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目睹都市逐渐没入大水中,爱蜜莉雅用力握紧窗框到手心泛白。
打开的大水门又伴随着轰然巨响关闭。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虽然免于让整个都市沉入水底,但造成的水患却很严重。
建筑物毁损,人员受伤。一想到洪水造成的灾害,爱蜜莉雅连忙要到外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放弃比较明智。」
冰冷的声音制止了跨越窗框准备跳出去的爱蜜莉雅。出声的人是她身后的一百八十四号,冰冷的美貌丝毫不受影响。
透彻无比的视线与发言,让爱蜜莉雅的眼神变得锐利。
「放弃比较明智,为什么?你看到眼前这幅光景了吧?我得赶快去救人!」
「我懂你的心情,但你现在离开的话,造成的损害会扩大。他……因为夫君大人不期望如此。」
「又来这招!?」
她拿出雷古勒斯来阻止自己的行动,使得爱蜜莉雅急躁咬唇。
从至今的互动来看,一百八十四号对雷古勒斯唯命是从已经是再明确不过的事。只是,爱蜜莉雅的想法与她不同。因为爱蜜莉雅绝对不是她的妻子。
「明知如此却还做出不合期望之事的你,完全想象不到夫君大人之后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吧?」
「这个……」
「首先,他会惩罚做出不合期望之事的妻子,接着惩罚让妻子这么做的原因。因为他顽固地笃信那是他的权利。」
一百八十四号的话,让爱蜜莉雅回想自己与雷古勒斯的短暂接触。
他是个很爱说话的人,但这点并不算是坏印象。因为爱蜜莉雅熟悉的少年也很爱说话。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雷古勒斯毫不考虑对方。
关心的方向有落差,言行举止完全是单方面——会这样是因为他拥有万能感。
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这个人,其强劲可归类在爱蜜莉雅截至目前所遇过的人当中最顶级的程度。搞不好可以跟莱因哈鲁特对抗。
而一百八十四号认真地给予爱蜜莉雅忠告,不要让这样的人不开心。
所以,爱蜜莉雅也只好——
「——不过,这不构成让我放弃的绝对性理由。」
「……就算会有生命危险?」
「眼前可能有人现在就在遭遇危险喔?我偷偷去然后偷偷回来……不行吗?」
既然是水灾,那爱蜜莉雅的魔法应该派得上用场。冰的形状可自由决定,溶解了也不会造成妨碍。要是不方便给雷古勒斯知道,那就只好偷偷摸摸地进行了,尽管自己不擅长。
「……你是认真的吗?」
「对!我非~常认真……你看不出来吗?」
隔了数秒,一百八十四号长吐一口气后这么说,爱蜜莉雅感到吃惊。
自己如此拼命地诉说,却被对方认为是半开玩笑,那可是大问题。看到爱蜜莉雅的反应,一百八十四号望向窗外。
「假如你的不安来自于水患造成居民的损伤,那是杞人忧天。现在都市里大多数的人都逃进避难所了,应该不会被水患波及。」
「避难所是……啊,早上的广播也有提到!大家都逃去那里了?」
「几个小时前就这么做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那就好。」
一百八十四号点点头,爱蜜莉雅轻抚胸膛松一口气。
当然,水患带来的灾害本身并没有消失,不过听闻刚刚这番话,也算是侥幸了。至少避免了大量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被洪水吞没的惨剧发生。
「……你还真的相信了?」
「咦!我不该相信吗?」
「我是他的妻子。……你不认为我会为了夫君大人说谎吗?」
一百八十四号用看不见的爪子试探性地去搔抓爱蜜莉雅的心灵。受到这股微弱刺激,爱蜜莉雅只想了一秒就回答:
「——。可是,刚才的你是认真的,所以我认为你没有说谎。」
爱蜜莉雅摇头,决定相信一百八十四号的诚意,而非恶意。
假如要撒谎,她大可说些更容易欺骗自己的谎话,但是她却反问爱蜜莉雅怎么不怀疑自己。——那正是她的良心展现。
「——啊。」
一百八十四号听到后吃了一惊,微微睁大双眼。
看到这反应,爱蜜莉雅意识到自己是头一次看到她真正的表情。
「你也会有惊讶的表情呢。这样子,总算是可以好好对话了。」
「……不小心丢人现眼了。要是再超过就会惹怒夫君大人。」
「太太笑起来会是个大美人,但是丈夫却不准她笑,真的是非~常奇怪耶。」
「根本没什么好奇怪……。——我先给你个忠告。」
被微笑的爱蜜莉雅给牵动情感的一百八十四号立刻调整呼吸,然后说:
「夫君大人喜欢的,是你平常的脸和表情。奉劝你不要做出笑或是难过那些会改变表情的举动。我认为你也不要开口比较妥当。」
「连讲话都不行?这次又是为什么?」
「因为没人知道什么东西会侵害到夫君大人的权利。」
一百八十四号畏惧侵害雷古勒斯的权利,害怕应付他。是这种恐惧捆绑了她的情感。爱蜜莉雅希望能帮她做些什么。
谈过就知道了,她是个聪明伶俐,笑起来能够为周围带来光彩的美女。
「连眉心都不可以有皱纹。夫君大人讨厌那样。」
「我在拼命思考,要怎么做才可以让你我之间好好对话,没有雷古勒斯的负担。」
爱蜜莉雅正经无比地跟一百八十四号这么说。闻言,一百八十四号微微倒抽一口气,略微踌躇的情感掠过她冰冷的眼眸。
「那个……」
然后,她面向爱蜜莉雅,想要说些跟之前不一样的话。
可是——
『啊、啊——!各位肉渣,今天也用力瑟瑟发抖蜷缩起来吗~?为了贴近你们的心灵,所以又来播放尊贵优雅又慈悲为怀的本大小姐的美声啦~!高兴吗?快乐吗?有欢欣鼓舞歌唱到郁闷而死吗?呀哈哈哈哈哈!』
在一百八十四号的嘴唇纺织出话语之前,高亢声音抢先一步响彻天空。
「——呃!这、这什么!?」
都市上空突然洒落人声,令爱蜜莉雅震惊不已。
她忍不住抬起头,然后理解到这是透过「流星」发送的广播。
今天早上也有广播,内容是担忧都市居民安全的内容以及「歌姬」莉莉安娜的歌声。没想到广播用的「流星」——会因为使用者而令人印象骤变。
至少,爱蜜莉雅一点都不觉得声音的主人是个「尊贵优雅又慈悲为怀」的人。
『好啦,接下来,要通知你们这些变态肉渣重要的事项!很夸张喔!明明都千叮咛万交待了,却还是有大量的无能肉渣跑来找本大小姐打架!算了,想说肯定会来就做了些欢迎的准备,不过惹人火大的地方还是会让人火大啦——!』
语气轻盈愉快却也交杂着不耐,嗓音继续做不祥的宣告。
『是说,已经闹够了吧?人家可是这么想的喔。再这样下去,干脆把水门全开让整个都市全都沉到水底吧?人家也有这么想喔!毕竟说了这么多却被完全忽视,害得本大小姐很受伤耶?而且是以现在进行式发生的遍体鳞伤,身心都感觉被凌辱啰~?』
「——唔。」
让人意识到水门随时都有可能被开启的「威胁广播」,令爱蜜莉雅感到颤栗。
方才大水门只开了几秒钟马上就酿成水灾。要是整个敞开的话,受害程度就不只如此了。要是整个都市沉入水中,现在没事的避难所也必定会崩毁。
而要不要开水门的主导权,掌握在这个嗜虐的广播主手中。其危险性无法估量。
「不过……」
爱蜜莉雅觉得对方现在还不打算马上执行口中的威胁。
假如真有心要做,刚刚就用不着关上水门了。但是对方却把门关上,这代表他们的目的一定比淹没都市还重要。
『不过,本大小姐可不是魔女喔?也为了炫耀本大小姐那像慈母一样宽宏大量的心地,就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吧~』
爱蜜莉雅的直觉,由对方揭示了替代方案的说法获得证明。
