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回溯到嘉飞尔冲进避难所的前一天。
「————」
走在傍晚街道上的嘉飞尔,突然察觉到那股视线而屏息。
那是在人群的对面,街道的转角,映照在摇曳水面上的黑色女人的身影。
不时会在眼角余光瞥见的熟悉人影——那个女人并不存在。嘉飞尔知道,那只是以前见过面的女人的幻影。
因为鼻子感觉不到那女人的存在。
嘉飞尔的嗅觉可以嗅出并分辨触目所及的人。更何况那个女人身上的血腥味,浓厚到现在都还盘据在鼻腔深处。
正因如此,嘉飞尔可以确切地说:那个女人是幻影。
毕竟杀死那个女人的凶手不是其他人——艾尔莎·葛兰希尔特就是被他杀死的。
「————」
但是直到现在,那个女人的幻影都一直盯着嘉飞尔不放。
鲜明的暗红色嘴唇做出诱人的血香微笑,不断地深深挖掘嘉飞尔的心。
——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的幻影,是在离开「圣域」的两个月后。
自己和昴以及奥托,处理完在某个村镇发生的事件之后,那个女人的幻影就开始不断地闪现在嘉飞尔的视野里。
原因自己了然于心。——这个幻影,就是嘉飞尔这个人的内心软弱面。
在该事件里,嘉飞尔没能替己方占到优势。尽管心底觉得自己很窝囊,但昴他们却重复说自己干得很棒。
仔细想想,他们总是这样子。总是不断原谅自己的过错。
但是嘉飞尔本人没法忘记,自己过去对同伴们做过的诸多事迹。
一个弄不好,在「圣域」的时候,自己大概已经出爪杀死昴和奥托了。即便自己没那种勇气,不过自暴自弃就足以让自己冲动地做出伤天害理的行为了。
尽管没有成功,而且昴和奥托也都原谅了自己。
——所以说,嘉飞尔不能原谅。不能原谅自身的软弱和没骨气。
头一次亲手葬送性命的女人·艾尔莎化身为自己的软弱象征,嘉飞尔接受了这件事。
只要心灵罩上阴影,哪怕只有一瞬间,幻影也会用血色微笑嘲笑嘉飞尔——
「欸~嘉飞尔你有在听吗?刚刚,咪咪讲了很棒的话!咪咪做到了——!」
那抹血色微笑被跳到眼前的直爽笑容给遮住。在近到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中笑开怀的少女,让嘉飞尔身子往后仰。
「……啊,啊~这样喔。」
「嗯,就是这样子!真是的,黑塔洛和堤比都是撒娇鬼,大小姐真辛苦!」
嘉飞尔回答得心不在焉,但少女嘻嘻哈哈大笑,丝毫不在意。
橙色的兽毛,圆溜溜的眼珠,行为举止在在都构成天真烂漫的图画。少女就是小猫人咪咪,不知为何一直缠着敌对阵营的嘉飞尔。
——当下,嘉飞尔和咪咪正两人一块儿在夕阳下的朴利斯提拉散步。
尽管嘉飞尔很想一个人独处,但是咪咪在体贴他人感受的能力上明显低落。结果不小心被咪咪发现,落得被她跟到这里的地步。
其实从抵达朴利斯提拉开始——不,从在罗兹瓦尔宅邸初相遇开始,她就对自己格外亲昵。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在警戒敌方阵营的战斗人员,但后来的言行让这个可能几乎消失,感觉她就只是单纯欣赏自己而已。
反正也懒得去知晓她真正的意图,现在只能随便她缠着自己。
「呣呣!嘉飞,表情好奇怪~!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的脸,看起来有活力焕发吗~。我不想说,也没道义跟你说。」
「一下活力焕发一下又说道义,怎么跟乔舒亚一样都讲很难懂的话?咪咪认为随便一点比较好耶。笑得像个笨蛋一样的嘉飞,很帅喔!」
「笑得像个笨蛋是怎样,混账~。」
「呀——!」不知是褒还是贬的这番话让嘉飞尔龇牙咧嘴,但少女却是笑着冲了出去,跑了几步后停下脚步,笑着等待嘉飞尔追过来。——这时候,原本躲在视角的幻影不见了。
——嘉飞尔之所以冲进傍晚的水门都市,是因为在「水之羽衣亭」遇上「剑圣」。与莱因哈鲁特面对面所激荡出的心情,以及后续的效应。
不只露格尼卡王国,被四大国公认最强的当代「剑圣」。
这个传闻早已听闻许久,也曾听和剑圣本人认识的昴说过他的事。正因如此,嘉飞尔满心盼望哪天可以跟「剑圣」本人相见。
他坚信:相见是让自己踏入「最强」领域的必要仪式。
——「最强」这两个字对嘉飞尔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生为男儿身,任谁都曾向往过最强这个称号。虽然每个人都有过这种美梦,却在绵长人生中途忘记,最终放开了手。但是嘉飞尔可没忘。
唯有这个称号,能够让胆小的嘉飞尔彻底守护重要事物,所以对他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条件。他内心是这么描绘的,并一路持之以恒地追求。
因此,当他与「最强」对峙时,尽管只有一瞬间,但却下意识地后退了。这使得他陷入绝望。
虽然只是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但嘉飞尔大半辈子都花在自我锻炼上。一切都是为了达到武道的极致,好证明自己能够亲手保护重要事物。
这份誓言,却在面对真正的「最强」,双腿自行后退的那刹那,全都成了泡影。
还没让「剑圣」拔剑,还没挥出锻炼有素的拳头,自己就已经输了。
「嘉飞尔,用不着担心。你很强的。」
昴这么勉励感到败北的嘉飞尔,但这话反而让人不爽。光是没有丢人现眼地大吼大叫就已经称得上是功劳一笔了。
感情在心头席卷,无处发泄。像是被它触发而以自己杀害的女人的样貌所展现的幻影——无法挥别她的嘉飞尔独自一人冲进落日余晖的水门都市里。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嘉飞!嘉飞!看这边、看这边!你看,夕阳照在水上,看起来好~红耶!好棒喔~!好棒~!好漂亮——!」
一直叽叽喳喳在旁边绕来绕去,一下拉嘉飞尔的袖子、一下又扯他头发,不然就是跳到他背上,擅自跟过来的咪咪丝毫没有客气和体贴可言。
托她的福,根本没有时间一个人沮丧消沉。
「你啊,给我安静一下!都不知道本大爷现在很颓丧吗!」
「嗯~没办法耶~!」
「不要立刻秒答啦!」
咪咪抓住嘉飞尔的手不住拉扯,嘉飞尔则是随她去了。
其实认真甩开她跑掉也行,可是到时就会演变成在街上你追我跑而给昴他们添麻烦。嘉飞尔不想那样。
在前往朴利斯提拉之前,就已经被拉姆和法兰黛莉卡给千叮咛万交待。说他若是做出奇怪举动而造成麻烦的话,就只能交给擅长收拾善后的奥托解决。
「嗯~?怎么啦,嘉飞,一脸阴沉耶?是有番孬……番喵、番脑吗?」
「你是要说烦恼吗?」
「对!烦恼!你有吧?说看看、说看看~咻!咻!」
提出建议的咪咪当场伸缩起拳头。面对少女朝气十足准备倾听烦恼的模样,嘉飞尔感到不知所措,于是敲响牙齿。
接着,他视线落向水道,眯起翠绿双眼。
「……确实,景色不错呢。」
「对吧对吧?很棒呢!非常非~常漂亮——!好想也让大小姐看看!」
她的话约略只听了一半,不过四通八达的水道映照红色夕阳的光景,的确美不胜收。
将世界染成朱红的顶上夕阳,以及带着黄色与白色的水面红光格外鲜艳,在观者的心中烙下甜美绝佳的风景。
「————」
欣赏着这光景的同时,嘉飞尔注意到自己的心莫名沉稳下来。
原本因为挫折和失败而想要独自凄惨消沉的那股无力感,却被跟在身旁的少女用开朗给照耀了,所以没能腐蚀嘉飞尔的心半毫。
「噜哼噜哼噜~哼。」
站在嘉飞尔旁边的咪咪心情大好地哼起歌来。她的小手抓着嘉飞尔的缠腰布,脑袋瓜左摇右摆,看起来非常快乐。
突然发现,她的头发和尾巴的颜色也被鲜艳夕阳染色,一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头,结果咪咪便开心地凑了过来。
「软绵绵的?大小姐也是~常常摸咪咪喔。还说咪咪是次欲夕!」
「哦~治愈系啊,首领也常说这种话。我现在有点能够理解了。」
「哦~嘉飞,有被咪咪的软绵绵治愈吗?」
「你那样讲,意思整个都变调啦!」
「啊咧~?」毫无邪念的咪咪歪头不解,反而是
嘉飞尔喷笑。
原本在心底打转的负面感情因这样的互动而逐渐融化流出。嘉飞尔知道原本被屈辱和认输而混浊的斗争心,重新回复成了坚硬笔直的反抗心。
「……哪有可能突然就变成最强的人啊。本大爷才爬到一半呢。」
「哦!通往最强的坡可是很长很长的呢~!」
「嘿!本大爷是不知道有多长啦。——没错,就是那条最强的道路。」
看着举起拳头的咪咪,嘉飞尔触碰额头上的白色伤疤,然后咬响牙齿。
说来气人,但多亏了咪咪,他取回了斗争心。要是一个人闷闷不乐钻牛角尖的话,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到达这个结论呢。
「——啊!嘉飞,那个!」
产生这种不老实的感谢念头时,突然被身旁的咪咪用力拉扯。她的视线钉在红晃晃的耀眼水道对面,嘉飞尔也跟着看了过去。
纵横绵延整个都市的大水道,有艘停靠在对岸的小船的缆绳松开,在没人的情况下移动了。不过,问题不在那儿。
「有小孩子!」
大叫的咪咪,看见的是那艘小船的漂流路线上有一艘栓靠在岸的船,而船上有五名幼童正在游玩,丝毫未察有艘小船正在接近。
听到咪咪的声音,在水道周围的人们也都察觉到撞船的危险。附近的一名船主连忙跑向小孩们,但根本赶不上。而注意到这场骚动的小孩们发现有船正往自己撞过来后,个个脸色铁青。
就这样,惨剧即将发生——
「——哟~小鬼头们。去感谢第一个发现你们的小不点姊姊吧。」
「嘉飞!」
