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完成了!」
捡起两根树枝,插进面前的雪堆里头后,昴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虽是在短时间内完成的外行人作品,却忍不住为丰硕的成果感到自豪。看过完成的作品后,一旁在看的观众也发出「哦哦」的赞叹声。
「我果然有这方面的才能。要是穷困潦倒了,就跟爱蜜莉雅酱合作让天空下雪,然后制作白雪艺术品。我可以当人间国宝了。」
「真是的,别说蠢话。……不过,还真的做得非~常棒呢。」
坐在石阶上看著昴作业的爱蜜莉雅,吐出白气说。
她那蓝紫双眼映照著的,是昴完成的雪人──不对,是一群雪帕克。收集广场上剩下的雪,制成了二十尊雪雕。主题有喜怒哀乐婚丧喜庆,各式各样的帕克都有。制作出这么多版本的热情出自哪里,老实说连昴都不知道吧。
因为他听了自己不在的期间帕克有多努力才这样,这大概是他表达感谢的方式吧。
「虽然他应该不是刻意的,不过毛还真的是白痴。」
相反的,对昴的行径给予恶毒评价的人,是枕在爱蜜莉雅大腿上的拉姆。
她脱去烧破的女仆装,换上白色衣服。给人的印象跟平常不同,但感觉像是附在她身上的某种东西脱落了。当然,讲话辛辣这点仍健在。
「你们两个,要犒赏平息这场骚动的功臣,只有这样未免太不够了吧?」
「嗯,说的也是。我非~常感谢昴。不过,因为昴不在的期间我也很努力,所以说我也想要犒赏。」
「爱蜜莉雅酱,怎么突然就会邀功了……」
可能是跨越「试炼」之故,爱蜜莉雅的态度与表情萌生了某种自信。那对总是自责又看低自己的她来说是好的转变。
单靠昴自己,根本不可能处理「圣域」所有的问题。不足的部分得以由他人填补,很想感谢如今可以迎来这个现状的奇迹。
「可是,好歹颁发最辛劳奖给我吧。」
「不可以这么自私。什么都给昴做的话,那我们都不知道在这干嘛了。昴才是,奔走得太过头了。」
「不是啊,没脑袋也没力量的我,就只有四处奔走这个方法啦。」
「可是,接下来就不可以这样啰?」
双方都太看轻自己了。抚摸腿上的拉姆的头,爱蜜莉雅含笑说。「好喔。」昴立刻察觉到她话中的含意,便用手指搓著人中边回应。
曾忽略了很多,也老是被身边的人帮助,但是必须捡起的东西大致都捡完了。而且以后再也不需要一个人烦恼了。
「──」
昴抬头,从广场看向坟墓。
刚刚,有两个人走进「试炼」机制消失的坟墓内。
他们在里头说什么呢,实在是很挂意。但……
「唉呀,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来,要让他们自家人好好独处。」
明明有很多机会对话,却从没把握机会的两人。
现在一定积了无数的话想说。
2
──睡在透明棺材中的魔女,就跟当时一样美丽无瑕。
「母亲……」
魔女艾姬多娜的尸首就在坟墓最深处,静静地横躺在小房间的棺木里。
看到遗骸,碧翠丝不安到脚好像踩不到地。那不是战斗的高昂感,更不是失去禁书库的丧失或解放感──是罪恶感。
美丽的白色长发,充满知性又极富包容力的面庞。虽然少见,但她轻柔微笑的样子在记忆中鲜明地复苏。
因为过了四百年而几乎要忘却的母亲样貌,如今在此清晰浮现,挖开碧翠丝的心头。
「贝蒂,没能遵守跟母亲的约定。……对不起。」
用手指抚摸裂开的棺材的边缘,睽违四百年的重逢,碧翠丝从谢罪开始。
离别之际,母亲交付了魔女的知识以及「睿智之书」。现在失去两者的碧翠丝以没能完成契约之身,恬不知耻地回到这里。
「贝蒂没有见到『那个人』……书也烧掉了。要说对不起的事,实在太多了。」
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女儿。碧翠丝这样评断自己。
花了四百年的时间却没能达成母亲给的最后愿望,自己是多么愚蠢的女儿啊。而且还来见被自己丢尽颜面的母亲,内心著实悔恨不已。
「……讲是这样讲,表情倒是──很舒坦嘛。」
隔著棺材的男子──罗兹瓦尔轻易地道出碧翠丝的真心。
还是一样讲话一针见血惹人厌。但是他那样的态度让碧翠丝大感不对劲。这跟他卸妆露出真面目一事没有关系。
「要说舒坦的话还输你呢,罗兹瓦尔。没有化妆站在贝蒂面前,一点都不像你。……真的很不像你。」
听了碧翠丝的话,罗兹瓦尔没有回嘴,就只是寂寞微笑。
越来越不像了。对他这样的反应,碧翠丝低垂眼帘继续说下去。
「是说,你才是应该有很多话想对母亲说吧。见到母亲对你来说……对你这一族来说,应该是势必实现的夙愿吧。」
艾姬多娜的唯一弟子是第一个罗兹瓦尔──以他为始祖,梅札斯家这四百年,对碧翠丝来说是近在身旁的历史演变。
第一代罗兹瓦尔在与魔人赫克特的战斗中捡回一命,但取而代之的是失去所有魔法才能。他在艾姬多娜过世后,为了寻求什么而泡在禁书库,后来将夙愿托付给下一代就过世了。
在那之后,继承罗兹瓦尔之名的每一任当家,全都被发现拥有直逼第一代当家的才干,梅札斯家也因此壮大。
然后集大成者,就是眼前这位罗兹瓦尔•L•梅札斯。
他的才能甚至超越被艾姬多娜直接发掘的初代罗兹瓦尔,连碧翠丝私底下都为之胆寒。他无疑是过去不曾有过、世界最强的魔法使者。
「就算有稀世才能,你也逃不过梅札斯家的束缚。那个死了四百年,梦想能够与过世的母亲见面的亡灵……贝蒂有点同情你。」
只能遵从代代相传的业报的罗兹瓦尔让碧翠丝这么说。四百年来一直被一个契约束缚的自己,跟他那一族很像。
讽刺的是,四百年前的往昔岁月,跟第一代罗兹瓦尔度过的日子都苏醒了。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听过碧翠丝抒发的感想后,罗兹瓦尔竖起一根手指问。他低沉真挚的嗓音让碧翠丝抬头,默默点头。
「昴有成为你的『那个人』吗?」
听到这问题,碧翠丝轻轻屏息。这不是惊讶。──不,是惊讶。但不是来自于罗兹瓦尔的话。
而是「那个人」这三个字,已经无法在自己心中激起涟漪,所以才为此惊讶。
「……为什么笑?」
「哦,抱歉。贝蒂不是在笑你。刚刚只是觉得自己很可笑。觉得自己真的很蠢。」
曾经那样紧紧束缚心灵的问题,只要一放手就可以忘得这么彻底吗?
