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是这样,笨蛋三人组坐著由聪明地龙拉的龙车回宅邸了。」
对爱蜜莉雅说明完事情经过,拉姆手撑额头表达疲惫。
难得拉姆会让爱蜜莉雅窥见自己不做作的表情,让人有点吃惊。不过让人吃惊的不只有拉姆,还有昴他们的胡来行径。
「嗯,事情我知道了。……实在是,真拿他没办法。」
叹完气,爱蜜莉雅微微一笑。
观察爱蜜莉雅的样子后,拉姆讶异地眯起浅红双眼。
「……就这样吗?」
「就这样啰?啊,当然,没等我出来是让我有点不开心……有一点点非~常不高兴。」
毕竟,在经过那样夸张的对话后,他送自己进坟墓里。
但他却没看到最后,甚至没来迎接自己。
「可是,他不觉得我会失败。」
其实,要是昴真的担心爱蜜莉雅胜过一切,那他应该就会留下来。
然而他现在却不在这里,代表有比爱蜜莉雅更需要被担心、更需要赶过去帮助的人,只是那些人不在这里,而是在他所赶赴的目的地。
──他相信自己。是因为了解菜月•昴,才能这样想。
「但我果然还是有点生气。昴是真的喜欢我吗?」
「……毛比任何人都仰慕爱蜜莉雅大人。」
「嗯,谢谢。」
爱蜜莉雅不自觉就想要确认昴对自己的感情。而她微笑的样子,让拉姆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
「爱蜜莉雅大人,您能这样回来就代表……」
「『试炼』的事?嗯,解决了……但也许不太好这么说。虽然我好好面对自己的过去了……不过似乎还没结束。」
「此话怎说?」
「『试炼』不只一个。还有两个……要解开结界,好像要挑战完所有的『试炼』。所以说,之后还是得进去坟墓。」
艾姬多娜告知的事实令人惊愕不已,不过该做的事并没有变。
不在场的昴一行人姑且不论,还要再让拉姆、「圣域」居民、阿拉姆村村民等一阵子,但自己不会放弃前进,会走到最后的。
「爱蜜莉雅大人,您真的变坚强了。」
在她眼中看到觉悟的拉姆平静地说。感受到声音里头有莫名的犹豫,爱蜜莉雅没答腔,等拉姆接著说下去。
思索和沉默静静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
「──爱蜜莉雅大人,对不起。」
「……拉姆会道歉,是非~常稀奇的事。突然间是怎么了?」
「拉姆也这么想。……刚刚,是拉姆头一次真心向爱蜜莉雅大人低头。」
她毫不犹豫坦承至今的礼仪都只是形式,这让爱蜜莉雅苦笑。而拉姆以浅红双眸直视著苦笑的蓝紫双瞳。
然后,开始谢罪和忏悔。
「直到方才,拉姆都不相信爱蜜莉雅大人能够振作。在『试炼』心灵受挫,又失去了心灵依靠大精灵大人……哪有可能站得起来呢。」
「──」
「可是,爱蜜莉雅大人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抬头挺胸、面向前方,唯一稍显扣分的就只有脸颊上的泪痕。」
「啊,讨厌,我真是的……!」
被拉姆指正,爱蜜莉雅连忙用袖子擦拭脸上的泪痕。接著重新面向她,微微歪头道。
「所以说,因为我是爱哭鬼,拉姆才帮忙昴和奥托?」
「请别开玩笑。拉姆没打算帮助他们。拉姆所帮助的、判断为有帮助价值的人,是爱蜜莉雅大人。」
「是、这样吗?……嗯,可能吧。」
爱蜜莉雅能挑战「试炼」,是因为昴当时的呼唤。
而且昴的话要奏效,就必须阻止嘉飞尔继续悲伤。为此需要奥托和拉姆的协助,结果就是爱蜜莉雅能够往前迈进。
拉姆的所有行为,确实可以说是为了爱蜜莉雅付出。
「不过,为什么?拉姆为什么想要帮我呢?」
「──因为有求于人,就必须主动表示诚意。」
她的话和接下来的动作让爱蜜莉雅屏息。
拉姆跪在爱蜜莉雅面前,恭敬垂首。那是被称为最敬礼,只对自己拥有最高敬意的对象才会做出的顶级礼仪。
不是像之前的做做样子,而是真正的敬意表现──
「求求您,爱蜜莉雅大人。──请务必拯救吾主罗兹瓦尔大人。」
「……救罗兹瓦尔?」
「那位大人被执念给附身了。是长久以来束缚心灵、宛如诅咒的执念。拉姆曾经觉得,也许那样也无所谓。就算那位大人眼中没有拉姆,但只要能够成为那位大人完成执念的道具,拉姆也很满足。」
献上最敬礼的同时,拉姆将心中所想直接表露给爱蜜莉雅。
那可能是她在扑克脸的面具下,总是保持坚强的内心深处,边凝视罗兹瓦尔边抱持的心愿。
本来就算被当作工具也好,但现在拉姆却拒绝了这个想法。
「可是,那股执念已经偏移到走向不归路了。愿望原本是所有动力的源头,但现在却已看不见目标,罗兹瓦尔大人只能紧抓徒有形式的文字……还请务必粉碎那股执念。」
「粉碎之后,罗兹瓦尔能保持正常吗?」
「没办法吧。一定会失去理智。丢失人生的意义,有可能因此崩溃。可是,拉姆只能求爱蜜莉雅大人。即使罗兹瓦尔大人偏离应该遵循的道路……但说不定您可以成就他的想法。」
这是恳求。低头的拉姆语气跟平常一样,但她确实是在恳求。
老实说,她的恳求有一半爱蜜莉雅听不懂。
但是她的心愿和心情是真切的。这点自己还懂。而这样就已非常足够了。
「我能做什么呢?」
「──请坐上王位。」
「──」
「请爱蜜莉雅大人坐上露格尼卡的王位。届时,罗兹瓦尔大人的心愿就会完成。即便偏离该走的路,但想法确实开花结果。没错,请您带领罗兹瓦尔大人。请给予他活在今天、活过明天的人生意义。」
爱蜜莉雅默不作声,拉姆滔滔不绝地请求。
爱蜜莉雅头一次接触到拉姆不停倾诉到这种程度的想法。
所以呢?所以怎么办?
