞满胸口的话。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不在雪之森林,而是置身在被白光包围的世界。
刺骨寒风消失,被诸多后悔支配的景色荡然无存。但爱蜜莉雅没有发觉,而是挺起胸膛高声宣告:
「我要扯破喉咙讴歌梦想,说到连在天上的妈妈也听得到!」
「我会在妈妈所爱的世界里,过得幸福──!」
──顿时,世界发出声音开始皲裂。
看到白色空间出现裂痕,爱蜜莉雅这才发觉周遭的景色已变。就在她惊讶得圆睁双眼时,艾姬多娜深深叹气,手在胸前交握。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我以为我早就知道,但却超乎我的想像。迫人接受、傲慢、自以为是、任性,还强迫推销伪善。」
「对啦。不行吗?」
「我没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这些特质跟你母亲很像。」
艾姬多娜皱起端正的眉毛,爱蜜莉雅则是惊讶抬眉。
「你认识我母亲……不是佛尔特娜妈妈,你认识我的生母?」
「认识啊。我对你会这么感情用事,跟那不无关系。虽说当中也带点『为什么唯独是你』这类的嫉妒之情就是了。」
说完,艾姬多娜别扭地别过目光。她的样子让爱蜜莉雅目瞪口呆。
同时,觉得视线变得模糊,意识开始越来越沉重。手脚有热度缓慢通过的感觉,爱蜜莉
雅知道自己即将要从暧昧模糊的梦中清醒。
「这样一来『试炼』就结束了。不管是多自以为是的结论,你无疑都对过去做了了结。你就将母亲的牺牲当成觉悟的藉口,去贯彻那任性至极的愿望吧。」
「随你高兴怎么说。反正我习惯你的恶言恶语了。」
手插腰的爱蜜莉雅正大光明地面对直到最后都还口出恶言的艾姬多娜。堂堂正正的态度,让艾姬多娜摇头。
「唉,剩下的『试炼』还有两个。虽然期待看到你难看的苦战……」
「咦,等一下!怎么还有『试炼』?还两个?总共三个?」
「你好像会算数呢。你的惊讶多少让我心情畅快了点……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很遗憾,剩下的『试炼』你是耐不住的。」
「是~吗?」
「『正经面对』这件事,无论何时都是探问自我的天敌。踩进你内心的『试炼』,跟现在的你是最相冲突的。因为算是放弃思考的一种呢。」
「什么啊,好像被你说什么都没在想,让我非~常意外。」
对艾姬多娜的解释感到不满的爱蜜莉雅鼓起腮帮子。可是已经没时间多做交谈了。与魔女的对话、「试炼」的时间迎向结束。
艾姬多娜的身影被光芒吞噬,爱蜜莉雅的意识也在光芒中开始朦胧。
最后,将融入光芒的「强欲魔女」露出充满恶意的微笑,说:
「──我讨厌你。」
「可是我没那么讨厌你。」
听到爱蜜莉雅的回答,她会有什么表情,总觉得就算不看也知道。
──「试炼」结束了。
4
意识恢复的时候,背后的坚硬触感让爱蜜莉雅轻声呻吟。
冰冷的感触,抵著背部的似乎是墙壁。似乎是接近墙壁时失去意识,然后就直接靠在墙壁上进入了梦中世界。
伸手触碰墙壁。墙壁上有很多粗鲁刮痕。手去碰到的刚好是用I文字写的「我喜欢你」。这么刚好,让人会心一笑。
现在,昴的话比任何人都还能够肯定爱蜜莉雅。
「──非~常感谢。」
朝著不在场的昴,用他听不到的话表达感谢。
「试炼」结束了。忘记的过去回到脑内,目睹了曾经封印至今的后悔。在那片光景中,昴给了爱蜜莉雅不知多少次勇气。
自己到底被多少想法给守护,总算是有了自觉。
过去有佛尔特娜、裘斯、亚齐和村里的人保护自己的心,之后帕克一直是自己的依靠,现在是昴、拉姆、奥托和同伴们支撑著自己。
要是少了什么,爱蜜莉雅一定就无法面对「试炼」和过去。
或许会畏惧被自己封起的后悔,表现出无人可依赖的孤独,不让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在在都使得心灵脆弱,最后过著哭泣受挫的夜晚。