一定不是这样。自己没有忘记。只是彻底挥别了「那个人」。
「那个男的……昴根本就不配当贝蒂的『那个人』。」
「不配当啊。……真是严格的评价。」
「是啊,贝蒂很严格的。所以说这四百年来才会一直让机会溜走。……因为贝蒂任性,所以一直拿『那个人』当挡箭牌。」
事到如今,才稍微了解了当年那些想将自己带离禁书库的人们的心情。
他们并非只是出于自私的野心才向碧翠丝伸出手。言谈中他们也表达了对碧翠丝的关心,只是自己一直视而不见。
「那样的你,为何肯到外头来了?为什么视昴为『那个人』?」
「说过了吧。昴根本就不配当『那个人』。不过,这样很好。贝蒂选了昴。不是选了『那个人』,而是选择昴。」
碧翠丝的回答,让罗兹瓦尔屏息瞪大双眼。
对信奉艾姬多娜并为其鞠躬尽瘁的罗兹瓦尔来说,这可能是很难接受的答案。不久前还秉持同样立场的碧翠丝,能理解他的心情有多沉痛。
正因为了解,所以有必要彻底讲清楚。
「贝蒂说希望昴成为『那个人』,但他嗤之以鼻,还发下豪语说自己绝对比那个连长得怎样都不知道的家伙还要能给贝蒂幸福。」
「这真是……傲慢的答案。」
「不过,贝蒂不讨厌这种强硬啦。」
跟那些说话有礼,对碧翠丝讲些大道理,说该怎样活用艾姬多娜知识的人比起来,昴的话直白多了。
「可是,这样好吗?你不管怎么争都没法成为昴心中的第一顺位。这点只要看他的态度就能明瞭……我也知情。」
「你
好像误会啰,罗兹瓦尔。」
「误会?」
「贝蒂不是为了成为昴心中的第一顺位才走出禁书库的。是想让昴成为贝蒂的第一顺位,所以才离开禁书库的。」
──当时他说:「选我吧。」
没有了你就会寂寞到活不下去。他这么说。
多么方便的话,但碧翠丝的心却因此动摇、拼命吶喊。
然后,牵起他的手离开禁书库的瞬间,体会到叫人想哭的解放感。
突然改变态度,自己知道这严重背叛了母亲和罗兹瓦尔。
可是,心灵已经决定好了。手已经牵在一块儿了。
「──」
碧翠丝沉默,等罗兹瓦尔开口。就算他痛斥自己背叛,自己也必须甘于承受。碧翠丝做好觉悟──
「──不管几岁了,你都没变呢,碧翠丝。就跟那时候一样。」
「──?」
这话听来就不对劲,碧翠丝微微皱眉。内容也就算了,最叫人讶异的是口吻。十分温柔和蔼,又让人怀念。
「我跟你真的太少讲话了。从还在老师身边的时候就是这样。」
「你说,老师……」
罗兹瓦尔口气沉稳,话中还有不该听到的单字,碧翠丝战栗。
一种可能性同时掠过脑海,从头颠覆了碧翠丝的时光。
该不会,难道说,是的话──
「──你是、罗兹瓦尔?」
「我一直都是罗兹瓦尔呀?」
「不对!不是那样……你懂的,你明明懂的!」
「开玩笑的啦。就如你说的。我呀──我是罗兹瓦尔,碧翠丝。」
罗兹瓦尔一改变自己的称呼,碧翠丝眼中似乎看到了两个罗兹瓦尔。
蓝色长发的美男子,和有著相同容貌特徵的青年身影相叠。那是过去跟碧翠丝一样很仰慕艾姬多娜,乞求魔女教诲的青年。
「不会吧,灵魂复写……母亲追求的长生不老理论?可是,那次明明失败了。」
「灵魂不会固定在空著的容器内。这个问题一度让我很受挫……不过我硬是解决了那个问题。既然问题出在容器和灵魂的亲和性,那只要找亲近灵魂的容器就能解决了。」
意识到他这番话的意思,碧翠丝不寒而栗。
艾姬多娜失败的长生不老研究,是在琉兹•梅耶尔成为「圣域」核心后而有的副产物,为了有效利用复制体,因知识欲而生的谬误。到头来,别人的灵魂无法固定在空的容器中,研究以失败告终──但是罗兹瓦尔却成功了。
第一代罗兹瓦尔就这样不断转移到梅札斯家的子孙中,直到这一代。
「你要骂我没有人性吗,碧翠丝?」
罗兹瓦尔这么问碧翠丝。跟那时候不一样的,是罗兹瓦尔的瞳色左右不同,现在的他只剩下一只蓝色眼睛。
那湿润的蓝色眼珠,像是在等著碧翠丝骂他。
罗兹瓦尔也想被制裁吗?就像毁弃与艾姬多娜的约定,还向母亲的遗骸报告的自己这样。──希望自己的愚蠢行径被人斥责吗?