多到无法言说的感情蜂拥至爱蜜莉雅的心头。
原本以为可以不必依靠任何人就站稳脚步的拉姆,现在却像这样在拜托自己,让自己拥抱无法忍受的热情。
「求求您,爱蜜莉雅大人。」
在说不出话的爱蜜莉雅面前,拉姆慢慢抬起头。
──浅红双眼,在充斥她娇小身躯的爱意下湿润。
「──请救救那个人。」
这平静的倾诉,撼动爱蜜莉雅全身。
感觉就像被人直接摇晃内脏,热意流进血管,跟著循环。
这种感觉绕了全身一圈后,在爱蜜莉雅心中留下一样东西。
胸口深处发光、发热、燃烧的使命感──
「我当上国王,和罗兹瓦尔得救,这两者的关系我不是很懂。」
「──」
「拉姆的想法,我一定还没有真正理解透彻。」
「──」
「但是。」
回望默默看著自己的双眼,爱蜜莉雅深呼吸。
困惑从鼓涨的胸口里消失。不安也未留在脑中。
灵魂至今未曾如此熊熊燃烧。
「拉姆拜托我,这是第一次。」
所以说,没这么复杂。
「可以,拉姆。我现在,想要回应相信我的你。」
因为那一定是用不著迷惘、跟自己该做和想做的事达成一致的瞬间。爱蜜莉雅笑著点头。
「那肯定是接下来我得开始努力的事。」
爱蜜莉雅坦然地想要完成自己的期望,还有某人的希望。
「啊。」听到这回答,行最敬礼的拉姆微张嘴巴。似乎是紧张的线断了。她原本一定很不安吧,现在嘴唇看来是安心到颤抖。
她脸上的冰霜溶解,让爱蜜莉雅感到小小的满足。不过硬是憋著眼泪不流出来这点,很有拉姆的风格。
就这样,爱蜜莉雅朝跪地的拉姆伸手,想要轻轻拉她站起来──
「──差──不多,可以让我说些贺词了吧?」
「──!」
握住的手传来颤抖的感触,人声促使爱蜜莉雅抬头,拉姆身后──有道人影从聚落的方向缓缓走到坟墓草原。
耳熟的声音,让人看不透的态度,更重要的,他是刚刚话题中心的人物──
「─
─罗兹瓦尔。」
没错。爱蜜莉雅带著些微警戒,唤出对方的名字。
2
「您忙著在收买人心的样子,但好像告一段落了……方便叨扰吗?」
被叫到名字,往这里走来的人,是罗兹瓦尔•L•梅札斯。
外貌仍一样是奇装异服和久违的小丑妆容。跟受伤后一直躺在床上疗养的模样不同,是爱蜜莉雅平常所认识的他。
可是,却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明显地跟平常不一样。
「──到此为止。」
「……呼嗯。」
爱蜜莉雅出声,罗兹瓦尔停下脚步。不单单因为声音里头的强硬情感。──还因为她伸掌朝向自己。
她右手将拉姆拉近,左手朝向罗兹瓦尔。当然,这不是单纯的威胁,感受到玛那膨胀的罗兹瓦尔应该也知道。
「唉──哟喂呀,不是很欢迎我呢。听说爱蜜莉雅大人挑战『试炼』,所以我才拖著重伤身躯前来关心──的。」
「如果你是真的发自内心,我也很想相信……」
含糊其词的爱蜜莉雅皱起柳眉。
原本罗兹瓦尔对她来说是挑战王选时的唯一同伴以及赞助者。才刚从「试炼」看到的过去──他也是在艾利欧尔大森林化为冻土后,将爱蜜莉雅带出来,还告诉她可以拯救变成冰雕的同伴的恩人。
可是爱蜜莉雅现在在警戒罗兹瓦尔。──因为她握著的拉姆的手在发抖。
「请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爱蜜莉雅大人。别看我这样,我是真的在担心您。……要说成是同情也可以。」
「同情我……?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发自内心同情您。──除了回应旁人期待以外不知怎么被爱的您,被迫面对不期望的过去。」
痛心疾首摇头的他这么说,令爱蜜莉雅目瞪口呆。
他讲的同情,像是怜悯自己的境遇。可是话语里头冰冷阴沉的感情,又与同情不同。──是近乎恶意的东西。
「容我再次向您献上祝贺,再加上哀戚与同情。──恭喜您跨越『试炼』。我本来以为您办不到的。」
「……真是让人很难老实说谢谢的祝贺呢。还有,『试炼』尚未结束。还剩下两个。」
「是的,我知道。而且,也稍微安心了。──我方才的祝贺不带善意,迟钝的您也知道了~呢。」
罗兹瓦尔朝著读不出他的心思又困惑的爱蜜莉雅吐出讽刺。
辱骂言语中的感情很复杂,感觉一半是喜悦,一半是悲伤。但是最痛切表达出来的,是近似自残或自嘲的被虐感。
「罗兹瓦尔,你来这里干嘛?真的就只是来讲这个?」
「大致上~是如此。还有就是确认。」
「确认……我的『试炼』结果吗?」
罗兹瓦尔闭上眼睛,微收下颚。他想确认的「试炼」结果,是爱蜜莉雅面对过去得出怎样的答案吗?还是再度心灵受挫?
