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某个午后,那是由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开始的。
「──阿尔,妾身感到很无趣,来做点有趣的事吧。」
「喂喂,我说公主啊。那可是连暴君都会吓一跳的开场白,没有一点轻重缓急连我都跟不上这种节奏啦。你刚才说什么?」
「妾身很无聊,快找些有趣的事,不然就把你的头砍下来。」
「咦!?这样根本不用怀疑是不是暴君吧?」
以低沉的声音如此喊道后,男子便举起双手仰头望著天空。
如此背靠观景台铁栅栏并仰望壮阔蓝天,能够见到云以颇快速度随风流动,正当他呆滞地想著「明天天气也许会变差」的下个瞬间──仰起的下颚突然被重重一推。
「喔!哇!呀啊~~!」
毫无支撑的身体以铁栅栏为支点转了半圈,身体差点被甩了出去。右手突然抓到某个东西,于是拚命地攀附著此种既柔软又滑嫩的感触。
「好、好危险!我刚才完全是在生死关头徘徊吧……」
「很可惜,现在你的危机还没解除……不,应该说现在才危险喔。」
「咦?」
男子俯视著观景台正下方的庭院并松了一口气时,这句话让他发出脱线回应并将视线拉回上方。在隔著铁栅栏的另一侧有只白皙手腕突然将他抓住──能够见到那只手的主人正露出残暴的微笑。
橙色头发配上大胆露出美艳肌肤,那是个身穿红色礼服的少女。她轻轻地用被抓著的左腕支撑男子,然后朝男子伸出如同白身鱼般的手指。
「公、公主!?公主,拜托再多点慈悲胸怀!」
「即使只有几秒钟,不过能摸到妾身如玉般的肌肤,你就感到光荣安心下去吧。」
「呀啊~~!」
随著这道无情宣言,少女将右手手指弹出。虽然这个动作只是俗称的弹额头,但速度与威力却是超乎常理,身体便随著高亢声响被冲击力道弹了出去。
身体飞向正后方,就这样被飘浮感笼罩上下颠倒──然后一头栽进水中沉了下去。
「刚、刚刚刚才!~阿尔先生好像掉到池子里去了!」
「喔,舒尔特你来得正好。妾身正好想喝红茶,快点去准备吧。这可是你的工作,别让妾身等太久。」
「遵、遵命!这是当然的,不过阿尔先生也是很令人担心!」
男子咕嘟咕嘟地吐著泡泡,沉进还算颇深的水底。远处能够听见少年听似困扰的声音,以及少女将此做为佳肴高声笑著的笑声。
──我在做什么啊。
阿尔一边如此想著,一边踩著水底用力浮上水面。
2
这里是亲龙王国露格尼卡西南部,由莱夫?跋利耶尔男爵统治的跋利耶尔男爵领地。
身为领主的莱夫,是个施加暴政而被领民厌恶至极的人物。不只是将重税与过度劳动视为义务,跋利耶尔领地有段时期甚至被称为王国的流放地。
然而,跋利耶尔领地的恶评在这几个月消声匿迹,甚至据称是近年来领民与领主关系最为良好的时期。
这都是因为莱夫娶了一个年轻聪慧的美丽女性为妻,才会改变本性全心全力为领民付出──不论领地的哪个人都知道当然不可能是这样。
并非是领主的本性出现变化,而是领主整个人。也就是说,先前负责掌管领地的莱夫病倒后,是多亏了他妻子负责代管的本领才有此种结果。
代替卧病在床的莱夫,领地的命运落在这位美丽女领主手中。她的治理手腕可说是有如天神下凡,领民的心皆被她夺走。
一反只会压榨的前任领主,这位女领主采取亲近领民的治世方针。那稀世的高贵美貌,再加上频频视察领地的平易近人态度,让跋利耶尔领地的居民皆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太阳公主」就是领民们对这位慈悲胸怀女性的高度评价。
「……要是知道太阳公主会把随从踢到池里差点溺死,不知道那些领民会怎么想喔。」
「别说那种很难听的话。或许该说死无对证……像你这种几乎算是可疑分子的混混,和美丽的妾身相比,你觉得领民会相信哪边?」
「刚才那段话真是糟糕透顶,这点我可以肯定!」
阿尔盘腿坐在宅邸庭园的池子旁,竖起拇指斩钉截铁地如此说道。
不只是衣服摔进池子湿透,连内裤都是湿答答的。阿尔一边将脱下的草鞋晒著太阳,一边上半身打赤膊努力地扭乾上衣。
他用下巴夹著布料并用右手用力扭转,因为阿尔并没有该有的左手,所以这种姿势很辛苦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尔先生,我来帮忙扭乾吧。请包在我身上!」
看不下去阿尔辛苦的模样,仍然年幼的少年如此出声说道。约十岁的稚嫩可爱长相配上小小管家服,努力想装成熟的模样实在令人莞尔。
然而,此种令人莞尔的模样也是──
「别去帮他,舒尔特。洗衣服的工作让你手指变粗就不好了,要是抱起来不舒服,妾身会马上把你踢出陪睡的行列。」
「哇、哇哇哇!普莉希拉大人,这样突然抱著我会吓一跳……!」
被从后面这么一抱,那位少年──舒尔特面红耳赤地显得畏畏缩缩。奇特的是,见到这种害臊的搂抱姿势,先前令人莞尔的印象顿时一变,反而有种莫名的悖德气氛。
「阿尔,怎么用那种蠢样傻傻看著妾身?」
橙色少女如此说著,仍然搂著舒尔特露出大胆微笑。
模样简直就像是太阳──让见到的人几乎会灼烧双眼,她就是拥有如此美貌的人物。随阳光闪耀的橙色发丝、熊熊燃烧的热焰眼眸、蛊惑人心的魔鬼般魅力、以及毫不掩饰地展露而出的嫣然肢体,不论男女见到心灵都会被随即掳获。
这位少女拥有此种连红艳礼服都无法比拟的强烈印象,她就是代替丈夫掌管领地的太阳公主普莉希拉?跋利耶尔。
面对普莉希拉彷佛毒蛇般的眼神,阿尔宛如掩饰叹息般摇了摇头。
「呃……没有啦,我只是重新确认御姊配正太还是很不错而已,感谢两位招待。」
「又说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那也是你老家的大瀑布语吗?」
「对啊,还有头盔到处都是水实在很难看到前面,大概就是这样吧。」
阿尔随便找个藉口,用手朝著头敲出锵锵声。声音是源自于头盔的接缝处,也是平常总是戴在头上的黑色铁盔。
见到阿尔的此种动作,仍然被普莉希拉抱著的舒尔特瞪大双眼。
「头盔!阿尔先生的头盔这样会生锈的,要是没有头盔,阿尔先生会变成无头人!这样很恐怖,要立刻晾乾才行!」
「舒尔特,你的误会是还满可爱的。不过我不是从脖子以上都是铁制品,所以不会变成无头人喔,还有就是这个头盔不用担心生锈。」
