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4 『菲鲁特,从零开始的王选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真妹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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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小时候,某个梦境一直在脑中挥之不去。

那是个从昏暗房间开始的梦。

在只有月光洒落的房间中,自己仰望著天花板。天花板十分高耸,与其说自己是躺在床上,更像是被塞在某个小箱子中。

「──真的可以吧?」

某个人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即使想要看往声音的方向,自己的身体却无法动弹。原因并非是正在作梦。就算不是梦境,这时候自己的身体也是无法随意活动。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好像才是正确的。

「嗯,没问题。要是被哥哥或我妻子知道,想也知道会遭到反对。」

还能听见与一开始发话者截然不同的声音。

在箱中自己的两侧,似乎有两个人正在说著话。

感觉这两道声音似曾相识,也似乎没有听过。

会对此感到暧昧模糊,也许原因是出在我身上,但能够清楚地察觉声调中蕴含的感情。

曾经听闻的那道声音含有厌恶,而没有听过的声音中则是怀著情感。

厌恶与情感,明明都不是我想要的。

「毕竟还有欠你们人情。如果这样能还人情债,接下也无妨。」

「感谢,真是麻烦你了──」

「不用顾忌老朽,搞错顾忌的对象了吧。」

「……说得也是。」

冷淡缺乏感情的声音,以及按捺强烈情感的声音分别传来。

在只能看见天花板的箱子中,与某个探头看了进来的人视线交会。不知为何,对方的脸覆盖著黑影而无法看清楚长相。

但能够看出那个人有著一头金发与红色眼瞳。

「────」

那个人轻轻地将箱中的我抱了起来。

对方很大──不,应该是我太小了。简直就像是婴儿一样,传来声音的男子轻松地将我抱起,用温柔动作摇了摇我的身体。

「真温暖,而且变重了……总有一天会长大到这双手无法抱起吧。」

男子抱著我如此说道。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颤抖,被男子抱在怀中能够感觉到他的心跳声,不知为何令人莫名安心且想开始大哭。

「……之后就拜托你了。」

那道声音突然变得越来越远。

男子将怀中还是婴儿的我交给位于正面的对方。对方的手掌既厚实且巨大,对待我的动作也是如同印象般随便。

与刚才截然不同,被抱著的感觉很不舒服,不全然是因为手掌很硬的关系。

「居然会帮助人类,看来老朽也是落魄到这副德性了。」

那个人将我捧在掌心上的表情和声音,以及对幼小婴儿投以厌恶且轻蔑的眼神。

这些都让稚嫩童心感到相当不舒服。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很想大哭大闹,可是小小的手脚没有办法自由挥动。

「────」

被坚硬手掌包覆,甚至连发出声音的自由都被剥夺。男子就这样发出沉重脚步声迈开步伐,将我带离熟悉的房间以及沉稳男子。

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可是──

「──我会一直、一直爱著你。」

这道毫无助益的回答,就是男子留下的最后回应声。

2

「……早上了啊。」

从窗帘缝隙间洒落的晨曦照耀著眼皮,让意识缓缓恢复清醒。

在包覆全身的柔软床铺触感中,少女抱著被单撑起身体。她粗鲁地搔了搔长到脖子的金发,打著呵欠以呆滞眼神环视四周。

在泪水浸湿模糊的视野中,约这两个月以来居住的熟悉房间映入眼帘。

「真是的,这个房间还是大到让人心情郁闷啊……」

在这个人人都会羡慕的豪华房间中,从最高级床铺下床的少女不满地如此嘟哝。

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这名刚起床的少女露出只有穿著内衣裤的白皙裸体。体态以年龄而言显得有些娇小,并且缺乏女性的凹凸起伏──然而工整的五官与带有坚强意志的眼瞳皆透露出些许美色,令人期待将来花苞绽放后的魅力。

她的名字是菲鲁特。曾是在王都贫民窟以偷窃维生的有名问题儿童──然而现在的头衔却是截然不同。

而让她身边环境产生如此戏剧变化,主要原因便是──

「──菲鲁特大人,您起床了吗?」

房间的门传来敲门声,另一侧能够听见这道清澈响亮的悦耳呼叫声。光是听到这道声音,便会令人期待声音持有者的纯洁心地与优雅外貌。

实际上要是在王都见到这道声音的持有人,大多数女性皆会发出尖叫声为之倾倒。然而,身为花漾少女的菲鲁特却是不悦地嘟起嘴唇。

她瞪著门扉另一侧传来声音的对象……

「没有啊,我还没起床。所以你不准进来。」

「只靠梦话就能与人对谈吗?那么是菲鲁特大人不为我所知的全新天赋呢。」

「你真的很烦耶~~」

对此种无法用讽刺带过的态度发出咋舌声后,房间的门便缓缓被推开。

某个身穿高贵衬衫与裤子的高挑青年现出身影。特徵是令人联想到火焰的红发,以及彷佛囊括苍芎的蓝眼,而更具特色的便是几乎令人感觉矫揉造作的工整面貌,以及朝菲鲁特投以会让王都少女们昏头转向的微笑。

然而当他走进房间后,一见到菲鲁特的模样便收起微笑。

「菲鲁特大人……就算是自己的房间,只穿著内衣裤四处游荡似乎不太雅观。」

「我只是刚好起床而已,而且我刚才有说别进来吧。是你自己不听人说话,别把责任怪罪到我头上。」

菲鲁特以只穿著内衣裤的模样挽起双手,大方地在房间正中央挺起平坦胸部。面对菲鲁特毫不遮掩的态度,青年别开视线并皱起眉头。

虽然双方皆是年轻男女,但其中感觉不到任何羞耻之意。对菲鲁特而言,眼前的青年虽是男性,却有著截然不同的象徵意义。

菲鲁特不屑地发出冷哼声,从下到上打量著这位别开视线的青年。

「还是说,首席骑士大人对我这种看起来很穷酸的身体会感到兴奋啊?既然这样,我得更加好好妆点自己啰?」

「请别如此自卑,菲鲁特大人有属于自己的魅力,而且骑士对主君动心可是大忌。」

「没人叫你安慰我的幼童体型啦!快给我滚出去!」

菲鲁特把床上的枕头丢了过去,青年轻松接下并恭敬地退到房间外头。退到走廊后,青年便缓缓地弯腰鞠躬。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奶奶也在等您,请移驾到餐厅用餐。」

「好好,你快去啦。」

「遵命,那么小的先失陪了──还有菲鲁特大人。」

面对菲鲁特彷佛赶虫子般随便挥了挥手的态度,青年将接下的枕头漂亮地扔回床铺上并投以微笑,接著面带微笑如此说道:

「早安。」

「……你就是这种地方让人看不顺眼。快滚啦!莱因哈鲁特!」

被静静关上的门扉阻挡,菲鲁特一大早最初的怒骂声在房内四处飘散。

在莫名感觉被驳倒的焦躁感驱使下,菲鲁特从衣柜中拉出衣服并迅速地脱掉内衣裤。

她决定至少得选莱因哈鲁特会讨厌的衣服做为反抗。

3

──菲鲁特之所以会听从莱因哈鲁特,并且住在他的宅邸中,一切都是因为各种碰巧与偶然,以及迫不得已的状况互相紧密交杂。

莱因哈鲁特将这一切称为「命运」,但菲鲁特很讨厌「命运」这种说法。

她不喜欢这种彷佛将所有事情归类为一开始都是决定好的想法。而且从见面之后的过程都是糟糕透顶,菲鲁特与莱因哈鲁特便是处在此种复杂的关系之中。光是想到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便让她不由得怒火中烧。

从菲鲁特的角度而言,这等同于被迫抽到下下签一样。

虽然菲鲁特这名少女获得王都中人人称羡的首席骑士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恭迎为主,但这也是她最老实的感想。