「你刚刚说觉得我办不到……那现在有稍微对我另眼相看吧?」
「──」
「也是,让大家担心了。不久之前,我还一直萎靡不振……给帕克、昴和大家添了很多麻烦。」
自己没法跨越「试炼」,会被这么想是很正常的。
老实说就连现在,这么软弱的自己竟然能通过「试炼」,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心情还很不稳定,想法也很肤浅,个性既脆弱又自怨自怜。
「可是,我明明给人添麻烦,但大家却还帮助我。大家都很好心地伸手帮忙不中用的我。因此,我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伸向罗兹瓦尔的左手收回,爱蜜莉雅这次像要抓住胸口的热情。现在想要传达给罗兹瓦尔的并非玛那,而是这番话。
然而面对谆谆讲述的爱蜜莉雅,闭眼的罗兹瓦尔喉头微微作响。
「──」
是低沉又持续不断的笑声。罗兹瓦尔压抑声音不停地笑。
然后张开一只眼睛──黄色视线看向拼命倾诉的爱蜜莉雅。
「跟昴说一样的话呢。那也是现学现卖的?」
「──!」
「罗兹瓦尔大人!」
拉姆代替出不了声的爱蜜莉雅抵抗罗兹瓦尔的轻蔑。
至今始终沉默的拉姆,站在爱蜜莉雅身旁,朝著主人增强浅红情感。可是罗兹瓦尔却视为凉风吹拂,无视她继续对爱蜜莉雅说话。
「拾人牙慧和备好的立场。就连在这儿挑战『试炼』,都是被准备妥当的选项……不能怪您。期望您这么做的是我和周围的人。只是明知这点,昴却还强迫您做这么残酷的事。」
「没那回事!昴对我……」
「就是他。他没说什么理论道理,就只是训斥激励您而已吧?硬是让您觉得自命不凡,说什么只要去做就办得到的感情论调,将您框在自己的理想里。我懂,非常懂。毕竟,我跟他是同类──嘛。」
「昴跟你是同类?什么意思?」
「都会强加理想在心爱的女性身上。」
听到这儿,拉姆握著爱蜜莉雅的手加强力道。
承受这个触感的同时,爱蜜莉雅正面应对罗兹瓦尔的黄色视线。对方嘴角继续装饰著无力的笑容,摇头说:
「他都对您说些什么呢?肯定都是听起来悦耳动听的话吧?娇纵您,像对待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服侍您吧。不就是因为考量到爱蜜莉雅大人其实是个弱小、脆弱、怀抱虚幻愿望的普通少女吗?您真实的样子,其实他一点都没兴趣。他所迷恋的,是存于他心中的理想的您。──对吧?」
一股脑说完,罗兹瓦尔黯然垂下交织著寂寥感的眼神。
只看字面意思的话就是侮辱和嘲笑,可是不知为何,爱蜜莉雅却从这些吐露感情的字汇中感受到自伤的难过。
是在讲昴还是他自己呢?或许连罗兹瓦尔自己都没法明确分辨。
被他的气势压倒的同时,爱蜜莉雅轻吸一口气。
确实是被罗兹瓦尔的剑拔弩张给镇住了,但是还是必须讲出口。代替不在这里的他,更重要的,是代替在这里发抖的她。
「……就这样?」
「──」
「你认为昴跟自己一样的理由就只有这样?」
面对爱蜜莉雅的质问,罗兹瓦尔的双眸透露诧异。
可是,狐疑的他没有反驳。自己发问,而他没有话可以接。既然如此,自己果然该讲出口。
「假如你想说的就只有这样……」
「──」
「那昴跟你,完全不一样。」
虽然,把爱蜜莉雅送进坟墓里的昴,确实是有讲些理想,但却没有对她说解放「圣域」的意义与大道理。
而且,他绝对没有净是娇纵爱蜜莉雅,只讲些漂亮话。
「昴他啊,说我是麻烦的女人。」
「……什么?」
「他说他做了那么多,我却老是给他添麻烦是怎样。不要一直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不要让他老是抱著希望。我就只会耍嘴皮子,缺乏一堆东西却又看不见。──昴他对我这么说过。」
在坟墓里、冰冷的石砌通道上,昴和爱蜜莉雅额头抵著对方破口大骂。
那时候震撼心灵的唾骂,爱蜜莉雅全都记得。
「昴说的全部都对。我是胆小鬼,就只会出一张嘴,缺了很多东西。」
忘了自己是胆小鬼、空有嘴巴却没能力,甚至连记忆都盖上盖子装做不存在,这些昴全都知道。他看透了一切。
──这对恢复过去记忆的爱蜜莉雅来说,是欢喜到值得感激的事。
「昴有好好地看著我。我也认为不能光给他看我丢人现眼的一面。所以说,昴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
要是菜月•昴只容许爱蜜莉雅活得像自己的理想,那现在爱蜜莉雅一定还抱著膝盖蹲在坟墓里。
嘉飞尔也是,已经知道理想之外的严苛,但要是没有主张理想的昴当他的对手,他一定不会把话听进去。
昴知道爱蜜莉雅软弱,却还是说喜欢她。
昴知道嘉飞尔很温柔,却还是要他改变。
只要有人想停下脚步,昴就会冲过去斥责,推著对方的背要他跑起来。
他会跟对方说你做得到,你可以应战。──你根本没空停下来原地踏步。
「记忆开始恢复时,我很不安。帕克不在了,我觉得整个人快要崩溃……害怕想起一切的时候,我将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以前的我彷佛成了虚假的空壳。」
原本相信的东西变成零,什么都不是的自己动弹不得。抱著这种想法蹲踞在原地的爱蜜莉雅,
能够像这样面对过去,还跨越这道难关,都是因为──
「想要去做的时候,希望改变的时候──会拉著我的手,会帮助我。会有人对我这么说。他教会了我这件事。」
「那只是欺瞒吧?一样是为了让你体面地振作起来……」
「不,那不是骗人的。没有根据,但也不是敷衍。昴说他相信我,这份心情不是谎言。……我不会让它变成谎言。这就是我的答案。」
爱蜜莉雅威风凛凛地否定罗兹瓦尔的抗辩。
不会让人指责他。不会让人指责昴是对什么都办不到、丢人现眼的爱蜜莉雅吹嘘口说无凭的希望的骗子。不能落人口实。
菜月•昴断定爱蜜莉雅「一定可以办到」的话不是谎言。只要爱蜜莉雅打破自己的壳,成就「一定可以办到」的话,那句话就不再是谎言了。
因为人们会称不再是谎言的东西为「希望」──
「──我会将谎言化作希望。那就是现在的我必须做的,还有想做的事。」
昴拼死拼活教会她的事。
在爱蜜莉雅心中,原本没有具体形状的答案,现在终于结为一体。
──将那句话变成真实。那就是爱蜜莉雅该做的事,也是愿望。
「──」
爱蜜莉雅说话的期间,罗兹瓦尔没有打断或插嘴。但也不是听过就算,这点看他的眼睛就能明瞭。
因为罗兹瓦尔的表情、画著笑脸的妆容底下,像是在压抑沉痛情感的双色视线正直盯著爱蜜莉雅。
过于复杂,导致无法判读他的心情。罗兹瓦尔很聪明,活在爱蜜莉雅想像不到的世界里。但是在这瞬间,她察觉了。
说不定,罗兹瓦尔亲自到这儿的真正理由是──
「──罗兹瓦尔,你该不会是来故意讨我骂的吧?」
突然想到的可能性道出口后,就深信不疑了。
身负重伤还跑来,在祝贺里头掺入侮辱,口出恶言说对爱蜜莉雅不抱期待,最后还讲昴的坏话,几度做出不像他会有的态度。
「简直就像是故意惹我生气,想要受罚似的。」
「……为求慎重我事先声明,我也是讨厌被人伤害的~喔?」
「──?那种事,当然谁都会讨厌吧?」
虽然是令人纳闷的回答,却又没有否定爱蜜莉雅的发问。
想被伤害,想要受罚。罗兹瓦尔是为了期望这些才到这儿来的吗?