持续四百年的单相思又给旁人添麻烦的执著,希望由最了解艾姬多娜的碧翠丝来责备。
「罗兹瓦尔,可以在那边蹲下吗?」
「──这边吗?」
碧翠丝指著棺材旁边的地板做出要求。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留下蓝色瞳孔,问道。见她点头,虽然狐疑,但还是跪下了。看到他跪下,碧翠丝脱掉右脚的鞋子,用右手牢牢地抓住。
「咬紧牙根喔。」
「咬牙干嘛……唔噗!?」
用鞋子朝著高度刚刚好的侧脸赏一记耳光。
声响轻快又让人愉悦,但被甩了一巴掌的罗兹瓦尔瞪大眼睛。瞄了他一眼,碧翠丝把鞋子穿回右脚。
看到她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脸被打到红肿的罗兹瓦尔回过神。
「你、你刚刚那是轻蔑我的意思吗?」
「没有啊。自己做错事想被人骂,谁理你啊。……你做的事不值得称赞。不过,有资格责备你的人就只有那些成为你的身躯的子孙们。贝蒂只觉得『呜哇啊』而已啦。」
「『呜哇啊』吗。……既然如此,刚刚那一记是?」
罗兹瓦尔很想说那不构成打人的理由,但碧翠丝只是吐舌头。
确实,碧翠丝对灵魂复写一事没有抱怨。但是──
「当然是报复禁书库被烧掉啦!」
「──。宅邸的事,」
「因为贝蒂宅心仁厚,所以这样就饶了你。……就像昴也原谅你那样,贝蒂原谅你。」
打断罗兹瓦尔的话,碧翠丝快嘴告知。感受到她不让自己再多说,罗兹瓦尔沉默。
若要列举罗兹瓦尔的阴谋诡计,用双手手指都数不完。要是听他自白的话,碧翠丝也会无法原谅吧。──所以才不让他说。
而且,要是碧翠丝的判断正确,那他失去了「睿智之书」。
「──」
罗兹瓦尔玩弄谋略的依据已经脱离他的掌握。就像原本的碧翠丝那样,魔书对罗兹瓦尔来说也是希望的象徵。
紧紧抓著,仰赖依靠那书本走了四百年的事,没有改变。
而在那旅途的尽头,碧翠丝和罗兹瓦尔于此地,于「圣域」重逢。
既然如此,碧翠丝只要跟他说一句话就好了。
「罗兹瓦尔。」
「……什么事?」
「欢迎回来。」
这一句话,让罗兹瓦尔忘了呼吸。
在往昔,这里有碧翠丝和罗兹瓦尔,还有艾姬多娜跟琉兹──
所以,罗兹瓦尔轻颤唇瓣回应碧翠丝的话。
「哦,对啊。我回来了,碧翠丝。──欢迎回来。」
3
「去得可真久。虽说应该积了一堆话要说,但也太多话了吧?」
对毫无变化的状况耐不住性子的昴,在广场上做出三十尊雪雕帕克。做完后他回头看向坟墓。在那之后过了快一个小时,但里头的两人都还没出来。
「我懂你在担心,昴。不过做得有点太多了。」
站在静不下来的昴身旁,爱蜜莉雅有点傻眼地抚摸雪雕帕克。
顺带一提,刚刚躺在爱蜜莉雅大腿上让人羡慕得要命的拉姆,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所以坐在石阶上等两人回来,但看起来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既然有开悟的碧翠丝在,那自暴自弃的罗兹瓦尔就算不了什么。
「话虽如此,就是会忍不住去想,那样没问题吗。」
「呵呵,你很相信碧翠丝呢……不过,你们两个以前就很要好。所以有了契约关系,也让人非~常能理解。」
「我很想指正现在跟当时感情好这段发言……那是帕克?」
爱蜜莉雅看事物的方式很直接,昴忍不住抓抓脸,指向她挂在胸口的蓝色辉石。
那是对嘉飞尔之战的王牌,在「圣域」里为拉姆的热情作后盾,然后现在安然地睡在爱蜜莉雅身边的大精灵的依附媒介。
片面解除契约,又不断勉强自己导致陷入沉眠的帕克,就在封印睡床里呼呼大睡。
「很想向他道谢,不过这种状态没办法吧?」
「嗯,是啊。他太勉强自己了,真是的……作为依附媒介,这颗石头还没法唤醒帕克。要像以前那样说话做蠢事逗人发笑,是不可能的。」
「不过,总有一天会把他叫醒的,对吧?」
昴闭上一只眼睛,向爱蜜莉雅确认根本用不著说的事。听了之后爱蜜莉雅闭上眼睛,点头说是。充满决心的表情十分尊贵美丽。
「……爱蜜莉雅酱,你变了。怎么说呢,你以前就很可爱,但现在变坚强了。」
「这样的话,一定是多亏了昴和大家。我老是收受你们的恩情,所以得尽快回报呢。」
「要说收受恩情的话,我也觉得自己是那样喔。」
昴和爱蜜莉雅都是切身感受过无力感的同伴,但双方都不希望互舔伤口。这点既值得信赖,同时也值得自豪。
「对了,昴……那个……」
爱蜜莉雅突然叫唤沉浸在感伤里的昴。回过神看向她的昴楞了一下。
「嗯。……爱、爱蜜莉雅酱!?怎么那么用力脸红,没事呗!?」
「没、没事滴。完全没事。不说这了,就是,本人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遵、遵命。小的诚惶诚恐……」
不知为何爱蜜莉雅讲起敬语,昴也不自觉地用敬语回话。
面对这样的回应,脸红到耳根子的爱蜜莉雅却没说话,只是盯著昴看。最后终于开口。
「就是啊……昴你说过,那个……喜、喜欢我对吧?」
「咦。啊,是的。小的说过。我喜欢你。超喜欢。」
「──唔。关于这个,我呢,非~常非──常高兴。不过呢……」
听到面红耳赤的爱蜜莉雅讲到后面几个字,昴有讨厌的预感──具体来说,就是朝「我们做朋友就好」的方向走。
「等一下!稍等片刻!请行行好,我愿意眼光放长远来决胜负!」
「这、这个……那个,我知道。但是,果然不好好回应不行……之前在龙车那次,还有这次在坟墓,我都没讲清楚,所以说……」
被剧烈焦躁感驱使,昴倾听爱蜜莉雅接下去要说的话。依现状来看不坏,但也不能说是好转。维持现状应该是最接近的答案。
只要不是被说重复告白很烦,那不管几次昴都能重新站起来。
而心情上的些许落差,在下一秒就变得无所谓了。
「就是!我觉得一定要把我肚子里的小孩的事讲清楚!」
「Pardon?」
「虽然不知道是男生还是女生,但一定要好好疼爱!不过,我对那种事完全不清楚……所以说,得找父亲商量。」
「爱蜜莉雅酱,等一下等一下,真的多等等……」
昴的思考追不上红著脸又滔滔不绝的爱蜜莉雅。
冷静,要冷静。──爱蜜莉雅的肚子里有小孩,然后妈妈是爱蜜莉雅,爸爸是昴。可是不对啊。自己明明就还没「转大人」。
「爱蜜莉雅酱,你说的孩子,是指宝宝吗?」
「是、是啊。虽然在王选期间发生这种事很辛苦……可是,要生下来的孩子没有错,我想给宝宝幸福!这孩子是我第一个必须去爱的对象,我想让他成为被疼爱的小孩。我想告诉他这点。」
爱蜜莉雅的决心十分尊贵崇高,甚至可以说是美好。
但是话题却对不上。难道说异世界的生殖机制不一样吗?