一蹬就越过水道的嘉飞尔,落在孩子们所在的船上。有人跳进来,水面上的船却几乎没有晃动,让孩子们讶异地睁大眼珠。
趁着他们惊讶地停止动作,嘉飞尔一把抱起五个小孩,再一跃离开了船。下一秒,两艘船相撞,然后一同翻船。
「哎呀,嘿咻!」
受到翻船余波的影响,其他小船也接二连三跟着倾斜。于是把小孩放到地面的嘉飞尔拉住船只绑在泊船场上的缆绳,强行停止船只翻覆。
「好啦~就这样啰!」
等到波浪变小,嘉飞尔重新把松开的缆绳绑紧,然后对着平安无事的小孩们笑。而看着一连串事情发生的人们则发出欢呼。
嘉飞尔顺便帮忙捞起船底朝天的两艘船,损害被压抑在最小程度的船主不住朝他鞠躬致谢。
拍拍不走运的船主肩膀,嘉飞尔吐一口气,这时——
「大、大哥哥,谢谢你!」
获救的小孩们齐声向转过身的嘉飞尔道谢。原本在船上的惊愕,一转眼就化为尊敬的眼神。
而嘉飞尔和孩子们的交流,促使旁人给予如雷掌声。
嘉飞尔害臊地接受,同时轻轻用指头描摹额头伤疤。
「用不着放在心上啦。就只是偶然……夕阳和潮湿的风告诉本大爷罢了。在水门都市要是有人哭了,会害水道的水更满啦。」
嘉飞尔自傲地这么一讲,鼓掌声立刻变得稀落。
欢呼声也莫名远去,叫好声变得莫名结巴尴尬。但是跟周遭的人不同,被救的小孩们反应剧烈。
「好、好酷!」「帅呆了!」「不妥协!不卖弄!不回头!好潇洒!」
「哦~就是那个啦,那个!所谓的『圣女之拳粉碎大地』啦!」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你?」
嘉飞尔开心地挺着胸膛时,一名小孩这么问。
顿时,嘉飞尔裸露出锐利的牙齿,做出更加狰狞的笑容。
「本大爷的名字不足挂齿啦。不过硬要报上名号的话……本大爷~是猛虎。没错,黄金猛虎。人称——华丽猛虎Gorgeous·Tiger!!」
「华丽!」「猛虎!!」
双手斜向朝天高举,身子往前倾的嘉飞尔——他的举动让小孩们的情绪更加高涨,纷纷也做出跟嘉飞尔一样的动作。
「——嘉飞,你好棒~!好厉害又好帅~!!」
就在嘉飞尔和小孩子群起激动时,绕过水道跑过来的咪咪也跟着亮起双眼,主动加入这个姿势神奇的团体里。
「华丽!」「华丽!」「华丽猛虎!!」
孩童和咪咪以及嘉飞尔的大笑声,响彻傍晚的水门都市。
——在掌声与欢呼消失的水道上,只有孤零零留下来的船主脸颊抽搐地看着眼前这难为情的一幕。
2
最后嘉飞尔带着意气相投的孩子们到摊贩去买东西吃,然后意气风发地漫步在街道上。
「那时候呢,本大爷就说了:『你们这群下三滥,干的勾当全都被我看穿了。你们的阴谋诡计和恶人脸,哪敌得过本大爷和首领呢』!」
「好帅~!酷毙了~!」「哇——!我整个发抖了——!」
天空开始转为夜色的朴利斯提拉街道上,咪咪和金发男童正在歌颂赞扬述说自己英勇故事的嘉飞尔。年约六、七岁的男孩是在水道被救的孩童之一。
目前嘉飞尔在说的,是发生在这一年、印象深刻的事件之一:「被诅咒的女神像」事件。
简言之,就是容易被卷入问题的昴、奥托和嘉飞尔三人,遇到了来历有问题的「流星」,并被牵连进其产权的麻烦之中。
带着开心地听着这段回忆的两人,嘉飞尔开心地敲响牙齿。三人的目的地是金发男童家,目前正在送他回家的路上。
带着一群小孩逛摊贩的嘉飞尔因为「最年长」,所以有义务让小孩平安无事回家。其他四人都已经回到家里,金发男童是最后一人。
「话又说回来,你们一群小鬼头竟然跑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呢,这样不乖喔。」
「因为……其实我们听说歌姬在一号区的公园,所以……」
「歌姬,就是那个吧。听首领说,是歌声很棒的女人。」
男童道出天真的憧憬,嘉飞尔鼻梁挤出皱纹。
少年所说的,就是朴利斯提拉的知名人物「歌姬」莉莉安娜。虽然时间短暂,但嘉飞尔也曾在谬兹商会亲眼看过本人。老实说,是个个人风格强烈的人,和希世歌姬这种风评要命地不相容。
「嘉飞,有听过歌姬唱歌吗?太可惜了~!感觉应该很厉害。」
「讲这样,那你有听过吗~?」
「嗯!听到最后都没睡!简直是壮举!咪咪很厉害!称赞咪咪!」
咪咪自己伸出脑袋,嘉飞尔敷衍地摸了几下。结果咪咪开心地高喊「万岁!」往前冲,嘉飞尔则面向男童,问道:
「所以,有见到你憧憬的歌姬吗~?」
「没有,好像慢了一步。……姊姊会生气吧。」
「姊姊~?怎么着,为什么会变成被姊姊骂啊?」
「……因为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哦~」
见男童一脸沉闷,看样子今天和朋友的外出是瞒着家人进行的计划。但是回家时间却比预定的还要晚,所以会害怕家人——特别是姊姊的反应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份心情,嘉飞尔也能感同身受。姊姊这种生物很强悍,可以说是弟弟永远无法跨越的墙壁。睽违十年后又重逢,即便自己有锻炼身体却还是如此。以男童的岁数来说,就算要拼力气也赢不过吧。姊弟之间的力量差距简直是绝望。
「知道了。就交给本大爷吧。」
嘉飞尔用力拍胸脯,不安的男童瞠目结舌。
「姊姊有多可怕,本大爷可是很清楚的。本大爷也有姊姊,喜欢的女人也是一副大姐大的态度。假如你姊姊骂你,那本大爷就帮你说话啦~」
「华丽猛虎!」
感动至极的男童用力抱住嘉飞尔。回抱男童的时候,连咪咪也跳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背不放。
于是就在前后都被小孩夹击的状态下,重新下定决心的嘉飞尔吃力地走向男童家。
「华丽猛虎,是吗。」
嘉飞尔在口中咀嚼男童这样称呼自己的事实。
让自己离开旅馆的无能为力感,并没有完全消失。现在仍然没自信在旅馆可以用平常心和莱因哈鲁特面对面。
尽管如此,象征自己无力的黑衣女子幻影也不复见。
一定是因为这些仰慕自己、将华丽猛虎视为英雄的孩子们,以及给予自己莫名朝气的咪咪——
「——弗雷德!」
沉浸在感慨的嘉飞尔,耳膜被尖锐的声音振动。
一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猛然冲过来的娇小人影。修长金发在空中飘逸,看起来就像是有着少女形状的流星。
星星笔直地朝着抓住嘉飞尔的男童撞过来。
「
啊,姊姊……呀噗!」
「你啊,到底要让人家多担心才甘愿!」
对方冲刺后使出飞踢,轻而易举地将抓着嘉飞尔的男童踢飞。如此理想的飞踢以及完美的落地姿势,让嘉飞尔忍不住佩服。
这段期间,少女敏捷地转身,用脚后跟踩在嘉飞尔的脚上,大吼道:
「可疑的陌生人!你要对我家的弗雷德做什么!」
「痛……一点都不。不过,把脚拿开啦,小鬼头。」
自己身上的小孩已经多到饱和,不过不以为意的嘉飞尔这么称呼女孩。
反应如此平淡,发现先发制人的攻击失效后,女童有点退缩。近距离看过嘉飞尔的脸后,她可能以为自己找碴的对象很凶狠。
另一方面,嘉飞尔也在内心震惊。没想到除了法兰黛莉卡以外,还有会二话不说就直接朝见面的弟弟使出攻击的姊姊。
「咪呀~!」顺带一提,被踹飞的男童由咪咪扑过去接住,两人感情融洽地一起在地面滚,最后毫发无伤。尽管如此。
「做姊姊的一见面就踢弟弟~实在叫人佩服不起来耶~」
「呜……这、这还真抱歉喔,话说回来你算老几!我先声明,别妄想对人家或弗雷德出手!人家生气起来可是很恐怖的!」
嘉飞尔的针砭让女童认错,但还是不服输地紧咬不放。
男童的姊姊也是个大概才十岁的稚气女孩。早熟老成,刚好是想要再长高一点的年纪吧。挑战只有外表看起来活像个小混混的嘉飞尔,虽然泪汪汪的,却还是鼓足勇气。恐怕是为了让敌人的注意力离开弟弟身上。
不过,女童的勇敢念头没有奏效。要说为什么的话——
「华、华丽猛虎……不要吃我姊姊……」
因为弟弟说了这句话后,带着赴死的表情介入两人之间。男童的恳求话语,让被保护的女童张大眼睛。可是少女的反应却是咬紧牙根,站到弟弟身旁。
谁先起头已经不重要了,姊姊保护弟弟,弟弟保护姊姊。双方之间有着互相保护对方的美好关系。
「把本大爷当成坏人,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耶~」
「坏人!嘉飞,不可以使坏啦!嘉飞,华丽!猛虎!」
小跑步回来的咪咪,跳起来轻敲嘉飞尔的头。虽然不会痛,但不得不说这一下挨得莫名其妙。
就这样,被三人敌视的嘉飞尔烦恼该怎么解释的时候——
「——姊姊?弗雷德在那吗?」
瓦解眼下胶着状态的,又是个从他处传来的嗓音。
是柔和又稳重的女人声音。听到这声音,面前的姊弟面面相觑,接着慌慌张张地往声音来源处跑过去。
「怎么着~?」
这反应让嘉飞尔惊讶地瞪大眼珠,于此同时,通道尽头出现一道人影。俩姊弟扑向从转角处现身的人。
「妈妈~!」「妈妈!有陌生人!叫什么华丽的,抓走了弗雷德!」
被两人哭诉抓紧紧的,是把一头金长发绑成低马尾的女性。若是相信姊弟俩所说的话,那人就是他们的母亲,可是又希望他们的母亲不要相信他们的话。特别是姊姊的话,要是信以为真,那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事态会变得麻烦复杂。
不管怎样,出现一个能够冷静对话的成人可说是得救了。在都市的卫兵被叫来之前要先说明事情始末。于是嘉飞尔往前踏出一步——
「——啊?」
看到抱着姊弟俩,朝自己露出困扰笑容的人后,双脚自动停下。
「嘉飞?」
嘉飞尔莫名停下动作,让咪咪好奇地看着他。
可是嘉飞尔没法响应咪咪的呼唤。他现在没有那样的从容。内心和眼神满是波澜与困惑,被逐渐搅乱。
感情错综复杂,思绪心乱如麻。也难怪会这样,这很正常吧。