只不过内容并非像对方所说的,宽宏大量到像是慈母。
『只~不~过!考虑到要支付给本大小姐的精神赔偿金,若是条件跟之前一样的话就没意义啦~!所以说,本大小姐除了一开始的愿望之外,还要追加三个条件……呀哈哈哈哈!就是再多三个愿望啦——!』
宛如不协调的摩擦声,声音持续着。
『——第一个,献上应该有被带进这个都市的「睿智之书」。』
宛如折磨玩弄人一般,声音持续着。
『——第二个,献上应该在这个都市悠哉过活的「人工精灵」。』
宛如嘲笑众人般,声音持续着。
『——第三个,在这个都市举办……蛤~?呃…『跟银发少女的结婚典礼』……反正就是不要妨碍啦~。人家才懒得理这档事咧!』
宛如诅咒,声音还在持续。
『然后是最后一个,就是本大小姐要求的「魔女的遗骸」,总共四个!这些就是本大小姐要求你们的所有东西,也是你们想要活下去的唯一手段!其他方法都没用!都是浪费力气!有勇无谋!来找碴还失败就证明了你们只要乖乖听命行事就好啦!』
广播的人用极为单方面又刺人的强烈话语来攻击整个都市。
爱蜜莉雅的直觉是正确的,敌人开出条件,不然就让都市浸水。但是她的直觉也这么告知——这个交易并不能保护都市安然无恙。
当条件被满足的时候,四个大水门一定会开启。
『就是这样,本大小姐说的话,你们可要感激涕零地接受~!建议为了苟延残喘而丑陋挣扎的你们努力找出本大小姐想要的东西然后磕头求饶!这些东西绝对都在这个都市里!要是感觉隔壁的人或是看起来很伟大的家伙藏了什么的话就抢过来献上吧~!呀哈哈哈哈哈!』
最后用高亢的耻笑做结尾,突然开始的广播也突然告终。
当笑声的余韵消失,留下的就只有扔弃的沉默。置身在被突然解开束缚的感觉里,爱蜜莉雅迟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忘了呼吸。
——广播者的声音拥有可怕得足以捆绑听者心灵的力量。
不单是音色里有着与生俱来的魅力,说话的方式和让人听闻的方法也异常精巧。这个「威胁广播」把讲者天生的才能以及正确栽培的技术发挥到淋漓尽致。
「刚刚的声音……」
「——是『色欲』大罪司教,卡佩菈·爱梅拉妲·露格尼卡大人。」
爱蜜莉雅手触喉咙说出疑惑,结果得到来自正面的冷冰冰答案。
放眼看过去,是站在伸手可及之处的一百八十四号。那消除感情的表情与双眼,让爱蜜莉雅心生羞愧和懊悔。
在广播前,她确实是想要和自己表达些什么的——
「就如你听到的,都市目前在魔女教徒的掌控中。要是随便有所行动的话,他们可不会轻饶。这点懂了吧?」
「等一下?魔女教我知道……可是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有碰到自称是大罪司教的人。不过那个人不是『色欲』,她说她是『愤怒』……」
「是的。现在这个都市里有多名大罪司教。——夫君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雷古勒斯是大罪司教?」
一百八十四号低垂眼帘如此告知,爱蜜莉雅虽诧异,但内心却能接受。
从那名白发青年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确实跟在时刻塔广场上遇到的「愤怒」大罪司教叙吕厄斯很接近。
假如那是事实,那么朴利斯提拉里就有「愤怒」和「色欲」,加上雷古勒斯共三名大罪司教,而且还握有开关大水门的权限。
那个示威行为,方才的「威胁广播」,朴利斯提拉都市的现况——
「你懂吗?你置身的立场有多重要。」
「——?我的立场?」
「……请想想方才卡佩菈大人提出的四大要求之一。」
听了一百八十四号的话,爱蜜莉雅回顾刚刚的「威胁广播」内容。
没听说过的「魔女的遗骸」和「睿智之书」姑且不论,「人工精灵」可以想到是谁。而另一个让人感到毫无脉络的要求——
「与银发少女的结婚典礼……只有这个,跟其他要求比起来特别奇怪。」
「————」
「——啊,该不会那是在说我?」
在一百八十四号的无言注视下,爱蜜莉雅终于想到这个可能性,瞠目结舌。
头一次被当成「银发少女」再加上没有结婚的念头,所以才这么慢察觉。
不过要是「威胁广播」的要求都是大罪司教的愿望,那么有计划要办结婚典礼的就只有雷古勒斯,而他求婚的对象也只有爱蜜莉雅。
亦即,要是爱蜜莉雅毫无计划就这样逃离这里的话——
「——朴利斯提拉将会整个淹没。」
「你似乎终于了解了,这次请赶快换衣服。庆幸的是,尺寸已经在你睡着的期间量好了。给新娘的衣裳,全都按照夫君大人的喜好备齐了。」
说完,一百八十四号就把手伸向爱蜜莉雅身上的薄布。顿时,爱蜜莉雅浑身一僵,但是想到「威胁广播」后就放弃了抵抗。而且要是一直只裹着一块布,也会对不起帕克跟安妮罗洁。
「不过,让我全裸的人是你吧?」
「你以为是夫君大人?他不会看也不会碰女性的肌肤,就只是想主张所有权而已。……就算有确认是不是处女,也仅止于此而已。」
「你也被问过是不是『处女』吗?那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但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
看样子,无知的爱蜜莉雅似乎被认为是极没常识的人。一百八十四号的回答非常冰冷。因此爱蜜莉雅决心以后一定要调查「处女」是什么。——没错,等一切都结束后。
「昴他们平安吗……」
既然整个水门都市都陷入魔女教的手中,想当然耳在时刻塔广场和「愤怒」大罪司教对峙的昴和碧翠丝也一定在拼命做些什么好抢回都市。
除了爱蜜莉雅以外的王选候补者也都在这都市里。要是大家都没事并团结一心就好了。
「——。你刚刚也有提到那个名字。是男的吗?」
「嗯,是我的骑士。他一定非~常担心我。不过,我也一样担心他……希望他不要乱来才好。」
就算这么说,但他现在应该正在乱来,而且到了让人非常担心的地步。
——但爱蜜莉雅的脑里却完全不担心昴会被怎样。
因为他有碧翠丝跟着,说起来爱蜜莉雅根本就无法想象他会陷入性命有危险的境况。昴不管什么事八成都做得出来。
不过这跟让人不安与担心的罪恶感一点关系都没有。自己让昴伤脑筋,使得爱蜜莉雅觉得自己没出息至极。
「————」
就在爱蜜莉雅想着昴的时候,一百八十四号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的侧脸。
「请绝对不要在夫君大人面前提到那个叫昴的男性。」
「……为求谨慎我问一下,为什么?」
「借用夫君大人的话来说的话,他会怀疑你心灵是否真的是处女。」
「又这样搪塞……」
没能得到解释,但这个理由却让自己备感困扰。
爱蜜莉雅感到不满,但一百八十四号径自拿起准备好的白色礼服,轻轻地贴在爱蜜莉雅身上,然后满意点头。
跟闪闪发光的印象相反,布料质地柔软有弹性,是件高级到不寻常的美丽礼服。
「不过,穿上好像会有点不好活动。」
「就算不满也不要说出口,那样才叫聪明。我帮你穿上。」
一百八十四号手势熟练,爱蜜莉雅乖乖遵从穿上这件白色礼服。——现在先暂时听她和雷古勒斯的话吧。
「漫无计划」逃离这里只会让都市陷于险境。——要先慎重计划再行动。
2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
一开始闯进昴耳里的,是某人悲痛的怒吼。
一踏进市政厅就听到激动飙高的嗓音。是耳熟的声音,可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表露出感情。
蕴含难以压抑之悲愤的吶喊和搧耳光的声响重叠在一起。