「喔喔,菲鲁特。今天还真早起床啊。」

「啊……」

换完衣服刚走出房间,菲鲁特正好遇见某个巨大的人影,那是个菲鲁特确实需要抬头仰望的巨大男子。

虽然双方有著要是在暗巷碰面就得准备受死的体格差距,但幸好这里并非是毫无人烟的暗巷,菲鲁特与这位人物也并非是陌生关系。

甚至是不需要装模作样对谈的长久亲密深交关系。

「罗姆爷,早安啊。我也不太想这么早起床,可是在这间宅邸,就是会在很像正常人的时间被挖起来。」

菲鲁特顿时露出开朗神情,跑向这位被称为罗姆爷──拥有高达两公尺以上巨大身躯的秃头老人面前。菲鲁特带著柔和表情,可爱程度与面对莱因哈鲁特时

完全无法比拟。

见到菲鲁特发挥出符合年龄的可爱表情,罗姆爷抖动著身体发出大笑。

「哇哈哈,如果你能成为正常人就好哩。毕竟你可是长得比年纪还小只,好好吃饭再过著规律生活应该也会长高吧。」

「不管我长高还是变矮,在罗姆爷眼中都只是些微误差而已吧。」

「没有这回事,老朽可是有好好观察你成长喔。」

语毕,罗姆爷皱纹深刻的脸露出笑容,大剌剌地摸了摸菲鲁特的头。

虽然小时候记得有种头快被扭断的感觉,但菲鲁特并不厌恶这种坚硬的手掌触感,甚至反而很喜欢这种感觉。

即使有一阵子排斥被当成小孩子,但说实话,只有这个瞬间才能让心情平静。

──菲鲁特脑中突然闪过梦境中的昏暗房间。

「────」

「……嗯?菲鲁特,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啦。话说回来,罗姆爷才是有没有睡好?」

菲鲁特甩开直涌心头的莫名感伤,挤出笑容对罗姆爷如此问道。听到这个问题,罗姆爷便说著「说什么傻话。」并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秃头。

「如果是说有没有睡当然有睡啊,不过睡起来实在不能算舒服。」

「也是啦,在这里生活和我们的常识实在差太多了。」

「嗯,不过不好睡的原因也不是只有这个啦……」

罗姆爷抵著下巴歪头思索,菲鲁特也以同样动作歪著头。然后罗姆爷对模仿他动作的菲鲁特笑了笑,拍著她的背后催促她继续前进。

「好啦,听说早饭准备好了。应该可以好好期待味道吧?」

「嗯,奶奶煮的饭超好吃,虽然最厉害的是做甜点功夫。」

面对菲鲁特得意地如此夸耀,罗姆爷点著头默默倾听。两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沿著走廊前进,就在这个时候……

「嗯?喔~~在那在那。」

菲鲁特停下脚步探头看向窗外,下方是莱因哈鲁特家宅邸的庭院,翠绿庭园中的熟悉景象映入菲鲁特的眼帘。

「……那到底在做什么?」

「就是劣根性没办法那么容易改正,正在被重新教做人。」

面对身旁罗姆爷的疑问,菲鲁特在窗缘撑著脸颊如此回答。

在绿色草皮与五颜六色花朵绽放的平稳气氛庭园中,有三名男子感情融洽地倒卧交叠。

三人组看起来并非善类,头晕脑转地完全无法动弹。

接著,在三人身旁有个老人正在修整草皮。老人若无其事地以熟练动作将园艺用单轮车拿了过来,轻松地将三名男子接连抬到车上,然后直接载到宅邸的厨房出入口方向。

目送他们离开后,菲鲁特露出尖锐虎牙笑著说道:

「昨天还说惹上头生气没路可逃,才不得已跟著我们过来。他们应该是过了一晚换个念头想逃走,结果逃到一半被老爷爷发现而痛扁一顿吧。」

「原来如此,确实很像是他们会得到的结论。你早猜到会有这种结果了吗?」

「如果用说的就会听话,不管是好是坏都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啦。带著那种无药可救的家伙到处乱晃不是很有趣吗?」

菲鲁特并不厌恶爱纠缠与个性恶劣的人,毕竟菲鲁特从前生活的环境就是如此龙蛇杂处。

他们等同于菲鲁特故乡的缩影,但菲鲁特绝对不会老实认同那是个多好的地方。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宽宏大量还是乐观……也许是血脉相传吧。」

「嗯?罗姆爷,你刚才说什么?」

菲鲁特将手搂在后脑勺上,回过头看向背后不知喃喃说著什么的罗姆爷,罗姆爷则是对菲鲁特的话语大动作地耸了耸肩。

「没什么,只是说肚子饿了。来,快点走吧。」

「好好,知道了啦。」

被如此催促后,菲鲁特带著罗姆爷继续在宅邸中前进。虽然这并非如她所愿,但这两个月以来,让她彻底熟悉了宅邸内的生活。

通往餐厅的路程甚至让她不禁踩著轻快的步伐。

「早啊~~」

怀著对早餐的期待,菲鲁特带著罗姆爷抵达餐厅。当她打开大门进入房间,长桌上已经摆满热气腾腾的早餐了。

接著,面对充满精神进入餐厅的菲鲁特,有两个人影回过头行了个礼。

「是,菲鲁特大人早安。」

「────」

一对老婆婆与老爷子带著平稳微笑,如此回应菲鲁特的招呼声。两人负责管理宅邸,照顾菲鲁特与莱因哈鲁特也包含在业务范围内。

莱因哈鲁特将两人亲昵地称为「爷爷」「奶奶」,而菲鲁特也是单纯地称呼为「爷爷」与「奶奶」维持不错感情。

「────」

莱因哈鲁特已经在餐桌旁就座,与他同侧的旁边座位能够见到翻白眼的三名年轻人被迫坐著。他们的体格分别是大、中、矮,以容易区别的高矮顺序并肩被迫坐在位置上。

另外,菲鲁特固定坐在莱因哈鲁特正面的位置,今早是由罗姆爷坐在她旁边。菲鲁特替罗姆爷拉开椅子,然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好,那就来吃饭吧。」

「──这是无妨,但不用先说明关于这几位的事吗?一开始这样应该会挺吓人的吧。」

面对不提及三人组准备开始用餐的菲鲁特,莱因哈鲁特吃惊地如此说著。他的话语让菲鲁特「呃……」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你应该有从上面看到爷爷在庭院把那些家伙带走的样子吧?而且我从昨天就觉得会这样。我不是有对奶奶他们说过了吗?」

「是呀,昨晚菲鲁特大人有吩咐过这件事。」

菲鲁特靠在椅背上歪著头,婆婆朝她点了点头,然后上了岁数的她瞥著身旁丈夫微微一笑。

「能被菲鲁特大人这么仰赖,爷爷应该也是很高兴吧。这把年纪还这么拚命,从凌晨就一直在庭院等著喔。」

「────」

婆婆的证词让爷爷无言地耸了耸肩。由于话少的爷爷很不常说话,因此也没有人会责怪这种可说是很不礼貌的举动。

就在这时,婆婆说著「不过话说回来……」并带著恶作剧眼神盯著菲鲁特。

「实在是很有趣呢。直到前阵子还是菲鲁特大人想拚命逃出宅邸,没想到现在换成菲鲁特大人再三强调不能让他们逃走。」

「喂喂,奶奶还提那件事喔。」

「喔,菲鲁特之前想逃走?这是怎么回事?」

在一脸被戳到痛处的菲鲁特身旁,罗姆爷很有兴趣地发出炯炯目光。对于罗姆爷此种反应,莱因哈鲁特则是说著「其实是这样的」开始说明。

这位红发青年看起来并无恶意,彷佛环视整间宅邸般转动蓝色双眼。

「因为我和菲鲁特大人做了个约定。只要能偷偷从我和爷爷他们这些宅邸成员逃出去,我们就不会硬把她追回来。」

「意思是一场对决啊。原来如此,感觉能想像到她被气得牙痒痒的样子哩。她应该是每天每天都被抓回来吧。」

「别、别说的好像你有看到一样啦……就是这样,我才不想让罗姆爷知道这件事嘛!」

面对罗姆爷一脸得意的发言,菲鲁特面红耳赤地抱著头。

一切都是从在贫民窟被莱因哈鲁特抓到,被他亲手软禁在这个宅邸后开始的。之后便与莱因哈鲁特做下刚才所说的约定,菲鲁特日日夜夜皆拚了命摸索逃走的手段。

当然计画悉数失败,结果菲鲁特就这样留在宅邸中,后来就是昨天所发生的事。

昨天的事对菲鲁特而言──不,对露格尼卡王国也是事关重大。

「什么王选……什么王位争夺战啦,居然把我牵连进这么夸张的事。」

「正确来说并非是争夺战,而是王位选拔战。不是争夺而是竞争。」

「问题不在这里吧,别误会好吗?」

菲鲁特嘟著嘴,瞪视著一副事不关己的莱因哈鲁特。

王选──这是亲龙王国露格尼卡王国的重要关头,也是足以撼动王国的大事。

往前倒推几个月,王城发生的传染病让露格尼卡王国长久延续的王家血脉接连倒下,最后所有成员皆魂归西天。

最后目前王国的王位缺乏继承人,处在非常危险的状态,必须尽早选出下一任的国王。但不知是否该说是造化弄人,菲鲁特就是被拱选为下任王位的其中一位候选人。

而将菲鲁特推向此种无法置信状况的人,就是眼前带著毫无恶意表情的莱因哈鲁特,这也是他软禁菲鲁特的真正目的。

当然,下任国王候选人并不可能是毫无条件就能参选,更不用说菲鲁特是个出身贫民窟、以扒窃维生的标准流浪孤儿。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能处在竞选王位的立场?怀疑莱因哈鲁特是否发疯才是正常反应。