「咦,不会生锈吗?而且还有头……有点可惜。」
「我实在不能理解舒尔特觉得可惜的点在哪啊。」
对莫名感到寂寞的舒尔特回以苦笑后,阿尔便拍了拍头盔轻轻将水拍出。
「这个头盔是特制的,而且还是有点历史渊源的东西喔。」
「喔?那还真是第一次听到,那是在哪偷来的?」
「为什么一开始就当成是用偷的啦!多相信我一点嘛!」
「靠你那点出息怎么可能买到那种高级货,是从哪里偷来的?」
「是以前待的剑奴斗技场啦!不过不是用偷的喔!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有个好心老兄送给我的。好像是在斗技场装饰的头盔,我想应该是还不错的东西啦。」
当说出剑奴这个单字时,舒尔特的侧脸瞬间闪过难受神色。但即使听到同样单字,普莉希拉仍然面不改色的态度让阿尔有些欣慰。
「记得你原本是佛拉基亚的剑奴,既然这样,你的出身地应该就是剑奴孤岛基奴海布一带,那个头盔应该是从前剑奴王相传的复制品吧。」
「对博学多闻的人实在没办法隐瞒事情耶!对啦,我就是一直被迫在剑奴孤岛工作,左手也是在那边断掉的,这个头盔就是当成退休金啦。」
来历被接连爆料,让阿尔半闹别扭地如此挖苦。总之先不论出处,仍然无法改变这是个特制头盔的事实,因此没有必要拿下晾乾。
「所以就算你带著充满兴趣的表情也是没用的喔,舒尔特小弟弟。」
「啊……那个,我没有特别在意!男人是不需要靠脸的!」
「这一点都不算帮腔啦!还会让人受到不必要的创伤!」
发现自己说的话根本不算安慰,让舒尔特沮丧地垂下肩膀。普莉希拉则是一边摸著那少年的头,一边朝阿尔拋了个白眼。
「你们在说什么,虽然男人的价值不能全靠脸,但长相也是判断的基准之一。舒尔特,别忘记你是因为长相可爱才会受到妾身爱戴,要尽量避免让自己成长,还有也不允许长出无谓的毛。」
「至少命令在还能勉强做到的范围嘛,公主。」
「我、我会努力的……!」
「你看,舒尔特就是这么老实才会相信啦。」
对于舒尔特握紧拳头如此宣言的模样,阿尔投以怜悯的目光。但为了普莉希拉努力奉献就像是舒尔特的生存意义,干涉或许也只是多管闲事。
普莉希拉用随兴发言决定随从努力的方向后,便从双胸间掏出扇子,虽然不论何时总是既大胆又能一饱眼福的私密处,但她只是用扇子遮著嘴边说道:
「嗯,难得排遣的无趣感又回来了。阿尔,差不多该进行下个活动了。看你掉到水里已经很满意了,接下来……说得也是,乾脆在火堆上跳舞吧?」
「喔~~还不错耶,我刚好想把衣服烤乾……怎么可能,白痴喔!」
「为什么明明接受又会突然恢复正常?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先装傻再吐槽啦。别让我继续说明下去,这样会让人很沮丧的。」
当阿尔对尴尬气氛感到无地自容时,普莉希拉突然变得越来越不高兴。虽然她就像是猫一样阴晴不定,但比起猫更加残酷就是这位主人最难伺候的地方。
就算想尽可能让她开心,但阿尔也是不知所措地歪头思索。
「你这家伙,身为取悦妾身的丑角,要随时记住自己最低底限的职责。向舒尔特多学学吧,只要是妾身说出口的话,要有不论如何都要完成的心态。」
「这真是太强人所难啦。」
「没这回事。舒尔特,说点能排遣无趣的事吧,现在立刻。」
「咦!?啊……好的,我会努力……呃……那个……」
代替无法做到的阿尔,被普莉希拉宛如暴君相向的舒尔特开始努力思考。再怎么说这样还是会良心不安,正当阿尔试图开口阻止的时候……
「啊,我想起一件事了!是刚才女侍们聊到的事!」
舒尔特顿时露出开朗神情,然后举起手开始说道:
「听说在领地南方的某个村子,最近好像出现了很多人口失踪的事件!村子附近有个森林,好像只要接近那边的泉水就会回不来了!听说好像被称为『拉德利马的恶梦』!呜呜……好可怕喔!」
「你是怎样?刚才说我是个无头人,舒尔特小弟弟喜欢鬼故事吗?」
发现少年出乎意料的兴趣,阿尔带著苦笑从头盔缝隙间将水拍出来,金属接缝间发出撞击声,阿尔则是发出「我说公主啊……」并回过头一看。
「南方村落、『拉德利马的恶梦』、会让人失踪的泉水……」
见到普莉希拉若有所思的模样,阿尔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那个预感在阿尔实际展开行动前便化为现实。
「有趣。」
普莉希拉如此说著并阖起扇子,将扇子前端指著阿尔与舒尔特两人。
「看来这应该能打发点时间,就由妾身亲手解决那个事件吧!」
她信心满满地打算插手那件麻烦事,并且露出宛如太阳的灿烂笑容。
3
在跋利耶尔男爵领地南方的村落拉德利马,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小村落。
离王国的主要街道太过遥远,因此几乎没有未来的发展性,只是领地内各处四散的农村之一,作为特产的花也只是稍微有名。村民们过著期望中缺乏变化的日子,因此这天拉德利马对鲜少出现的异常变化引起一阵骚动。
「呃……我就说得要变装再过来了。」
「别说那种蠢话,为什么妾身得靠变装掩人耳目?妾身没有半点需要感到羞愧的理由,你就和那群凡夫俗子把这份威严尽量烙印在眼中吧。」
「不是羞愧,是尽量不要显眼的问题……不过事到如今也来不及啦。」
阿尔一边用手指搔著后颈,一边对周遭传来的视线发出叹息声。拉德利马居民正注视著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反应。
毕竟连搭乘来到这个村子的龙车,都是装饰各种金银珠宝的土豪风格。
一眼就能看出光鲜华丽的黄金龙车,再加上有个绝世美少女下车,村民当然会对发生什么事而感到一头雾水。
另外如同阿尔想像般,村人的惊讶眼神大部分是朝向龙车与普莉希拉,但也有不少视线是朝向奇装异服的单手铁盔男,只是他没有发现而已。
这对主仆在显眼这点上可说是十分相似,不论如何……
「调查的基本应该是要踏实收集情报,不过啊……」
「踏实收集情报不适合妾身,快点去那个发生问题的泉水那边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舒尔特,你可以应付公主吗?」