「住手呗,小姐!不要那样责备他!没有人需要负责任滴。小姐你明明也知道呗!」
「吵死了!我才不想听那种假好心的话!局外人就闭嘴!」
争执白热化,暴躁的气氛支配市政厅大厅。目睹这情景的昴感到痛心疾首,咬唇忍耐。
有柜台和等待室的宽敞大厅整个乱糟糟的。坏掉的桌椅被推到一旁,好维持大体上的整洁。
——而在大厅正中央剑拔弩张互瞪的有三人。
泪眼婆娑的菲莉丝,和抓住他手腕露出牙齿的里卡德,以及自愿被菲莉丝赏巴掌的威尔海姆。
在争论的两人面前,垂首低头的老剑士双眼带着悔恨,说:
「……在下不打算申辩。」
「给我找借口!你最好找个理由跟我说因为什么原因所以
无可奈何好让我接受喔!一个道歉,另一个被道歉,根本就不能怎样!」
「小姐……偶懂你的心情。要说后悔的话所有人都一样滴。所以说……」
「后悔……?后悔能干嘛?根本没用!没骨气!每个人都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没人保护库珥修大人……」
气呼呼的菲莉丝瞪着威尔海姆和里卡德,然后当场跪下。
面对带着哭声的谴责,两个大男人都说不出话来。在他们两个的视线中——不,还要加上昴和由里乌斯,菲莉丝用力抓起地板。
美丽端正的手指和指甲歪斜到让人看了生疼,那样简直就像在惩罚自己。
「什么最强之『青』……这种时候却派不上用场,哪配得上颜色……!废物!没用的废物!一无是处的东西……!」
泪水滂沱洒落地面,菲莉丝的责备宛若诅咒般不停持续。
要是他愤怒的矛头是对准旁边其他人的话倒还好,但大家知道他是在气无能为力的自己,所以无人能够擦去他的悲叹。
因为现场没人能够不责备自己的弱小和不中用。
「……回来啦,小哥。由里乌斯也辛苦咧。」
没法对颓丧的菲莉丝说什么的里卡德察觉到入口的两人后说道。昴听了轻轻颔首,走到他们旁边。
「昴殿下……您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威尔海姆先生和里卡德也是。虽说这不是单纯好不好的事……」
「让您看到丢人现眼的一面了。……菲莉丝。」
「——知道啦。」
向会合的昴行注目礼后,威尔海姆呼唤菲莉丝。接着菲莉丝粗鲁地用袖子擦脸,用让人觉察不出方才还激动无比的平静举动站起,轻轻地把手伸向昴的身体。昴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就这样检查着昴的身体,最后看了过来。
「……嗯,似乎不要紧。也没有奇怪的感觉。说说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地。」
「哦、哦。我叫菜月·昴,是日本人。」
「没听过的乡下地名呢。……那人家回库珥修大人那边去了。」
把昴的回答当成无聊玩笑,菲莉丝背对大家,带着没有感情的双眼离开大厅。看着他细瘦的背影,昴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跟他说。
「昴殿下,先告辞了。在下也要去库珥修大人身边。」
说完,威尔海姆就追着菲莉丝的背影离去。直到看不到同个阵营的那两人后,紧张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本来听到由里乌斯的联络,要出去接小哥你滴。结果小姐和威尔海姆先生刚好碰头,结果就变成这样咧。」
「这也难怪。打从会合之后,菲莉丝就在专心治疗伤者和诊断库珥修大人的状态。……虽然对威尔海姆先生来说是很难熬的时间。」
由里乌斯边说边隔着衣服确认收在怀中的「对话镜」。他就是途中用这个「流星」联络这里,告知自己正带着昴要回去。
因此菲莉丝才下楼来要检查昴的身体状况,于是上演了刚刚的那一幕。
「真难受啊……」
菲莉丝的悲痛吶喊和针对自己及周围的怒吼挥之不去。于此同时也意识到库珥修的状况有多严重,焦躁感不断从内部抓刮胸膛。
「拿去,小哥,你掉滴。」
「咦?什么,呜喔!这是……」
里卡德把手上的东西扔给眉头深锁的昴。反射性抓住的东西是有着黝黑发亮光泽的鞭子——原本以为已经失去的基尔缇鞭。
「你帮我找到的?多谢啦。这样一来,能做的事就多一点了。」
「用不着谢我咧。原本就是小哥用来绑住公爵小姐和黑龙滴,偶只是松开先收着而已。」
「用来绑住黑龙和库珥修小姐……?这话怎么说……?」
将回到手中的鞭子挂回腰后,昴对里卡德的话表达疑问。
「就如同刚刚说的。毁了市政厅最顶楼的黑龙从『色欲』手中抢走你和库珥修大人。当时,你为了预防失去意识的库珥修大人掉下去,所以就用自己的鞭子把她和黑龙绑在一起。」
「结果预防别人掉下去的我反而坠到水里被冲走。既然库珥修小姐没事,那我也可以自夸是绝佳的一手啦,只不过……」
「——。菲莉丝使出了浑身解数,可是状况并不乐观。」
由里乌斯略为犹豫后所说的话,肯定了昴的想象。
库珥修和昴一样淋过卡佩菈的血——想到自己右脚那像是纹身的黑色肉瘤,就觉得嘴巴急速干渴了起来。
「具体来说,是怎样的不乐观?」
「……是被『色欲』做了什么吧。异物入侵体内,从里头折磨库珥修大人,搞得菲莉丝心烦意乱,让人不忍卒睹。」
由里乌斯降低音调,由此可知库珥修的状况严重且危急。
淋过卡佩菈的血后,昴也品尝到被异物侵蚀自我的恐怖。
跟痛楚与苦痛不同,是不同次元的可怖。假如正在折磨库珥修的,跟昴感受到的是相同的异物感的话——
「——对了!是龙血!卡佩菈那家伙确实这么说过!」
「龙血?你是说王国流传的神龙之血?」
昴抬头道,由里乌斯皱眉这么问。
「我是不知道神龙什么的夸张故事啦,库珥修小姐怎么说?有没有表示她听到了这说词?」
「不,库珥修大人始终没有恢复意识。所以这件事菲莉丝也没听说吧。」
「没有恢复意识……。讲到血,有想到什么线索吗?」
「我想不到,但菲莉丝的话有可能会想到什么。赶快去跟他说吧。」
「嗯,好,就这么办。既然如此,要尽快……」
「——小哥留步。这件事,由偶去说呗。」
「————」
要是能改变现状是再好不过,但里卡德却制止了抱着这股乐观的昴。
看过去,本身如实描绘出「豪迈磊落」这四字的犬人表情微妙,双手抱胸,带着深思熟虑的模样摇头道:
「小哥还没看到咧。既然如此,不要看比较好呗。」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咧。……毕竟是美女,看了会难受滴。」
这话不只煽动不安,更激发出讨厌的想象——不,里卡德没打算隐瞒。而是在表达:接受,咽下眼前的事实。
他是个心地善良的犬人,但昴不觉得他会无条件地保护自己的年少心灵。这一点正是他尊重强者的野性作法。
言外之意是,他不把昴当小孩看。就算有大人的顾虑,也不会跟人装熟。
「偶来说。由里乌斯,带小哥去大小姐那呗。——还有,那样可不像你。振作点,蠢蛋。」
「——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跟菲莉丝说了。」
里卡德抓抓自己的脑袋,然后用大手掌抓了由里乌斯的肩膀一把,这么说道。友人的激励让由里乌斯自省,并在眉心刻下皱纹。
「小哥,待会见。……幸好你没事咧。」
留下这句话,走进建筑物深处的偌大背影逐渐远去。
「上面宽敞的房间被拿来做急救室。碧翠丝大人和咪咪他们都在那儿。不过,就只有库珥修大人……」
「在其他房间吧。……你也觉得我最好不要去探望?」
「——。若是库珥修大人自身不希望的话。」
由里乌斯简短地肯定,赞同里卡德的意见。
说老实话,昴很想亲眼确认库珥修的安危。即便同伴们都苦口婆心地劝诫他不要去。
但是,那是昴的自私。——八成是没人期望的自私。
「这边。我们去见安娜塔西亚大人吧。」
结果没能说出真心话,就被由里乌斯带进市政厅内部。