但莱因哈鲁特接纳了菲鲁特的不明来历,对王城成员宣扬某个荒诞无稽的论点。

据他所说,菲鲁特是十四年前被绑架的王族幸存者。

这在菲鲁特耳中简直是愚蠢至极,听来就是完全没有思考余

地的胡言乱语。但王城相关人士皆对这个意见信以为真,甚至认真开始商议此种可能性。然而菲鲁特只认为这个事实蠢到极点,对他们的模样嗤之以鼻。

「毕竟是为了罗姆爷才顺势这么做的……」

罗姆爷那时潜入王城试图拯救菲鲁特却计画失败,为了释放被捕的罗姆爷,菲鲁特只好表明参加王选。

之后罗姆爷数度道歉,但菲鲁特并不后悔做出这个选择。

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菲鲁特告诉自己不要后悔。活著就会连续碰到很多不讲理的事,会有无法抵抗的不讲理状况强押到自己身上。

在这种有许多不合己意的世界中,连自己的选择都要抱怨还能怎么办。

已经不会有比这更蠢的事,这就是菲鲁特的结论,也是她的生活哲学。

「所以我只讨厌不讲理的事。简单说就是你,莱因哈鲁特。」

「菲鲁特大人还真严格,是说我不讲理吗?」

「你不要说自己毫无自觉喔。如果你是个这么不会反省自己的人,之后我也不会再听你说话了。」

「真是严格呢。」

面对菲鲁特的话锋一转,莱因哈鲁特再度带著困扰表情如此喃喃回应。

总之,不论对莱因哈鲁特的不满,菲鲁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当然起因是罗姆爷,而把菲鲁特推到那个场合的元凶则是莱因哈鲁特。

但除了菲鲁特以外的四名候选人──直接听完她们的演说,以及在会场王国掌权者们的主张后,实际上菲鲁特心中也涌现出热情。

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具体上能做什么。

即使如此,只要这股热情还能推动菲鲁特,她就决定不停下脚步。

「不过话说回来,总觉得王选还是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您对王选有任何疑问吗?」

「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奇怪吧?就算不提我的出身来历,王选候补是靠什么为基准选出来的啊?」

就算是没有学识的菲鲁特,也能想像出成为国王需要各式各样的资质。

即使王族已经全族灭绝,但也不代表血脉的重要度会因此变淡。原本皇家不只会选择相近的贵族血脉,然后推举优秀的人做为候补才是自然流程。

然而,与菲鲁特一起跃上王选舞台的候选人,虽然分别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质,但很难说是满足上述条件。

「别国商人和全世界最嚣张的高傲女、还有半妖精姊姊,只有一个是女贵族,然后就是我。这可不是在玩游戏吧。」

「所有人当然都知道这件事,不过会选上菲鲁特大人与其他候选人,一切都是遵循徽章的引导……也就是守护王国的『神龙』旨意。」

「意思是龙喜欢女人吗?会选我还真是喜欢怪人。」

王选有五名候选人,而且全员都是女性。面对菲鲁特此种揶揄的发言,莱因哈鲁特露出不知该如何回应的表情。

「哎呀哎呀,菲鲁特大人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结果是婆婆代替支支吾吾的莱因哈鲁特从旁插嘴。先前她一直默默听著两人对话,似乎只有对这件事无法按捺地面露怒色。

「奶奶怎么了?是因为我说龙的坏话生气吗?」

「不,不是这样的!婆婆气的是菲鲁特大人如此看轻自己,居然说什么怪人……明明这么可爱,婆婆可是很难过的。」

「呃……是因为我的事气我吗……?」

突如其来的插嘴让菲鲁特哑口无言,身旁的罗姆爷也将粗厚双腕挽在胸前点了点头。婆婆身旁的爷爷也深深点头表示同意,让菲鲁特顿时变得颇为尴尬。

「听好了,菲鲁特。老朽也觉得你没有长得很差……」

「这件事就说到这里!我的长相不是重点啦!问题不在那里!回到原本的话题!快点说原本的事,莱因哈鲁特!」

「我吗?」

感觉话题变得越来越让人害臊,菲鲁特赶紧打断罗姆爷的话,将话题转向莱因哈鲁特。这股气势让他吃了一惊,然后短短叹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我能理解菲鲁特大人对王选的不安心情了。我无法得知神龙的嗜好,不过王国与神龙的最初邂逅……根据纪录,露格尼卡王国与神龙缔结盟约时,负责与龙对话的就是被称为巫女的女性。」

「所以现在再度要求与龙对话的现况下,要从这些人里面选出下任巫女,你是这么解释的吧。」

「不只是我,请当成是王国的整体意见。」

「贵族或骑士都是高官的意见吧?像我们这种贫民窟的人可没听说过这种事喔。」

以最下层代表而言,实在无法接受将王国整体意见当成脱罪藉口。对于菲鲁特的意见,莱因哈鲁特仍然带著困扰神情。

「所以菲鲁特大人反对王选吗?」

「我只是觉得有很多事不合道理。啊,与其说是反对,我倒是有很多不满。我没有选择骑士的权利,这点可不可以想想办法啊?」

「我也想将菲鲁特大人的要求列入考量,只可惜可能没办法将菲鲁特大人交给其他骑士。恕小的失礼,毕竟菲鲁特大人在王选会场对骑士与有力人士做出粗暴举动,要找到能举剑效忠的人可能也是……」

「我知道啦,我只是想挖苦你而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好拿你忍耐一下了。」

「好的,请拿小的忍耐一下。小的会将身心与剑全部奉献给菲鲁特大人。」

「好烦喔~~」

面对莱因哈鲁特正经八百的回答,菲鲁特不禁吐出红红舌头。

考量到莱因哈鲁特在王国中的评价,菲鲁特的态度肯定会让所有人哑口无言。但在这个宅邸的所有成员,甚至是莱因哈鲁特本人,别说是责怪菲鲁特此种态度,反而是善意以对。

「总之是菲鲁特决定的事。事到如今老朽也没有挑剔的意思……不过以阵营来说无法否认逊色的感觉。」

等话题告一段落后,罗姆爷摸了摸自己的秃头如此呢喃。

菲鲁特阵营接下来将在王选中继续奋战──成员先不论最上位的菲鲁特,还有她的首席骑士莱因哈鲁特、等同菲鲁特家人的罗姆爷、阿斯特雷亚家相关的管理员夫妇,接著就是──

「在这里不知道要昏倒到什么时候的三人组啊。」

「就是没有人手才舒服啊,我都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有趣……吗?」

罗姆爷与莱因哈鲁特一同对咧嘴笑著的菲鲁特投以惊讶目光。面对此种视线,菲鲁特则是说著「我没说错吧?」并露出虎牙。

「毕竟没有任何人期待我们,怎么想都是翻盘比较有看头吧。这可是我们的强处。」

「────」

菲鲁特敲了敲平坦的胸部,以难以言喻的气势如此夸下豪语。

对于此种太过于正向的心态,罗姆爷与莱因哈鲁特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然后有道大大的拍手声取而代之地推动时光。

「哎呀,别一直说话,来用餐吧。肚子饿会想不出好点子,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喔。」