「爱蜜莉雅酱,宝宝应该不是被鸟送过来,或是在甘蓝菜田里采收到的吧?」
「当然不是,但只要男人和女人亲亲,就会生小孩吧?」
──说不出话来。
爱蜜莉雅的性知识之缺乏,以及信以为真的可爱,在在都让人哑口无言。
「昴?你怎么了?我叫你啊。」
已经有母亲自觉的爱蜜莉雅担心地观察沉默不语的昴。真的很尊贵,可是这个美丽的误会险些对昴的纯真心灵造成致命伤。
毕竟怎么也没想过这么快就要担任不存在的宝宝的爸爸。
「昴,你该不会后悔亲我了吧……?」
「完全没有,我还想再多亲几次喔!?」
「这、这样啊……」
看那张羞怯的脸就知道误会越来越深,昴为自己的反射性回话感到后悔。
按照爱蜜莉雅现在的认知,昴说的话代表还想多生几个小孩。这种心情不能说没有,但那是要在进入「转大人」阶段后再去商量的事。
所以说现在,在这开头阶段,必须传授爱蜜莉雅正确的性知识。
「我、我恨你,帕克……!」
昴朝著不在这里,一直睡在魔水晶深处的小猫精灵抱怨。
──感觉似乎在脑海中看到小猫手支著头,「欸嘿」一声吐了舌头。
4
冲击的瞬间,脸颊骨倾轧,修长身躯在空中飞舞,最后撞上墙壁。不过木制材质根本承受不住,于是被殴打的身躯轻易地贯穿脆弱木墙,朝著下雪的屋外飞了出去。
「──」
又在地面滚了多圈,最后终于成大字形倒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让人以为他搞不好死掉了的寂静落在空间里。
大家轮流看著穿了个洞的墙壁,飞出去的人,还有打飞人的人。而把人打飞出去的当事人心满意足地吐气,说:
「啊~……痛快多了,对吧,嘿。」
锐利犬齿互敲,带著笑脸这么说的是金发少年嘉飞尔。
看著拉姆急匆匆地赶到被他揍的罗兹瓦尔身边,昴抓头,说:
「对、对呀。真的呢。」
他很勉强才回答得出这些话。
5
「欸~就是这样,既然大家都已经大致上出过气了,接下来想跟各位讨论这次发生的事和往后的事。」
重新打起精神主持会议的昴,环顾圣堂里的人。
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是跟这次的骚动有关的主要人物。话虽如此,集结起来人数也相当多,让昴感慨这次的事件让大家成了大家庭。
──在爱蜜莉雅误以为怀孕的骚动后过了一夜,宅邸组也回来会合,所以促成了这次的会议。
所幸火烧宅邸组全员平安无事。嘉飞尔、法兰黛莉卡、奥托、佩特拉还有雷姆,都被帕特拉修拉的龙车载回了「圣域」。
然后再加上圣域组的昴、爱蜜莉雅和碧翠丝等,「圣域」的代表琉兹也出席,这样一算,与会者就多达十一人。
「这一步在王选历史来看或许只是一小步,但是对爱蜜莉雅阵营来说却是非常大的一步……!」
「哇,总觉得非~常壮大呢。……不过确实如此。得加油了。」
认真接受昴的戏言,爱蜜莉雅拼命地想回报这份信赖。先前肚子里的宝宝的事也是如此,常保积极和真挚,是她的美德之一。
虽然因为有点认真过头,所以在解释怀孕这个误会时非常辛苦就是了。
「好啦,在话题偏离前我先提醒一下。那么进入正题。总而言之,发生什么事,这部分有向所有人说明吧?那接下来就是陪审团对主犯的判决……」
老实说这问题很难拿来当话题,可是却无法避免。
推动会议进行的昴抓抓脸,全员的视线都看向圣堂后方──整个人躺在长椅上,脑袋枕在拉姆腿上的罗兹瓦尔。
「……唉呀?该不会大家联合起来针对不做反抗的我──还欺负得不够?」
「不要用那种讨人厌的讲法,是出气啦。唉,虽说那已经不是出气的等级就是了。」
油嘴滑舌的罗兹瓦尔,让人想起刚刚进行的出气那一幕。
主要就是主谋者罗兹瓦尔要吃每个被害者一招的仪式。以嘉飞尔的拳头开始,法兰黛莉卡的兽拳和帕特拉修的冲刺等,大家用各自的方式给予他痛击。
而昴个人最欣赏的,就是佩特拉拿湿毛巾用力擦罗兹瓦尔的脸。湿毛巾发出宜人的声响,带来比外观还要大的爽快感与威力。
「虽然光那样不到抵销的程度,但至少进入了谈开来的阶段。讲是这样讲,但实在很想对你的态度提出指责……」
说到这儿,昴暂时不语,并非看向罗兹瓦尔,而是凝视著给他睡大腿的拉姆。「干嘛?」承受视线的拉姆则眯起浅红色眼睛。
「虽说不是常态,但真没想到你能沉得住气默默地看大家对罗兹瓦尔出气呢。我还以为罗兹瓦尔被玩成那样,你肯定会理智断线。」
「蠢问题。……拉姆并不认为罗兹瓦尔大人是没有过错的圣人。既然被打是理所当然,那就只能接受报应。不过之后要给予温柔照顾是看拉姆随意。连这种事都不懂,愚蠢至极。」
开头和结尾都被骂蠢的昴露出苦瓜脸。碧翠丝代替昴向顽固的拉姆叹气。
「真是有怪癖的姑娘。他害你肚子受了那么严重的烧伤……要是没有贝蒂,肯定会留下伤疤的。」
「碧翠丝大人亲自治疗,这点要向您献上深厚谢意。但是,拉姆想用保住的性命和健在的身体去爱谁,就不希望有人指指点点了。」
「……贝蒂可没亲切到那种地步。只是你的生存方式麻烦透顶。」
还是一样,拉姆爱人的方式依然纯净又有男子气概。为了阻止心上人的企图而奋战到受了濒死重伤,但这一点都不危害到她的爱慕。
所以说她并不是为爱而盲目,因此碧翠丝也只能叹气。
但是当然还有不能接受的人在现场。
「──拉姆~是不会改变心意的啦~但是首领,你是认真的吗~?」