主人非常讨厌踏实或点滴累积之类的字,完全没有想遵守调查铁则的意思,阿尔决定将坐立难安的普莉希拉交给随行的舒尔特处理。
不过舒尔特没有任何反应。回过头一看,只见那位少年管家正带著认真神情,专心地看著大本的书。
「舒尔特小弟弟?」
「啊呜!对、对不起,我太专心了!」
「先把怠忽职守的事留到后面再说,那本书是什么?」
「是普莉希拉大人赐给我的书!因为怕普莉希拉大人会无聊,如果先把故事记起来可能会派上用场……所以大人要我认真读到能够背起来的程度。」
对于才刚学会读写的舒尔特,这个重大考验让他焦头烂额。虽然普莉希拉的反覆无常和随心所欲一直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舒尔特被这样搞得晕头转向也是很可怜。
「公主,你又对舒尔特灌输了什么奇怪观念啊。这样很可怜吧。」
「知识能够帮助人生,舒尔特还有很多要学的事。别用你的狭隘观念随便衡量,不过妾身不否认他既拚命又泪眼汪汪的模样很惹人怜爱呢。」
普莉希拉用扇子遮著嘴边,用眼角余光侧眼瞥著专心的舒尔特。要摸透她深谋远虑的心思可说是相当困难,包含她是否有想过这些事在内。
「就算舒尔特能坚强活下去好了,村子那些人的不安情绪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差不多该对他们说明情况了吧?」
「然后顺便踏实收集情报吗?好吧,在舒尔特看完书之前,妾身就特别陪你走走吧。」
对于阿尔战战兢兢提出的建议,普莉希拉出乎意料地老实点头允诺。在普莉希拉改变心意前,阿尔对远方围观的民众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啦,我们不是什么可疑人士。虽然看起来好像很可疑,不过就把我们当成调查队吧。最近在这个村子附近不是发生了某些事件吗?我们就是来调查那个的啦。」
见到阿尔指著自己只有三人的小队说明目的后,村民们皆面面相觑。
说实话完全没有说服力。不论是可疑的发言、妇孺加上铁盔男的调查队,实在太多可疑的地方,阿尔已经做好了收集情报会四处碰壁的心理准备。
然而──
「那边的女性……或许有点失礼,那位该不是会是太阳公主殿下吧?」
「喔?」
有位接近壮年的男性战战兢兢地走向前如此问道。混有白发的短发男性就像是代表村人的意见般,将视线朝向阿尔身旁的普莉希拉。
受到此种目光,普莉希拉只是微微发出「哼」的嗤鼻声。
「妾身从来没有如此自称过,但领内的凡夫俗子如此尊称妾身也是事实。只要见到此种有如日轮般的高贵美貌,会如此称呼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喔喔,果然没错!」
对于这番斩钉截铁的自我意识过剩发言,男子露出炯炯目光。而男子的惊讶与感动也传达到其他村民身上,让他们如出一辙地当场跪地。
「太、太阳公主殿下居然亲自来访!虽然泉水的事已经向周遭的村子商量过了……」
「就是辗转传到了妾身耳中,才会像这样亲自直接前来。应该不会说这件事已经结束,让妾身白跑一趟吧?」
「当、当然不敢!」
普莉希拉一瞬间掌握全村的意见,并且满足地望著跪下的村民们,然后回过头朝著杵在原地的阿尔说道:
「阿尔,你还在做什么?不起眼的调查是你的工作吧。妾身已经像这样展现出威严了,你就趁著这段时间迅速完成自己的职责吧。」
「是没什么问题啦……总觉得不太能接受就是啰。」
与普莉希拉一起行动时,有时候会认为颇为认真的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也许是因为不曾看过她失败吧。
「那当然,毕竟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妾身量身打造的。」
说完这句固定的台词后,普莉希拉用高亢笑声将阿尔推了一把。
之后多亏既顺从且配合的村民,情报收集得相当顺利。
「在村子旁边有个森林,里面有座泉水,然后这两个月内前往泉水的人接连行踪不明。一开始是村子的人,后来是去找的人,再来就是经过的人。后来是……」
「奇怪的传闻传开之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靠近泉水行踪不明──真是有够奇特诡异的。」
将村民处听来的情报简略整理后,普莉希拉对内容眯起眼睛。虽然普莉希拉的意见听来似乎颇感无趣,但阿尔也是抱持同样意见。
感觉就是救人反而身陷困境的走向。
「村子派出很多次搜救队,结果好像都是毫无成果。听说森林里面会起雾,回过神的时候就会变成独自一个人。虽然有人勉强逃回来,不过也有人没有回来,就这样变成连续失踪的事件了。」
「如果只是这样,不可能会连续出现受害者,应该不会只有村民会蠢到进入危险的森林。外面的人是被什么引诱了?」
这个精辟见解让阿尔对普莉希拉吹了个口哨,但并没有吹出声音。在乾涩吐息声让她感到不悦前,阿尔便「咳哼」地清了清喉咙。
「这才是最妙的,听说那个泉水在传开的时候被加进了奇怪的传闻。接近泉水会被雾气吞没,然后只要穿过雾气……好像就能见到死去的人。」
「──喔,见到死去的人啊?」
「也有传闻说那边是连接死后的世界,不管是哪种听起来都很胡扯,不过没想到一直有人被骗。虽然现在只有十几个人受害,但说不定会变成更严重的事。」
如果不能早点解决万恶根源的传闻来源,或许会演变成国家层级展开行动的局面。这样就算能解决问题,普莉希拉身为领主的能力也会受到质疑。
身为即将参加王选的候选人,得尽可能避免这种事发生。考虑到此种层面,当初让舒尔特找来这个传闻可说是正确决定,多亏他才能动手解决这件事。
「公主,要怎么办?要随便组个调查队解决问题也是一种方法啦……」
「当然是直接进入森林,现场确认那个泉水。如果是能解决的问题,就由妾身亲手解决。这样没有异议吧?」
「真的假的?公主要进入森林?说不定会有虫子出现喔?」
「蠢货,那怎么能当成抽手的理由。而且凭妾身的威严,连虫子都不敢接近。」
普莉希拉斩钉截铁地说著这段不一定算是胡诌的话语,似乎充满干劲地想进入森林。
她绝对不是因为「想尽早解决问题」这种正面理由,不过阿尔认为这次她算是颇为积极地面对这个问题,而且反常地采取协助的态度。