「──!?」

对于婆婆拍著手如此发言,被拱出来的爷爷顿时目瞪口呆。

见到两夫妻一搭一唱,让菲鲁特忍不住噗哧一笑。然后她扭了扭脖子发出啪啪声,拿起刀叉准备开始享用久候多时的早餐。

用餐的做法大致已经在这两个月学得差不多了。

「菲鲁特大人。」

「要顾餐桌礼仪对吧?我知道啦。」

「是的,麻烦您了。」

就连用个餐都要受到莱因哈鲁特指正,这实在是相当烦人。

该不会之后为了王选,所有事情都得听从莱因哈鲁特指导吧?如果真是这样──

「我有可能会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啊。」

就这样,菲鲁特只好用美味早餐盖过苦涩情绪并填饱空腹。

4

结束早餐时间后,菲鲁特先回到自己的房间,经过一段时间稍微估算后便前往宅邸庭院。

结果该处又看到被打倒躺在草皮上的三人。

「你们没吃到早餐又还没到午餐,有这么急到都不会看情况吗?」

菲鲁特踩著草皮站在三人身旁,对他们的模样不解地歪著头。状况与早上几乎一模一样,他们之所以没有被车载走,原因之一应该是因为不像早上会妨碍工作,爷爷判断放著他们不管也无法动弹。

「少、少啰嗦……居然把我们当白痴耍……」

见到菲鲁特的视线,眼神锐利的男子率先发难。

在草皮上躺成大字型的男子们,体格分别是大、中、小,里面体格适中并表情带有强烈戒心的人就叫做──

「我没有把你们当白痴啦,拉珍斯。我反而有点佩服。毕竟我那时候只有一个人,不能像你们三个人散开攻击。」

不过就算有办法联手,被各个击破还是没什么好说的。

「那、那个老头子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抓到,结果就从眼前消失了……」

「在我看来,葛斯顿只是自己冲出去跌倒而已耶?」

「我又不会做这种脑袋烧坏的事……」

壮汉葛斯顿与矮小男汉巴利如此无力地互相对话。虽然没有像拉珍斯那么血气方刚,但三个人组合起来算是颇为均衡。

不论如何,他们的反省会议让菲鲁特也是感同身受。

「我懂我懂,我也被爷爷修理得很惨。不过你们别误会喔,爷爷已经是下手最轻的了。奶奶和莱因哈鲁特更不留情面,尤其是莱因哈鲁特那家伙真的很可恶,会直接让人战意全失。」

「是、是这样喔……」

菲鲁特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著当时的辛苦。说到从阿斯特雷亚家逃脱的计画,菲鲁特可是比三人组早烦恼十倍以上。由于没有任何成功纪录,就结果而言只能算是单纯抱怨,所以她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话说你对我们都没有意见喔。」

拉珍斯突然仰望著菲鲁特的脸,在草皮上盘腿坐了起来如此问道。

「意见?我?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我们可是想逃走喔。」

对于拉珍斯带著尴尬表情说出老实话,菲鲁特不禁苦笑以对。

「我早就猜到你们会想逃走了,毕竟我也不觉得靠昨天那种惨到不行的对话能和你们打成一片。」

菲鲁特分别朝三人组的脸看了一眼,便耸了耸细瘦肩膀。

将拉珍斯三人纳入阵营──这是菲鲁特做出决定后的第一步。

昨天表达参加王选意图后,从王城回来的路上,菲鲁特等人绕到从前做为巢穴的赃物库,在赃物库的废墟中遇见三人组。他们用刀刃抵著菲鲁特并威胁拿出钱财,但实在是找错对象了。

三人被现场陪同的莱因哈鲁特瞬间制伏,原本应该是要被直接交给卫兵,不过菲鲁特却阻止并对他们伸出援手。

并非是有不得已的状况或基于同情心做出此种行动,菲鲁特只是觉得将他们收为同伴到处带著走很有趣。

既然要为了成为国王四处奔走,不如带著一群会让人神清气爽的随从。因此菲鲁特将他们带回宅邸,重新说明状况并让他们约定协助,然而──

「我猜你们等脑袋冷静下来应该就会改变想法了。毕竟我也是贫民窟出身,早就看透住在那里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个性了啦。」

「咦,这应该不是在夸我们吧?」

「没什么应该,本来就没有夸的意思。开什么玩笑……」

「你们这么不服输是很好啦,反正你们想逃走也是没经过大脑吧?应该说从昨天那种感觉看来,你们是被某个人追杀吧?」

「唔……!」

工作失手惹上头生气,没记错应该是这方面的问题。

也就是说,就算从菲鲁特旗下逃走,结果还是得为了之前欠的债浪迹天涯,完全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怎、怎么办?」

「我也只是没凭没据地觉得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看来他们果然没有任何头绪。

这种不顾后果的作风确实也很像贫民窟居民,不过感觉他们有点无脑过头了。

「我能说的不多,只是比起靠直觉逃走,我觉得留在这里还好一点。我也没有逼你们要听我的话就是了。」

「……可是这样不都是你吃亏吗?既然你也是在贫民窟长大,明明没有任何回报,我想不到你有什么理由帮我们。」

「帮你们的理由啊……」

葛斯顿如此低声喃喃,然后紧紧盯著菲鲁特。拉珍斯与汉巴利也同样看著菲鲁特,这些视线让她搔了搔头。

「葛斯顿说得没错,不可能不求任何回报帮我们。要我们相信这种人,哪有人不觉得自己会被当成弃子丢掉啊。」

「咦,可是拉珍斯昨天不是说可以试著相信看看吗?」

「给我稍微闭嘴,汉巴利。」

葛斯顿用手掌抓住多嘴的汉巴利脸颊,在被强制闭嘴的汉巴利身前,拉珍斯仍然瞪著菲鲁特。

「你有什么目的?你到底想叫我们做什么?」

「……我的企图昨天都告诉你们了。」

面对疑惑的目光,菲鲁特闭起单眼。

对于拉珍斯等人昨晚提出的相同问题,菲鲁特果然还是以相同答案回应。她并非诚挚地表达诉求,只是邀请他们要不要一起干大事。

「不是有很多看不顺眼的家伙吗?所以我只是想找你们一起给那些家伙好看,然后你们担心的……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

这句话让拉珍斯表情顿时骤变,葛斯顿与汉巴利见状,便朝著拉珍斯投以担忧的视线。

这三人组最常做出决策的人应该就是拉珍斯,但最容易动摇的人也是他,另外两人则是处在巧妙支持的关系。

一路以三人组方式走来的他们,对自己没有信心。

受到邀约的过程十分随便,也并非是绝对需要他们。更不用说还有曾经在贫民窟结下的梁子──让他们无法理解自己会被选上的原因。

毕竟他们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自己并没有值得夸耀的优点。

「放心啦,因为我也是一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啥?」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贫民窟长大,也是突然被当成王选候选人。要是这样还能充满干劲决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根本就是怪物了。怪物是我家那个骑士,不是我。」

而莱因哈鲁特也只是在体能上超乎常理,其他层面还是有许多不可靠的地方。

「所以我才不会突然叫你们做一堆事,也不会这么做。」

「那、那你要我们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接下来一起思考。之后肯定会有很多得学或是麻烦的事……什么都不会的家伙也许就会被拋下不管喔。」

见到菲鲁特露出虎牙的笑容,拉珍斯等人不禁呆滞地面面相觑。

空无一物,这点菲鲁特也是怀著相同烦恼。因此不如让拥有相同烦忧的人,大家吵吵闹闹地互相讨论一起前进。

「……我觉得可以陪小姐闯闯看。」

出乎意料的是,汉巴利率先如此说著。他被葛斯顿扛著放到草皮上后,便在菲鲁特面前握紧拳头。

「我不懂很难的事,可是我知道哪边比较容易听懂。从这里逃走是真的会很危险,既然这样还不如……」

汉巴利回过头,朝拉珍斯与葛斯顿两人点了点头。

「我们还是重新考虑看看吧。就算向拉赛尔那家伙低头求饶,被当成跑腿的立场也绝对不会改变。对吧?」

「……没想到你会被说服。自从在暗巷把被揍得七荤八素的拉珍斯捡回来那次,就没听你说过这种话了。」

「啰嗦耶!」

面对葛斯顿带著苦笑的话语,拉珍斯气冲冲地如此吼著。不过这番话让两人放松紧绷情绪,这也代表他们赞同汉巴利的意见。

天秤已经倾斜,倒向哪边可说是显而易见。

「……我先声明,只要风向不对我们随时都会逃走。」

「也会把值钱东西摸走喔!」

「要比卷铺盖跑路,没有人比我们还厉害啊!」

三人分别如此扬言,这时终于决定加入阵营。

三人的回答让菲鲁特露出笑容,然后将双手挽在胸前。

「我先说喔,想用这种话让我放松戒心,爷爷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我才没那种打算!」「也不打算这么做!」「只有一点点啦!」