说完敲响牙齿的,是站在琉兹和法兰黛莉卡中间的嘉飞尔。跟出完气后的爽朗笑容成对照,现在的他厉目瞪著罗兹瓦尔。
目光炯炯有神,很明显是看著敌人的目光。
「说什么要把这家伙纳为同伴~俺不能接受啦~」
「嘉飞尔……」
「是还没打够吗?嗯啊,还不够,没打够啦!这家伙都做了什么?要是没有首领你们,村子就会变成兔子农场,宅邸里的人会被肠女虐杀!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谁知道他哪天又背叛我们!」
吠叫的嘉飞尔用力跺地,大圣堂微微摇晃
。
他的话让人没法立刻反驳。这是当然,嘉飞尔的意见十分正确,罗兹瓦尔就是干了这么多的坏事。
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让众多性命暴露在危险中。事实上昴曾亲眼看到许多人死掉,其中不乏现场的人。
──这个状况是成立在奇迹上。
就昴而言,也跟嘉飞尔一样愤怒。也有著无法容忍罗兹瓦尔的心情。
「但就算如此,我们还是需要罗兹瓦尔的力量。」
「首领……!」
「爱蜜莉雅要在王选中获胜,就不能欠缺罗兹瓦尔的协助。要是失去他这个后盾,爱蜜莉雅就会脱离王选。所以当然要让他收拾善后……怎么能让他道个歉就走呢。」
「意思是要原谅!差点害死本大爷家人的家伙吗!?」
感情用事的嘉飞尔直接点破重点,把问题丢给昴。
不管说再多、讲什么道理,嘉飞尔都不会接受吧。毕竟他差点失去了法兰黛莉卡和琉兹。
为了保护家人而孤军奋斗超过十年的他,当然无法容忍罗兹瓦尔背叛。
「我……原谅老爷。」
「大姊!?」
可是,反驳嘉飞尔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法兰黛莉卡。被姊姊的话吓到瞠目结舌的嘉飞尔用力撞击牙齿。
「你说什么啊~!这家伙可是想把大姊连同宅邸……」
「就算如此,我还是活下来了。多亏了嘉飞来救我。」
「那是单看结果吧!那家伙,差点害死奶奶!还有你耶!你却!」
「……我服侍老爷已经超过十年。」
面对粗声粗气的弟弟,姊姊眯起眼睛。眼神中带著慈爱,似乎是为大幅成长的弟弟替自己生气一事大为感动。
「我为了自己的目的,借用了老爷的力量,而且也在那里学会了很多事。换句话说,我为达目的而利用了老爷的栽培。这跟互取所需不是一样吗?」
「恩情和性命哪能拿来相提并论啊!大姊和拉姆都是这样被利用了……」
「呃,抱歉在场子正热的时候打岔,可以说句话吗?」
「啊~?」就在嘉飞尔紧咬这点不放时,奥托要他等一下,惹来他不悦地低吟。但是奥托不以为意,继续说下去。
「首先撇开情感层面不说,来谈谈现实层面吧。总归一句,边境伯打算让步到什么程度?」
「……又突然打岔了。虽然有点跟不上话题。」
奥托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淡定地推动话题前进。不明白他意图的昴皱眉,奥托见状说:
「很简单。说白了,嘉飞尔会生气是天经地义,我也是一肚子火。一般来说,只揍个一下根本不可能把这些债都抵销掉。」
「可是我觉得你也很认真地出了拳就是了……」
「那只是收回债务的利息罢了。总而言之,任谁都知道不可能就这样原谅边境伯吧?这点边境伯本人应该也了解。也就是说……」
「──我会答应条件到什么程度,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吧。」
奥托的说明快到最后时,罗兹瓦尔撑起身体接著说了下去。他闭上一只眼睛,用黄色瞳孔凝视奥托。
「在主动提出前被人抢先说去,会让人有点坐立难安──呢。」
「那么,我就把这点报复也先当作利息收下了。」
面对边境伯,奥托表现得还如此落落大方又有气魄。罗兹瓦尔也苦笑。
「讲得脸不红气不喘呢。好了,回到原先的话题。嘉飞尔担心我不知道哪天又会变敌人这件事……是无谓的担心。」
「……为什么敢把话说死?你以为你的口头约定还有人信吗?」
「非常遗憾,当然没有。所以说,就用肉眼看得见的形式来证明吧。」
对于嘉飞尔的警戒,罗兹瓦尔缓缓摇头,站起来,接著敞开上衣前襟,粗鲁地松开裹在身上的渗血绷带。
──一看到罗兹瓦尔裸露的身体,所有人全都倒抽一口气。
他身上有被坟墓的「试炼」拒绝所受的伤,这点大家都知道。但是现在吸引目光的不是那些伤,而是刻在身上的蓝白光纹。
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魔法术式的痕迹,于是昴看向碧翠丝。
「──这是誓约的咒印。」
「誓约的咒印?那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
但是,无论如何听起来就是有点不祥的字眼,的确又和那纹样格外相应。
像是要肯定昴的第一印象似地,碧翠丝赞同。
「约定分为很多种,契约和誓约,还有盟约。举例来说,契约是与精灵之间的约定。盟约是跨越血统的约定。而在这当中,只有誓约是束缚个人的约定。」
「束缚个人?」
「誓约者藉由完成约定,来交换获取相对应的代价。而既然身体刻上咒印,就会具有这种效果……」
「──我战败了。因此遵从誓约,不得加害你们。」
接过碧翠丝的话,罗兹瓦尔坦白在自己身上施加了何种誓约。