「那个,对不起,我家的孩子似乎给您添麻烦了。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到寒舍坐坐?就在附近而已。」
女性态度敦厚,邀请的态度里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毫无警戒心就走过来的女性,让嘉飞尔的眼睛越睁越大。利牙无法咬合,不停打颤,发出的声响让女性感到疑惑。
她的表情、态度、声音,剧烈撼动嘉飞尔的存在与灵魂。
毕竟,在那边的是——
「——妈妈?」
理应不可能发生的重逢,让他只能从喉咙挤出沙哑的声音。
3
「对不起喔。因为没想到会有客人来,所以没什么收拾。」
「嗯~不用在~意!没关系——!这里比咪咪的房间整齐多了!」
「唉呀呀呀,女生不可以这样喔。房间一定要收拾整齐。」
坐在沙发上的咪咪舞动双腿,女性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感到舒服的咪咪喉咙发出满足声,看样子已经完全亲近女性了。
噤口不出声的嘉飞尔,坐在两人的对面直盯着瞧。
一头丰盈的金色长发,雪白肌肤和纤瘦却又富女人味的体态。柔和的面容和沉稳清澈的碧绿瞳孔——跟嘉飞尔的姊姊十分相像。年轻的外表看起来似乎才二十几,但实际年龄应该是逼近三十五。
毕竟,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十五年的岁月。即便如此,外表却几乎跟当时一样没有变化,这件事猛烈得几近可怖地刮抓着嘉飞尔的心。
「那边的华丽猛虎先生,不喜欢这种茶吗?对不起。我真是的,没问你的喜好就擅自准备……」
因为嘉飞尔沉默不语,女性——自称是莉亚拉·汤普森的她忧愁地垂下眼帘。听到这番话,嘉飞尔连忙拿起茶杯。
「没有。不是的。只是有点……那个,被你家的大小吓到。」
「唉呀,是这样吗。确实,我家蛮大的,每天打扫都很辛苦呢。因为我啊,总是冒冒失失的。……不过,真奇怪。」
「——。什么奇怪?」
「不,只是平常的话,我一定会先问过客人喜欢的茶叶,但今天却很自然地就先泡茶了。」
感到不可思议的莉亚拉手掩嘴巴微笑,嘉飞尔默默地端起茶杯就口。——茶叶的味道和热茶的温度,全都符合自己的喜好。
这件事叫人感到害怕,嘉飞尔搜寻起眼前的莉亚拉和记忆中的女性有何差异。
莉亚拉的行为举止及装扮都与豪宅相应。嘉飞尔记忆中的女性是穿着粗布衣裳,特征是纯朴不懂世故。这些都有很大的不同。
可是,眼前的笑容、温柔的嗓音、动作,甚至整个人的存在,全都使嘉飞尔困惑。
「————」
她应该是别人。毫无疑问是他人。就连现在,莉亚拉对嘉飞尔的态度就只是孩子认识的人而已。对方并不是那种讷于言敏于行的女性。
莉亚拉·汤普森,跟嘉飞尔脑中的亲生母亲——莉希亚·霆杰尔只是长相一模一样的陌生人。嘉飞尔拼命地这样下结论。
嘉飞尔还在喝奶的时候就跟母亲分开了,然而对母亲的印象会如此鲜明,都多亏了可恨的「圣域」之「试炼」。
母亲的长相、声音和亲情,全都透过「试炼」回想起来。
然后也重新想起,母亲和姊姊跟自己道别后马上就不幸地死去。
所以说,嘉飞尔绝不可能和母亲重逢。她只是长得很像的人罢了。
——明明是其他人,但为什么她身上却会有如此令人怀念的气味?
「咪咪小姐,你耳朵那边的毛好像很软。我可以摸摸看吗?」
「请——!」
咪咪把头伸出来,莉亚拉开心地享受软毛的触感。
宛如稚子的天真微笑,不懂怀疑他人的举止。毫无戒心就邀请外观看起来可疑的男人和小猫人少女进家门,就这点来说实在是无可救药。
而这所有的行为,全都让嘉飞尔错以为莉亚拉就是母亲。
——嘉飞尔和法兰黛莉卡的母亲莉希亚,是个不幸的女人。
老家因为负债而家破人亡,年幼的她被卖给一个非法的人口贩子。而这个人口贩子后来被亚人族的强盗集团给袭击,结果莉希亚就成了兽人们的奴隶。
几年后,莉希亚怀了法兰黛莉卡,结果强盗团直接扔弃了她。之后经过几番波折,她又被其他强盗集团给囚禁,并生下了法兰黛莉卡。
有听姊姊法兰黛莉卡说过,她懂事的时候,母女俩都还在强盗集团里。虽然当时的事姊姊不想多说,但是莉希亚一怀了嘉飞尔就脱离那里,代表也不是多好的环境吧。
度过不幸又招致不幸的时光,带着年幼的女儿,挺着鼓起的肚子,莉希亚最后抵达了被罗兹瓦尔庇护、名为「圣域」的安宁之所。
『你的母亲……是莉希亚小姐吧?我跟她交谈的次数
也不多~呢。她是个很神奇的女性。与其说神奇,不如说是无法理解——吧。她是能切身感受到幸福近在身旁的女性。不管多小的事,都能当成活过明天的粮食。……啊啊,嗯。我很羡慕她那特质。所以说,肯定——』
不若平常的罗兹瓦尔用这番话评论他的母亲。
那是在被奥托第一次灌酒,在醉酒的状态下造访罗兹瓦尔那晚。面对比平常还要缠人的嘉飞尔,罗兹瓦尔突然说出这番话。
隔天因为宿醉头痛得死去活来,但并不是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所以说,还清楚记得罗兹瓦尔提到的母亲的事。这多少也要感谢一下酒精。
总而言之,综合获取到的情报,母亲是个温吞、漫不经心,以及一切都能朝幸福方向去想的人吧。
不然的话,怎么会想去找嘉飞尔的父亲。在那边应该只有痛苦回忆,母亲却为了这么愚蠢的目的而离开安宁之地。
结果,才刚离开马上就死了的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母亲的幸福究竟在哪,如今都还是找不到答案。
「妈妈,人家肚子饿了。」
这时,回房间换好衣服的姊弟手牵着手来到客厅。
隔着客人和母亲说话的姊姊,就这样直接蹭向莉亚拉,嘉飞尔的翠绿双眼不自觉地严厉瞪视着这一幕。
「吶,妈妈。已经是晚餐时间了,可以请客人回去了吗?」
「姊姊你真是的,怎么在客人面前讲这种话。弗雷德今天在船上玩,本来差点溺水,是华丽先生和咪咪小姐救了他喔。」
「哼,很难说喔。那艘船,真的不是那个叫华丽的人摇晃的吗?然后再假装出手相救来攀关系,然后要我们家给钱。」
「我要生气啰,姊姊。……不过,说的也是。他们救了弗雷德,我们理当回报谢礼。给钱比较好吗?」
「妈妈!」
女童为了保护自家看来十分拼命,可惜的是这股志气没能传达给母亲,结果只是在空转。
可是母女之间的温馨互动,对现在的嘉飞尔来说痛苦得宛如光脚走在荆棘上,而且连一下子都忍耐不下去。
「……看样子~我们似乎不受欢迎,待下去只会惹人嫌。」
「咦~为什么~?再待一下嘛——」
「会不会看气氛啊。这就叫『考科蓝的不拘小节』啦~」
嘉飞尔准备离去,却被咪咪反驳,但他不予理会,打算带着咪咪离开。对此莉亚拉一脸难过,女儿则是朝他扮个鬼脸。而弟弟那方——
「你不要走嘛,华丽猛虎。」
他抓住嘉飞尔的衣摆,试图阻止他走掉。
有一瞬间,嘉飞尔犹豫要不要松开那些小小的手指。为什么会犹豫呢,嘉飞尔也不知道原因。不过——
「抱歉。我们的同伴在等我们,要是晚归会害他们担心。所以说啰,喏?」
找不到犹豫的原因,嘉飞尔只好手摸男童的头这么说。
被邀请,结果却怕到夹起尾巴要溜了。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接受邀约。
后悔,悔恨,懊悔——胸口深处阵阵抽痛。就只有后悔痛苦地留下。
「弗雷德,我知道你很遗憾,不过放开华丽先生的衣服吧。」
接受嘉飞尔的说词,莉亚拉温柔地松开儿子的指头。可以脱身了,嘉飞尔松了一口气。
「不可以硬是把客人留下来喔。正所谓『招待客人就是要用索瓦尼耶』。」
——因此,莉亚拉紧接在后的话,切割了毫无防备的嘉飞尔的灵魂。
因安心而迟缓下来的思考,被这么短短的一句话给锐利地挖开,回忆冰冷地淌着血。
输给莱因哈鲁特的感觉,背叛自己梦想的无能为力,初次看到莉亚拉当下的冲击,跟现在这一句比起来都可爱多了。
甚至不禁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被四分五裂——
「嘉飞,走吧。」
原本不想这么快走人的咪咪,温柔地拉动嘉飞尔的手。嘉飞尔没有说话,就这样乖乖地被少女拉向大门。
就在两人从客厅走向玄关时——
「我回来了……唉呀,有客人?」
大门先一步开启,留了一口漂亮胡须的英挺绅士看到客厅的样子,意外抬眉。
笔挺的服装,精力充沛的姿态,精明能干的容颜,在这个屋子里看起来放松和缓许多。他的身份,不需要看小孩的反应就知道。
「嗯~是没见过的客人呢。请问两位是?」
「爸爸——他是华丽猛虎!」
「是可疑人物啦!」
「咦~?」
儿子和女儿成对比的反应,让男性——姊弟的父亲一脸困惑。于是他用视线朝跟姊弟并肩而立的莉亚拉求助。
接收到男性的亲昵眼神,莉亚拉微微一笑,里头满怀爱情。
到极限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着放在心上。我们马上走。」
快嘴说完,嘉飞尔就带着牵着自己的咪咪离开屋子。挤开慌忙让出路来的男性,像逃跑般飞奔至户外。
「华丽猛虎!」
身后传来男童难过的呼唤。
可是,嘉飞尔没有心思去响应。——不,是没有资格。
——横过视野角落的黑色幻影,应当死去的女人在嘲笑自己。
哪里华丽啊,什么猛虎啊。现在的自己,哪里是只黄金猛虎了?
猛虎勇敢又强大,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绝不会动摇。
看看现在的自己,哪里像猛虎。
真正的猛虎,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感到悲伤呢——!!