但阿尔的惊讶程度,远远不及听完普莉希拉的方针后赶来的村民。
没想到代理领主普莉希拉想直接闯进森林,对他们而言可说是等同天地翻转的惊人之举,于是慌慌张张地试图阻止她。
「太、太阳公主殿下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事!要是殿下无论如何都要踏进森林,请让我们也一起同行,动员村子的所有人进行协助……」
「等等等等!我能理解你们担忧的心情,不过要动员所有村人!?别说傻话了,带那么多人过去只会动弹不得而已啦!」
阿尔连忙对激动的村长如此说著,但看来这并非是他狂妄自大,村民们皆带著认真想跟随普莉希拉的表情,村长则是握紧拳头用颤抖声调说著:
「前任领主统治的时代简直是地狱,对现在代替领主掌管领地的太阳公主殿下,恩情实在是难以言表,至少请让我们当成肉盾!」
「嗯嗯,心态很不错。以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算是挺优秀了,今后也别忘了为妾身尽忠的节操。」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普莉希拉看起来很开心,但就算带著一堆无法成为战力的人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阿尔想尽办法,试图用各种话语推辞村民们的协助。
「很感谢你们有这种心意啦,不过带那么多肉盾也没有意义。希望你们在这里乖乖等著好消息,太阳公主也是这么想的。」
「你还真是会曲解成合乎自己的意思呢。」
「太阳公主希望你们领民平安无事就好!遵命~~!太阳公主万岁!」
「万、万岁~~!」
当阿尔豁出去高喊万岁,村民们也跟著发出喊叫声。虽然再怎么强硬也要有个限度,但至少应该已经阻止村民们献身的举动了。
再来只要在他们恢复正常前赶紧离开就好。
「我们走吧,公主。人生是有限的,不过有无限的可能性,朝著充满希望的明天Let’s Go吧。」
「唔,列兹够吗?那也是新的大瀑布语吧,妾身挺喜欢这句话的。」
阿尔轻轻牵起普莉希拉的手,她也没有发怒而乖乖随著离开,仍然与书本搏斗并带著快爆炸表情的舒尔特则是跟在后头。
「那就赶快解决这件事吧。走,列兹够。」
普莉希拉高兴地说出刚学到的字并让龙车出发。
而村民们欢呼著万岁,目送载著三人的黄金龙车离开。
4
在泉水所在的森林中,飘散著一股彷佛拒绝人进入的独特气氛。
不知道是因为泉水所发生的问题所致,还是这座森林独特的先天特质,不论如何能够确定森林中似乎有某种邪恶正在蔓延。
「唉,不过我们还是不管气氛直接踏进来了。」
阿尔一边踩著地面的草,一边紧盯著茂密生长的树木并淡淡地如此呢喃。
从拉德利马出发数十分后,一行人来到目的地的森林。他们已经四处踩著草开始调查,由于当然无法搭乘龙车进入,因此内部调查只能倚靠徒步。
由走在前头的阿尔用武器青龙刀砍倒草木开出一条路,用草鞋踩平地面再让后续两人跟上的行军方式,但话虽如此……
「舒尔特和车夫一起留在龙车上会比较好吧?」
阿尔只转过头对后面两人──踩著高跟鞋毫不犹豫前进的普莉希拉,以及拉著她的手并战战兢兢跟随的舒尔特如此说道。
虽然舒尔特对这番话感到有些歉疚,但普莉希拉反而瞪著阿尔回答:
「蠢货,要是把舒尔特留在车上,带他过来还有什么意义吗?妾身能理解你想在暗处两人相处,真是太用下半身思考了。」
「我的提议才没有那么邪恶!是更纯粹的上半身思考!」
「没、没问题的!我会尽量不给普莉希拉大人与阿尔先生造成困扰……啊,要跌倒了!唔!我撑过来了!」
「嗯,舒尔特很勇敢,值得嘉许。」
与提议遭到否定的阿尔相反,舒尔特只是差点跌倒就被普莉希拉称赞而露出开心表情。这一点都不让人羡慕,也许吧。May be。
比起这件事,缓慢的行军与紧张感对阿尔来说才是大问题。明明对泉水引起的骚动没有什么兴趣,这种慢吞吞的动作反而会累积压力。
「乾脆把森林和泉水一把火烧掉,这样应该比较快吧?」
「阿尔,你的愚蠢发言比平常还多。首先,用这种手段解决事情,这与认输没有两样。」
「是输或赢的问题喔?」
「不论任何事,只要自己认为是这样就会是这样。而且你就是没有发现这件事才会一直输,败者总是在战斗前习惯怀著丧家犬的想法。」
普莉希拉严厉地如此断言,然后挽起双手继续说著:
「应该说妾身也喜欢火,能把东西烧尽也会感到兴奋。不过只因为人会接近泉水这个理由把森林烧掉,这个用火的理由实在是卑贱至极,实在是蠢到极点了。」
「我实在无法理解公主坚持的点在哪……不过这样我知道了,就继续前进吧。」
早早认为反抗没有任何意义后,阿尔专心继续用青龙刀开路。毕竟是没有路的路程,这种密林也难怪会有很多人失踪,但反而会让人怀疑遇难是否与泉水毫无关联。
这座森林不算太大,也没有特别需要进入的理由。毕竟连开出道路的前提都没有达成,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被森林的泉水引诱啊……听起来还真老套。」
在劈开森林的阿尔背后,普莉希拉以掩饰无趣的声调如此说著。阿尔一边听著这番话,一边说著「也是啦」如此表示同意。
「一开始失踪的人,好像说过在森林看到有美丽的光四处跃动,然后被引诱就摇摇晃晃走进森林……现在是想见到死者的人被接连吞没。」
「想见到死者……听起来越来越老套了。」
普莉希拉的话语让阿尔感到有些诧异。无趣、愤怒、不服气、开心、喜悦,虽然普莉希拉的阴晴难定很难捉摸,但刚才的呢喃与这些感情截然不同。
感觉比较接近羡慕与嫉妒的情感。
「……公主没有想见到已经死掉的人吗?」
「没有,最近妾身身边死掉的人顶多只有心爱丈夫而已。」
「还没死啦,对外宣称疗养中。」
「连大小解都得靠人,和死掉没什么两样了。」
普莉希拉这种难掩厌恶的态度,没有出现直到刚才的奇妙徵兆,阿尔视若无睹地耸了耸肩后,便看向持续保持沉默的舒尔特。
刚才的话题说不定会让仍年幼的他难以接受。果然如同想像般,舒尔特彷佛回想起话题中提到的人物并面露铁青。
「老爷他……应该是个坏人吧?」