越说就越露馅。

不过这也是贫民窟出身容易被看穿的缺点,这点菲鲁特决定一笑置之。

5

「──没想到你也这么认真起来了啊。」

「罗姆爷?」

在庭院与三人组经过一段温馨时光后,回到自己房间的菲鲁特,在房间前见到正在等待的罗姆爷。

面对罗姆爷粗犷脸庞露出的和蔼表情,菲鲁特说著「你看到啦。」并搔了搔鼻头。

「反正事到如今也跑不掉了。所以既然决定要做就不想输,罗姆爷也不想把我养成丧家之犬吧?」

「老朽只是想把你养成不会屈服于世间洪流,以这点来说,你可是比老朽想像中还优秀。」

「嘿嘿,别把我当成这么优秀嘛。我又不是这块料。」

菲鲁特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对罗姆爷的话语摇了摇头。菲鲁特的反应让罗姆爷眯起眼睛,露出似乎感慨万分的神情。

此种表情莫名地有股寂寥感,让菲鲁特绷紧神情。接著,她对罗姆爷问了个虽为时已晚却不得不问的问题。

「那个……昨天不是因为兵荒马乱没有好好说话吗?可是我还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真不像你。态度就像是个普通的小丫头一样。」

「──也是啦,真不像我。知道了啦,那我要明讲了。」

被罗姆爷点出犹豫,菲鲁特做了个深呼吸并目不转睛地盯著罗姆爷。

接著,她再度说出曾经在王城堂堂做出的宣言。

「──我要参加王选。虽然照著莱因哈鲁特的意思让人不是很爽,不过我已经跟拉珍斯他们谈好了,毕竟也在那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要选上。可是只

靠这样还是不够。」

「嗯,你觉得哪里不够?」

「其实这只是我的任性想法,没有要罗姆爷陪我的意思。可是没有罗姆爷会让我担心,也没有自信能完成这件事。所以……」

「────」

「希望罗姆爷能帮我,以唯一家人的身分陪在我身边。」

对菲鲁特而言,能够毫不夸饰地信任的对象就只有眼前这位老人。

自从懂事以来,菲鲁特便在贫民窟的严苛环境中长大,身旁总是能够见到罗姆爷的身影。菲鲁特从他身上学到了生活与处世方式,也得到了人生。

即使长大后没有一起生活,却也不觉得心灵因此远离,就连现在仍然对此有强烈感受。

「……你对自己的出身是怎么想的?」

「────」

「那个『剑圣』年轻人在城堡不是说过吗?你是这个国家最尊贵家族的女儿,很有可能是从那里被绑架出来的小孩。还说有家人,所以那些人就是……」

「我的家人只有罗姆爷一个人!」

菲鲁特打断罗姆爷的沙哑嗓音,如此高声地回应。

「────」

菲鲁特的回应让罗姆爷绷紧神情杵在原地。菲鲁特望著他位于高处的脸,紧咬著嘴唇继续表达诉求。

「实际上我不知道是怎么样,也没有兴趣知道。我的家人只有从小时候就陪著我的罗姆爷。打从一开始就不在的那些人,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并非逞强或虚张声势,而是菲鲁特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出生,或是与谁拥有相同血脉。对菲鲁特而言,这些周遭吵吵闹闹的情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对菲鲁特最重要的,就只有能陪在她身旁的人。

所以希望那个人以后也能一直常伴身旁,仅仅如此而已。

「……真的是太不像你的个性了。」

全身笼罩在菲鲁特视线中的罗姆爷突然放松表情。老人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吐出一口气,便缓缓摸著自己的秃头。

「如果是前阵子的你,根本不会这么特地徵求同意。应该是随随便便把人牵连进去,然后再装成没事吐舌头装傻才对。把赃物库整个弄坏那天的事,老朽到现在都不会忘记啊。」

「唔……不不,那时候是错在我对那么好的报酬忍不住出手啦……」

「是啊。要是之前有找老朽商量,至少就不会落到那么蠢的下场了。所以啊……」

菲鲁特垂下肩膀开始反省,有只大大手掌则是摸了摸沮丧少女的头。

接著,罗姆爷弯下腰对惊讶的菲鲁特说道:

「要是不在旁边好好照顾,孙女还是会惹麻烦,实在没办法好好隐居啊。」

「罗姆爷……!」

对于罗姆爷笑著说出的这番话,菲鲁特顿时笑颜逐开。先前的不安与紧张不知被拋到何处,此种现实的反应让罗姆爷无奈地耸了耸肩。

接著,或许是对自己的极端反应感到害臊,只见菲鲁特红著脸颊,静静地从罗姆爷放在头上的手掌逃开。

「好、好吧……那就这么决定了,这样就不用担心碰到罗姆爷莫名其妙垂死街头的情况,这样才是最好的。」

「嗯嗯,知道啦。反正老朽也不打算放著你自己回到贫民窟。就好好靠孙女过著奢侈的老后生活吧。」

「你不是说不想隐居吗?那会有好一阵子都得陪我忙得头昏脑胀喔。」

王选要出现结果至少得花费三年时间。面对菲鲁特预测到将来的要求,罗姆爷则是说著「知道啦。」并大大端正姿势。

见到此种回答,让菲鲁特在心中深深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虽然不觉得会被拒绝,但还是担心著要是被拒绝该怎么办。不管是与任何人为敌,菲鲁特都决定会奋战到底;但如果可以,还是希望罗姆爷从背后守护。

「对了,不好意思临时换个话题。莱因哈鲁特说明天要离开王都,好像说要去东边的老家一趟。」

「应该是阿斯特雷亚家的领地吧。既然要在王选中奋战,得先从稳固阵营地盘开始。这是很正确的判断。」

听到罗姆爷将手抵著下巴如此呢喃,让菲鲁特不禁瞪大双眼。

因为罗姆爷的解释,与莱因哈鲁特对菲鲁特说的内容一模一样。罗姆爷居然不用说明就能察觉到这点,让菲鲁特搔了搔脸颊。

「总觉得罗姆爷好像比我还懂王选耶。」

「说什么傻话,你也不想想老朽是比你多活了几倍的人生。这点程度稍微思考就会立刻知道了。」

「是这样吗?可是感觉好可靠喔,真不愧是我的罗姆爷。」

让罗姆爷留在阵营内的理由,原本是以安心感最为优先,但见到罗姆爷似乎能展现出超乎想像的贡献,让菲鲁特有股值得倚靠的感觉。

「所以接下来会离开王都。这点罗姆爷没问题吗?」

「老朽只要带这副身体就够了。从赃物库被摧毁那时候就是一无所有,心理准备倒是已经做好了。」

「这样啊,如果是这样就好……该不会是之前有听谁说过这件事吧?」

「只有听说要离开王都。那家伙奉献的忠诚还真是值得敬佩。」

「是那家伙啊……」

对于罗姆爷带有揶揄的说词,菲鲁特脑中顿时闪过莱因哈鲁特的脸。

也许是顾虑到菲鲁特的心情才会先告诉罗姆爷,一想到这里便让菲鲁特大大嘟起嘴巴。

「你也许不是很喜欢他,但以骑士来说,没有人比那家伙更优秀。接下来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得找到好好相处的方法才行。」

「例如每次都把罗姆爷夹在中间说话吗?」

「你怎么会这么毫不掩饰地讨厌他哩……」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莱因哈鲁特是妨碍再度见到罗姆爷的最大阻力,只能说这是日日对他累积的愤恨之意。