穿过破烂的大厅,走廊上的墙壁和地板也都残留着无意义的破坏痕迹。占据这栋建筑物的魔女教是怎么示威的,仿佛跃然于眼前。
当然,受到损害的不只有这栋建筑物,都市里头处处都有。只不过同时被「色欲」和「暴食」占据的市政厅荒废的样子格外引人注目。
——「色欲」和「暴食」。一思及此,羞愧就涌上心头。
「由里乌斯,你跟『暴食』那家伙……」
「……我们双方都负伤,却都没能给予对方决定性的打击。就跟地面战的同伴一样,都是趁着黑龙和洪水带来的混乱趁机逃亡。」
「这样啊……」
听了由里乌斯的回答,昴的声音沙哑微弱。
还没聊到这话题时,对于打败「暴食」一事就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不过听到他明确地表示让对方逃跑了,带来的失望感却意外地巨大。
单单
今天一天就一口气跟四名大罪司教结下梁子,不过只有「暴食」——害雷姆昏睡不醒,还让世界忘记她的元凶是特别的。
说实话,就只有他,昴希望是由自己亲手把他大卸八块。
「……抱歉,没能完成被托付的任务。」
「够啦。一直道歉会变习惯喔。里卡德不也说这样不像你吗?不要让我也骂你是蠢蛋啦。」
「————」
「失败的是我们全体。所以说,要扳回一城也得是我们全体。——还是说,『最优秀』骑士先生因为资历受伤了,所以要放弃?」
由里乌斯瞪大双眼,昴则是朝他挑衅耸肩。由里乌斯接收到他的举动,嘴唇微启。
「……真敢说。在这种状况下还耍嘴皮子,你真的不知恐怖为何物呢。」
「哪会不知道啊。这世上我最了解的就是恐怖,也亲自品尝过。我只对那敬谢不敏,所以才会垂死挣扎啦。」
昴有自觉,会自责,也有自省。正因如此,他不能停下脚步。
在这世上最恐怖的,就是失去与重要的人们的羁绊。再也没法和他们一同期望理应存在的幸福,还被永远剥夺那种可能性。
而现在在这个都市里,这种最可怕的恐怖随时有可能降临在所有人身上。
因此——
「理应还有我可以做的事。」
没错,道出觉悟表明信念后,昴朝由里乌斯颔首。
失败了,就靠之后的行动来挽回。——要说后悔,由里乌斯也一样。
在威胁广播开始之前,由里乌斯的弟弟乔舒亚为了接收「暴食」的情报而离开旅馆,之后就没再听到他的名字,所以也不知道他的安危。
这也算是由里乌斯与「暴食」之间的某种孽缘吧——
「——怎么着,比想象中还要有精神咧。伦家松了一口气。」
思索的昴,耳朵接收到来自走道对面的人声。忍不住抬头,看到站在走廊尽头的女性,昴安心地垂下肩膀。
是有着柔和优雅面容的楚楚可怜女性——由里乌斯的主子安娜塔西亚。
「什么啊,你都听到了喔。你人可真坏呢,安娜塔西亚小姐。」
「想说要整理一下思绪就走了出来,谁知道刚好就听见菜月你的声音咧。你们似乎正在讲重要的事,就想说不要妨碍你们咩。」
手贴脸颊展现华美姿态的安娜塔西亚回答,接着浅葱色双眼看向昴身旁的由里乌斯,开口慰劳。
「辛苦咧。幸好你有带菜月回来。这样一来,等嘉飞尔回来,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咧。」
「听你这说法,嘉飞尔不在这儿?」
「他几乎没有休息,在外头来回奔波。不是去确认附近避难所的安危,就是去打倒出现在街上的奇怪猛兽……当然主要是在找他最重要的首领哩。」
「……他在找我啊。」
想想也是当然。毕竟仗打到一半,昴就掉进水里下落不明。
知道这件事后,嘉飞尔根本不可能乖乖待着。一定是运用嗅觉跑遍都市到处找昴,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状况特殊咩,里卡德也说气味不是消失,就是跟其他东西和在一块。结果反而是送去谬兹商会的由里乌斯找到昴,真是讽刺咧。」
「这么说来,嘉飞尔都不知道这件事,还在外头东奔西跑啰。」
「有跟他说至少每个小时要回来这里露个脸,待会等他回来应该就能碰到咧。不说这了……」
这时,安娜塔西亚刻意沉默,盯着昴看。感觉身心都被她那理智眼神估价,昴不禁挺直脊梁。
见昴有这样的反应,安娜塔西亚微笑。
「嗯,似乎不是真的在勉强。伦家的眼睛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滴。」
「我又没打算隐瞒什么。是说,我可是身心都很健康喔?」
「——伦家想跟菜月稍~微讲一下重要的事。」
安娜塔西亚踏近一步,在呼吸可以碰到昴的距离下这么说。这个距离和声音的压力让昴略略后仰:「重要的事?」
「菜月也听说了呗?在离开市政厅之前,大罪司教『色欲』加了一堆条件。——听了不会生气咩?」
「那还用说,不但一肚子火,理智还快断线了。」
发现她是在讲自己绝对不会允许的「结婚」要求后,昴额露青筋说道。这答案让安娜塔西亚满意点头。
「由里乌斯,伦家接下来要跟菜月讲重要的事。这段期间,交给你咧?」
「随时听候差遣。不过,您跟他之间的重要之事是指?」
「用不着担心,偶不会使坏滴。——嗯,真的咧。」
露出一点都不可爱又深不可测的笑容,安娜塔西亚挺起扁胸。
接受主子的意见,由里乌斯没再多问。安娜塔西亚的视线离开骑士,重新回到昴身上。
在浅葱色双眼的注视下昴屏息,安娜塔西亚微笑,说:
「那么,就来谈谈呗。左右都市未来的重要大事。」
摸着白狐围巾的她这么说,口气稀松平常。
3
——左右都市未来的重要大事。
这应该不是威胁或做样子,而是她发自内心的话。
正因为马上就理解了这点,所以反而比威胁还要有效,令昴绷紧内心。感觉在无所适从的觉悟与决心下,她揭示了明确的方向。
「——就这样,跟普莉希拉她们分开后,只有我前往谬兹商会。然后在途中遇到由里乌斯,就这样回到市政厅来。」
单刀直入说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后,昴轻轻叹气。
现在,两人在市政厅的二楼会议室。房间中央的桌上放着朴利斯提拉的地图,上头写了几个文字和记号。
分别是位在都市四方的控制塔以及大水门。然后小点是——
「所有的避难所。毕竟是大城市,避难所的数量也不少。……多亏如此,洪水的损害控制在最小程度,不过相对地发生了其他问题。」
看着地图上的记号,昴的脑海浮现先前在避难所看到的混乱场面。
叙吕厄斯的权能让不安的情感增幅,让都市的人朝不好的方向失控。同样的光景和问题一定也发生在都市各处。
而用意想不到的形式处理这个问题的是——
「——嗯,嗯。……嗯,谢谢。总觉得能理解。没看到人的公主病小姐正在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感觉也如偶所料。」
「哦~嗯,我懂那种感觉。虽然出乎意料却又料想得到。」
讲到在出乎意料的方向发挥超乎规格行动力的普莉希拉,安娜塔西亚在嘴角挂上含糊笑容。
不过她立刻就绷紧脸颊,笔直地注视昴。
「那么,关于断掉又接回去的脚,没问题呗?」
「很幸运地,要飞檐走壁还是跳跃都没有障碍。只不过外观很恶心,要姑且看看吗?」
「嗯,偶看看。」
有点讶异她毫不犹豫就点头的昴卷起右脚裤管。看到本来被遮住的黑色肉瘤后,安娜塔西亚微微蹙眉。
「真的不会痛?看起来好像湿湿滴。」
「再怎么样我是不会问你想不想摸摸看啦,不过不会痛。就算摸了,触感也很一般。只不过这边若是受伤的话,会好得非常快。」
「……听起来也不是多令人欢迎的事。不过,可以飞檐走壁跳跃就行咧。接下来还得请菜月加把劲滴。」
安娜塔西亚也撇开在意的心情,做出跟接受状况的昴同样的判断。肉瘤本身没法去除,但不会对行动造成妨碍。
既然如此,就把处理的顺位往后延,优先处理更重大的问题。
首当其冲的是——