能够不变成那样,都多亏了大家。──爱蜜莉雅现在也很幸福。
因为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从那个时候起,自己就不曾孤零零一人过。
「──对不起,妈妈。」
僵硬地张开略为松弛的嘴角,爱蜜莉雅发出压抑的声音。
道歉的话语在昏暗石室内回响,紧接而来的是吸鼻子的声响。
泪水接二连三流出,停不下来。忍不住,压抑不下去。
一直逞强不让魔女看到的哭脸,终于可以在不用担心会有人看到的坟墓里,头抵刻著情书的墙壁,痛快表现出来。
「妈妈……妈妈……妈妈。」
溢出的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是流向温柔记忆的乡愁。
其实早在更久之前,百年前就该流的眼泪。
因为忘记了,所以一直没能悼念死去的母亲。如今爱蜜莉雅就在不会有人看到的石室内,持续献上哀悼。
好让自己离开这里时,不会给大家看到这张哭脸。
为了不让高声说即使软弱依旧喜欢自己的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流泪,哭泣,哭喊,嚎啕大哭,然后。
感谢母亲的回忆、母亲的爱情、母亲给予的一切,同时悼念。
──爱蜜莉雅就这样把脸贴著「爱」,哭个不停。
5
擦去眼泪,拍拍脸颊。整理乱掉的头发,仔细地抚平袖子的皱折。
现在,应该不会丢人现眼吧。
要是平常,帕克会滔滔不绝逐一确认爱蜜莉雅的打扮行头。可是他现在不在。挂在胸口的结晶石裂开,感受不到一直依偎在身旁的温暖。
「……可是,我一定会去接你。」
不管他去到哪里,都不可能消失在这世界上。
爱蜜莉雅会订契约的精灵,就只有代替亲人照顾自己的那只猫精灵。
「而且,帕克不在后,玛那似乎莫名非~常的多……」
喃喃自语的爱蜜莉雅,因庞大玛那量充斥全身而晕眩。这些全都是自己保有的玛那。恢复记忆后的现在,这点已毋庸置疑。
爱蜜莉雅的力量大到一个人就能冻结故乡森林。恐怕帕克为了不让她自觉到这点,私底下相当操劳吧。
一切都是为了不让爱蜜莉雅面对下意识去封闭的记忆。
「帕克真的是过度保护耶。」
浅浅一笑,手指轻弹结晶石。接著大口深呼吸。
把冷空气吸满胸,同时鼓起沉在体内深处的微弱心情。
「──好!我没事了。」
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爱蜜莉雅一口咬定。
想到佛尔特娜和裘斯时还是会心痛。就连现在,只要一放松就觉得会哭出来。可是,不能永远哭哭啼啼。
非做不可的事还很多。而且那一定也通往佛尔特娜和裘斯期待自己会走向的未来。
触碰别在头发上的发饰。一直很宝贝的东西,现在想起原来这是母亲的遗物。佛尔特娜跟自己一直在一起。就跟那时候的愿望一样。
「剩下的『试炼』有两个……但在那之前。」
说完,爱蜜莉雅走向石室外。虽然不知道第二个「试炼」开始的方法,但想先去跟等在外头的昴他们报告。
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还跟担心自己的昴大吵一架,最后帕克还离开了。──可是,也得以面对过去。
回想起的过去不是只有好事。虽然还没有清晰的真实感,但那绝对是可以撼动爱蜜莉雅这位少女身世的记忆。
可是至少在这一刻,想要单纯带著成就感回去,回到大家身边。
石砌通道结束,外头的风吹进坟墓。傍晚已过,迎来夜晚的坟墓发出青色光芒,像在欢迎挑战者,银色的月光从空中倾注。
在月光下眯起眼睛,爱蜜莉雅缓缓俯视草原──
「──欢迎您回来,爱蜜莉雅大人。」
被孤零零站在草原上,只身等待的拉姆恭敬迎接,爱蜜莉雅不禁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