虽然也并非毫无其他理由──

「唉,罗姆爷都这么说了,我会想想看啦……我要回房间了。罗姆爷要怎么办,要进来我房间吗?」

一直在走廊说话也怪怪的,于是菲鲁特指著罗姆爷身后的门扉如此问道。

「我还有很多被逼著看的书,所以如果罗姆爷肯陪我聊天就好了……」

「不,还是别打扰你念书。老朽也得学学先人,像个辅佐高官显贵的老爷子一样了。」

「呃……你是说像爷爷和奶奶啊。说得也是,反正罗姆爷也没有朋友,趁这个机会和他们好好培养感情吧。不过爷爷不会说话,就跟奶奶一起聊聊天吧。」

只留下这番话后,菲鲁特便与罗姆爷告别回到房间中。

在个人房间的桌上,能够见到满满莱因哈鲁特挑选的「身为从政者」应该学习的教材书籍。

「那家伙真的是毫不留情耶……」

此种景象让菲鲁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扭了扭脖子让骨头发出啪啪声并前往书桌。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于是她告诉自己这也是必要的过程。

6

目送菲鲁特进入房间的背影离开后,罗姆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室内的菲鲁特恰巧也是看著书堆叹著气,但分别在房内外的两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而两人在叹息中蕴含的感情可说是截然不同。

菲鲁特是下定决心面对课题,罗姆爷则是含有悔恨与迷惘之意。

「──看来菲鲁特大人相当仰赖您。」

「────」

正当罗姆爷离开菲鲁特的房间,迈出步伐思考著该做什么的时候。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回过头,在走廊转角处能够见到某个静静走来的人影。那是个挺直背脊的白发年老女性──是菲鲁特敬称为奶奶的女性。

虽然是个态度温和且随时不忘体贴的人,但目前在罗姆爷面前行走的,却是个与温和印象截然不同的剑士。

实际上她手里并没有拿著任何物品,锐利剑气却刺向罗姆爷的全身。

「还真是有礼貌啊。我记得用餐后应该没有忘记道谢吧?」

「真是油嘴滑舌。果然是用那副唇舌赢得菲鲁特大人的信赖吗?如果真是如此,令人唾弃的个性还是没变呢。」

「说的真难听。听你说的好像我们很熟一样,我们之前有见过面吗?到底是在胡扯什么东西……」

正当罗姆爷不解地歪著头时,这名女性眯起眼睛,已经非比寻常犹如锐剑般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现在已经切换成毫不掩饰战意、出鞘的白刃。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沉不住气的对手,罗姆爷往后退了一步。但就在踏出这一步的瞬间,他发现自己背后已经站著另一个人。

或许该说,那是个比眼前年老女性更加剑拔弩张的人──

「────」

「不只是沉默寡言,没想到还能消除气息,真是一群麻烦的仆从。明明只靠那个年轻小伙子,战力就已经很充足了。」

「别侮辱少爷,下次就不会让你这么放肆了。」

沉默园丁站在背后,正面则是如剑般的年老女性,被前后包夹让罗

姆爷微微绷紧脸颊,观察著两人的动向。

要是随便行动,园丁会比年老女性更加难缠。

「你还真是容易动怒。这才是你本来的个性吧?」

「……别惹、我妻子、生气。」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牵制著对年老女性说话的罗姆爷。从此种破嗓声能够判断发现园丁并非不说话,而是无法说话。

一想到阿斯特雷亚家的相关人士,尘封的记忆也随著浮现。

罗姆爷与阿斯特雷亚家有段古老恩怨,在那其中便是──

「──原来如此。我还想说在哪里见过面,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啊。」

理解状况的罗姆爷如此呢喃,听见这道声音让年老女性脸色一沉。看来容易感情用事的果然是妻子而非丈夫。

「你这点还是没变啊,卡萝?雷玫迪斯。」

「──唔!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

「当时的相关者,尤其是王国的人几乎都到这里来了。」

罗姆爷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让年老女性倒吞了一口气。罗姆爷则是一边看著此种反应,一边望著窗外庭院的方向。

「看来抓到那三个混混只是顺便而已,不眠不休监视的真正目标应该是老朽吧。」

「会被这么监视,你应该有很多头绪吧。」

「那个年轻小伙子好像也知道我的来历。可恶的『剑鬼』……果然跟想像一样建立起令人厌恶的家族,真是太可恨了。」

罗姆爷用手掌摸著秃头,脸上浮现出憎恨的皱纹。那是菲鲁特──至少是从她懂事以来便不曾出现出这种表情。

打从赃物库被摧毁的那天起,所有事都变得不太顺利。就连想要乾脆忘却的过去,都像是将舍弃事物一口气捡回来般蜂拥而至。

不论是菲鲁特遇见的转机、与阿斯特雷亚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与两人之间的恩怨都是。

「过去已经过去、而战争就是战争。除了那场战争的结果以外,老朽没有什么好说的。」

「身为罪魁祸首的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老朽现在是罗姆爷,只是个在贫民窟盗卖赃物赚点小钱的混混,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那孩子……老朽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菲鲁特。」

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只要闭起眼睛便能回想起与幼女之间的回忆。

从能够捧在掌心的幼小时期开始,便一直守护著这位少女成长。

──不论是从前的憎恨与执念,一切皆在与少女相处的日子中消逝而去。

「──你敢、发誓吗?」

见到罗姆爷的眼神,年老女性犹豫著追究的话语。带著如射穿人目光的沙哑嗓音持有人,则是代替她如此质问。

──从前总是跟随在「剑鬼」身旁的某个持盾战士身影也与他重叠。

「发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

「老朽早就发过誓了,毕竟我的人生就是被那孩子拯救的。」

罗姆爷只留下这句话,便刻意转往丈夫的方向迈出步伐。穿过他身旁时,园丁并没有阻止他,年老女性也没有用藏在背后的剑挥砍过来。

就算对方动手,罗姆爷也不会责怪两人,因为这一切都是从前不懂事所犯下的罪过。

但既然对方还肯给予机会,那么就竭尽全力吧。

从前自己对敌人与同胞造成许多不幸,现在就为了唯一的孙女燃烧余生吧。

罗姆爷的此种决心,在若无其事地转过走廊时也成为了确切的誓言。

7

「呃……」

半夜弯过走廊转角时,菲鲁特明显地皱起眉头。

在这个宅邸会让她出现此种反应的对象无疑只有他,而那个人对菲鲁特的露骨反应回以苦笑。

「菲鲁特大人,一见面就发出『呃』的声音不太好吧。」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要干什么?你不是之前不知道出去哪里了吗?」

要被唠叨的感觉让菲鲁特嘟起嘴巴,朝著眼前的莱因哈鲁特如此问道。

在自己房间被大量教材搞得焦头烂额后,用晚餐时已经没有见到莱因哈鲁特。奶奶说他可能会晚点回来,记得那时是这样说的。

「很抱歉无法一起用晚餐。因为需要向城内报告明天以后的预定行程,还有一件个人私事。有任何问题吗?」

「大概只有那三个笨蛋终于豁出去吃了一堆东西而已吧。」

决定加入阵营后,拉珍斯等人毫不客气大快朵颐的模样挺有看头。其实菲鲁特很担心奶奶会不开心,但她似乎对年轻人享用自己做的料理感到很高兴。见到奶奶从头到尾都保持开朗心情,让菲鲁特松了一口气。

总之不论如何──

「你是刚才回来的吗?得问问奶奶还有没有留晚饭。」

「感谢您操心。菲鲁特大人……您是刚洗完澡吗?」

莱因哈鲁特眼尖地察觉菲鲁特的湿润发丝与红润脸颊。菲鲁特一边用手搧著刚洗完澡的热腾腾肌肤,一边发出「喔~~」的声音点了点头。

「毕竟今天就要和这间宅邸的浴池告别,毫不留情的课题也把我气力耗尽了。所以我去依依不舍道别。」

「原来如此。对了,您在就寝前请别忘记把头发吹乾。顶著湿头发睡觉容易卷翘,也会糟蹋难得的秀发。」

「要你多管闲事。」

菲鲁特不领情地吐出舌头,让莱因哈鲁特加深苦笑。两人就这样擦身而过,莱因哈鲁特说著「告辞」并准备回到房间,菲鲁特则是对他的背影眯起眼睛。

总觉得与平常的他不太一样。

「喂,莱因哈鲁特。你该不会是在难过什么事吧?」

「────」

听到菲鲁特出声将他叫住,莱因哈鲁特微微瞪大双眼。见到他惊讶的反应,菲鲁特也稍微吓傻了眼。

他出现惊讶或佩服的模样并非少见,但不论是何种反应,他的态度中都会带著几分从容。

这份从容就是菲鲁特厌恶莱因哈鲁特的理由之一。简直就像自己没有站上舞台似地,就是这种令人感到隔阂的态度。

而他现在的表情彷佛撇除了这道心防。

就字面上真正的意义而言,这对莱因哈鲁特肯定是出乎意料的一击。

「您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嗯咦?呃……没什么。如果是平常的你,不管从哪里回来,就算没问也会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结果今天什么都没说,还想要赶快结束话题。」