「——『色欲』的权能受害者,被变成苍蝇的市政厅员工……总之,我们先让他们聚集在三楼的一个地方。」
「……没有我和库珥修小姐,你怎么知道那些人的事?」
「多亏了带走库珥修小姐的黑龙是可以沟通滴。被变成苍蝇的人也都还有自我意识,会遵照指示。……只是偶没自信那算不算好事。」
安娜塔西亚的疑问,昴也无法解答。
要是脑袋也跟外观一样被改变的话,就用不着苦恼外型被变成苍蝇了。可是那样就等于是丧失自我,成了难以忍受的错误存在。
不过,失去原本的肉体,被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还能说是保有自我吗?这个答案不是旁人能够回答的吧。
「身体的活动方法不可能保持不变,但也因此没有人自戕。不过,还是有人无法接受事实。……幸好在那之前先保护到他们咧。」
「自戕,是指自杀吧。那种事……」
「你认为不用担
心咩?」
「呜……」
这个问题,昴果然也无法轻易给出答案。
不过对于整个异于常轨的事态,安娜塔西亚比昴还要冷静地拟定对策。这点有传达给昴。
她是真心对于没有人自戕的状况表露最低程度的放心。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滴。讲是这样讲,就算身体活着,要是心灵死了,那就等于失去希望。一定要活着。不管是怎样的状况,都要活着咧。」
她静静地说。不是对着昴,反而像是对自己说。
假如这仿佛榨出来的、紧抓不放一般的说法是她的生死观,那昴也持相同意见。
一定要活下去,就算要趴着喝泥巴水亦然。
只要活下去,一定就会有对抗的机会。
为此——
「问题堆积如山。蔓延整个都市的『愤怒』权能,让人看见地狱的『色欲』制造出的被害者,位置和目标都不明的『暴食』,最让人匪夷所思的『强欲』……」
「只能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击溃了。」
昴握拳这么说,安娜塔西亚看向他。双方隔着桌上的地图面对面而坐,承受视线的昴深深吐气。
仔细想想,还真是神奇的状况。和安娜塔西亚两人针对陷入混乱的都市商讨解决对策,这要是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上一次和菜月面对面讨论,是在打白鲸的前一晚呗?」
「真巧,我也在想同一件事。那个时候也是在讨论如何跟麻烦的敌人作战……真没想到。这样一来,这是我跟你第二次担任历史的见证人呢。」
「讲历史的见证人太夸张咧。讲是这样讲,不过,嗯。嗯……」
安娜塔西亚宛若在玩味似地不住点头,对此昴感到诧异。感觉很不像她。让人觉得事事都率直地处理的她看起来就像是在犹豫。
「安娜塔西亚小姐,请用不着兜圈子。我跟你的交情……虽然不深,但你不惜支开由里乌斯,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事情重要到她向由里乌斯下达要跟昴独处的指令。听昴这么说,安娜塔西亚叹气点头道:「是滴。」
然后重新抬起头的她直瞅着昴看,张开嘴巴说:
「伦家就直接问哩。——碧翠丝酱是『人工精灵』呗?」
「————」
安娜塔西亚带着确信的发问,让昴屏息。
——碧翠丝的身份是「强欲魔女」艾姬多娜亲手制造的「人工精灵」,这件事应该是只有爱蜜莉雅阵营的人才知道的情报。
因此,不管安娜塔西亚的确信打哪来,也是可以装傻蒙混过去的。但——
「——嗯,是啊。碧翠丝是人工精灵。是魔女教的目标之一。」
昴没有佯装不知,而是平静点头肯定她的疑惑。
在洪水袭击都市之后,「威胁广播」追加了三个要求——其中一个是要献上「人工精灵」,也就是要得到碧翠丝。
这是让昴对他们破口大骂比中指的两个理由之一。
「她的身世有点特殊,不过除了出类拔萃又可爱之外,碧翠子没有其他特别之处。他们为什么想要我的碧翠子,这还是个谜。」
不是没有不安要素。——毕竟,碧翠丝的母亲是那个恶质魔女。
想操纵昴,当成满足自身知识好奇心之傀儡的「强欲魔女」,就算在碧翠丝身上藏什么炸弹也不奇怪。
魔女教盯上碧翠丝的原因,可能就在于这种隐而不宣的理由。
「在这个城市,除了我以外八成没有其他人带着人工精灵吧。所以魔女教想要的一定就是碧翠丝……安娜塔西亚小姐?」
说到这里,昴歪头看着安娜塔西亚。因为听到昴的回答后,安娜塔西亚圆睁双眼貌似惊讶。
然后她带着吃惊点头响应呼唤。
「啊、嗯……还真是……对,你直接就讲出来咧,说碧翠丝酱很危险这样。」
「我们在谈敌人盯上谁吧。隐瞒不说只是便宜了敌人。而且以状况来说,我第一个就想借用大家的力量,所以当然要先坦白啰。」
「便宜了敌人……也是咧。嗯,真的就是这样。」
听了昴耸肩的回答,安娜塔西亚喃喃道。她的低喃听起来格外沉重,但在皱眉的昴追问之前,她已经稍稍恢复冷静,摸着围巾摇头说:
「伦家有想过你在大家面前很难说出口,但似乎是偶杞人忧天。」
「我们这边的人全都知道碧翠子的事,所以这事迟早都会曝光。而且,我可没打算答应恐怖份子的要求。这方面的意见,你跟我一样吧?」
「当然。虽然伦家不知道恐怖份子是啥,不过绝对不能答应魔女教的要求。要是交出去,最后整个城市一定会沉到水底。——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眼前的安娜塔西亚释放出威严,让昴起鸡皮疙瘩。近距离接触到以后,昴终于察觉她那强烈情感的真面目。
——安娜塔西亚不断在燃烧没法完全压抑的怒火。
楚楚可怜的容貌,沉稳的表情,冷静的态度,在在都让人难以意识到,但她其实对这状况一直喷发着无止尽的怒火。
而这股愤怒的原因,一定是源自于逃进市政厅之前发生的事——
「安娜塔西亚小姐,谬兹商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听由里乌斯说谬兹商会遇袭,安娜塔西亚他们撑到最后才撤退。只不过身为都市代表之一的奇利塔卡·谬兹和他的私人佣兵「白龙之鳞」全都下落不明——事态完全是朝严重恶化的方向发展。
发生了这种事,导致平常很冷静沉着的安娜塔西亚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昴知道事情严重,于是很慎重地发问。
「……那是在由里乌斯和里卡德,以及菜月你们前往市政厅之后的事咧。」
安娜塔西亚用扼杀感情的声音,一点一点回答昴的问题。
在执行抢回市政厅作战计划的同时,谬兹商会发生的事——降临在安娜塔西亚等人身上的灾厄,阴险又狠毒的真面目。
就是——
「——有个全身都是绷带的大罪司教攻了过来。」
4
「安娜塔西亚大人,状况非常棘手。」
奇利塔卡面色难看地直言,安娜塔西亚皱起娥眉。
桌上的对话镜另一头,才刚通报为了夺回市政厅的战斗队准备要开始与魔女教徒战斗。
战斗一旦开始,安娜塔西亚除了等待捷报之外没事可做。虽然焦急,但没法战斗的她每次都只能靠祈祷和信任伙伴来度过这段时间。
所以说这次也一样,只能在「对话镜」前面静静等待——
「似乎是风向不好的话题。怎么咧?」
「我命令部下保护十人会议员的事,您是知道的吧。」
「你说过呢。说是怕十人会的人被敌人抓起来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招出『魔女的遗骸』的位置。难道说……」
产生不祥的预感,安娜塔西亚表情阴郁。
「已经有人被捉咧?所以说,遗骸的地点可能曝光……」
「……不,事态比那更为严重。朴利斯提拉的十人会已经全灭。我方才接到报告,除了我以外的议员,全都被人给杀害了。」
「啥?」