厌恶自己到希望变得乱七八糟也好,这种破坏冲动爱蜜莉雅也能理解。差别只在是朝向自己还是对外而已。
爱蜜莉雅是偏向伤害自己,罗兹瓦尔也是这样吗?
「您也开始变了呢。──对我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事就是了。」
「罗兹瓦尔?」
「决心很尊贵,想往前迈进的意志很高尚。我能理解您在承受伤痛之处、从这样的生存方式中找到希望。正因如此,我同情您。」
同情。罗兹瓦尔再度把一开始说的话丢给爱蜜莉雅。
但是爱蜜莉雅早已主张他的同情是预测失准。没有理由被人认为很可怜。因为爱蜜莉雅早就找到了希望。
罗兹瓦尔摇头,认为那个希望只是虚像。为什么呢──
「连您那把受伤当成合乎情理的决心,在这个完蛋的世界里早已毫无意义。」
「完蛋的世界……?」
「正确来说,是迈向完蛋的世界。偏离正确的路线,顺著错误直行而抵达的世界。『圣域』和王选,都已经没意义了。」
缓缓摇头的罗兹瓦尔发自内心深切惋惜地说。他态度里蕴含的矛盾情感让爱蜜莉雅难掩困惑。
一面在内心觉得可惜,罗兹瓦尔想要把什么放掉。
「罗兹瓦尔……你打算扔掉什么?你……是我跟你起的头吧?怎么可以途中放弃,绝对不可以!」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可是,不行就是不行!我不知道你要放弃什么,可是不可以放弃!那样太自私了!」
尽管知道这种论调很孩子气,但爱蜜莉雅还是不准罗兹瓦尔死心。她代替罗兹瓦尔抓住被拋弃的东西,硬是让他重新注意自己。
「根本没有放手的必要。──接下来都用不著。」
「……您说话真的很像昴。」
抬头挺胸这么下断言的爱蜜莉雅让罗兹瓦尔吐气,最后又貌似泄气地耸肩,视线朝向爱蜜莉雅的身后──坟墓。
「您的豪言壮语,真的会实现吗?」
「我接下来将会证明。在坟墓……不,在『圣域』外也是。」
自己要挑战第二个试炼,爱蜜莉雅坚强地向罗兹瓦尔这么说。然后看向始终没放手的拉姆。
「爱蜜莉雅大人。」
一直安静看著两人对话的拉姆,双唇颤抖呼唤爱蜜莉雅。点头回应呼唤后,爱蜜莉雅温柔松开交握的手掌。
「我走了,拉姆。──你的愿望,我绝对会达成的。」
「──」
朝著对自己行注目礼的拉姆颔首,爱蜜莉雅转头,看向坟墓入口。
要对罗兹瓦尔和拉姆说的话全都说完了。剩下的就不是言语,而是要靠行动来证明自己所找到的答案。
踩上石阶,望向一度离开的坟墓。背后──
「──起头的是我跟老师。只有这点您搞错了喔,爱蜜莉雅大人。」
是带著强烈乡愁的声音。
以背影承接那声音后,爱蜜莉雅踏进发光的坟墓内。通过离开没多久的通道走向石室──第二个「试炼」就在那里等著她。
──为了让某人所说的谎言变成真正的愿望,而要挑战的「试炼」。
「过去已经看过了。那么,接下来……」
有什么在等著自己呢?心怀对第一「试炼」的苦战,爱蜜莉雅朝著石室勇猛前进。
然后抵达了淡蓝光辉照耀,昴留下了打气字句的房间。
「试炼」还剩下两个。当跨越第三个「试炼」时,「圣域」就会迎接未来。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看看不该存在的当下吧。』
才刚听到、察觉在耳边低语的是自己的声音时,身体就虚脱。
意识发白,强烈的感觉将灵魂抽离爱蜜莉雅的肉体,带到不是这里的其他地方去。
「昴。」
连最后自己讲了什么都不清楚,「试炼」就开始了。
3
看著爱蜜莉雅进入坟墓,草原上只剩下罗兹瓦尔和拉姆。
拉姆将刚刚被爱蜜莉雅握住的左手,轻轻叠在平坦胸口上。
「……没想到觉悟到这么彻底~呢。昴果然很棘手呀。」
在拉姆这么做的时候,旁边同样目送爱蜜莉雅的罗兹瓦尔这么低喃。声音里头的感情很淡,所以感觉不到他有如话中那样的懊恼。
事实也是这样吧。罗兹瓦尔的态度根本就显得不痛不痒。证据就是他丝毫不在意不照己意的挑战结果。
「难得你制造了大好机会,却没能帮上忙真是抱歉。都说得这么难听了她还不发怒……浑身空隙似乎是因为意志坚强的关系。」
「……请问罗兹瓦尔大人是从几时开始听拉姆和爱蜜莉雅大人的对话的?」
「被昴他们骂过之后,就想说来确认爱蜜莉雅大人怎么样了……所以也看到了你向她下跪的样子。……你也是个出色的演员呢。」
罗兹瓦尔佩服地回应拉姆的问话。也就是说他有看到拉姆朝爱蜜莉雅行最敬礼并做出恳求的样子。
不但看到,还让她跟爱蜜莉雅对话,然后现在慰劳她。
「要是爱蜜莉雅大人中了挑衅,试图加害我的话,那胜负早就分明了……这样有点太刚好了吗。」
刺激爱蜜莉雅的痛处,让她把愤怒矛头指向自己。
想让自己受伤这一点被爱蜜莉雅看穿了。但她误判了一点,那就是自己并非是因为想受罚才意图让她伤害自己。
──罗兹瓦尔只是为了成就魔书的记述而设法把一切做到最好罢了。
为此才有王选,为此才有「圣域」,为此才有他自己。
嘉飞尔的悲伤,琉兹和席玛的宿愿,法兰黛莉卡的忠诚,昴的纠葛,爱蜜莉雅的罪恶感,甚至拉姆的仰慕,全都拿来利用好完成魔书期望的结局。