「嘉飞!停一下啦——!」
「——呃!」
思绪化为纯红的瞬间,一声拼命叫喊让嘉飞尔回过神。
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连拖带扯拉着咪咪跑掉。喊痛的她,细小的手腕被粗鲁的握力给弄得苍白。
「抱、抱歉……本大爷…没打算这样……」
「嘉飞,没事吧?你从刚刚起就很奇怪。是不是肚子痛?」
嘉飞尔道歉,声音颤抖。咪咪则是担心地看着他。她的态度里头没有对自己的手腕被扯到泛白的反感,单纯只有担忧。
这反而让难过的嘉飞尔心情变得更凄惨。
两人的尴尬沉默间,只有潮湿的夜风拂过。太阳早已下山,入夜的街道上点起了魔法灯。代替夕阳照射水道的魔法灯光芒,营造出静谧幽玄的美感,可是现在却没有心情享受。
「抱歉,你们两位!」
这时,一名气喘吁吁的男子朝着站在夜路上的两人跑过来。
魔法灯照亮对方的容貌,是刚刚那位男性。脱掉外套的他追上他们后,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呼、呼哈、追上了。不行了呢……以前还更有体力的,自从都坐办公桌后就衰退了……」
「……怎么着,找我们有事吗?」
嘉飞尔用带刺的声音响应追来的男性。
虽然不及莉亚拉和那对姊弟,但他对嘉飞尔而言也跟剧毒没两样。不想跟他说太久。可以的话很想立刻就走人。
男性从嘉飞尔的态度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但还是开口道出追来的理由。
「我听内人说了,两位是犬子的救命恩人。可是没做任何象样招待,甚至让你们空手而归,实在是不成体统。」
「……又没什么大不了。表现得太夸张,本大爷会伤脑筋的。」
「事关犬子,不管多琐碎的事都是大事。请让我们表达谢意。我叫贾雷克·汤普森,是这个都市的调解员之一。有什么我能办到的……」
「真的没……」
原本想对死缠烂打的男性贾雷克这么说,但嘉飞尔停下话语。
突然想到一件事。——假如他是莉亚拉的丈夫,那应该就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我只有一件事想问。」
「好的,请说。只要是职务上我能回答的都可以。」
露出老好人笑容的贾雷克朝嘉飞尔颔首。
莉亚拉这样,儿子弗雷德也是这样。包含贾雷克在内,汤普森一家人全都太过好心。拥有一般人警戒心的,就只有女儿而已。
——所以说才会敌视嘉飞尔这种外患。
「你的太太——莉亚拉,是她真正的名字吗?」
「————」
刹那间,气氛丕变。
嘉飞尔的问话让贾雷克的笑容消失。他细细品味嘉飞尔的问题,用平静的声音和表情反问:
「请问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就是『雷伊德总是正面一较高下』啦。拐弯抹角不合本大爷的个
性。你的太太……真的叫莉亚拉这个名字吗?」
嘉飞尔的单刀直入,让贾雷克表情明显狼狈。他嘴巴几度开合,宛如在寻求氧气和话语好一阵子后,接着——
「您……您是不是知道……内人的过去?」
「这方面,本大爷也想知道。」
贾雷克询问的声音颤抖,嘉飞尔也回以真心话。
听了他吐露的内心话后,贾雷克沉默似是陷入沉思。嘉飞尔等他说话,咪咪则是用另一只手握住嘉飞尔的手。
「嘿嘿~」视线一转过去,咪咪就笑咪咪的。
「……看样子,应该要对您说真话呢。」
贾雷克打破沉默,带着叹息这么说。
声音里头的疲惫和隐藏不住的罪恶感,让嘉飞尔皱眉。
接着,贾雷克朝着不发一语的他,开始娓娓道来。
「我和发妻莉亚拉……是在十五年前邂逅的,而她没有我们相遇之前的记忆。」
「——!意思是失忆了?」
「那是刮着暴风雨的夜晚。还只是一名商人的我在洽商后的回程途中,看到大规模崖崩。内人就是被卷入土石中活埋的幸存者。」
崖崩和活埋。听到贾雷克说的字眼,嘉飞尔屏息。
脑海掠过在「圣域」所窥见的过去情景。母亲留下嘉飞尔姊弟后离开聚落,之后就因为崖崩而殒命。那是无法改变的铁铮铮过去——
——母亲真的死了吗?自己从未想过这点。
「————」
可怕的想象,让嘉飞尔用力咬牙,好止住牙齿打颤。
深信母亲已经死了。假如还平安活着的话,母亲没有理由不回来「圣域」,不去找嘉飞尔俩姊弟。所以根本就不曾去想过母亲还活着的可能。
「救出内人后,她徘徊在生死关头好几天才醒过来。然后她对刚好去探病的我说了让人吃惊的话。——『我是谁?』」
贾雷克垂下视线,慢慢摇头。
「可能是心脏曾停止跳动的后遗症,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身上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衣服上快要脱落的名牌上头的『莉』字,也不知道是名字还是姓氏。于是我就用在夜晚开花的名字『莉亚拉』为她取名。」
之后可以说的事就不多了。贾雷克望着远方悠悠地说。
贾雷克决定照顾失忆的她,感情自然而然地增温,没过多久就告白求婚。而在迎娶了莉亚拉之后,贾雷克的商会急速扩大。
对此,贾雷克深信是莉亚拉带来的好运。
因为有她在,自己才能在都市挣口饭吃,以为人夫、为人父的身份活到今天。
所以说——
「——我深爱内人,当然也很爱跟她所生的孩子。我也曾在意过她的过去,可是现在已经不会那么想了。不管有什么样的过去,她现在都是我的妻子,是我重要的女性。」
贾雷克挺起胸膛,耿直笃定地这么下结论。
他怀着毫无动摇的心情,讲述两人从相遇到现在,跟妻子一同走过的时光。
「————」
听到最后的嘉飞尔,默默地仰望夜空。
圆形月亮和散布在黑暗中的繁星,现在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俯瞰自己呢?
贾雷克朝着不出声的嘉飞尔欲言又止。犹豫不定的他最后用力闭上眼睛,挥别犹豫后开口:
「您忍不住问了这件事。不过,我也想问。」
「————」
「请问您跟内人……跟莉亚拉是什么关系?」
——多么残酷的问题啊。
被问的嘉飞尔,视线慢慢从空中移转到地面的贾雷克身上。
他看着嘉飞尔的眼神虽然平稳,却有着绝不退让的决心。嘉飞尔还没迟钝到看不出他眼中的感情和话中的意思。
而且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才是最好的。
「————」
张开嘴巴,又闭上。深吸一口气,吐出,再吸,再吐出,重复多次。
心跳剧烈,两眼似要发昏。脑袋疼痛欲裂,呕吐感上涌。
激荡的感情,失望到极限的感受——嘉飞尔品味到这些时,咪咪握紧了他的手。
「本大、爷……」
「————」
「和你的、太太……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出口了,说完了。
——真的说出口了。
这番话,让嘉飞尔心中奔驰的感情涡流迅速消失。剩下的只有庞大的失去感以及手脚冰冷的虚脱感。
「万分、抱歉……」
看着地面,肩头颤抖的贾雷克向嘉飞尔鞠躬。
但是,嘉飞尔并不想看见他向自己道歉。
够了。拜托停下。不要再伤害我了。什么是不对的?是谁做错了?要打死、咬碎、踹飞什么人,才能克服这个问题?
该怎么做,才能让心中的痛楚消失,了无痕迹呢?
「——老公!啊啊,幸好。华丽先生和咪咪小姐也在。」
「——呃!?」
差点大叫出声。
差点就发出痛苦得无以复加、宛若软弱稚子的哀号。
对现在的嘉飞尔来说,她的模样就是比毒刃还要恐怖的东西。
「莉亚拉,你怎么……」
「因为你急匆匆地追出去,我想说你一定可以叫住他们。我也觉得什么都没准备就让恩人两手空空回去实在不成体统……」
妻子的出现吓到贾雷克,但小跑步过来的莉亚拉直接通过丈夫身边,然后朝着惊愕又浑身僵硬的嘉飞尔递出一个包裹。
「这个,是我自己做的点心索瓦尼耶。或许不是什么大礼,但我对味道蛮有自信的。还请带回去。」
「啊……」
毫无恶意的笑容,朝嘉飞尔递出残酷的伴手礼。
妻子和嘉飞尔的互动让贾雷克痛心疾首地垂下头。没有人可以介入人生如此痛苦地错身而过的两人。没人了解这股气氛的意义。
因此——
「哦~!好耶~好高兴有点心吃——!可以跟大小姐炫耀了——!」
从莉亚拉的手上抢走点心,自己一个人笑开怀的咪咪完成了杰出的一手。
这个意外让贾雷克惊讶,嘉飞尔也说不出话来。不过就只有不明状况的莉亚拉为老实的咪咪开心地笑了出来。
「你肯这么说我很开心。还请帮我跟那位大小姐打声招呼喔。」
「好哟好哟~知道了~!一定会帮忙打招呼的——!」
之前被握到泛白的手现在拿着点心,咪咪边笑边敬礼。然后把点心包裹收进挂在肩膀上的包包内,接着用长尾巴拍打嘉飞尔的背。
「那,这次真的要回去啰!华丽猛虎和华丽咪咪跟各位告辞了——!」
「好,请小心喔。华丽先生也是,不要掉进晚上的水道啰。」
咪咪用力挥手迈开步伐,莉亚拉跟着轻轻挥手。现场的两个男人则是表情沉郁地看着互相挥手的两人。
「————」
接着,嘉飞尔被咪咪拉起手,跟着她走。咪咪也没对嘉飞尔说什么,即使看不到莉亚拉他们了,两人还是一直走。
不久,走了一段距离后,嘉飞尔停下脚步。
「喂,小不点……是说、呜喔!?」
「嘿~呀!」
下一秒,咪咪就拉着嘉飞尔的手猛力一跃。嘉飞尔连忙跟着用力踢地面,两人的身体就这样飞到隔壁的建筑物屋顶上。
一口气跳上三层楼高的屋顶上后,咪咪伸了一个懒腰。
「嗯——!好棒~真舒服——!」
「是啊,才怪!干嘛突然这样……」
靠近迎风兀自高兴的咪咪,结果被圆溜溜的眼珠回望,嘉飞尔语塞。看到自己映照在她眼中,莫名地感到难为情。
面对突然沉默的嘉飞尔,咪咪歪起头问道:
「嘉飞,要哭吗?」
「蛤~?讲那什么话啊。本大爷哪有可能哭啊。」
「咪咪知道嘉飞尔很强,可是用不着故意逞强喔?莉亚拉是嘉飞的妈妈吧~?」
「——!」
毫无防备就被踏入核心,嘉飞尔倒抽一口气。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嘉飞和莉亚拉的气味非~常像。莉亚拉的两个小孩,气味也跟嘉飞有点像。所以说,咪咪觉得应该是这样吧~」
不是凭对话走向或知晓嘉飞尔的家庭状况,而是靠野生嗅觉与直觉直接抵达几乎正确的事实。
若是用对话来猜测的话还可以打哈哈带过。可是无从变更的事情被拿来当根据,使得嘉飞尔完全
无法反驳。
「什么跟什么啦……」
嘉飞尔当场瘫软一坐,无力地抬头往上看。头顶的夜空里,星星和月亮用不变的光辉俯瞰着他。
「所以,说中了?莉亚拉,是嘉飞的妈妈?」
「…不知道啦。那个人,真的是本大爷的母亲吗~」
不知道。这真的是嘉飞尔现在打从心底的真心话。
莉亚拉一定就是莉希亚。
可是,就像贾雷克说的,从莉亚拉目前的态度来看,她已完全忘记自己身为莉希亚的过去。
忘了一切,以莉亚拉的身份生儿育女,和家人过着幸福的生活。
「哈。这么想的话,那两个小鬼就是本大爷的弟弟和妹妹了呢~」
方才没想得这么深入,但既然是同母异父的弟妹,那就跟自己和法兰黛莉卡的关系一样了。也就是说,那对姊弟对自己来说是可爱的妹妹和弟弟。是原本身为么子的嘉飞尔一直很盼望的存在。
——只是没有人期望那样的关系。
「本大爷就算报上名,也没什么用……」
莉亚拉已经忘记莉希亚这女人的过去。
就算嘉飞尔坦白所知道的一切,身为莉亚拉度过的这十五年也不会消失,莉希亚失去十五年光阴的事也不会改变。反而会让莉亚拉怀抱没必要的罪恶感,为莉希亚丧失十五年感到歉疚。
届时,贾雷克就要目睹妻子消沉,而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们根本无从了解母亲的痛苦。
——那样做,只是满足了嘉飞尔。
即使在现场逼使莉亚拉承认自己是莉希亚,能从中得利的就只有嘉飞尔。
法兰黛莉卡和琉兹都不知道莉希亚以这种形式活在世上。只要嘉飞尔不说,她们两人以后也不会知道吧。
莉亚拉一家也是,只要嘉飞尔不说,就不会知道过去的事。幸福的家庭可以继续幸福下去,未来也能继续平稳。
只要嘉飞尔把一切都藏在心里,发自真心放弃追究的话,那一切都能圆满收拾。
明知如此——
「为什么,本大爷……」
拿不出舍弃的觉悟,做不出忘却的决定,挤不出深藏在心底的勇气。
猛虎去哪了?快点出来揭示正确的道路和应有的作为呀。
背负起一切,怀抱着所有,即便如此还是强大得能屹立站起。
——告诉我呀,猛虎,猛虎啊!因为真正的猛虎是最强的,不会输给任何人!