「……真是令人吃惊。还以为菲鲁特大人对小的只有厌恶之意。」

「只是发现不代表不讨厌。应该说我之前每天都想尽办法要逃出你的监视,所以都在仔细观察你什么时候会露出破绽。」

要是他产生奇怪误会就糟糕了,于是菲鲁特以强烈语调否定疑问。结果莱因哈鲁特罕见地回答「小的知道。」并浮现微微苦笑。

接著……

「菲鲁特大人,您之后应该没有任何预定行程吧?」

「……没有,只有为了明天的事准备早点睡觉。」

「那么是否要到小的房间说说话呢?有些事想请菲鲁特大人听听。」

「至少听我说话吧。」

虽然对擅自决定后续的莱因哈鲁特如此抗议,但他并没有对此回应。莱因哈鲁特就这样直接迈出步伐,看来很有邀请菲鲁特到房间作客的意思。

「────」

要不管他直接回到房间也没关系,或许该说这才是菲鲁特到目前为止面对莱因哈鲁特的态度,但毕竟白天曾经被罗姆爷开导过。

接下来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得找到好好相处的方法。

「……真是拿你没办法。」

菲鲁特耸了耸刚洗完澡的温热肩膀,便跟在莱因哈鲁特后头。他的个人房间在走廊尽头,正好位在菲鲁特房间的宅邸相反侧。

「请进。」

「喔……」

穿过莱因哈鲁特打开的房门,菲鲁特首度踏进他的房间。

菲鲁特探头探脑地环视房间,没有任何有趣之处的内部摆设随之映入眼帘。

隔间与菲鲁特的房间一模一样,不只是家具配置似曾相识,就连床铺都是与菲鲁特房间相同款式。房间角落有张老旧书桌,书桌旁的书柜摆满了看似艰深的书籍,墙壁则是装饰著毫无特色的绘画。

四处皆仔细经过整理清扫,气氛怎么看都是典型资优生的房间。

「小的认为应该没有新奇之处。」

「是啊,完全没有有趣的地方。」

「还真严格呢。」

莱因哈鲁特回应时露出的苦笑,不知何时已经找回平时的从容气氛。虽然对菲鲁特没有影响,但他主动邀约还有心结就很难看了。

菲鲁特就这样环视四周,将视线集中在墙壁的某一点上,只有该处与资优生房间的印象些许不同。

那是挂在墙壁上的一把剑。是剑身并不大的小型剑。虽然装饰华丽精细,却不像是能够用在实战中的武器──在菲鲁特眼中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觉挺值钱。

「那把剑

是什么,和你平常带著的剑完全不一样吧?」

「嗯,是的。那和『龙剑』不一样,只是完全没有任何名字的普通剑。」

莱因哈鲁特如此说著,手边仍然抚摸著佩挂在腰际的白色刀鞘剑柄。他平常随身携带的那把剑,据说从前曾经拥有斩杀「魔女」的轶闻。

相较之下,许多著名的名剑肯定是相形见绌。然而──

「──那是我在小时候,父亲替我准备的剑。」

「喔……」

听到莱因哈鲁特这番话,菲鲁特对这把仔细保养的剑眯起眼睛。

昨天在王城已经稍微与莱因哈鲁特的父亲见过面。并非是在王选场合上见面,而是在先前到休息室造访。

说实话并不是会让人产生好感的人物,硬要说起来是个令人轻蔑的人。

所以对于莱因哈鲁特将那种男人赠送的剑装饰在墙壁上,菲鲁特实在无法表达任何意见。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是只看一堆都看不懂的书。」

菲鲁特这时改变话题,从书柜抽出几本书,明明没有受莱因哈鲁特邀请却擅自躺在床上翻动书页。不管哪本书都是历史或学术书籍。

对于菲鲁特此种模样,莱因哈鲁特将手抵在额头上。

「这不是淑女应该有的行为喔,菲鲁特大人。」

「就算是真正的淑女,也不会在宅邸里面刚洗完澡还注意别人的目光啦。」

「没有这回事,希望菲鲁特大人也能注意这点。」

「你那个『没有这回事』是从哪里看来的?有哪本这么夸张的书会写到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菲鲁特将床单蹭得乱七八糟并撑起身体,莱因哈鲁特则是闭口不谈。不知道原因是被责备没有根据,还是提到书本的可信度就不得而知了。

「从书背来看,放在书柜都是这种书。我说你啊,既然难得邀我过来就准备一些更有趣的书吧。你不知道怎么放松心情吗?」

「书是用来获得知识的媒介,菲鲁特大人能学会读写也是……」

「那是罗姆爷说有用才逼我学的,实际上能看得懂招牌和信件也有满不错的收获。为了避免被人坑走报酬,罗姆爷也有教我算数,不过这些都是为了生活必要的知识。」

「────」

「你又不会被为了生活逼到走投无路,所以我总觉得你的想法实在怪怪的。虽然合理,但就只是合理,就连放在书柜的书也不是你想要的吧。」

莱因哈鲁特保持沉默。不知是找不到能够回嘴的话语,还是心中酝酿著许多对菲鲁特的咒骂才没有回应。

这样还好,或许该说听到小丫头大放阙词,会发狂震怒才是正常的反应。

只要莱因哈鲁特能出现此种房间所没有展现的气氛。

「……小的没办法立刻回答您。总有一天会给您合理的答覆。」

「──这样啊,那样也好啦。」

既然他不是用体面话随便瞒混过去,这样也算是有收获了。

接著,菲鲁特盘腿坐在床铺上,莱因哈鲁特则是从书桌拉出椅子弯腰坐在正面。

「所以呢,你是要找我说什么?」

「首先是报告。今天王城下达了正式人事异动命令。接下来到王选结束的三年内,我的隶属单位会从近卫骑士团转任菲鲁特大人专属骑士。之后会根据王选过程调配异动,这段时间还请大人多多指教。虽然小的仍不够成熟……」

「就叫你别用那种正经八百的语气说话啦。这些话昨天也在那场决斗之后听到耳朵都快烂掉了。」

原先莱因哈鲁特隶属于王国近卫骑士团,原则上是不容许擅离职守。但只有这次身为王选候选人的骑士,以特例方式获得三年的自由身分──也就是获得首席骑士的职责。

菲鲁特对伴随而来的枝微末节嗤之以鼻,但莱因哈鲁特的表情似乎在刚才的应对间微微闪过阴霾。

表情变化来自王城的话题,而王城的话题就会让人联想起昨天的事──

「你难过的原因该不会和昨天决斗有关吧?」

「不能说没有。不……其实是有关系。」

先是掩饰到一半,莱因哈鲁特便随即放弃辩解。

菲鲁特提到的决斗,就是王选候选人政见发表会后,在私底下发生的争执。

简单说来便是双方候选人的骑士产生冲突,但身为当事者的两人立场可说是颇为尴尬。

尤其是彻底被打败的那方,与菲鲁特也并非完全陌生。

「两边都是你认识的人吧?我不认识那位大哥就是了。」

「由里乌斯已经承担引起骚动的责任,被团长下令闭门反省。幸好他最后没有受伤……我想他应该有反省这是败坏名誉的事。」

「喔……」

被提到名字的那位骑士,给人印象就是典型的骑士。

虽然「骑士中的骑士」这个名号似乎是用来称呼莱因哈鲁特,但在菲鲁特印象中,那个人反而比较适合称为骑士。

也许是言行举止的关系──菲鲁特也不喜欢这种人。

但将其视为反省败坏名誉,菲鲁特不知为何也无法赞同莱因哈鲁特此种判断。那位骑士应该没有后悔过做出那种事吧?