「昴他们去宅邸,『圣域』这里就交给爱蜜莉雅大人。乍看是妙招,实则一步坏棋。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名为坏习惯的病。昴也还没治愈这个病呢。」
「意思是?」
「嘉飞尔加入昴他们这点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顺其发展将
他移出『圣域』的棋局就行了。既然他那烦人的『耳目』关上了,那我就能以至今办不到的形式接近目的。」
「──」
「嘉飞尔的事,听说你帮了他们一把。当然,我知道你很善良,是个情深义重的人。这也在我的计算之内。」
罗兹瓦尔走近,温柔地拍低著头的拉姆的肩膀。从手掌传过去的,是罗兹瓦尔对拉姆的绝对信赖。
被主人的手碰到,令胸腔内的心脏雀跃狂跳。
与主人接触、交谈、被命令,都能让拉姆感受到无上幸福。说这是她活著的意义也不为过。
──活著的价值,意识到这个的瞬间内心产生些微空白,但拉姆无视。
现在不能依偎那股虚幻的感觉。
「罗兹瓦尔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一样,我追求的事没有变。不过有必要稍微乱来了。」
「拉姆……」
「──你在这里等爱蜜莉雅大人回来就行。要是没人迎接勇气可嘉的她,就算是我也会心痛~的。」
微微垂下眉尾所说的话不是讽刺,而是对爱蜜莉雅的贴心。
他的方针是挫败爱蜜莉雅的努力,但又表现出矛盾的担心态度。他不单只有对爱蜜莉雅这样,对昴和嘉飞尔也一样。
所以拉姆朝著只对自己敞开心胸的罗兹瓦尔鞠躬,目送他离去。背影离开草原后,不是前往聚落,而是走向森林。
直至看不见,拉姆才轻轻闭上浅红双眼。
然后──
4
──然后,仰赖闭上眼睛时看到的光景,拉姆到了那个地方。
保持病态白色的建筑物,排斥、拒绝访问者的恶臭,称不上道路的尽头,来到森林最深处过去魔女所建的实验区──几度谈到却未曾到过的地方。
拉姆不曾被邀请过,但最后还是踏进了这里。
「──」
没有蹑手蹑脚。不如说,是要刻意把自己的存在烙在他的耳膜上。告诉他自己追著他的视野和脚步,也来到了这里。
而像这样出现在这里,就是自己对所有问题所做出的解答。
「……使用『千里眼』的话,原来如此,要到这里也是轻而易举呢。」
因此,访问者──不,侵入者的身份立刻就被魔人得知。魔人凝视站在房间入口的拉姆,异色瞳中带著狐疑和些微困惑。
他难得一见的态度,令拉姆自觉胸口正在小鹿乱撞。
鬼族相传的秘术「千里眼」,必须要施术者和对象的波长相合才能发挥作用。当然,如果是魔兽的话,拉姆可以调整波长,但若对象等级高于自己就另当别论。要是高等对象封闭心灵,那就绝对不可能同步。
亦即,若罗兹瓦尔没有真的敞开心房,那「千里眼」就无法发动。事实上,至今拉姆不曾和罗兹瓦尔同步视线过。
而来到这里之后终于成功──对此拉姆是喜不自禁。
「我应该是命令你等爱蜜莉雅大人才对。」
「是的,您是这么下令的。」
「那么,让我听听。──你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
「──很简单。」
面对问话,拉姆隐藏因热情而雀跃的心跳,面无表情地平静回答。
晃动粉红色头发,从裙襬底下拿出魔杖。那是侍奉罗兹瓦尔后没多久就被赠与的爱用之杖──用拉姆头上的角所制成的魔杖。
魔杖在掌中转了一圈,尖端指向敬爱的主人──
「──为了将您从魔女的妄执中掳走。」
为了用自己的爱焚烧被狂爱吞噬的心上人,拉姆作出了告白。
5
──拉姆会上这个赌桌,在于她认为这是唯一能实现自己愿望的好机会。
「──晚安,拉姆小姐。今晚的风很凉,是很不错的夜晚呢。」
那个男的呼唤拉姆,是在爱蜜莉雅跨越坟墓「试炼」的前一晚,嘉飞尔打破十年停滞的前一晚,昴为丢人现眼的情书被人看到而羞愧发抖的前一晚,拉姆挑战宿愿的前一晚──也就是昨晚的事。
「──」
在聚落的一隅,四周毫无人烟的地方停下脚步,拉姆盯著对方看。
「……请问?」
「──。哦,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跟毛在一起的男人。一不在毛的身边就印象薄弱到分不出是什么生物呢。」
「直接被撇除在人类之外!?不,虽然我知道自己被当成菜月先生的附属品……」
「自认为是某人附属品的男人毫无价值。快点消失。」
「你这个女仆讲话太毒了吧!」
拉姆冷漠到让人聊不下去的态度使青年仰望天空大叫。对这反应拉姆吐气,抱起手肘直挺挺地看著对方。
眯起的浅红视线,让青年怪不舒服地缩起肩膀。
「请问,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记不记得住先不说,是不会先报上姓名吗?虽说记不记得住又再说吧。」
「为什么要重复两遍说自己记不住啦!……我叫奥托•思文,一介旅行商人,好歹脸跟名字记起来吧。」
「那会根据你的话题有没有趣来决定。」
「那我就直说了。──菜月先生跟边境伯的赌局,能否请你帮忙我们这边呢?」
认为对话主导权在自己的拉姆微微倒抽一口气。青年──奥托竟如此若无其事地就切进自己的想法里。