「————」
蹲下来,咬死涌上来的东西,用力地抓头,想把一切搅在一块扔掉,然后嘉飞尔才察觉。
「乖喔乖~喔。」
自己的头被抱在小小的胸膛里,而且还被摸头。
「————」
咪咪从后方抱住坐下来的嘉飞尔。
她把下巴放在嘉飞尔的头上,小小的手掌温柔抚摸他的头。柔和的触感,减缓了思考到快把头盖骨给抓破的痛楚。
「你、这是、在干嘛啊……」
「嗯~想说嘉飞是不是想哭~。可是,男人没有可以哭的地方就不会哭~麻烦透顶!记得大小姐是这么说的!」
像是回答,又不像是回答的话。
为了避免触动心灵,怕声音发抖,所以嘉飞尔不轻易开口。
咪咪继续抱着他,憨憨地笑。
「所以,忘记是在哪里了~感觉大概是在女人的胸部吧?是不是咧?没错!在迷恋的女人的怀里,男人就敢哭!」
「……谁会迷恋像你这种矮个子啦~」
嘉飞尔心心念念的,是个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想要她温柔待己时却冷漠异常,但是却会在自己料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对自己温柔,之后用拳头强索加倍代价的麻烦女人。
跟眼前的女生根本没有任何相像之处。——但是,咪咪笑着说:
「嗯~不过没关系!嘉飞尔不迷恋,但是咪咪迷恋呀!喏,迷恋嘉飞的女人!咪咪的!胸部!所以说尽管哭没关系——!」
「——啊。」
真是蠢到极点的意见。
这什么文字游戏啦。小孩子的借口吗。根本是硬凹瞎掰。
明明连个屁都不是,别开玩笑了。
——猛虎啊猛虎,你上哪去了?
赶快回到我心中吧。发出狰狞的低吼,拍打弓起的背部挺直脊梁后,想办法处理这股感情吧。
不然的话,不那样的话,会来不及的。
「妈妈……」
住手,住口,不可以说。
不想用这么沙哑的声音,发出哭诉和泄气话。
自己是猛虎。因为是猛虎,所以是最强的,最高傲的,比任何人都强硬坚强的盾牌。
那是——
「妈妈!……妈妈!……妈…妈……!!」
「乖喔乖~喔。」
「为什么啊!为什么忘了俺!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再见面的——!却连叫一声都……不被允许吗……呜!」
「没事的。嘉飞是好孩子哟——」
「妈妈——……妈、妈……妈、妈……!」
——猛虎呀猛虎,你跑到哪去了?
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像什么?星星啊,月亮啊,天空啊,告诉我。
现在的我,看起来像什么?
假如不是英勇豪气、号令天下的猛虎,那现在的自己,看起来像什么——!!
011
4
「干掉了~!」
「啰唆,是要讲几次啦!」
隔天,火之刻末,嘉飞尔一脸难为情地跟咪咪并肩走在街上。
咪咪边傻笑边拉扯自己的白袍前襟,上头有嘉飞尔的眼泪、鼻水和口水,只是这些肮脏的体液已经干掉了。咪咪边走边玩弄这些痕迹。
「很脏吧。看到哪边用水洗干净吧~」
「嗯~没关系吧?回旅馆之后,换掉就好。昨天没有回去,大小姐一定会生气!还有黑塔洛
跟堤比会哭!」
「……抱歉啦~」
「别在意~。咪咪一直安慰嘉飞,嘉飞只是在咪咪怀里睡着了~」
悄声道歉的嘉飞尔,在露出天真烂漫笑容的咪咪面前抬不起头来。
昨晚丢人现眼地哭喊完,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熟睡在她的怀里。虽然力图保持平静,但完全敌不过咪咪的平常心。
结果,也没有好好道谢,就一直怀着难为情的感觉。
「那,早上要怎样?去妈妈那里见见她?」
「噗……!你、你、你在说什么啊~?哪有可能去见她。」
思考的期间突然被丢了这个炸弹性发言,害得嘉飞尔眼珠差点蹦了出来。不过,咪咪却歪头,用毫无恶意的表情说:
「为什么?毕竟,莉亚拉是嘉飞的妈妈吧?聊天说笑不是很好吗?」
「你啊,其实根本就不懂昨天发生的状况吧~」
咪咪凭直觉抵达真相,但却没有体察到细微的人际关系。
该如何对她说明自己的艰难立场,以及跟那一家人的关系呢?烦恼的嘉飞尔立刻扔弃这份思考。因为答案早在昨晚就跟着眼泪一块出来了。
「没关系啦。妈……那个人,还是不要知道本大爷是她儿子比较好。」
「嘉飞,这样好吗?」
「这样就好。……啊~还得想想怎么跟大姊和奶奶说呢。」
要是知道事实,法兰黛莉卡和琉兹也会像自己这样苦恼吧。到时可能会后悔跟她们说这件事。
但是要是立场反过来,自己也会想要知道真相。虽然那样做会共享残酷的结论,但她们也是嘉飞尔的「家人」。
「嗯~好难懂耶!咪咪没有妈妈,所以不懂~」
「……你没有妈妈?」
「对呀~。咪咪和黑塔洛还有堤比,都不知道爸爸妈妈是谁。因为我们是三胞胎,好像养不起,所以就被丢掉了。不过被老师捡到,现在是和大小姐跟团长在一起!大家都是家人!」
「……那还真是个大家庭呢。」
咪咪若无其事地讲述出自己凄惨的半辈子。虽然语气极度轻快以至于完全不觉得悲惨,但还是能知道她不是过着轻松的生活。
不过咪咪却让人感受不出她很辛苦。嘉飞尔带着轻松心情,轻拍她的脑袋。
「——呀!」
顿时,咪咪拍开嘉飞尔的手,还往后飞跃。这戏剧性的反应吓着嘉飞尔,而咪咪则是满脸通红低声说:
「呜~呜~总觉得,昨天开始就怪怪的。只要嘉飞一靠近,就会莫名害怕。」
「这、这样啊,挺麻烦的呢。……稍微分开一点
走路吧?」
「咪咪不要那样子。所以说,就不远不近地走吧~」
于是咪咪小步走过来,站在嘉飞尔旁边但手碰不到的地方。她对这位置满意微笑,但脸还有一点红红的。
「啊,话说回来,索瓦尼耶!有索瓦尼耶!来吃索瓦尼耶吧!」
「哦,对喔。来吃吧。」
为了带过脸颊的羞红,咪咪从包包里拿出点心包裹。那是昨晚离开时,莉亚拉拿给咪咪的伴手礼。看到包裹的那瞬间,嘉飞尔的胸口痛了一下,不过还是接过咪咪递出的点心,望着在手上散发甜香的食物。
索瓦尼耶是将糖揉进面包团里然后放进炉里烤的点心,里头塞入奶油或是红豆馅,吃起来会有饱足感。又圆又大的索瓦尼耶,正适合拿来当早餐。
「嗯~!好甜~!好吃~!好好吃好好吃!」
「……好吃。」
咪咪夸张地称赞,嘉飞尔也为这味道咂嘴。
不会太甜,咬起来柔软蓬松。要是在刚烤好的时候品尝会更美味吧。若这也是母亲擅长的料理,自己本来也会有很多机会享用的——
「——婆婆妈妈的,算什么啊本大爷~」
对自己的依依不舍咋舌,嘉飞尔一口气把剩下的索瓦尼耶塞进嘴巴。咪咪也模仿他张开嘴巴大嚼,搞得脸上都是奶油。
嘉飞尔一边帮她擦脸,一边思考。老实说昨晚的事还余波荡漾,每一件都给嘉飞尔试炼,不过还是有件事称得上是好消息。
先不论昨晚丑态毕露,今天早上一次都没看到那个幻影。
假如那个幻影是嘉飞尔内心软弱的象征,那以昨晚的事为契机,一口气变浓厚也不奇怪。然而却没发生。
说不定,那个幻影再也不会出现了。既然如此,促使这种情况发生的就是一直跟自己在一起的少女——
『——─啊~啊~!各位肉渣,听得清楚吗——?』
一瞬间,声音突然敲击嘉飞尔和咪咪的耳膜。
『有听到本大小姐声音的肉渣就浑身震撼,听不见的肉渣就死到旁边去,这样就帮了大忙,省了本大小姐的功夫啰~。呀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声音中互看彼此一眼后,嘉飞尔和咪咪同时仰望天空。因为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头上传来的。
「搞什么~这种白痴的声音……」
「咪咪知道!这个,是那个很~厉害的『流星』的声音!在这个都市,每天早上都可以用这个听歌或听别人讲话。今天的因为还在睡漏听了!」
嘉飞尔对声音出处感到疑惑,咪咪举手说明。听了特殊「流星」的效果后,嘉飞尔这才理解原来不单只有大声而已。
这段期间,从天而降的高亢女声还在继续讲话。
『欸、欸、欸,有没有笨蛋听了刚刚的话就去死啦?没有的话就算了反正没差,无视本大小姐的话胆量未免太大了,人家才刚开始说话就去死,根本是糟蹋了本大小姐的出场气魄!』
聒噪的声音响彻水门都市,街上听到的人全都一脸惊讶和困惑。仰望空中的他们似乎猜不着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虽然咪咪说每天早上「流星」都会在都市里播放歌曲,可是现在说话的人很明显不是这么风雅的人。
目的不明,品行低劣,目前能知道的——
『深深吸气然后吐出来,光是这样你们这些生物就侵害到本大小姐的心情,真的是毫无价值、没用到极点的渣渣!假如活着就只会饱暖思淫欲的话,那还不如去当具尸体!所以说,去死!请快点去死吧!这是本大小姐真正的愿望!呀哈哈哈哈!』
——就只有说话的人是个骨子里邪恶到极点的人。
「嘉飞……这个人,讲话听起来很讨人厌耶。」
意图不明的人士所说的令人不快的声明,让嘉飞尔愤怒地握紧拳头。咪咪拉拉他,藏起平常的活泼,不安地看着天空。
她那样子,莫名让嘉飞尔不耐。这种表情不适合她。
『好啦好啦,你们这些肉渣完全无视勇敢的本大小姐给的意见,不过就算再怎么驽钝愚昧也差不多察觉到了吧?本大小姐的广播用意!用——意——!』