出人意料的报告,颠覆了最糟糕的想象,让安娜塔西亚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的反应,奇利塔卡也难掩动摇,摇头说:
「真的,全灭了。我的部下确认过了,他们不是死在自家,不然就是在办公处。从状况判断,他们在第一次的广播之前就已经死了。」
「等一下。这样太奇怪咧。毕竟,他们的目标不是遗骸咩……」
说到这边,安娜塔西亚这才察觉。
虽然自己自然而然地就说出「他们」这样的字眼,但其实魔女教——大罪司教根本就不是那种会结党成群,或是为了一个目的而共同合作的生物。
而当前已经确认同时有三名大罪司教位在朴利斯提拉,但他们一样各走各的,以此为前提,才会拟定抢回市政厅作战计划。有鉴于此,既然十人会的议员全数牺牲,那么就浮现了一个可能性。
只不过那个假设叫人难以置信——
「只有十人会的人知道『魔女的遗骸』位在何处。明明目的是要取得遗骸,却接二连三地收拾掉知道位置的人……那伦家只想得到两种可能。」
「敌人内部有一派想要『魔女的遗骸』,而另一派想要阻止,是吧。」
「……假如相信菜月的话,搞不好就是这样哩。」
双方做出同样的结论后,安娜塔西亚对奇利塔卡开玩笑。
老实说,这不是说笑就能解决的事,不过却是魔女教恶劣又不
合理的地方。敌人毫无凝聚力这点虽是可趁之机,却也同时是无从预测其行为的要素。
现况也是,假如「魔女的遗骸」被夺可以设想为早早免除了都市沉没的可能性,虽然对不起受害的十人会议员,但这未必是最恶劣的状况。
只不过,由这件事可以推导出——
「奇利塔卡先生,你八成知道呗……」
「下一个目标是我,也就是这个商会吧。——安娜塔西亚大人,请做好避难准备。」
「——。奇利塔卡先生,你要做什么?」
没有探问细节,直接质问本人。安娜塔西亚知道他有身为都市代表的觉悟,以及作为十人会议员的责任感。不过就算知道——
「不要糟蹋生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活下去咧。」
安娜塔西亚一这么说,奇利塔卡抬眉回望她。
「……我很讶异。本以为安娜塔西亚大人会做出更果断的判断。」
「很惊讶伦家不是没血没泪的铁公鸡咩?爱屋及乌这个座右铭,可是伦家商会做生意的法则哩?」
「诚惶诚恐,美丽的大商人殿下。若时间允许,此时应该要邀您共赴餐宴加深交流的……」
「不是已经情定『歌姬』小姐咧?不可以花心喔。」
「嗯,正是如此。——而且,时间上也不允许。」
互相表达钦佩后,奇利塔卡的话让安娜塔西亚点头。
没时间了。假如杀害十人会议员的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奇利塔卡,那谬兹商会就是上好的猎场——而且这里有太多没法战斗的人员。
「我知道有失礼数,不过我已经命令部下带避难者和伤者到附近的避难所。安娜塔西亚大人也请和『铁之牙』的人带菲莉丝殿下去避难吧。只不过,我会和部下们采取其他行动。——和我在一起,风险太大。」
「是要逃跑呗?」
「当然。我也没打算坐以待毙……」
如此回答,奇利塔卡调整衣服的领口,准备露出笑容时。
——刹那间,冲击波将谬兹商会所有的玻璃窗给震碎。
「——唔!」
玻璃破裂的声音化为风暴,蹂躏安娜塔西亚的耳膜。听觉被切割的同时,她也果断地趴倒在地。
不论何时都要保持警戒。——若不是这个从幼时培养的习惯的话,无数玻璃碎片早就已经淋在身上。她反射性地抓住对话镜揣入怀中,抬头观察。
刚好是同样趴在地上的奇利塔卡跳起来,朝房外叫喊的时候。
「什么事!?谁来报告一下……」
「——对不起喔?谢谢。」
声音摸上背脊,安娜塔西亚立刻用力拉扯眼前的袖子。
她虽然轻,但用上了整个人的体重,因此瘦个子奇利塔卡根本撑不住就一屁股跌坐在地。
接着,金色链条穿透石壁,横扫头顶。发出破碎声和卷起烟尘的金色破坏力猛然旋转,扫除整个楼层。
「————」
多亏了安娜塔西亚,奇利塔卡才得以幸存。但要是拉袖子的动作慢了一秒,他的身子就会被一分为二。
两个商人就这样在一瞬间跨越了生死线,然后——
「啊啊,啊啊,太棒了!为彼此着想、互相帮忙、信任对方的心情让你们活了下来!不得了……没错,不得了,让我见识到这么不得了的美好事物。鼓掌~!」
尖锐又刺耳的嗓音,踩踏玻璃的脚步声逐步接近。不久,已经半毁的门就在屏息的两人面前被豪迈踹破。
靠蛮力破门,划破烟尘现身的是异形怪人——全身都裹着白色绷带,用银发和蓝紫色瞳孔睥睨世界的丑恶存在。
只看这些特征,安娜塔西亚就知道对方是听闻过的人物——
「……『愤怒』大罪司教。」
「唉呀,在自我介绍前就已经知道我是谁,感觉好害羞喔。被单方面认出来,希望不是因为什么难听的传闻。」
手掩嘴巴的举动和链条的金属声响不搭嘎地重叠在一块。害臊的举动不是装出来的,正因为知道她是发自真心觉得羞耻,所以反而更觉异常。
那个模样、存在方式、言行举止,简直等同世界异物的大罪司教——
「——我是掌管『愤怒』的叙吕厄斯·罗曼尼康帝。以后好好相处吧。」
礼貌鞠躬,表达出真挚亲昵的怪人叙吕厄斯——这个扭曲的存在令安娜塔西亚感到灵魂干渴而喘气。
和蔼微笑的怪人,正是十几秒前大肆破坏商会的罪魁祸首。她那不觉得有错的态度并不异常,而是不以为意的想法才是异常。
「安娜塔西亚大人,站得起来吗?」
与怪人相距数公尺的奇利塔卡鞭策颤抖的双腿站起来,想要回答他的安娜塔西亚感受到负面情感在自己的心中膨胀。
「咳、呼……讲那什么、蠢话……」
在心中萌芽的软弱涨大,挫折想站起来的意志。斗志没有传到自己的细脚,急促的呼吸越来越觉得痛苦。
别说站起来,感觉就快昏倒了。就在感到危机当头来临时。
「呜——!」「哈——!」
「——哦!?」
强烈的冲击波卷起散落的玻璃碎片,狂风肆虐室内。承受其威力的绷带怪人伴随着痛叫向后退。
接着两道影子击碎天花板,降落在怪人与安娜塔西亚他们之间——是橙色耳朵和尾巴毛倒竖起来,四肢趴地吼叫的小猫人兄弟。
看到他们,被懦弱占据心灵的安娜塔西亚瞪大眼睛叫喊。
「黑塔洛!堤比!」
「大小姐!没事吧!?」「这人就是大罪司教……!」
只有视线回望、高声叫喊的俩兄弟振奋了安娜塔西亚的心。她用力踩地板,朝着蹲下来的两人说:
「伦家……当然没事咧!不过,你们还好呗!?」
小猫人兄弟现在应该是处在重伤状态而被迫躺下的情况。
他们的姊姊身负无法愈合的伤,兄弟俩用加持共同承受伤势,代价是命悬一线。原本不该活动的他们现在却动作很大。
该不会是咪咪遭受到了致命伤害吧?安娜塔西亚心乱如麻。
「不对喔,安娜塔西亚大人!」
「——呃,菲莉丝小姐?」
从头上破掉的天花板处探头往楼下看的猫耳少女——风之骑士菲莉丝和安娜塔西亚四目交接。
菲莉丝摇头,指着黑塔洛和堤比。
「是菲莉酱使用了禁忌手段!让他们跟昴啾的脚一样可以乱来!」
「菜月的……」
听到菲莉丝这么说,安娜塔西亚马上想到外出战斗的昴。
与魔女教接触而受了重伤,结果连走路都有困难的昴却斗志昂扬,于是菲莉丝为他做了特别处置,施加不会有痛觉的术式。
而如果黑塔洛和堤比两人也都用了相同术式才得以起身的话。
「————」
两个小猫人的脚边都在滴血。白色袍子里头缠着绷带的地方渗出鲜血,换来没有痛觉的代价是两人——不,是牵动三人的性命!
涌上心头的焦躁烦扰胸膛,让性命烧灼白热化,但——
「——大小姐!不可以不朝前看喔!!」
「黑塔洛……」
「姊姊在的话,一定会对我们说不管多痛多苦都要救大小姐!我们只是照做而已!大小姐呢?要怎么做?」
「伦家……」
006
被黑塔洛询问的安娜塔西亚倒抽一口气。
平常老实乖巧又自制的黑塔洛,大多负责控制奔放的咪咪和豪迈的里卡德。这样的他如今正如字面所示,仿佛要吐出血来似地吶喊着。
接收到问话的安娜塔西亚——安娜塔西亚·合辛会怎么做呢?