「只要违背这个誓约,我的灵魂就会被污秽,肉体将会被业火包围烧光。而且再也不能还原为欧德•拉格纳,会直接堕入虚无。这就是我的誓约。」
「为、为什么要立下听起来那么恐怖的誓约啦……」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你提议跟我赌一把的吗。」
苦笑,或是还不到苦笑的不自觉发笑。罗兹瓦尔的话让昴思考了一下,立刻得到答案。──做最后赌注时的事。
当时昴向罗兹瓦尔明确告知这次的轮回就是最后一次,然后邀他赌结果为何。
要是罗兹瓦尔赌赢了,那昴就会乖乖照著他的话做──
「当时开的条件是:要是我赢了,你就要在我方阵营下拼命做事。」
「这就是为了让条件成立而有的咒印。」
「……换句话说,假设失败的是我的话呢?」
「这个咒印就会刻在你身上。要是违背誓言,便会被烧成灰烬。」
「好可怕──!」
感觉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签下了猜想不到内容的誓约书。事实上也正如同他说的,但没想到他真的付诸执行到滴水不漏的地步。
而且论可能性,在身上刻下咒印的就是罗兹瓦尔本人。
「只要有这个,罗兹瓦尔就没法背叛我们。嘉飞尔,怎么样?」
「──」
「刚刚也说过了,罗兹瓦尔的力量在王选战中是不可或缺的。反过来说,就算他说不想帮忙,我们就算把他捆起来也要强迫他帮忙。」
「……首领说的,跟俺说的没有交集啦~」
「没有交集啊。那就得找到妥协点。罗兹瓦尔不会背叛,基于这点,你还可以命令罗兹瓦尔。不过抱歉,就只有宰了他不行。」
事先删除选项,明示出不容轻率的态度。当然,要是嘉飞尔有那个意思老早就下手了,昴他们根本不构成妨碍。
不过没有感情用事到做出傻事,也是嘉飞尔的个性使然。
「嘉飞……」
琉兹不安地拉拉嘉飞尔的袖子。感受到这动静的嘉飞尔转头看过去,只见琉兹缓缓摇头道:
「席玛的事,是她本人的选择。不管罗兹宝做了什么,要解除结界,就是必须由老身们其中一人成为钥匙。」
「──」
「原本一直自认为被撇除职责,但她在最后完成了管理者的任务,对她来说也是救赎。……老身们是这么想的。」
琉兹•席玛为了解除结界,而献上自己的身体充作钥匙。
「圣域」和宅邸都成功解放,唯一的牺牲就是席玛捐躯。后来知道这件事后,一想到嘉飞尔的心情,昴就胸口作疼。
假如可以挽回的话很想去挽回,一个不剩全部捡起来是昴殷切盼望的愿望。
但是,席玛的牺牲是解放「圣域」所不可或缺的钥匙。连在这种事上都感受得到那个恶质魔女的意图,不禁让昴越想越火大。
当然,愤怒无处发泄的嘉飞尔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可能按捺得住。
「席玛说她这十年来都不孤单。因为有嘉宝……」
「……知道了啦。不要哭丧著脸啦,奶奶。」
但是嘉飞尔却粗鲁地打断祖母的话,而且声音很温柔。很讶异他能这么平静。只见他深深吐气,然后指著罗兹瓦尔。
「给俺发誓,罗兹瓦尔。少在那边说已经发过誓了,俺才不管。你现在给俺在这边重新发誓。」
「──」
「你过去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再犯。──就这样发誓。」
嘉飞尔的让步和所说的话都让罗兹瓦尔
微微屏息。然后他的手指顺著刻在肌肤上的咒印纹路游走,点头道:
「我再也不会做出让在场的任何人牺牲,以此成事的举动。──赌上我敬爱的老师之灵魂来发誓。」
那对罗兹瓦尔而言有多沉重的意义,最能理解的就是昴、拉姆、琉兹和碧翠丝了吧。
可是,就算没法充分理解,也有感受到他的觉悟。
「──要是敢违约,少给我自焚。本大爷要用牙齿咬碎你的脑袋。」
瞬间膨胀的压迫感不是杀意,而是斗气。虽然是直接朝向罗兹瓦尔,但光是余波就烫到在场所有人的肌肤。
让罗兹瓦尔发誓后,嘉飞尔叹气,然后伸出手说:
「……本大爷现在这样就行。小姑娘也先这样接受吧。」
他把手放在一直瞪著罗兹瓦尔的佩特拉的头上。「可是……」感受到触摸的佩特拉用力握紧原本就握著的法兰黛莉卡的手,吐了口气。
「不管是跟爸妈还是朋友讲,都没人有好处啦。」
目前阿拉姆村村民和「圣域」居民都还不知道这次骚动的主谋者是谁,这是因为与会者认为没有必要刻意告诉他们。
佩特拉会出席,不是作为村庄代表,而是以罗兹瓦尔宅邸的佣人身份参与。这都多亏了认同她的努力的法兰黛莉卡。因为她相信佩特拉很聪明,就算不说破,她迟早有一天也会凭著片段的情报找出真相。
「就算是被昴…大人叮咛,小的也没办法。老爷……领主大人想对村子里的人做很过份的事吧?大家都那么相信领主大人。小的也一直以为您是个好人。」
「……听了这话,很痛心呢。」
年幼少女的弹劾,连罗兹瓦尔听了都皱眉。
跳脱阵营思维和琐碎事件的佩特拉,说出来的话最符合被害者的感受。不是因为她是孩子。而是因为她直接倾诉罗兹瓦尔背叛了自己担任领主时所培育出的信赖感。
「可是……可是要是说了不明事理的话,会害大家伤脑筋。小的不想那样。所以说,我绝对不原谅。就只是不原谅而已。」
「──」
看佩特拉泪汪汪地断言,罗兹瓦尔闭上眼睛。
然后佩特拉就滴落斗大泪珠,紧紧抱著法兰黛莉卡。前辈温柔地抱住她,轻声道:「你很了不起喔。」