略瞄一眼,微笑的奥托正用视线仔细观察自己。拉姆理解到懒散的表情和傻呼呼的态度里头,有著他自称的旅行商人的价值。
「似乎是个骗子呢。」
「只是走到半路的追梦人啦。所以说,才会和有勇无谋的菜月先生意气相投。唉哟哟,这是题外话。」
「哼!骗不了人的。而且你搞错目标了。拉姆的愿望是顺从罗兹瓦尔大人的心愿。你倒是说说拉姆为什么要帮毛?」
「那个,你知道你说的那个心愿,已经偏离边境伯期望的方向了吧?菜月先生应该也跟你提过的。」
奥托是带著某种程度的确信才来接触拉姆的。
感觉这件事不有趣的拉姆手滑到自己的大腿腿根。备在裙子内的魔杖是拉姆施展魔法时的爱用武器。
拿来对付奥托是太浪费,但却是可以立刻压制对方的方便道具。
「看来,这边是我的『忍耐』时间。」
「那是什么?」
脸颊抽搐、舔湿嘴唇的奥托低语。拉姆挑眉。
「就是关键时刻的意思。单就忍耐的胜算的话,是我比较高喔?」
「好大的自信。打算怎样用那个自信说服拉姆?」
半吊子的拉拢法根本没有听的必要。而且在拉拢之前,奥托的想法很有可能危害到拉姆的立场。关键时刻,确实如他说的,是两人的关键时刻。
但那得是他说的「忍耐」能够成功──
「菜月先生似乎说什么都不认为拉姆小姐是敌人。──假如是真的,那拉姆小姐的真正心愿,我们就能帮得上忙。」
「──。真可惜。」
「咦?」
朝著一脸蠢样的奥托叹气,拉姆缩回滑到大腿的手,然后轻轻抚弄自己的头发。
「拉姆说真可惜。──说来听听。」
要不要使用魔杖,等听完说明再决定也不迟。
至少,谈判的开头还不赖。没错,值得让自己听取。
──就这样,奥托顺从拉姆的要求,开始详细说明。
「──我们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如何?」
「太蠢了吧?」
拉姆用看著笨蛋的目光,朝著笨蛋骂蠢。
会想这么说是正常的。毕竟,奥托的说明不是概要,而是近乎完全摊开他们的手牌。也就是说,将整个计画都暴露给拉姆。
「要是拉姆将这些全都禀报给罗兹瓦尔大人的话,你们要怎么办?做事都不会先想想吗?」
「我当然有做坏的打算啰。可是我是商人,在谈生意的时候为了获得胜算会不辞辛劳。──要是害怕或是放水导致失败,可是会成为思文家之耻的。」
奥托鼻子喷气,表明自己不想让家人丢脸。可是那份决心并不能打动已经没有家人的拉姆的心。──本来应该不能。
「拉姆小姐?」
「──。没事。话说回来,一开始你是用帮毛跑腿的态度接近……但这是你的独断行为吧?至少,嘉飞的事你没对毛说。」
「唉哟……你果然知道呀?」
「拉姆不认为毛会应允这有勇无谋的计画,也觉得一个人去做简直是蠢到家了。──就算说个性吃亏都还不够形
容。」
昴和奥托的计画,想当然耳装满了对付嘉飞尔的策略。
而其激进的内容危险到要立案者几乎去送死才能看到光明的程度。
「真的是吃亏到极点了。虽然没说是谁,但立案者绝对不适合当商人。」
「你眼睛都这样死盯著我了是真有隐瞒的意思吗!?」
这就是所谓的男人的坚持吧。觉得无聊透顶的拉姆伴随著轻蔑之意以鼻子哼声。
可是,撇除奥托的秘密决心,这计画不坏。豪赌的要素不小──但与其乾等必败,还算积极进取。因此──
「──假如要拉姆协助,有三个条件。」
看到拉姆竖起三根手指,奥托绷紧表情深深点头。
「请说。」
「首先是嘉飞。要揍他可以。拉姆也很赞成打断嘉飞的鼻梁。──只不过,打断鼻梁后就要交由拉姆处置。」
「因为我们还有指望嘉飞尔去做的工作,要是不会对此造成影响的话。」
「那也视嘉飞而定。」
其实拉姆不太担心。自己跟嘉飞尔认识十年,如果是这段时间自己一路看过来的嘉飞尔,一定不会丧志的。虽然他是个笨蛋。
「接下来,是爱蜜莉雅大人。大精灵大人不在后,爱蜜莉雅大人憔悴到让人不忍卒睹。让毛想点办法。──因为偏离罗兹瓦尔大人所想,却还是一意孤行的话,就免不了对上那一位。就算希望渺茫也得试。」
「关于这点,这次就看菜月先生和爱蜜莉雅大人的表现了。唉,虽说这个计画的成立是以最轻飘飘软绵绵的那部分有顺利进行为前提就是了。」
拉姆的话语,让奥托难为情地抓头。
就如他的自觉,这个计画的根基有极大比重奠基在昴和爱蜜莉雅的关系上。是相信他们两人有确切的羁绊,并以此为前提拟定的计画。
因为是把感情算在内再讲道理的计画,所以在这部分有著格外感伤的期待。
「不管怎样,这两个条件就当你答应了。因为那也是这个计画要成功的最低限度条件,所以不成问题吧?」
「是呢。老实说,还以为会是更折腾人的条件……啊,没有没有,讲这种话,第三个就会特别刁钻,我还是先闭嘴。」
「白痴。」
能理解奥托的警戒,但那是杞人忧天。
确实,拉姆毫无疑问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才利用他们的计画搭便车。但是对提出计画的奥托来说,这也在算计之内吧。
嘉飞尔、爱蜜莉雅,再来少不了昴和奥托的奋斗。而拉姆只需稍微帮点忙即可。可是,只有最后的条件拉姆绝不让步。
而她的要求非常简单。
就是──
「──拉姆为什么会陪毛赌一把,这点要保密。」
6
然后,搭便车的计画来到最后阶段,拉姆和罗兹瓦尔对峙。