「有句至理名言是『正义的相反侧是另一种正义』。不过说难听点,莱夫老爷子实在不能算是正义,完完全全是个坏人,虽然我们也不能算是正义啦。」
身为普莉希
拉的夫婿,原本的跋利耶尔领主莱夫?跋利耶尔,曾经企图将普莉希拉当成傀儡掌握王国实权,结果计画被阿尔与舒尔特摧毁,精神也崩溃成为废人。
「有很多人会因为那样高兴,这也证明了公主很受欢迎,虽然这样挺悲哀的。」
「可是……我还是希望老爷的灵魂能至少获得安息。」
「就说他没死了啦……」
虽然阿尔想继续说下去,但舒尔特带著认真表情用双手遮著脸的模样让他打断话语。至少有个人能认真地悼念莱夫,希望他来世能变得更正常一点。
「真是的,别再说了。对那种老不修祈祷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然而,阿尔决定不继续追究的此种祈愿,似乎让普莉希拉不是很中意。只见她不悦地挑起眉头,对抓著手腕舒尔特的头晃了晃。
「如果有时间在意那些小事,还不如赶快把刚才那本书背熟。」
「咦?遵、遵命……小的会努力背熟!呃……一开始是……」
「别欺负纯真的小孩子啦……」
虽然阿尔对这种幼稚的态度颇有微词,不过舒尔特已经放弃祈祷,开始继续背诵。阿尔只好在心底合掌替莱夫默哀,然后用刀将眼前某根较粗的树枝劈断。
「话说阿尔,你对见到死者这件事好像还满否定的。」
「当然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人只要死掉就结束了,不可能见到死人,也别想再见到面。那只会招来不幸而已,公主应该也是怀著同样意见吧?」
树木之间的间隔相当狭窄,阿尔先将树枝劈出裂痕再用脚踹。只靠一击无法劈断树枝,第二发也是传来坚硬触感。
「就算结论类似,妾身和你走来的过程不一样。不能见到死者这点确实没错。」
「────」
第三道攻击让树木发出低沉声响倒地,阿尔用小腿将树木抬起并踢到一旁开出道路──
「还是说……你有不想见到的死者?」
这道撼动鼓膜的话语让阿尔咬著牙齿,脚太过用力将树木一脚踹飞。杂乱倒地的树木摇晃著枝叶,阿尔则是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名少女真的是毫不留情地践踏著他人的心灵。
「我说公主啊,对我说那么严肃的话题也是……」
阿尔硬是让自己的心脏恢复冷静,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飘飘然态度回过头。不过这番话并没有传到普莉希拉耳中,连舒尔特也是。
「────」
开始起雾了,阿尔也在不知何时变成独自一人。
5
阿尔环视四周,不知何时视野被白色雾气覆盖,变成连森林都无法看清楚的世界。没有感觉到原本应该在身旁的两人气息,阿尔用青龙刀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真的假的,跟传闻一模一样啊。」
原本阿尔对村人几乎等于是流言的证词半信半疑,现在却成为了现实。
只要进入有泉水的森林就会被雾气包围,被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虽然有人勉强逃脱雾气回到村子,但运气不好就会被拉进泉水──
「然后就能见到死人吗?很可惜这一点都不让人高兴啊。」
因人而异,也许有人会想冒著失踪的风险,不过对阿尔来说,与死者重逢只会感到恶心而已。
「比起这件事,如果能趁著这场雾不小心吃到公主的豆腐还比较令人高兴哩。」
阿尔将色欲更优先于神秘景象,伸出青龙刀往雾中搅动。刀尖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完全感觉不到先前如此密集的树木,可说是很不自然。
依照遇难时的准则,最好的方法是尽可能不要乱动。不过阿尔的两位同行者,感觉分别会以不照规矩与无知为由违背这个准则。
「也不能不去找吧……真是饶了我吧。」
面对此种被迫主动的状况,阿尔只好叹了一口气慢慢踏进雾中。
雾被视为不吉的象徵,在这个世界似乎是各处共通的概念。这片雾虽然与原本被视为凶兆的雾气不同,但仍然无法拭去诡异的气氛。
阿尔拨开甚至有触摸感触的浓雾,竖起耳朵寻找会合的线索。他犹豫著是否该主动出声呼喊,原因是来自直觉。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至于那种预感──
「──是谁?」
雾气前方传来呼吸声,阿尔怀著戒心停下脚步。他人的低沉呼吸声传到头盔内侧并撼动鼓膜,不像是普莉希拉或舒尔特的声音。
很显然是男性的声音,带来的人里面没有符合的人选,让阿尔越来越紧张地摆出备战架势。
「────」
微微的脚步声在正面传来,毫不迷惘地逐渐接近。
该不会真的是死者出现在这里──
「──找到你了,你这个叛徒。」
「────」
在浑身战栗的阿尔面前,有位体格壮硕的老龄男子穿过雾气现出身影,那位白发老人穿著剪裁高级的衣物并带著充满野心的混浊眼神。
阿尔曾经看过这个人,男子朝阿尔投以满是憎恨的目光。
「是你这家伙……」
「就说他还没死啦!!」
在吐出愤怒前,阿尔已经一刀斜向将老人劈成两半。
「────」
还来不及对此种暴行做出反应,老人硬生生地吃下这击,然后老人往后倒下的身体如同字面所述般烟消云散,化在雾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到此种景象,阿尔气喘吁吁地扛起青龙刀,刀刃上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果然只是唬人的嘛!至少把死人带过来啊!死人!」
才刚提过而且是活著的老人出现,让阿尔对此种随便至极的超常现象表露无遗地发泄怒气,不管再怎么说这个发展也太即兴了。
或许不是参考阿尔的意见,但在假莱夫消失后,发出怒骂声的他的四周,取而代之地浮现出许多人影。
有全身盔甲的壮汉、握著长长刀剑的黑衣男、拳头与刀刃化为一体的半裸矮男,另外还有许多阿尔曾经看过的人,让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要剑奴同伴大集合是没关系啦,这是怎样?你们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挂掉了吗?」