「广播的用意……?除了惹人火大之外还有什么……」
『——这广播可以传出来,就代表本大小姐……不对,是我们已经掌握了都市的中枢。啊,顺便讲一下,都市角落的四座控制塔,也已经在我们手中啰——!』
「——呃!她说控制塔!?」
充满恶意的发言,让嘉飞尔屏息。
有听说位在都市的四座控制塔,是用来调整朴利斯提拉整体水量的重要设施。过去水门都市就是以此为陷阱,来禁闭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而那些设施现在落入了不知名的团体手中。
这也意味着,这个性格恶劣的说话者拿整个都市当人质。
『这样一来,这个都市就是我们可以随心所欲玩弄摆布享受的造景箱……唔~不要!才不要这种都是肉渣的养虫箱呢!无计可施!没有光明的未来!连梦想希望都没有!你们懂——了——吗——!?』
添加施虐飙高音的广播,让嘉飞尔脸颊一僵。同时,周围的人们也迟了一步理解到状况,混乱与狼狈逐渐扩散开来。
仿佛在享受这样的混乱场面,声音越来越高,语气也越来越重。
『懂了吗?终于懂了吧?本大小姐讲到这地步才终于发现危险然后慌成一团,未免太逊了!俗不可耐!对你们这些土到没药救的肉渣,美丽又慈悲的本大小姐就给你们一个开心的通知吧!』
「————」
『我们的目的,是这个都市里的「魔女的遗骸」!好想要。为了想要到晚上都浑身火热睡不着的本大小姐,你们是不是该发奋努力?要是达成本大小姐的愿望……控制塔的事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的喔!』
声音的主人拿整个都市当人质,强迫大家接受自己的要求。话中的「魔女的遗骸」仅是让嘉飞尔蹙眉,但却加剧周遭的混乱。
不仅如此,出声者简直就像在期盼这时候的到来,高声耻笑大家。
『呀哈!不行呢~。也该报上本大小姐的名字了,不然的话,像你们这种肉渣就会开始逃避现实吧?为·什·么·咧?就由冰雪聪明又完美无缺的本大小姐,来告诉你们简单易懂的现实吧!』
被毒辣的发声者当成玩具,在混沌开始席卷的都市内,嘉飞尔抱住咪咪的肩膀,等待声音接下来要谱出的话。
最后,心满意足并高声响起的广播告知——
『本大小姐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色欲」的——』
『卡佩菈·爱梅拉妲·露格尼卡大人是也——!呀哈哈哈哈!景仰吧,崇拜吧,跪下来恳求,吓到屁滚尿流痛哭流涕吧,可悲的肉渣们!呀哈哈哈哈哈!』
5
——满怀恶意的广播后,紧接而来的是事态宛如流水般变化。
广播的人不但提到魔女教,还自称是大罪司教,使得混乱扩散开来。不过朴利斯提拉市民的行为可以说颇为克制。他们尽管慌张失措,却还是遵从平常的都市警告,前往最接近的避难所避难,并且开始帮助其他人。
外头来的人不知道避难顺序,所以市民就率先引导他们。嘉飞尔和咪咪也被附近的人叫住,不过两人坚决辞退好意,急着和同伴会合。
在「水之羽衣亭」和昴他们会合,好阻止魔女教的暴行——
「——唉呀,是华丽先生!」
「——呃。」
听到这声音,嘉飞尔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回过头,朝站在大街上的嘉飞尔他们跑过来的,是因为发现熟人而放心的莉亚拉。嘉飞尔忍住胸前的疼痛,转身面对她。
「咪咪小姐也没事,太好了。刚刚那广播让人好不安呢。」
「嗯~咪咪没事~!啊,索瓦尼耶很好吃!谢谢招待!」
咪咪代替一时半刻间发不出声的嘉飞尔来应对莉亚拉。对此感到丢脸,但嘉飞尔也很庆幸莉亚拉没事。
「双方都没事是再好不过了。赶快去避难所吧。告辞了……」
「嗯,我不要紧的。……不过,那个,华丽先生……」
面对早早道别并准备离开的嘉飞尔,莉亚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她双手在胸前合十紧握。
「请问有看到我家的孩子吗?他们今天一大早就出去玩了……他们都不在这附近的避难所。」
「——啊!?他们两个?」
出乎意料的事情吓到了嘉飞尔。他用力抓自己的短金发。
「啊~可恶!这叫人根本放不下嘛……」
「是、是的。而且,刚刚的广播……要广播的话就必须使用位在市政厅的『流星』。外子就是在那工
作……所以说,要是他有什么万一……」
口述不安的莉亚拉朝市政厅的方向看过去,咬唇担忧。
市政厅位在被划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区块的朴利斯提拉正中央,是掌管都市中枢机能的设施场所,而「色欲」刚刚放话说已经掌控了那里。
——那个残酷广播的执行犯,会对市政厅里头的人施以多大的危害呢?
胸口的心脏像警钟狂跳,嘉飞尔的思考极度受限。
不见踪影的妹妹弟弟,被留在危险地区的贾雷克,担心家人到现在仍在东奔西跑找人的莉亚拉——这个家庭面临的危机,嘉飞尔无法事不关己。
「首领,爱蜜莉雅大人……」
脑子里掠过昴和爱蜜莉雅,以及碧翠丝跟奥托。
嘉飞尔会来水门都市,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只有武力派得上用场的自己,现在人却不在同伴身边,这是成何体统。
但是,整颗心又离不开那对姊弟和贾雷克,以及眼前的母亲。
——选择时刻到来。命运的岔路迫使嘉飞尔做决定。
「对不起。让你困扰了。……请忘了吧,华丽先生。」
「……啊。」
「我太胆小,所以才这么懦弱。没事的。那两个孩子每天早上都有在听都市广播,外子从以前就是不会出差错的人……」
见嘉飞尔踌躇不定,莉亚拉坚强地微笑。但是交握像在祈祷的双手却在发抖,脸色也失去红润,变得苍白。
拼命地演戏。为了不要让嘉飞尔和咪咪背负更多。
——就像过去把自己和姊姊留在「圣域」,独自到外头的世界找爸爸一样。
在两个选项间摇摆不定的心,承受了记忆的痛楚后做出结论。
「——。不用担心,你的小孩和丈夫,本大爷会去把他们找出来。」
「华丽先生?」
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莉亚拉吃惊地睁大眼睛。
朝她用力点头后,嘉飞尔俯视握着自己的手的咪咪。思索期间和下决定的时候,她都默默地在等嘉飞尔做出选择。
她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和弟弟。实在不能再让她配合自己了。
「接下来~是本大爷的任性。你先回……好痛!」
「嘿哟!」
话才说到一半,咪咪就用后脚跟痛击嘉飞尔的脚。虽然身体轻盈,但因为角度得宜,所以具有十足的贯穿力。嘉飞尔痛到呻吟时,咪咪挺着胸膛说:
「嘉飞尔话讲得那么帅,却想让咪咪走掉,太难过了!咪咪也要跟去!一定~要跟去!」
「你……好啦好啦,知道了。对不起。」
「这时候要说谢谢——!」
「——谢谢啦~」
「不客气!耶——!」
咪咪漾出傻笑,感到被拯救的嘉飞尔跟着笑了出来。
莉亚拉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时两人重新面向她,说:
「本大爷和小不点会去把他们找出来的~。所以说你啊~就留在附近的避难所吧。跟其他人一块,等着事情被我们解决吧。」
「可、可是……为什么要做到这样?」
——为什么要帮我帮到这种地步?
莉亚拉眼神动摇,询问嘉飞尔这个决定里头的真正用意。不是出自于不安或怀疑,单纯只是疑问。是对毫无头绪的善意而有的疑问。
所以,嘉飞尔敲响牙齿,凶恶地笑了。
「当然因为本大爷是黄金之虎!豪华!猛虎是也!!」
「然后咪咪是豪华咪咪——是也!!」
如此大喊后,趁着莉亚拉瞠目结舌时,两人一口气跳走。嘉飞尔就这样远离母亲,迎风抽动敏锐的鼻子。
「嘉飞,要怎么做?」
「追踪气味。找出那两个小鬼和大叔的气味吧~!」
「了解——!」
大声决定方针后,嘉飞尔和咪咪在水门都市中飞跃奔驰。
让咪咪陪着自己乱来,该做的事却抛在脑后,以自己的事为优先。——各种要素都否决了这个选择。
但嘉飞尔硬是压过这些,触碰额头上的伤。思考等之后再说,现在先顺从情感。以结论来说,这样最快做出决定。不是只选某样,全部都拿就行了。
那就是嘉飞尔在这一年来所学的,爱蜜莉雅阵营的做法。
「嘉飞!这个气味!从那边来的!」
「——啊~不会错的~!干得好!」
咪咪嗅到目标气味后,嘉飞尔迟了一下也确认到了。是年幼姊弟遗留的气味。于是两人朝都市的一号区前进——昨晚跟弗雷德的谈话浮现脑海。
「对啊!那两人,今天早上也打算去公园听歌姬唱歌吧!」
记取昨天的教训,所以弟弟早起出门,而嘴巴坏但其实为弟弟着想的姊姊就跟着去了。既然如此,他们两个应该都在公园附近的避难所吧。
公园和「水之羽衣亭」很近,也是要赶着跟昴会合的地点——
「——市政厅。」
蹬地之前,嘉飞尔的眼角余光瞄到市政厅。落入「色欲」手中的都市中枢,里头还有一个要找的人。——选择时刻再度到来。
「嘉飞,怎么办?」
咪咪催促他,问道。嘉飞尔自问自答。
该怎么定义贾雷克这个人呢?