「就看在大姊和奶奶,还有那个小姑娘的份上饶了你。可别忘了。」
接在佩特拉的哭声后,嘉飞尔叮咛罗兹瓦尔遵守誓约。
「这是当然。──守护誓言是我的专长。从以前就是这样~啰。」
罗兹瓦尔这么回应后,每个人的怒意都算是清算完了。
「对啊,佩特拉很伟大。你是人渣。那么,烧掉的宅邸和被牵连的阿拉姆村以及『圣域』,这些林林总总的问题先放在一旁……还有谁有话想说的吗?」
等佩特拉哭完后,昴重新统整在场的人的意见。
在某种意义上,目前状态是以阵营里的所有人都对罗兹瓦尔白眼以对作结。假如这样就算结束对谈的第一阶段,那差不多该转移到之后的问题上了──
「那个,我有。」
这时,有一个人划破全体的沉默,举起手要求发言。
是这个集团的首脑,一直对罗兹瓦尔的待遇都没有表示意见的爱蜜莉雅。
「OK,爱蜜莉雅酱。趁这个机会,想说什么尽管说。」
「那我就接受好意,不客气开口了……」
在昴点名之下,爱蜜莉雅盯著罗兹瓦尔看。承受视线的罗兹瓦尔不知心境为何,用正经的表情等待她开口。
「大家实在非~常奇怪。罗兹瓦尔还没有做出最重要的事。他要是没做,这场对谈就不该结束。」
「最重要的事……?」
「既然做错事,就该好好道歉。」
爱蜜莉雅的话让全体瞪大眼珠愣住了。
「大家从刚刚就只要求他做出反省的证明,罗兹瓦尔虽然也说了向老师发誓,但在那之前他有更该先说的话吧?罗兹瓦尔,你有对大家说过吗?我没听到。」
气得脸红通通的爱蜜莉雅如此指责罗兹瓦尔,还讲得天经地义。
内容听起来太过幼稚,导致所有人都愕然失声。但是把话说出口的爱蜜莉雅却正经八百,气呼呼地指责。
为了让主谋做出大家都忘记却又理所当然至极的事。
「──道歉吧,罗兹瓦尔。」
「咦?」
「既然接下来都要一起挑战王选,那就该做出生而为人该做的事。」
昴学爱蜜莉雅,正经八百地对傻住的罗兹瓦尔这么说。
这想法传给大圣堂内的所有人,罗兹瓦尔就这样被大家注视。没想到事已至此竟然出现出乎意料的事态,罗兹瓦尔显得十分狼狈。他吸一口气,然后──
「──嗯,这样就好。」
看著罗兹瓦尔道歉后,爱蜜莉雅这么说完接著灿烂一笑的样子,叫人印象深刻。
6
「你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呢。」
「……是你啊,碧翠子。」
观察自己表情的可爱脸蛋,让昴抬眉。
坐在地上思考的他丝毫不察有人接近。昴苦笑,边拍屁股边站起来。
地点是坟墓最深处的棺室。因为不会有人来,所以才来这边思考。
「你在这种地方边看贝蒂母亲的遗骸边干嘛?」
「很普通地在考虑未来的事啦,是说你那种说法讲得好像我是个变态!」
「就算你有不能为外人说的兴趣贝蒂也会帮忙隐瞒啦。只不过会觉得『呜哇啊』。」
「一想到会被你觉得『呜哇啊』,就没法重新振作了啦。」
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斗嘴,对话中蕴含了无从比较的亲昵。很不可思议的是,自从订了契约之后,昴就觉得碧翠丝可爱得不得了。
不是恋爱,而是亲情。就是会有想要让她一直满足的心情。
冷静想想,这种心情早在邂逅当初就一直有了。
「又露出在想不检点的事的表情了。」
「才不是不检点的事咧。我在想你的事啦。爱过头了让我很伤脑筋。」
「这、这样啊……那确实是很伤脑筋呢。不过,贝蒂希望你继续伤脑筋。」
因为太过可爱,昴毫无预警就把碧翠丝给抱了起来。被吓到的碧翠丝破口大骂还敲动手他,但因为不痛,所以昴就任她去了。
一来一往间,碧翠丝的视线不意看向棺材,然后脸颊一僵。
「……这个人就是你的母亲呢。」
「而且还跟昴所认识的『强欲魔女』不一样,是不同个艾姬多娜。」
以爱蜜莉雅为起始点,波及到昴的两个艾姬多娜。这问题意味著什么,按照现状,昴他们还没法导出像样的答案。
昴一开始看到这房间里的魔女遗骸后也大吃一惊,不过他心里暗想,幸好睡在这里的是碧翠丝认识的艾姬多娜。
虽说是尸体,但能再见到母亲就是救赎。──原先未能达成的再会,终究还是达成了。
「席玛女士……和你那被关在水晶里的朋友,真的很遗憾。」
「……道别本身,早在四百年前就做过了。所以说,无可奈何啰。」
在碧翠丝的沙哑低喃中感受到逞强的昴,仰望天花板。
位在克雷马尔堤森林的艾姬多娜研究设施遗迹里,封印著化做「圣域」结界核心的少女琉兹•梅耶尔的水晶,在解放「圣域」的同时也跟著被消灭。
据说这副魔女沉睡的棺材,以及封印少女的魔水晶,两者都是结界的锁。要解开这两道锁才叫真正的解放,因此席玛为此牺牲。
用牺牲这种说法,或许会惹得她不高兴。──说是为了开辟年轻人的未来所以才一肩挑起这个职责,实在很像她会做的事。
虽说她的本意一定是为了心爱的孙子嘉飞尔。
是否有朝一日,接近她高贵的生存态度的时候会到来呢?起码想发自内心起誓:不辱没被她所托付的人事物,贯彻这样的生存态度。
「唉~虽然立下了自以为伟大的誓言,但我的话根本就没啥说服力吧。」
「──?昴,在贼笑什么?很恶心耶。」
「哦,没啦……很恶心!?」
「啊,不对!没到那种地步!只是有一点而已啦。」
直接道出口的坏话,和没有恶意的毒舌,刺得比之前还要深好几倍。昴因此真的跪在地上,慌张的碧翠丝拼命地鼓励他。