「────」
没有任何回应,取而代之地黑衣男横举著武器冲了过来。
阿尔冲进对方怀中,压低身体躲过银色闪光。这是挑战过几千几万次的一击,身体完全记得对方会怎么行动。接在首度攻击后的膝盖搭配剑击,趁著对方失去平衡后再用刀刺穿身体。
盔甲壮汉习惯在使出大招前举起手腕,矮男只要拚死往前突击就会怕受伤拉开距离,这些都没有改变,或许该说劣化许多。
「重现度有够低的啊~~!」
横扫过举起手腕的壮汉身体后,趁著厌恶接近的矮男退后时将青龙刀丢向他,致命伤并非喷出鲜血而是雾气,这些虚假的老面孔也消失无踪。
接下来出现的并非是剑奴,不过仍然是熟面孔,于是阿尔带著感谢之意挥出刀。
「感谢你饯别的头盔啦!!」
这次是逃出斗技场时将头盔作为饯别的门卫,将对方的头砍下并目送下流笑容化在雾气后,阿尔确认击退了第二波攻势。
「真是有够不痛快的……应该说我逃走的时候所有人还活著吧。啊,只有加吉特是被我杀掉的。」
和重现的过程一模一样,当时应该已经刺穿身体杀掉他了。既然这样,这也能算是与死者重逢吧。
「有够诡异的……应该说不能选人就没什么好说了。」
只是随便找有关系的死者过来,对想见面的人也只会感到困惑,或许该说连还没死的人都会出现,这个前提条件早就已经不成立了。
「不过倒是有照顺序符合传闻,照这样下去就换我要到死后的世界了吗?」
能够料想到失踪者的名单上也许会加进阿尔的名字。条件或许是在这片雾气中被杀害,或是会出现其他异常状况。
「在说这些的时候,第三波要来啦……」
阿尔不耐烦地举起刀,视野中能见到雾气正异常蠢动。雾气无声地开始旋转接连构成形状,缓缓地当场形成新的个体。
现在不管是谁出现都不值得惊讶了──原本阿尔是这么想的,然而……
「────」
由白色雾气构成诞生的个体,却是呈现几乎埋没视野的漆黑。
暗色覆盖的细瘦肢体,旋转的雾气突然被膨胀的漆黑影子吞噬并失去原形,世界也转眼间被涂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眼前重现的是绝对不能存在的禁忌。
「啊……」
阿尔发出嘶哑的吐息声,感觉到自己正处在前所未见的战栗感中。
他已经发现这片雾气不问生死,是将与对方曾经有关系的人重现在眼前,不过现在实在太反常了,这个根本是犯规。
重现这个已经是超越生死并亵渎所有万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愤怒涌上心头,让阿尔激动地发出喊叫声。
得靠著这道喊叫声的气势蹬地冲向前,用尽所有力量将眼前
的黑影劈散,必须这么做才行。
然而,带有气魄的怒吼却变得沙哑,应该踏出的脚不停颤抖,理应挥出的刀由放开的手指滑落地面。
不能动、没有动静、无法移动,因为真的没办法动。
已经尝试过几千、几万、几亿次都不行了──现在当然不可能成功。
「────」
牙齿发出喀喀的颤抖声,阿尔的双脚随时都有可能跪倒在地。
而在阿尔面前,黑影缓缓地前进。被黑影覆盖的人影穿著同为暗色的礼服,礼服裙襬随著黑影摇晃,细瘦手腕则是直直举起。
能够见到每根纤细的手指,以静静、温柔、彷佛疼爱的动作逐渐接近直挺挺站著的阿尔颈部。
只要被碰到就能解脱,一切都能获得解脱。所以──
「────」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阿尔吓得跌坐在地,但下意识的浑身僵硬将恐惧感剥除,让他勉强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别、别过来……我……我……!」
「────」
声音断断续续无法形成喊叫声,黑影完全不在意阿尔的抗拒,仍然缩短拉开的距离走了过来试图碰触。
正当阿尔就这样即将发出绝望的惨叫声时──
「咦?」
下个瞬间,黑影的胸口由背后突然被闪耀红光的宝剑贯穿。
阿尔对此种景象看傻了眼,随后发出一道光芒。红与白色的光芒交互膨胀,由雾气构成的影子瞬间燃起火焰,全身毫无遗漏地被火焰包覆。
「──真是无趣,区区幻觉终究只有这点程度。」
雾气被红光蒸发,另一侧传来听似无趣的少女声音。站在阿尔与火焰另一侧的人,就是单手握著深红色宝剑的普莉希拉。
就在阿尔面前,宝剑之力将雾气形成的黑影燃烧殆尽。
「可、恶……」
「────」
「你做什么啦。居然在我面前……啊噗哩唔!」
「吵死了,别把对莫名其妙的怒气发泄在妾身身上,你这个凡夫俗子。」
对于咬牙切齿气得发抖的阿尔,普莉希拉毫不留情地用剑揍了下去。这发攻击让阿尔翻了一圈,冲击力道也让他瞪大双眼。
「啊……嘎……公、公主……唔喔!好烫!呀啊啊啊!火、火啊!」
「这是没礼貌的教训,你就被阳剑的火焰稍微烧秃头好好反省吧。」
受到普莉希拉无情的处罚,阿尔的铁盔一部分烧了起来。他拚命在地面翻滚试图灭火,总算把火灭掉后便落魄地瘫倒在地。
普莉希拉俯视著阿尔,将阳剑刺在地面并发出冷哼声。
「就是越多纠葛才越容易著这种魔,假惺惺地说自己没兴趣结果变成这副德性,实在是丢人又滑稽啊。」
「公、公主……是真的公主吗?应该不是假的吧?」
「你是想被像平常一样被踩,再用快感回想起来吗?」
「重现度好高!是真的公主!」
抬起头望著残酷地歪著头的美貌,阿尔对自己回到恢复正常的世界而松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重现的事还余悸犹存,阿尔告诉自己刚才消失在雾气中的只是假货,没有任何问题,应该是没有问题才对。
现在还是先对双方能够平安会合感到开心就好。
「公主没有碰到任何事吗?」
「这点程度的低等魔物怎么可能迷惑妾身?你在这里别乱动,雾气马上就会消散,舒尔特会把雾气驱散。」
「舒尔特?为什么?」
「已经告诉他解法了,只要舒尔特不是个肤浅的蠢货就没问题。」
普莉希拉指著不在现场的少年管家,毫不犹豫地如此断定。阿尔感到颇为困惑,但他的困惑并非是由这段话,而是由结果迎刃而解。
「────」
只能以「歪斜扭曲」这四个字形容般,阿尔的视野明确地开始大大扭曲变形。