「至于与菲鲁特大人共同认识的那位昴,他目前正在同为候选人的库珥修?卡尔斯腾公爵宅邸,但无法得知借宿的理由为何。」

「先不说那个小哥是不是我们两个的朋友,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那个小哥会起争议都是为了那个半妖精姊姊吧?」

正确来说,感觉他只是自命不凡才会这么做。

即使如此,虽然立场变得颇为复杂,但昴对菲鲁特还是极为接近恩人。实际上要是没有他,在「掏肠者」那件事确实是十分危险。

就算处在此种关系,昨天在训练场那件事,还是让菲鲁特无法彻底替他说话。

想到这里时,菲鲁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应该不会是去安慰那个小哥吧?」

「不,正是如此。我想他应该在肉体与精神层面都面临困境……」

「哇……你果然去了!这简直只像是挖人疮疤嘛……」

见到莱因哈鲁特一脸不解,菲鲁特首度开始同情昴,然后也察觉到莱因哈鲁特回来后带著落寞表情的原因。

「就连我都开始同情小哥了……反正你应该是吃了闭门羹吧?」

「没有到闭门羹的程度,只是告别时并没有很愉快。一想到可能会有段时间无法见面,这个结果实在很令人惋惜。」

面对莱因哈鲁特落寞的神情,菲鲁特再度瞪大双眼。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友情破裂感到难受,简直就像普通人会出现的反应。

「与朋友吵架挥别会这么难过,你还是有像人的一面嘛。你和那个小哥认识很久了吗?」

「不,和昴与菲鲁特大人见面是同一天。昨天在王选会场重逢也是自从那天以后才见面。」

「啥!?那你们交情不是薄到跟纸一样吗!」

「尊敬对方与交情长短没有关系。昴拥有我所缺乏的特质,这点毫无疑问值得尊敬。将具有好感的对象视为朋友并不是很特别的事。」

「从你口中说出来只像是挖苦而已。小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对于莱因哈鲁特认真地说出冠冕堂皇的意见,菲鲁特不禁傻眼地如此呢喃。只要见到对菲鲁特回应而绷紧神情的莱因哈鲁特,便能清楚地想像到昴当时的反应。

当然会变成这样吧,菲鲁特只觉得能够理解昴的感受。

「所以这就是你觉得遗憾的地方啊……那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是指?」

「如果你觉得没有跟那个小哥和好,就会挂念到没办法好好工作的话,要我晚点去你老家也没关系。」

虽然还不到体贴的程度,但菲鲁特至少还能做出这方面的顾虑。

实际上莱因哈鲁特惊讶到甚至出现在表情上,要是他因为这样无法恢复正常,菲鲁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不,感谢您的关心。不过小的没问题的。」

然而,莱因哈鲁特对菲鲁特的提议摇了摇头。

「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不能让菲鲁特大人踏出的第一步因此延迟。」

「就是在说那个第一步很难踏出去啦!」

「而且光是像这样请大人一起分享问题,心情就变得稍微轻松多了。」

「────」

菲鲁特原先想告诉他还是没有听懂,但莱因哈鲁特微微一笑的模样让她哑口无言,不过他仍然没有找回平常的从容感。

──感觉他真正的微笑是要卸下这层心防才能见到。

「算了,既然你觉得这样就好。」

菲鲁特一边如此说著,一边扭动腰部从床铺跳了下来。然后在抬头望著的莱因哈鲁特面前大大伸直背脊。

「话说完了吧?至少在睡觉前打发了一点时间,这也让我知道我的骑士比想像中更没用了。」

「没用……这实在是小的首次得到的评语呢。」

「那我把到目前为止的份一次说清楚。没用、没用

、没用。」

连续将评语说了三次后,菲鲁特便「呼哇」地打了个哈欠。接著莱因哈鲁特便带著苦笑从座位起身,替菲鲁特打开房间的门。

感觉这样他会直接跟到房间,于是菲鲁特来到走廊时,便用手指抵著莱因哈鲁特的鼻尖。

「别跟过来。我要睡觉了,你也赶快睡觉忘掉那些事吧。」

「感觉忘了这些事会变成虚伪的人……」

「把当天的烦躁带到明天也没什么用。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得好好道歉,在那之前尽量在书本学习道歉的方法吧。」

将书本抵在瞪大双眼的莱因哈鲁特胸前,菲鲁特将惊讶的骑士推回房内。接著,当她不发一语地准备离开时……

「菲鲁特大人。」

这道呼唤让菲鲁特忍著咋舌的心情停下脚步。

「……怎样啦。」

「谢谢您。如果能有机会再像这样两人谈话,便是小的荣幸。」

「笨……」

莱因哈鲁特带著毫无恶意的表情,邀请菲鲁特夜晚造访个人房间。

此种毫无防备的举动,让菲鲁特半傻眼半脸红地吐出舌头。

「笨蛋,谁理你啊!」

拋下这句话后,菲鲁特便踩著粗鲁的步伐大步走回自己房间。

明明刚洗完澡的余韵已经消失,脸颊却仍然留有微微余热。

8

隔天,在王都迎接最后的早晨后,菲鲁特在莱因哈鲁特的带领下,已经做好准备前往他老家的阿斯特雷亚领地。

「菲鲁特大人,请保重身体。」

「奶奶、爷爷,受你们照顾了。你们也要健健康康的。」

这两个多月以来持续受到两人照顾,今天也要向爷爷与婆婆在王都告别。在含泪的婆婆与默默行礼的爷爷目送下,菲鲁特也强忍著想哭的心情。

「本家有我们的孙女在,已经用信件通知她要好好服侍大人,还请大人多多疼爱管教。」

「你们的孙女啊,真期待见到她……嗯,谢谢你们啦。」

这两个月以意外形式展开的软禁生活,因为有两人存在才不全然是令人厌恶的回忆,因此这份感谢之意可说是发自内心。

甚至让她还想再见到两人。

「不妙、不妙啦!这台龙车是怎样啦!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啦!不过贵族好厉害喔!」

「有什么好吓成这样的啦!先别管那个,帮我确认一下这是不是梦!」

「包在我身上!唔啊啊啊!好痛,被捏的脸颊痛到好像烧起来了!」

一同搭乘龙车的三蠢蛋毫无掩饰地傻劲全开,在路上增添了不少乐趣。抵达阿斯特雷亚家本家后,仍然有许多苦难正在等待著他们,不过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话说回来,老朽还是看不习惯你这种打扮。」

「也不能怪我啊。这点我也不愿意,只是搭龙车又不知道会被谁看到。被奶奶磨著磨著就没办法拒绝了。」

「哎,总是不能一直穿老朽替你做的破烂衣服……这套服装挺适合你的。」

「……哼。」

礼服装扮受到罗姆爷称赞,让菲鲁特别开羞红的脸颊。虽然还有很多令人担心的事,但这时也重新确认到只要有罗姆爷陪伴就能放心。

接著──

「虽然得等抵达之后,不过一开始可能会给菲鲁特大人添不少麻烦。这不是能够大肆宣扬的事,在阿斯特雷亚家领地……」

「这种会让人失去干劲的话之后再说,昨晚你的失败经验谈反而还比较有趣喔。」

「失败经验谈吗?」

面对莱因哈鲁特的惊讶神情,身穿礼服的菲鲁特向后躺在座位上。

即使改变装扮,菲鲁特彷佛表达最根本的部分仍然没变般笑著说道:

「你也去找找有趣的事吧。既然是我的骑士就要这么做,不要只是走在我旁边。骑士中的骑士,这就是你的工作吧?」

「────」

面对菲鲁特露出虎牙的笑容,莱因哈鲁特暂时保持沉默。接著,他细细咀嚼菲鲁特的话语,然后吞进肚里并点了点头。

「──遵命。小的会赌上骑士的誓言努力完成命令。」

「这下看来是没救了。」

菲鲁特耸了耸肩寻求同意,罗姆爷与三蠢蛋也是表示无奈。莱因哈鲁特似乎对此感到出乎意料,菲鲁特则是以眼角余光瞥著他并望著窗外。

龙车缓缓地在石板路上行驶,朝著王都外面──这对菲鲁特而言是首度离开出生长大的地方,某种「未知事物」也即将真正开始。

骑士中的骑士、以及毫无自觉的下任王位候选人。

带著有某些过去的老人与三名混混,龙车一路前往王都东方。

就这样,他们的故事跃向王都之外,数天后发生了撼动整个王国的重大事件,将当事人的道路阻隔截断──但那又是另一位少年的故事了。

──因为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另一段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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