地点是隐匿在森林里的设施──席玛讲述的过去中也曾出现、在某个意义中地位和坟墓相同,可说是「圣域」中心的地点。
弥漫的恶臭和异常惨白的墙壁扰乱了一部份的五官感受,可是那不成问题。
因为拉姆的意识,甚至到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在很久以前就被眼前的男人给夺去了。
「妄执──啊。」
罗兹瓦尔低吟。那是反刍拉姆所说的话以及推测她出现在此处的目的的动作。
在这一瞬间,罗兹瓦尔想了各种可能性。大部分恐怕都是偏离真相的推测。然后,当他思索到那极小的可能性后。
「我想不至于……但你是认真把杖对著我吗?」
惊讶抬眉的罗兹瓦尔,从拉姆的态度得到一个结论。面对不可能有其他解读的发言,他终于导向了应有的答案。
拉姆颔首回应问题,罗兹瓦尔便垂下肩膀。
「这样啊。被你拿杖相对是多年前的事了……但在这种场合,真是遗憾。知道我的妄执和想法的你竟然跟我这样说这点也是。」
「只是没说出口,但一直都这么想。理所当然的吧。」
「理所当然……是啊,理所当然啰。就你而言,是很长久的屈辱岁月。」
罗兹瓦尔边耸肩边凝视毅然而立的拉姆。接著,手指撩过自己的蓝发。
「只看得见自己想看的。才刚评断昴有这个坏习惯,结果自己身边就发生同样的状况,真是讽刺。还以为你的作为是你的忠诚表现。」
「打败嘉飞尔,有为了拉姆的目的和矫正嘉飞的愚蠢这两层意义。……少了拉姆看他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就结果来说不容否认,进行得很顺利~呢。在最终决胜负的时候,昴又选择了走险桥。──他绝对不会对我发起这样的豪赌。」
像是讽刺昴的决定,又像是在说明自己的思考合理性。
其实罗兹瓦尔的意见岂止有道理,根本就是事实。昴的举动大多都是随波逐流,奥托的计画也是,包含得到拉姆的帮助在内,不过就是上天给了好运。
只有好运是可取之处的人。这是拉姆对昴的评价,而且现在也没有改变。
「但是,唯有好运是毛仅存的优点。赌在那唯一的可取之处就不会有错。──您有带著书吧?」
「──」
「既然标榜最后一战,还是罗兹瓦尔大人亲自动身的情况,您不可能不把最仰赖的『睿智之书』带在身上。」
罗兹瓦尔没有告诉任何人「睿智之书」的收藏处,所以只确定那玩意的确存在,但通常收在拉姆碰不到的地方。
而「睿智之书」确实在罗兹瓦尔手中的机会来了。
──拉姆一直在等这个时机。
「──你没忘记吧。我跟你之间缔结的唯一誓约。」
「握剑者即为剑,依靠魔者即为魔,委身炎者即为炎。」
「还有,恳求鬼者即为鬼,仰赖者皆因仰赖之物而灭亡。」
两人道出誓言,让关系回到一开始。
还年幼的拉姆为了要报复消灭鬼族的仇人而借用罗兹瓦尔之手,并在如愿之后发下誓言:发誓会效忠于罗兹瓦尔,以及消灭他的心愿。
那是在九年前缔结、拉姆和罗兹瓦尔之间不可能淡薄的誓约──
「那个时刻来了呢。确实,这个世界的走向和我所期望的不同。而这意味著履行誓约……意味著将失去希望的我交给你。」
罗兹瓦尔长久以来抱著奉献人生所有的觉悟,按照魔书的记述走到这儿。要是失败了,也就等于失去了活著的意义。
「假如不嫌弃化为空壳的我,那就随你高兴。我曾这么发过誓。」
「是生是死,由拉姆决定。」
「没错,就是那样。你的报酬……历经将近十年的时光,终于要开花结果。」
确认过彼此没忘记誓约后,罗兹瓦尔从怀中抽出黑书。看到那厚重的书本,拉姆一眼就知道那是讨人厌的预言书。
「睿智之书」,持续寻求的罗兹瓦尔的生存依靠。过去曾发誓要消灭的魔书。
「对你来说,这段岁月真的很冗长难熬吧。」
「──」
「毕竟……故乡灭亡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而你即使不情愿却还是得发誓效忠。虽说你是因为失去了角,无法维持肉体存活才需要我,但也不该活得这么痛苦。抱歉讲得像是别人的事。」
罗兹瓦尔用感情乾枯的声音定义拉姆的存活方式。
故乡灭亡的原因之一──这句话唤醒了拉姆心中的痛和记忆。熊熊燃烧的故乡,哭喊的同胞,希冀拯救的家人,还有他们的末路。
被誉为最强亚人族的鬼族,也无法抗衡人海暴力。少数同胞被大量恶意杀害,仅仅一晚鬼族就被消灭,只留下拉姆和「──」。
与罗兹瓦尔的誓约,是在那之后为了活下去才缔结的。
没让「──」知道这件事,拉姆也什么都还没对「──」说。
「──?」
记忆的空白微微作疼,觉得不对劲的拉姆皱起眉头。
先前也有过,某处缺损而产生了莫名的丧失感。简直就像是不该消失的东西脱落了,可是拉姆硬是表现出没事的样子。
「在复仇心外头罩上忠心的壳,隐藏在心中孕育滋长的果报火苗来侍奉我。不过我不得不说,再也没有像你这么优秀的棋子了。不管是之前还是在这个『圣域』,我都视你若珍宝。」
在拉姆和记忆的落差起冲突时,罗兹瓦尔还在继续独角戏。
话中大多是称赞。细细称赞拉姆长期隐瞒真心,为了一了悲愿而跨越诸多苦难,最终到达这里。
里头还有极度扭曲的爱。
有著祝福幼子历经岁月,终于将手伸到了即将
实现的心愿前的爱。
但是──
「──正因如此,才可惜。你的决定稍嫌过早。」
但声音里头的赞赏,却在剎那转为失望。