在扭曲的世界中只有景色歪斜变形,将双手挽在胸前的普莉希拉仍然维持原状。她与阿尔平安无事地留在原地,只有世界大幅扭曲歪斜破坏,接著雾气被杂乱地撕裂成四分五裂──
「真的假的……」
在一眨眼间,先前大量弥漫的雾气突然消失得乾乾净净,阿尔等人的身影在森林中──而且已经移动到泉水旁的草丛上。
在哑口无言的阿尔眼前,有一汪并非很宽敞的泉水。澄澈的泉水上有无数水草漂浮,还能四处见到花瓣随风摇曳。
接著,在泉水正中央,有个泡在水中直达腰际的少年举起双手。
「舒尔特!?你在做什么!?」
「舒尔特把依附在泉水的幻象驱除了,那会产生雾气将迷路的人蛊惑心灵再沉进泉水中,就是那么丑陋的魔物。」
对惊讶的阿尔如此说完后,普莉希拉不悦地瞪著泉水。发现两人的存在,舒尔特顿时露出开朗神情朝向两人。
「普、普莉希拉大人!阿尔先生!我有好好找出来了,水镜就像普莉希拉大人说的沉在水底!」
「就像公主说的……」
「和大人赏赐的童话书写得一模一样!」
舒尔特划著水走了过来,这番话让阿尔想起书的事而哑口无言。让舒尔特念到背起来为止,就连在森林里都让他持续默背的那本书,内容就是──
「泉水或是湖之类的水边都不会缺少这种故事,总之水流聚集之地容易累积玛那,自然也偶尔会引起这种现象。」
「上面也有写著避免被水边的水妖或幻影迷惑的秘密!」
「那是让孩童听闻的有趣奇特童话。」
普莉希拉若无其事地闭起单边眼睛,阿尔却迟迟无法挥除震撼感。表示普莉希拉在听到传闻片段时,就已经察觉到泉水的真相了。
「普莉希拉大人,这是水镜。打破之后雾气就消失了。」
舒尔特从泉水跳了出来,仍然浑身湿润地冲到普莉希拉面前。少年将先前拿在手中微微呈现白色透明的结晶递出,那应该就是水镜吧。
「做得好,值得嘉许。」
「谢谢大人!小的很高兴能派上用场!」
普拉希拉接过水镜并收起下颚,舒尔特则是带著满面笑容。阿尔从后面望著两人如此说著话,带著尴尬的心情搔了搔后颈。
「所以这样就解决了吗?这个事件是累积的玛那在作怪?」
「──无能的人也许会这么擅自认定就回去了吧。」
从这番尖酸的发言中感觉到杀气,让阿尔与舒尔特皆瞪大双眼。随后,普莉希拉手中的水镜突然开始燃烧,透明的玛那结晶被火焰焚烧。接著──
『吱吱吱──』
水镜突然改变形状,从普莉希拉的手中飞了起来。四根翅膀、小小青蓝色身躯与瞪圆复眼──那是人类身躯与虫类翅膀头部混合的异形。
异形发出尖锐惨叫声,试图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
「──邪恶精灵,妾身会这么容易让你逃走吗?」
舞动的阳剑前端将小小异形的翅膀斩断,将身体刺穿钉在地面上。就像是昆虫标本般被留在地面,异形摆动手脚拚命地挣扎。
『吱吱吱──』
「别在那边吱吱叫。配上那个丑陋的外观,光是存在就让人想吐。」
普莉希拉不悦地扭动剑身,让异形更加痛苦地发出叫声。见到此种景象,舒尔特吓得跌坐在地,阿尔则是深深地倒吞一口气。
「公主,那家伙……是精灵吗?」
「就像你看到的,应该是伪装成自然诞生的水镜想骗过我们吧。想用这种小聪明轻视妾身,真是罪该万死。」
「就是俗称的邪精灵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哩……」
被普莉希拉的阳剑刺穿,精灵拚命地喘息──阿尔则是对邪精灵皱起眉头。
邪精灵也是精灵的一种,严格来说并没有差别,只是会对人类与动物抱持恶意而让此种称呼传开。原本精灵就是依存玛那的超自然生命体,不会受到物质世界的善恶束缚。
不过只有在很稀有的情况下,会出现像此种对人类怀著明显恶意的精灵,这些对人类有害并等同于魔兽的精灵就会被称为邪精灵。
「以水镜的力量吸引人类,沉到泉水中再将欧德吸取殆尽。应该就是用这种方式累积力量,简直就像是食虫花一样的习性。」
反反覆覆此种行为,失踪的人或许就是在这里遭到邪精灵杀害。
想见到死者而将一丝希望托付于此的人们,如果能在雾气中见到想见的人才死去倒还好,但要是扑了个空还被啃食杀害的话──
「普莉希拉大人,这个邪精灵……要怎么办才好?」
「当然是处分掉,在妾身的领地进行此种暴行,不论死多少次都罪不足惜。不过妾身还是慈悲为怀──罪该万死只要一次就结束了。」
对于发出痛苦呻吟的邪精灵,仍然年幼的舒尔特怀著些许同情,但此种同情被普莉希拉坚决斩断。
但不知是否从舒尔特的态度见到希望,邪精灵停下挣扎的手,抬起头让舒尔特能够
见到,彷佛拚命地发出某种诉求般开始鸣叫。模样简直就像求助,恳求只要能得救不惜做任何事似地。
「唔──」
此种模样让舒尔特噤声并泪眼汪汪,对他那失声投来的目光,普莉希拉的鲜红眼瞳没有半点迷惘。
接著,在她与少年产生不必要的争执前,阿尔插嘴说道:
「就算那家伙表示只是临时起意,不会再犯第二次,还说之后会洗心革面也是一样。」
「阿尔先生……?」
「你应该也有在村子听到,最初的牺牲者是被森林摇曳的光芒引诱。表示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把人类当成目标。」
邪精灵就是邪精灵,不可能会突然性情扭曲。那些家伙的恶意没有任何理由,对人类就是单纯的敌人,因此不需要任何同情或留情。
「就慢慢燃烧殆尽,藉此用来安抚妾身领民的灵魂吧。」
阿尔的话语让舒尔特保持沉默后,普莉希拉便如此宣言并将阳剑灌注力量。
随著她的意思,阳剑刀身开始发出赤红色的光芒。接著,熊熊燃烧的火焰沿著剑尖,将邪精灵的小小身体逐渐烧焦。
邪精灵发出尖锐的惨叫声,但声音渐渐被火焰吞噬缓缓淡去──然后突然断绝再也听不见声音。
而这就是连续失踪事件「拉德利马的恶梦」的结局。
6
「听说从那汪泉水底部接连发现失踪者的骨头,虽然几乎都已经变成骨头了,不过好像还是能从装饰品区别。」
泉水的事件解决数天后,阿尔将刚听说的消息传达给普莉希拉。
场所是跋利耶尔宅邸二楼的观景台,在办公之余的茶会时间,普莉希拉正喝著舒尔特冲泡的红茶,对阿尔突然现身的报告皱起眉头。
「那汪泉水?你在说什么事?」
「就是之前那个邪精灵相关事件的后续报导啦!看公主好像是真的忘记,让我差点吓死了哩!」