「——黑塔洛,堤比,争取时间。两分钟,可以吗?」
她绷紧脸颊,询问两个娇小的背影。
对此,他们没有回头,而是左右摇晃长尾巴。
「姊姊的话,会说交给我们吧——!」
「在这边办到的话,简直帅毙了!」
在逆境中还笑了出来的黑塔洛跟堤比脚踢地面蹬墙接近敌人。两人持杖攻击,叙吕厄斯举起手防御。
三胞胎中的两个兄弟使出的合作攻击让怪人张大蓝紫双眼,说:
「多可爱的兄弟爱,是双胞胎吗?啊啊,又是这么美丽的……」
「真是遗憾!」「我们是三胞胎中的弟弟啦!」
金色链条到处弹跳,蓝色的魔法障壁和强烈打击不断交错。激烈的索命战场就交给小猫人兄弟,安娜塔西亚仰望天花板。
「
菲莉丝小姐!叫偶家的孩子帮忙,带咪咪和碧翠丝酱离开!先到外头去会合!」
「——哦,好、好的!知道了!」
看着猫耳朵慌张离去,这次安娜塔西亚拉着奇利塔卡的袖子跑到窗边。房间的出口已然是战场,无法战斗的他们没法通过。既然如此,就只能用紧急出入口来脱离这里。
「唔、呜……!」
跨过窗框,站到外面的平台。平台边缘有紧急逃生梯,用那个就能到楼下。用力咬发抖的手指,以痛楚止住颤抖后爬下楼。两人本来在商会三楼,下到二楼后,便从窗户再次进入建筑物内。
「想要喘口气……还太早了……!」
上头的黑塔洛和堤比还在奋战。时间拖越久,他们的身体就越危险,连带地也会危及咪咪的性命。
只要菲莉丝善加利用「铁之牙」,要让四楼的咪咪他们离开并非难事。问题在于离开遇袭的谬兹商会后要逃往何处——
「——跟市政厅组的会合最妥当呗。」
「我赞同。进一步说,是最好尽量提高会合的可能性。」
安娜塔西亚运转脑袋做出结论,身旁的奇利塔卡则是气喘吁吁地说。
能懂他的意思。跟叙吕厄斯出现前讨论的结论相同。敌人的目标是十人会,那就要让损害分散,以及确保逃走路线。
对上那个大罪司教,选择逃跑这条路有多困难也可想而知。
「先尽可能赶往都市中央。我会和部下们吸引她的注意力。」
听了他的决心,安娜塔西亚无话可说。
冷静思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后,做出妥当的结论。不可能所有人都得救。那么至少要选择救多数人那条路。
「年轻老板,我们这边准备好了。来华丽地大搞一场吧。」
两人冲到走廊上,奇利塔卡的部下「白龙之鳞」聚了过来。见他们已经做好战斗准备,奇利塔卡悠哉耸肩。
「华丽吗。你也知道我是个自制又喜好沉稳的人……」
「迷上莉莉安娜小姐的男人怎么还有嘴说自制呢!不要笑掉我们的大牙了!」
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冲赴险境的部下们被奇利塔卡的话逗得大笑。
与部下过于亲密的距离感,让安娜塔西亚仿佛看到己方阵营。
就像安娜塔西亚深爱「铁之牙」,奇利塔卡也爱着「白龙之鳞」。而且为了保护这个美丽的城市,他不惜和心爱的同伴们赌上性命。
没人抱着悲壮感。现场为了心爱之物而战的男人们全都面带骄傲。
「……这样子,太狡猾哩。」
「——安娜塔西亚大人,朴利斯提拉这个都市,就麻烦你了。」
要先一步进战场的奇利塔卡这么说,将自己的责任托付给安娜塔西亚。
安娜塔西亚咬唇接受这真挚的诉求。奇利塔卡又接着说了下去。
话中灌入爱与期待,以及身为人的感情。
「守护这个美丽的水之都。——请保护我心爱的『歌姬』不被那些恶毒的混账所害。」
5
「之后,就由奇利塔卡先生和『白龙之鳞』的人殿后,跟脱离战场的黑塔洛他们碰头后,偶们也撤退了。——这就是商会发生的事情始末。」
「然后,就在市政厅会合了?」
「嗯。途中因为水门开启所以惨兮兮。要是慢一点发现,偶们现在也早就被冲走了呗。……不过,事情没有演变成那样。」
道完凄惨壮烈的经验后,安娜塔西亚叹气,昴也深深吐气。
「愤怒」大罪司教叙吕厄斯进攻谬兹商会——真亏安娜塔西亚他们能在欠缺主力的情况下,将牺牲者控制在最小程度并平安脱离。
「都市的代表十人会已经瓦解,奇利塔卡先生也下落不明……伦家被奇利塔卡先生托付了这个都市。——所以一定要办到。」
摇头否定昴内心所想,环胸抱臂的手指头用力陷进皮肤里。简直就像把被托付的责任给刻在身上的诅咒。
她的愤怒源自于何处,至此昴也终于知晓了。
「被人救是欠人恩情。有借就要有还。这是伦家身为卡拉拉基商人的矜持,也是自称合辛的偶应尽的义务。」
安娜塔西亚的决心强大又锐利。光是她那坚强的态度,就让昴知道谬咨商会的攻防战极其炽烈。
要不是奇利塔卡和他的部下采取宛如英雄的举动,不知道会出现多少被害者。——不,不仅如此。
要是没有他,不要说安娜塔西亚,连碧翠丝都会有生命危险。
身在谬兹商会且为昴认识的所有同伴,全都被奇利塔卡的判断所救。
「有借就要有还是吗。……既然如此,我不遵守的话也说不过去呢。」
对于那个不知安好与否的男子,昴在心底为之前对他所作的评价道歉。
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做最好的选择,才留给了昴他们勉强东山再起的机会。——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救不到的死者,让昴的心备感苛责。
尤其一想到死者当中很有可能包含了做了很大人情债的奇利塔卡。
「抱歉事情颠倒过来讲。总而言之,伦家有不能退缩的理由。菜月的立场也跟伦家一样呗?」
「——。是啊,当然。什么献上『人工精灵』那些我才不管,我是不可能让那些王八混球碰我的碧翠子一根头发的。」
「嗯,那就好。」
昴用力握拳,道出自己的同仇敌忾。安娜塔西亚点点头,接着她重新看向桌上的地图,指着位在都市四方的控制塔。
「既然如此,就继续讲下去呗。魔女教要求的下一个条件……」
「安娜塔西亚小姐,关于这件事,我有件事要先说。」
魔女教的「威胁广播」提到了四个投降条件——关于「人工精灵」的条件应对法刚刚已经说过,不过接下来的内容昴心里有个底。
为什么呢?因为魔女教要求的是——
「『睿智之书』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早就烧光化成灰了。」
「……让偶听个仔细呗。就只有这个书的情报伦家一无所知,才在伤脑筋哩。」
敌人要求献上「睿智之书」,安娜塔西亚向知道这玩意的昴索求情报。
老实讲,对昴来说,「睿智之书」就只是本打从心底厌恶的魔书。
那本书的存在,与罗兹瓦尔在「圣域」的暗中活跃息息相关,还强迫碧翠丝在禁书库度过孤单的四百年,所以根本不可能对那东西有好印象。
再来就是「睿智之书」的由来很特殊。
「怎么说呢,『睿智之书』就是魔女教徒持有的『福音书』的原型……据说是完整版。是可以知道未来的预言书,功用似乎跟龙历石一样。」
「又是很夸张的东西哩。不过,你刚刚说烧掉咧?」
「是啊。有两本,两本都烧掉了。所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了。」
「你说没有,是听谁说滴?」
「……制作那书的『魔女』说的。」
昴苦着脸给的答案让安娜塔西亚双眼圆睁。她只在口中反刍「魔女」这字眼,像在确认。
「这不是你平常开的玩笑,是认真滴?」
「很认真,再认真不过了。你也说过吧。除了『嫉妒魔女』以外还有其他魔女,这个城市就死了一个,遗骸还留在这里呢。」
「因为那是死人,所以还能接受。可是听你刚刚的口气,简直就是见过面还说过话。而且还一脸复杂。」
「要说见面说话吗,根本是被她骗得团团转,搞了一堆事。麻烦体察一下。」
讲起「圣域」和坟墓的事会又臭又长。虽然这样不甚亲切,但昴不太常讲到魔女——艾姬多娜的事。确切来说,是不想讲到她。
好坏姑且不论,艾姬多娜是深深刺入昴心中的荆棘,既锐利又不会消失。
「不管怎样,这世上唯二的两本书都烧掉了。魔女教不知道所以才会提出这要求,不要理会就行。」
「——不过,那是『魔女』说的话。这个但书有问题呗?」
「————」
昴摇头说的话,却被安娜塔西亚利落地一刀两断。
昴屏息,在她的针砭下目瞪口呆,惊愕到忘了思考。
「你对那个『魔女』有自己的看法,也不相信她。可是,却又相信她说的话。看来对菜月来说,对方是个危险又麻烦的家伙咧。」
「……我自己也这么想。没错。我本来认定不可以相信她的,可是却在这件事上相信她,根本是自相矛盾。」
艾姬多娜的话语和体贴,全都是为了让昴成为自己的傀儡而演出来的。
可是,她真的可恨到一切
要用虚伪来定论吗?
会有这种疑问,只是昴想这么认为吗?还是说内心依然被那个表现得自己了解一切的魔女给干扰?
——因为被那个魔女说中了自己为「死亡回归」备感难受煎熬?