就这样花了好阵子重新振作后,昴长声吐气。
「呼~差点震惊到死掉。稍微能了解帕克的心情了……」
「能了解葛格的心情,代表昴也成大事了。不过,莫忘这股精进的心情。这样一来,很快就能成为出色的精灵使者的。」
「好啦好啦……是说讲到精灵使者让我想到,你真的强到爆炸耶。因为我从来没放过那种魔法,所以超兴奋的!」
尘埃落定后本来连回顾的空闲都没有,但现在想起与大兔的战斗,让昴的男子气概大爆发。
跟碧翠丝订的契约,是因禁书库将要毁坏而顺势「订下了的契约」。
昴本来的目的是把碧翠丝带离禁书库。成为精灵术师和缔结契约关系,不过是副产物而已。不过实际体验过后心情非常愉悦。
听了昴直接无比的感想,碧翠丝脸颊僵硬,视线游移不定。
「昴,关于这件事……就是精灵术师的事,贝蒂有重要的话要说。」
「哦?怎么了,突然这么正经。」
「是贝蒂和昴在往后没法避免的事。」
碧翠丝怪怪的,还要昴坐在地上。因为昨天才刚从也显得怪怪的爱蜜莉雅那儿听到有关误会怀孕的事,因此昴有不好的预感。
话虽如此,既然事关两人的未来,虽然奇怪,也只能听了。
「首先,就是昴跟贝蒂订契约所以成了精灵使者……但贝蒂的特性跟一般的精灵很不一样。所以说,跟术师一般的常识差很远喔。」
「还好啦,我又没看过人形的精灵,而且我知道你特别可爱。」
截至目前为止,昴所知道的精灵使者就只有爱蜜莉雅和由里乌斯两人。
爱蜜莉雅和帕克订契约,也跟其他微精灵有契约关系。由里乌斯则是跟多个比微精灵还要强的准精灵订契约,所以他也是个很强的术师。
再来就是被邪精灵附身的贝特鲁吉乌斯,但他的案例特殊,就先不提了。
「如你所知道的,贝蒂是母亲制作出来的精灵,又叫人工精灵。母亲为贝蒂量身打造了特殊力量……但相对的,也是有缺点。」
「缺点吗。那是什么咧?」
「贝蒂的缺点……就是,首先,会独占契约者。」
碧翠丝脸红,说明自己的缺点。还以为会是天大问题所以严正以待的昴顿时发出泄气声。
「蛤?独占是指独占欲吗?用不著担心,我对你很专情。放心吧。」
「是没错,但不是那样啦!讲白一点,就是跟贝蒂订契约的精灵使者不能再跟其他精灵和微精灵订契约。毫无例外。」
「……哦~是这么回事啊。也就是说,会把契约资源吃光啊。」
总之就是精灵碧翠丝的维护成本高,因此会吃光精灵使者在契约方面的资源。所以没有本钱可以再雇用其他精灵。
「连应急用的微精灵都不行吗?没差,虽然有点遗憾,但我很乐意接受。要我选其他精灵放掉你,我才不干咧。」
「……很、很好,正确。当然的啦。一般人都会做出这种确切的判断。」
听到回答,碧翠丝难掩喜悦,于是昴不断摸她的头。而乖乖被摸头的碧翠丝轻咳一下,又接著说下去。
「其实还有喔。不过跟刚刚说的比起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了。」
「那就是降低难度啰。好,放马过来。管它是什么尽管说吧。」
「那个,这个要讲出来有点丢人……贝蒂的那个,效能率很糟。」
「讲得像是车子一样。」
在游戏里头是有使出强力魔法或召唤兽会消耗较多MP的设定。输入使用量然后得出威力的公式就是效能率,不过不懂碧翠丝为什么会觉得难以启齿。
「奇怪?你虽然这么说,但是在打大兔的时候不是连续使用大魔法吗?甚至还让我用你的玛那,而且你也没吸走我的玛那呀。」
「那些是贝蒂长久以来累积的玛那。要是初战就突然吸出那么多玛那,昴就算被吸乾几千遍也不够用。」
「就是说嘛~。那问一下,你说的长久以来累积的意思是……」
「……就、就是从住在宅邸的人身上,擅自一次拿一点。」
是精灵才会觉得害臊的点吧,坦白的碧翠丝面红耳赤。抽吸玛那到底是多丢人现眼的行为,昴还是没法了解就是了。
「关于这点,碧翠子似乎有在深深反省,所以我就不吐嘈了。唉呀,反正之后就先从我这个契约者身上吸取的量来节省著用。现在的玛那存款有多少啊?」
讲得很跩,但其实昴的玛那储存量普普,甚至低于常人。既然要效能率差的碧翠丝工作,那么之前的存款就得省著用。
这是当然,事先掌握存款余额,以后才好做事──
「──没了啦。」
「……嗯?」
「就说没了。四百年份的存款,在初战时全都用光了。禁书库里存的量最多,但失去的同时就没了,用了最后的亚尔•纱幕后……就没了。」
「──」
听了碧翠丝的说明,昴沉默,沉思,思索后找到答案。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碧翠丝现在的存款是零,靠昴的玛那光是要每天维持现身就很难了。效能率很糟的碧翠丝无法使用强力魔法,又因为跟碧翠丝订契约,所以不能仰赖其他精灵。
「意思就是……我们订了契约,就只是诞生了不能使用魔法的精灵和精灵使者的组合!?」
「这、这个嘛,感觉是可以那么说啦。」
「除此之外还能怎样讲啦!欸!你骗人的吧!?」
从结论来讲,就是昴成了精灵使者,而且得到一个小女孩精灵。
「你这样讲,害我突然对未来很不安耶!?没问题吧!?」
「欸嘿嘿,应该吧。」
「我笑不出来啦!!」
未经世故的精灵使者和茧居族精灵联手,诞生新的二人组。
两人的争论声在坟墓里头长声响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