「泉水、邪精灵……喔,你是说拉德利马的事啊。别把妾身已经没兴趣的事挖出来重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我的错?是我的错吗?好好,抱歉啦~~!」
向已经失去兴趣并面露不悦的普莉希拉道歉后,阿尔坐在她的对面。一阵暖风拂过观景台上,温暖的阳光让他频频浮现睡意。
面对阿尔此种懒散的模样,普莉希拉将杯子放回桌面并发出嗤鼻声。
「说起来,你这家伙那天一副丢脸的模样,还真敢再提起那件事。先说清楚,你那天的表现可是比舒尔特还差劲。」
「我完全不能否定,所以别再说啦!明明都已经忘记了,还记得我的样子喔!」
被水镜的幻影束缚并扯后腿的事,实在很难淡忘,回想起当天的事,在头盔内侧红著脸的阿尔指著重新泡著茶的舒尔特说道:
「为什么水镜的陷阱对公主和舒尔特没有用啊?公主的超脱世俗规格我是能接受啦,舒尔特不就只是普通的正太吗!」
「啊,是的。就是个普通的正太……」
「这没有什么好害臊的,因为正太也不是称赞的话。」
对露出害臊笑容的舒尔特随意搓了搓他的头后,阿尔将脸靠向这位少年。对于阿尔询问突破幻觉秘诀的态度,舒尔特只是面露尴尬地垂下头。
「我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或许该说幻觉是……?」
「问题是在这边吗!?」
「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舒尔特没有需要逞强隐瞒或想见到的死者,水镜幻觉的前提条件就和你不一样了。」
普莉希拉从纠缠的阿尔手中将舒尔特抢了回来,将这位少年夹在自己双胸前。阿尔一边看著此种令人羡煞的景象,一边对普莉希拉所说的话在头盔中眯起眼睛。
──之所以不会被幻觉困住,是因为舒尔特心中没有会被束缚的回忆。
身为孤儿的舒尔特在差点死掉前被收留,没有与家人的回忆,也没有被普莉希拉收留前的幸福记忆,所以幻觉对他没有产生效果。
如果是这样,没有被那道雾气束缚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至少我不觉得是幸运啦……」
在雾中反覆出现的邂逅,原先应该是生者与死者互相交会的时间,对阿尔而言并非是期望中的重逢,而且毕竟都只是假象。
「────」
阿尔用头盔隐藏著表情,看著拥抱舒尔特并露出满意表情的普莉希拉。
用阳剑将黑影贯穿后,普莉希拉并没有逼问阿尔在雾气中见到了什么景象,她应该也毫不在异自己究竟烧掉了什么东西。
即使知道这并非是她设身处地替阿尔著想,只是单纯想这么做的结果,阿尔还是对此感到有种既舒畅且解脱的感觉。
「阿尔,怎么这样盯著妾身?舒尔特的位置不会让给你的。」
「我是很羡慕啦,不过我的眼神不是那个意思!话说回来……公主在那片雾气中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吗?」
「很可惜,最近妾身身边的死者顶多只有心爱丈夫而已。」
「就说他还没死啦!虽然没死,我也在雾里碰到他了啦!」
即使在不想见到的死者中,莱夫还是最感到尴尬的对象。
这个表白让普莉希拉微微一笑,舒尔特则是露出惊讶表情。就这样笑了一段时间后,普莉希拉微微歪著头问道:
「话说阿尔,村子的报告是从哪听来的?」
「嗯,是刚才提到的村子派使者过来。要我把刚才那些事告诉公主再打声招呼……对对,还有花送到门口。」
「──!你这个大蠢货,怎么不早点说!」
「哇呀!普、普莉希拉大人!」
阿尔最后一段报告让普莉希拉露出灿烂目光,她用公主抱将舒尔特抱了起来,就这样充满气势地冲出观景台。见到普莉希拉以猛烈速度冲了出去,阿尔慢了好几拍才连忙跟在后头。
就这样,阿尔直到宅邸门口的大片花束前才总算追上两人。
「嗯嗯!真是既壮观、优雅又楚楚可怜!拉德利马的居民真是值得赞许!」
普莉希拉双手叉腰,开心地对花束──也就是随著报告送来宅邸的高级鲜红色花朵展露灿烂笑容。
普莉希拉的此种反应,只有见到奢华黄金龙车、各种珍奇艺术品、以及疼爱舒尔特时才会露出类似表情。简单说就是相当开心。
「这些花是这么高级的东西吗?」
「哼,无知还真是悲哀。这是只有在露格尼卡王国部分区域才会生长的花朵,也是只有在拉德利马之泉才会绽放的『红花』。」
「没听过……咦?嗯嗯?你刚才说只有那个泉水的森林才会绽放?」
「只有在这个时期,甚至可说是那个穷酸村子唯一存在的价值。」
普莉希拉挽著双手撑起丰满胸部,彷佛确定这个答案般不断点著头。
对她处之泰然的侧脸,阿尔理解到她会颇为积极解决这个事件的理由,仔细回想她当初也曾经强烈反对将整片森林烧掉。
她那极为灿烂的笑容,解释了她的所有行动。
「话说公主,你一开始就是看上这些花才会帮助那个村子吧?」
「别说傻话,拉德利马可是妾身的领地。怎么可能只看上花才施舍慈悲──但不否定是会立刻行动的理由。」
普莉希拉毫无隐瞒或羞愧之意,大大方方地走向花束。
要是得知她的真正意图,将普莉希拉赞叹为慈悲女神的村民肯定会很吃惊。告诉他们也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人知道能让更多人得到幸福。
「实际上也是公主救了村子,虽然是以自己的欲望为优先。」
因为想看到大朵鲜花而展开的行动拯救村子,就结果而言还接连获得领民的支持,恰好证明了普莉希拉所说「世界是为了她量身打造」的话。
「普莉希拉大人,请问花要送到哪里呢?」
「妾身的房间,还有装饰整个宅邸。趁著花朵性命犹存,尽可能用美丽取悦妾身的眼睛吧。别忘记照料让花枯萎了。」
「遵命!小的会努力照料!」
遵从普莉希拉的指示,舒尔特拔腿开始收集整个宅邸的花瓶。目送这位少年管家四处奔走后,普莉希拉发现阿尔还留在原地。
「阿尔,你在做什么?有时间杵在那边还不去帮舒尔特,要记得这里的每片花瓣都有你性命的双倍价值。」
「……这实在说得太过头了吧,公主。」
她的心情可说是相当愉悦,口无遮拦也是搭配得恰到好处,这番犀利言词让阿尔无奈地微微苦笑。
接著,这位红衣少女背对著红色花束。在被残酷且慈悲为怀的主人踢屁股前,阿尔连忙加入准备运送花束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