原本微笑的罗兹瓦尔摇头,怒视握杖的拉姆。
「制造出我不得不携带『睿智之书』的机会,实属高招。只要嘉飞尔放弃对『圣域』的执著,只要爱蜜莉雅大人放弃依赖昴,不管结果如何,要让状况遵守记述我就得亲自出马。」
一一排除掉为了成就记述所需的条件。只要将会妨碍「圣域」解放的问题绳结一个一个解开,能用的棋子就会消失。
「不对,选择解决而非排除这点,述说了你的情深义重。」
「最简单的手段是最坏的棋路。因为拉姆也不喜欢形势对自己不利的赌博。」
「若是那样,这次的方式不嫌~太多险招吗?当然,亲近我到你的『千里眼』能发挥作用这点值得赞赏。非常棒。只不过──」
说到这停下来,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用黄色视线洞穿拉姆。
「还差一步,你应该在这里看著我做完才对。只有这点很可惜。」
摊开双手,右手拿书的罗兹瓦尔注意力改向身后。
设施的最深处,白色墙壁出现空洞,隐藏房间透出蓝色光芒。顺著光芒凝神细看,映入眼帘的是异常大的结晶石──不,是魔水晶,以及被封在里头的年幼少女。
──那名少女正是席玛所说的「圣域」的真实,琉兹•梅耶尔。
「成为『圣域』的核心,为了朋友舍身的尊贵少女。但是,这一刻我的目的不是她。我需要的是这个魔水晶。」
「是打算以魔水晶为触媒,施展大魔法吧。」
「而且威力足以改变气象天候。──虽然先前我说过这个世界偏离我的期望,但那不是正确的。关键的部分还没有。在这层意义中,你操之过急了。」
「……那样应该偏离了『睿智之书』的记述。」
「过程是,可是结局没有。书里关于『圣域』的记述,在到结局之前是不问成败的。──要是这时降下大雪,『圣域』会怎么样?未来会如何?」
罗兹瓦尔要遵照「睿智之书」的内容,让「圣域」降下大雪。为此,他需要魔法触媒,因此才来找这里的魔水晶。而且,要使用那个魔法──
「──需要绝对的集中力,还要缜密地操纵玛那。若选在那时候下手,你的复仇就能获得成果吧。虽说失去角,但你是发动奇袭,而我受的伤很重,也因为非常信任你所以反应变慢。毫无疑问会被你干掉。」
「……因为那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你是想要折服状态万全的我?或者,是想尽早消灭我?我也不是不懂你那心情啦。」
「不。您果然什么都不懂。」
拉姆的回答,这次真的让罗兹瓦尔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的反应让拉姆闭上眼睛。
「──」
眼皮底下有著绝对不会表露于外的复杂感情漩涡。发誓这辈子不让任何人看到的生存方式,拉姆藉由闭眼,只让自己看见。
睁开眼睛,抬起头。对罗兹瓦尔投以平常的无畏眼神。
「我不会让您的愿望实现。誓言和愿望达成,却得到变成空壳的您,根本毫无意义。就算迎来坏掉的您,也无法满足拉姆的心。」
「真没想到你这么贪心呢。不过,那又怎样?就算你是曾被称为神童的鬼族,没有角的现在,能力已经远不如以往。虽说我也是负伤之身,但在开始构筑术式之前还是可以尽情施展魔法的。你赢得了吗?」
「不,那叫有勇无谋。据了解,罗兹瓦尔大人的力量仅次于您的恩师。」
罗兹瓦尔向拉姆宣告这场战斗她毫无胜算,而她也点头赞同。
事实上,拉姆连胜机都看不著。就算先前没跟嘉飞尔战斗也一样。能跟罗兹瓦尔战斗还有些微胜算的人屈指可数,而且其中并不包含拉姆。
「──那么,你究竟打算怎样实现目的──呢?」
罗兹瓦尔轻轻放下举起的书,用另一只手接过后收回怀中。然后空著的双掌浮现摇曳的火焰。
先是红,接著变蓝,又变绿。火焰接连变色,同时罗兹瓦尔眯起眼睛。
他的视线,让拉姆握紧手中的杖,空著的手滑进女仆装里头。然后──
「拉姆没胜算,这个显而易见。所以──」
「──假如二对一,我们这边就有优势了吧?」
「──」
声音不是拉姆也不是罗兹瓦尔发出的。在白色建筑物内,响彻最里头房间的声音,让罗兹瓦尔的唇角翘起。
不是生气。──而是在出乎意料的惊讶和惊讶带来的欢喜下笑了。
「你会帮昴他们的计画一把,最大的原因在这呀!」
「拉姆应该说过了,罗兹瓦尔大人。──要将您从魔女的妄执中掳走。」
罗兹瓦尔大喝,拉姆则是轻轻拎起裙襬鞠躬。
在两人互动的期间出现一道光芒,然后逐渐成形──
「──然后我是路过的野生精灵。好啦,有朝一日的延长战开始啰。」
全身灰毛还有条长尾巴,在那边白白地浪费强烈魅力的小猫大精灵现身。
拉姆的手上拿著昴给的魔水晶──尚未订契约的大精灵,仅限一夜的心血来潮。
「啊啊,原来如此。──有他的话,确实有胜算呢!」
「哟,罗兹瓦尔。说起来你和我之间,还没分出个胜负嘛。」
大精灵边洗脸边回应喝采的罗兹瓦尔。
然后,罗兹瓦尔深深点头,佩服制造出这个状况的拉姆的心计。
「──来吧。」
「如您所愿。」
──色彩鲜艳的火焰高涨,无色风刃疯狂肆虐,冰冻冷气爆发性地侵吞世界。
冲击波于这一刻在「圣域」蔓延,鬼、魔人、精灵开始跳起扭曲变形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