是抢走母亲的可恨男人吗?还是拯救母亲性命的大恩人?跟继承母亲血统的妹妹弟弟不同,他跟嘉飞尔之间没有明确的连结。
假如以血脉连结做为选择的根据,那嘉飞尔就没有义务去救贾雷克。但是失去了他,莉亚拉和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失去家人的空虚无法填补。——这点,嘉飞尔最了然于心。
「……刚刚广播的大罪司教,应该是在市政厅吧。」
「嗯~八成是。」
「街上一片混乱,首领和你的弟弟,要担心的人一堆。……可是啊~『曼托雷的心脏在头部』。只要打败元凶,事情就解决了吧。」
「——!大家都会得救~?好棒!那样好棒——!」
嘉飞尔阐述理论,武装自己的选择,结果咪咪高兴跃起,然后竖起长尾巴指向市政厅。
「不过,真的不要紧吗?总觉得毛毛的。好像是讨厌的感觉?」
「直觉这种东西~可不能笑笑就算~。大罪司教是多危险的家伙,早就被首领念到俺耳朵长茧啦~。——不过呢……」
嘉飞尔唯一知道跟魔女有渊源的人物,就只有睡在「圣域」坟墓里、品行恶劣的魔女。
她确实拥有离奇荒唐的能力。但是,嘉飞尔从来不曾感受过因为和她直接对决而败北这样的实力差距。
不管怎样,为了解救都市,就必须打倒大罪司教。
「哪能一直闷不吭声。至少要拜见敌人的脸吧~」
「这叫侦查?嗯……嗯!知道了。去侦查吧!」
原本面有难色的咪咪最后也赞同嘉飞尔的方针。
咪咪拿起背在背上的心爱法杖,嘉飞尔也将自己的银色盾牌装在双腕上。确认过包覆在手上的钢铁触感后,战斗准备宣告完毕。
「走吧。」
简短宣告后,两人便朝着市政厅跑去。
按照昴所说的,一年前打倒的大罪司教似乎带了为数众多的信徒。信徒的战斗力普普,但是数量很多,而且擅长混进群众里。
击溃权宜之计,凭力量夺回市政厅。虽然为了省事起见而对咪咪提出的说法是侦查,但嘉飞尔心里是真的想要一口气镇压敌人。
——直到从市政厅的方位传来浓密到不寻常的腥臭味。
「————」
浓郁的血腥味,从停下脚步的两人面前的街道前方传来。直直前进,转个弯就到市政厅了。腥味的源头在哪,根本是不辩自明。
「嘉飞,不行!不行……!」
一要往散发血味的的方向前进,咪咪就抓住嘉飞尔的腰巾。她拼命摇头,用快哭出来的声音重复说不行。
可是嘉飞尔没有退后。要是在这边退缩的话,莉亚拉——莉希亚的愿望就无法实现。
「讨厌的话就待在这儿吧。就算只有本大爷,也要去咬断乱开玩笑的敌人的脖子!」
「嘉飞!」
甩开咪咪的手,嘉飞尔一口气跑过巷子。转过弯,视野变得开阔。面前是市政厅和前面的广场——「惨剧」正等着他。
「——唔!?」
呛鼻的铁锈味,和一目了然的凄惨杀戮痕迹。被水道三面环绕的市政厅,前方的广场满是鲜血,到了让人看不出原本的石板是什么颜色的地步。
之所以会形成一片血海,是因为有大量被斩杀的尸体—
—从装备来看,死者的身份是朴利斯提拉的卫兵。他们恐怕是听到广播后勇敢地冲到这儿来的吧。
然后在威胁都市的邪恶面前,断送了他们英勇的性命。
尸体数量不下三十具。然而在这片惨状中,那不是最值得注意的事。
——广场中央,有两道仿佛被尸体包围而立的人影,才是关键。
「————」
一个是高大到要仰望的巨汉,双手各握着一把大刀,悠哉地盯着这边看。另一道人影是体格纤瘦的女性,手持刀身很长的单面刃长剑,展露美丽到令人颤抖的站姿。
两人从头到尾都着黑色装扮,因此无法确认长相。
「……不过~这个剑气和血腥味。下手的,是你们吧。」
两人正大光明地站在染血广场上。嘉飞尔敲着牙齿放话,但是对方没对这番威吓产生反应。嘉飞尔感到额头的伤疤在阵阵疼痛。
「嘉飞……那两个人,很强喔。」
发出脚步声的咪咪,追上嘉飞尔后站到他身旁。连她也被广场的惨状给吓到,但超越惊吓的警戒心,让娇小的身躯保持紧绷。
对方没有反应,这种说法有误。——正确来说,不祥戾气和强烈剑气朝着踏进广场的嘉飞尔和咪咪直冲而来。
面前的这两人,危险程度势均力敌,难分高下。这种像是被人用剑抵着心脏的压迫感,让嘉飞尔急速感到干渴。
敌人明显是超越常人的强者——要是不越过这两个守门人,就没法完成誓言。
「哈!有意思……!」
笑着鼓舞自己,盖到手肘的盾牌在胸前互撞,发出金属声响和火花,点燃畏缩的心灵后,兽性勃发。
但是就在嘉飞尔战意昂扬时,咪咪却张开双手大叫。
「不、不行!嘉飞,不行!那两个人,不行!他们很强!只有咪咪和嘉飞打不赢!不行!」
「——哼,会不会赢,要先打过才知道。说什么绝对,谁会认同啊~」
咪咪制止的话,刺激到嘉飞尔心灵龟裂的部份。为痛苦咂嘴的同时,嘉飞尔用下巴比向两名敌人。
「而且,他们啊~可没打算让我们夹着尾巴逃走哟。只能打一场了。」
「那、那不然~只打一场!相撞鏮一声后,就退下逃跑。不然的话不行!只有我们不行!没有团长和由里乌斯没办法的~!」
咪咪坚持要逃跑,使得嘉飞尔用力咬唇。
咪咪的诉求是正确的。眼前的两人,各个都是超级实力派——危险度足以匹敌,甚至超越「掏肠者」。准备不充分等于去自杀,这他能理解。
——虽然理解,但能否接受又另当别论了。
面前的两人是障碍,以压倒性的力量堵住去路,是必须跨越克服的高墙。不战就败给莱因哈鲁特了,现在又要不战逃离眼前的敌人吗?
对最强的憧憬,自身的矜持,身为重要同伴的盾牌的自觉。还有,以异于愿望的形式重逢的母亲,及新的家人。救了母亲的男人的安危——
「————」
嘉飞尔被眼花撩乱的思考支配,咪咪则是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做出决定的模样,让他想起昨晚被温情守护的片刻。
顿时,凝固的顽石溶解了,嘉飞尔甩头。
「……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只用力碰撞个一次就离开,然后再带同伴回来攻击。——这样子可以吗?」
「嗯!可以~!就这样吧!好,加油啰——!」
眼看嘉飞尔收回有勇无谋的心态,咪咪松了好大一口气。
意见统一后,面向前方。敌人默默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其实可以趁两人争论时攻过来的,但没那么做不知是出自于骄傲还是慈悲,抑或是从容。——待会铁定要让他们后悔。
「——喝!!」
没有打信号,嘉飞尔和咪咪同时踢踹地面,朝着两道人影冲了过去。
嘉飞尔靠力量打击女子,咪咪用敏捷来玩弄男子。
面对如箭矢般迅速逼近的嘉飞尔,女子还是摆着原本的架式,动都不动。剩下五步,四步,之后彼此的距离消失,嘉飞尔举起兽爪使出第一击。
——刹那间迸发的剑光,美丽清澈得让人看呆了眼,甚至忘了时间。
「——嘎啊!」
瞬间以举起的右手盾牌承受剑击,朝着女子充满空隙的身体踹过去。女子毫无预备动作就闪过这招,转动身躯,让被盾牌挡住的刀刃再度奔驰。
脖子、肩膀、手臂。防御住宛如蛇般缠绕过来的长剑,剑与盾合奏出钢铁乐曲。闪过剑击的刹时,嘉飞尔的踢击被女子用剑柄防住,朝后飞了出去。
「怎么着~?」
轻盈的触感,令嘉飞尔翘起眉毛。
右方是以巨汉为对手而东奔西跑的咪咪。她钻过大刀,挥舞法杖使出魔法——正好是蓝色冲击波让敌人后仰,尝试脱离广场的时候。
脚步踉跄的巨汉没有追咪咪。她可以安全逃离。而且往后退的女子也没表现出要追击嘉飞尔的态度。既然如此——
「这时候就是——!!」
进攻时刻!嘉飞尔张牙舞爪地扑向女子。
刀刃现在也仍在被盾牌顶飞的位置,爪子朝着女子毫无防备的身体抓过去。
「到手——!」
女子死定了。——这么确信的下一秒,「死亡」从身后逼近。
「————」
跟巨汉之间的距离消失,惊人戾气迫使嘉飞尔中断攻击,翻身往上跳。下一秒,往下挥的大刀将他的身体敲向地面。
「啊、嘎!?」
被冲击给吞没,意识差点远离。在这一击的威力下,嘉飞尔吐出血块。
在地面反弹,身体浮空时,攻击又从旁边袭来。勉强能动的双手以盾牌防住这招斩击,身体被猛烈的力道水平吹飞出去。
巨汉和女子同时蹬地,「死亡」紧紧追着飞在空中的嘉飞尔不放。
嘉飞尔被夹在中间,一左一右的敌人毫不留情地施加攻击。
正面逼近的长剑以盾牌弹开,正后方的大刀就用踹飞对方的武器来避开。凭着瞎猜奇迹似地迎击画出超现实轨迹的斩击,快被火花烧到脸颊的嘉飞尔,身体被来自上下两方的大刀夹击给压垮。
「咳!呃!」
腰骨和肋骨折断碎裂。在打击的威力下,濒死的嘉飞尔眼前一片赤红。
惨叫和血块从口中溢出,但仍试图找出一条九死一生的活路。可是两名强敌并不允许。
他们默不作声,无音斩击化为无情杀意袭向嘉飞尔。
女子剑技锐利,带着美丽的「死亡」。尽管一招的重量无法和巨汉相比,但修长刀身运用得犹如自身手脚,只要一有破绽,必定会被剑击取走性命。
大块头男子的战斗方法粗鲁又暴力,但却不是毫无秩序,而是充满洗练的破坏。单手挥舞常人只能抱住的大刀,毁灭风暴就此而生,疯狂肆虐。
「咳、哦、喝啊啊啊啊!!」
宛如流水般的鲜明剑击,以及像要撕碎一切的破坏剑击。
正面面对风格迥异、已臻静与动极致的剑技,嘉飞尔的意识七零八落,只剩下本能在抗拒逼近的「死亡」,持续避开致命伤。
照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刀刃攻势给击溃斩杀——
『杀了你之后,我就会开始爱你。——嘉飞尔·霆杰尔。』
意识到死亡的瞬间,甜美凄惨的「死亡」诱惑在嘉飞尔的脑内响起。
顿时意识沸腾,放弃泛白的思考,喉咙发出咆哮。
「嘎、啊啊啊啊啊————!!」
战意爆发使敌人的猛攻稍稍减弱。嘉飞尔的脸部骨骼边发出声响边开始变化,锻炼有素的双臂肥大化,裸露的肌肤全都被金色兽毛覆盖。
——只有上半身兽化。野兽的斗志虽然会削弱理性,但思考却变得清晰。
朝着两道无声人影咆哮,双脚使出「地灵加持」使地面爆裂。血泊地面隆起,飞散的血液和石块扰乱敌人的携手合作。
立足点的变化使得体重轻的女子失去平衡。锐利如刀的兽爪朝她迸发。就在这一击要挖去女子咽喉之前,巨汉介入其中护住她。
于是猛虎的强力一击即将撕裂厚重肌肉——
「——唔!?」
激烈的炸裂声响起,嘉飞尔说不出话来。
兽化后的一击,竟然被巨汉的手给挡下。不是拿着大刀的双手——而是隐藏在服装底下的另外两只手,用蛮力抵御住攻击。
露出总计四只手,无懈可击的攻防能力,整个封杀住嘉飞尔浑身解数的反击。顿时,斗争心的集合体猛虎呆若木鸡。
在刹那间分出生死的战场上,这意味
着性命毫无防备。
从巨汉身后绕过来,女子的刀刃从半兽的死角直刺而去。
宛如舞蹈的华丽剑击,砍向如稻草人般动也不动的嘉飞尔,想必会直取首级吧。背后感受到「死亡」,但嘉飞尔却动弹不得。
「死亡」的感觉从前后包夹,视野角落有漾着血色微笑的幻影在嘲笑——
「嘿呀——!!」
这时,气势十足的声音介入,蓝色的魔法障壁开启,承受住女子的斩击。
斩击发出刀刃在冰上滑动的声响后,削过障壁刺向地面。在千钧一发之际解救嘉飞尔的人,是回到战场上的咪咪。
「嘉飞,不是说好要马上逃走吗!」
持杖的咪咪头一次直接责备嘉飞尔的行为。
在半兽状态下听到后面的声音,嘉飞尔醒悟到自己有多愚蠢。
急着做出成果,误判对手的力量而差点死掉。要是没有咪咪,自己老早就没命了。——什么最强,根本会直接惨死在看不到尽头的梦想途中。
「——喔、哦哦哦哦嘎啊啊啊啊!!」
捡回一命的安心之后再去品味,狂吼的嘉飞尔强行恢复被抓住的手,脚踹巨汉的身体,看都不看结果就朝旁边、朝咪咪那儿飞蹬过去。
手绕住咪咪的细腰,双脚准备用力。就这样带着她撤退。要遵照她的判断,之后再跟同伴相偕来进攻。
「————」
要飞跃之前,女子压低身子追了上来。咪咪举杖挥向逼近的女子,开启三道规模更胜方才的魔法障壁,用厚重魔法盾来堵住女子的去路。
幸好有咪咪在。被她救了。
这么判断的嘉飞尔,在呼吸的短暂片刻中脚边蓄力——
「——啊。」
小小的沙哑声音,和轻微冲击。以及像是冰块裂开的破碎声。
惊讶于发生什么事,但嘉飞尔的身体已结束跳跃动作。踏碎石板的半兽跳到空中,鲜血像在追逐一样在空中拉出一条红线。
——鲜血。怎么一回事?从哪流的?
「小不点?」
他叫出声,紧接着迅速解除半兽化,身体逐渐恢复成人形。可是整个脊梁直打寒颤,甚至不觉毛发脱落的痛楚。
怀中的咪咪虚脱无力。往下看,女子正仰望上空的嘉飞尔,并抽回刺出的长剑。
长剑有一半都黏着红色血浆。
「————」
下腹部有温热液体沾染。怀中的少女一动也不动,手中的杖落地。
着地,再跳跃。跳上附近的建筑物屋顶,嘉飞尔顾不得其他,只能一个劲地逃。没人追来。两名敌人看着无名小卒败逃。
无名小卒——不,现在那种说法已经无所谓了。用力跳跃四、五次远离广场,踩碎建筑物屋顶后落地,放下怀中的少女。
咪咪闭着眼睛,被贯穿胸膛的伤口正流淌大量鲜血。
嘉飞尔连忙掀起她的衣服,确认伤势。幸好没有命中要害。当然,若不立刻治疗还是会有生命危险,但还好现场有个会使用治愈魔法的人。
嘉飞尔手贴伤口,朝咪咪的身体灌注治愈魔法。
尽管知道跟自己性格不合,但还是全心全力去学习治愈魔法。为的就是怕「圣域」有人有什么万一时,自己能派得上用场。所以说嘉飞尔将自己的魔法素质全用来熟习治愈魔法,只是程度和一般人一样。
是活用这份努力的时刻了。发挥成果的机会降临。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才去学的。
这种伤,治愈玛那马上就能堵起来。手掌贴着伤口,感受流动的血液,将治愈之力倾注在内部的皮肤、肌肉和内脏。注入。不断灌输——
——伤口没有愈合。
「为、什么……」
不知是谁发出这么微弱的声音。
真想杀死在这种状况下发出这么该死的声音的人。抬起头,寻找周围。没有人。于是立刻察觉:刚刚的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自己发出了那么软弱无助的声音吗?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声音?
这样简直是、简直就像——
「——!快堵住!愈合啊,好起来!快点愈合愈合愈合愈合愈合啊——!!」
把自己体内的所有玛那全都输进治愈魔法术式里,全神贯注到无视自己的伤。治愈波动,温柔的力量,填满咪咪负伤的身躯。
然而理应好起来的伤,却始终没有愈合。
「……骗人。」
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嘉飞尔再度吐出软弱之音。
紧接着殴打自己的脸颊,牙齿咬在嘴唇上,用痛楚逼自己觉醒。现在不是说泄气话的时候。有什么方法?应该有办法的。
有法子,有妙招。应该有的。只是因为自己太笨所以不知道。
去思考。「不知道」根本不构成放弃的理由。总而言之,现在一定要采取某种行动,好救回这名女孩。
毕竟这女孩,是让自己哭出来的人。
这样的女孩,怎么能因为自己的错、为了救自己而赔上性命。
「————」
咬响牙齿,抱起少女的嘉飞尔拼命地跳高。手依然贴在伤口上尝试止血,同时继续施加毫无效果的治愈魔法。
血腥味,「死亡」的气味,找不到人的街道,所有的情报通过,但都没有驻留进脑子。
有人吗?谁都好。救救这女孩。拜托哪里出现个人,制造奇迹吧。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能救救她。
在连性命都舍弃的心态下,嘉飞尔聚焦在自己的嗅觉上。
水的气味,血的腥臭,情感激昂的暴力味道,烧焦的肉味——在无数的恶臭当中,嘉飞尔嗅到了「那个」。
他知道那是什么。而且那正是他现在渴求的。
飞越障碍,穿过街头巷尾,忘我奔驰直到抵达那里。是昨天也来过的建筑物,冲进其中一间房间。里头为数众多的人看到满身是血的自己后大吃一惊,但没空理他们。转动脖子,寻找在找的人。
「嘉飞尔!?」
被呼唤了。对方先找到了自己。
抬起头。面前,房间里头,昴站在那。是菜月·昴。
对自己来说,他是奇迹的象征,是在最恶劣的状况下也能看出一线光明的希望本体。
踩着踉跄的脚步,抬着沉重的脑袋,抱着怀中过轻的身躯,走向他。看着自己的昴脸颊僵硬,因为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咪咪。
「对不起……对不起,首领!俺实在、真的!帮不上忙!太没用了……!」
跪在他面前,交出咪咪,然后懊悔和诅咒自己的愚蠢。
没能守护家人,明明发过誓,却没有完成身为盾牌的使命,专断独行挑战敌人,结果却败逃了,还连累心地善良的少女,害她只剩下一口气。
「嘉飞尔,怎么……不,现在先别管了!菲莉丝!」
「知道!快点让那孩子躺下!」
从伸出的手中接过咪咪,昴让她躺在长桌上。近在身旁的猫耳少女立刻对着重伤的咪咪举起手。
下一秒,嘉飞尔根本无法较量、压倒性的治愈玛那膨胀。假如嘉飞尔的治愈术是一滴雨水,那这个人的能力就是大瀑布。
好像连失去性命的人都能复活的治愈之力。失魂落魄的嘉飞尔傻傻地望着治愈的神迹发生。
昴轻轻地把手放在嘉飞尔的肩膀上。慢慢地转过头,发现昴的脚也绑着厚实的绷带,但还是对他点头。
「你们的状况就算撕裂嘴巴也没法说算好,不过真亏你能到这里。你做得很对,来到有菲莉丝在的地方。托你的福,咪咪有救了。」
「托我、的福……?」
昴在说什么啊?
托自己的福,咪咪得救了。哪有这种事。咪咪会遇到这种事,不都是自己害的吗?
然而却理所当然地说什么她会得救是多亏自己的判断。
思考在虚无中彷徨,无休止的自责以及对自己的厌恶不断折磨心灵。耳鸣好吵。伤口开始闹疼,简直就是跑错场子的滑稽戏码。
想要惩罚。想要痛苦。希望大家都别原谅愚蠢的自己。
而这样的心愿会实现的。世界绝不会原谅过错。
犯下过错的这笔账,一定会要人还清。——只不过是以最恐怖的形式。
「菲莉丝,怎么了……?」
察觉到异状的昴,突然这么说。
面前是正在努力用魔法进行治疗、挽救咪咪性命的工程。是蓬勃的玛那满溢而出,光是余波就足以治愈万病的惊人治愈术。
可是行使这能力的少女却一脸拼命,最后摇头。
「为什么……?伤口不会愈合!这样根本没法救人!为什
么!?」
听到响彻室内的悲痛声音,嘉飞尔背靠墙壁,滑坐到地上。冰冷的墙壁,冷冰冰的地板,满身是血的自己,没法痊愈的伤。
「————」
黑色的女人幻影,紧盯着垂头丧气的嘉飞尔。
什么都没说,连微笑都没有,空虚的黑眼没有传达任何事。
——犯下过错的代价,只能用鲜血来支付。除了这件事外,其他什么都没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