「菜月跟那个『魔女』的关系,伦家不会过问。能够得到情报就该感谢哩。只是……」
「只是?」
就在昴无法掌握自己真正的心情而尝到苦水的时候,安娜塔西亚皱眉说:
「魔女教刻意透过广播做出要求。虽然有可能是因为对方不知道书烧掉了……但是最好事先设想状况或许并非如此比较好呗。」
安娜塔西亚的话中有拐弯抹角的贴心。昴闭上双眼。
已经烧掉没有了。这是昴希望相信的结论。没有现存的「睿智之书」——假如这个结论是假的,那就是艾姬多娜又跟昴撒谎。
如果是这样,为何心里感到沮丧?昴自己也不清楚。
「——菜月。」
沉入思绪之海的昴,被安娜塔西亚的声音给拉回现实。
「啊,抱歉。我想想,那剩下来的就是……」
「还有『魔女的遗骸』,不过这个先不管呗。整个城市现在没有沉进水底,就代表遗骸还没到魔女教的手中……虽说不构成奇利塔卡先生平安的证据就是咧。」
「说的没错。那么,最后一个……」
「——『和银发少女的结婚典礼』,这个。」
安娜塔西亚代替语塞的昴说出条件。
边说边望向昴的视线中有着纯粹的疑问。问出口没有意义,那是单纯不能掌握对手意图而生的疑问。
眼下这状况,银发少女指的是谁,只要是相关人士,不会有人不知道。但问题在于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提出这种条件——
「目的不明呢。那个家伙可能就只是想要举办结婚典礼而已。」
「……在都市现在的状况下举办?」
「就算是世界末日,大罪司教依旧会去做他们想做的事。顺带一提我是真的很火大……那家伙就是那么强,强到可以随心所欲。」
昴的脑中清晰浮现出抱着爱蜜莉雅的白发男子。
掳走她,还大言不惭地说外表就是一切。那个让人憎恨到极点却又强到爆炸的凶人——掌管「强欲」的大罪司教雷古勒斯·柯尔尼亚斯。
他的要求莫名其妙,不过毫无疑问是他的「贪婪强欲」。
「那个想法有问题的神经病……不,不只那家伙,他们全部都是。碧翠丝也好,连还有没有都不知道的『睿智之书』也好,这个都市的命运跟爱蜜莉雅!这些最好会交给他们啦!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那些家伙来到这里后,专门提出天马行空的要求。只能说活在这世上的他们常识都跟一般人天差地远,而且全都是想象力爆表的怪胎。
——怪物,亵渎者,怪人,凶人。还要再加上已经不在的发疯邪精灵。
简直就是人世间的罪孽集合体,丑恶本性的化身。这就是大罪司教——
「……虽然早有期待会是这种反应,不过完全一致让伦家心情爽快咧。」
看着激动喘气的昴,安娜塔西亚格外开心地笑了出来。
但那笑容绝对不是出自于开朗而自然溢出的感情。而是确实存在于心头,那股难以压抑的冲动表达出了她个人特有的愤怒样貌。
「刚刚,我在安娜塔西亚小姐身上看到了里卡德的影子呢。」
「这话偶就当作没听见哩。在拿回这个都市之前,伦家可没打算跟菜月各走各滴。」
用开玩笑的态度说完,安娜塔西亚绷紧微笑的脸颊。
「就跟刚刚说的一样,偶们没打算理睬魔女教的要求。伦家有责任,不管是奇利塔卡先生的事,还是爱蜜莉雅小姐和库珥修小姐。」
「————」
「她们两位和菜月你们,都是受伦家邀请才来朴利斯提拉的客人。偶却让你们受伤……简直颜面扫地,偶是绝对不可能默不作声滴。」
浅葱色的双眼寄宿战意,盯着昴看,像在问他是否有相同觉悟。
「有必要做好身心受创的心理准备。菜月也要做好觉悟。」
「身心受创……」
「大家全都输得一败涂地。虽然如此,但谁能接受这个局面?伦家讨厌这样,会用尽全力挣扎。失败的借口,等到了另一个世界再去想呗。」
沉稳又柔和的面容带着狰狞气魄,安娜塔西亚点头。
「只要活着,就还有现在跟下次。人生不能放弃,不然自己太可悲了。」
少女的娇小躯体所散发的气场,足以令人忘记她并非能够亲赴战场的人。——不,并非如此。现在,在这里,就是她的战场。
而且在自己的战场已经身经百战。她就是安娜塔西亚·合辛。
「撂倒『色欲』本人的话,库珥修小姐和被改变外型的人们就很有可能恢复原状。奇利塔卡先生目前也只是下落不明而已。菜月也没打算让重要的公主殿下一直寄放在横刀夺爱的第三者那边呗?」
「——那当然。哦~对了。既然那些混账敢对我们提出四个条件,那我们这边当然也要回以颜色啦。」
被单方面要求的状况,已经叫人厌腻。
「从变态手中救出爱蜜莉雅。打倒『暴食』叫他吐出雷姆的记忆。打败让城里的人陷入不安的叙吕厄斯,还有逼卡佩菈下跪磕头,然后把所有变形的人全都恢复原状!这样就能夺回都市,进入可喜可贺的快乐结局!」
「嗯,伦家也上这艘贼船咧。」
昴伸出拳头,安娜塔西亚则是用手掌温柔包住他的拳头。虽然这反应出乎意料,但彼此的想法确实传达给了对方。
还能战斗,还要抵抗。安娜塔西亚的想法,昴也强烈赞同。
所以说——
「拯救这个城市吧,安娜塔西亚小姐。不是由其他人,而是透过我们的手。」
朝着她颔首后,昴把视线再度移回桌上的地图。
是描绘朴利斯提拉整个都市全景的地图,可是却看不见身处在里头的人们的脸。所以,就闭上眼睛来想象。
将爱蜜莉雅、雷姆,想要救的所有人,全都烙印在眼皮底下。
——为了拯救都市和重要的人们,为了继续战斗下去。
6
「安娜塔西亚大人,还有昴,都在这啊。」
这么说并出现在房门口的由里乌斯放心地垂下眉尾,接着修长双足跨过地上的裂痕,走到房间里的两人旁边。
他习惯性地抚摸自己的浏海,用黄色瞳孔环顾房间——市政厅最顶楼,处处都被破坏、烧得焦黑的空间。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菜月说想在这里确认一些事。所以就过来看看啰。」
安娜塔西亚边说边用下巴示意蹲在乌漆抹黑的地板上的昴,而昴的视线正朝向房间里头、外观极具特征的「流星」。
能够让声音传遍整个都市,用来广播的「流星」。照理说应该被卷入了跟卡佩菈的战斗以及黑龙的攻击中,但奇迹似地完全没有受到损害。
确认其机能仍健在后,昴轻声叹气。
「原来如此。……那么,跟昴的商量怎么样了?」
「虽然拉得有点长,不过感觉是很有建设性的对话。菜月也跟伦家一样不想输。由里乌斯你那边咧?」
「按照指令,交代『铁之牙』的人以轮班制负责巡逻警戒。目前得到的情报不好不坏,没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事……」
「那就是不好的意思呗。只要没有明确好转,时间拖越长,状况就越差。……所谓的不安,就是这样的东西咧。」
回答完,安娜塔西亚温柔地抚摸脖子上的围巾。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昴抬起视线看向由里乌斯。
「我来这里之前有去过一间避难所,其他地方的状况如何?」
「非常抱歉没有好消息,果然每一间的状况都称不上乐观。绝大多数避难所的人都不安得垂头丧气,连动都不想动。魔女教的布达也广为流传。」
「布达……」原本蹲着的昴站起身来,嘴巴喃喃重复。
「就是『色欲』放弃市政厅之前,最后一次做的威胁广播。里头除了她提出的四个条件,同时也散播了我们挑战市政厅最后却败退的事。」
「……大肆宣传我们败北啊。以现状而言,这种印象被散播开来是最麻烦的情况。」
所以卡佩菈扎实地针对这点做攻击,真是下流的策略。
巧妙地将叙吕厄斯的「愤怒」权能和威胁广播做搭配运用。他们彼此之间明明没有携手合作的念头,但从拿市政厅当诱饵来进攻谬兹商会这点来看,关键的
时刻他们是会搞即兴协力这种把戏的。
拜此之赐,都市众人全都感到非常挫败,逐渐被拖进失意的无底沼泽里,不断地恶性循环。
「虽然气愤,但没有就此萎靡不振、失去站起来的力气,还算侥幸了。当中还有因为不安而唤起其他冲动,最后导致爆发危险冲突的情况。」
「演变成那样的避难所,怎么样了?」
「我们会火速赶往,尽可能防止损害发生,但……」
说到这儿,由里乌斯的语气透着犹豫。不过光是这样就已经充分暗示结果不是很理想。
但是——
「——容器一旦撑破,就无法再度收纳咧。有些避难所因此毁了,也出现不少死者。对这状况欲言又止,不觉得很卑鄙咩?」
「……安娜塔西亚大人。」
她的话迫使人清晰注视牺牲,直刺听者的心。
这番话让由里乌斯面露不甘。见他这样,安娜塔西亚脸颊肌肉用力,瞪着自己的骑士。
「就算不去看,原本就在的东西也不会因此不见。任何时候,现实都会在伦家周围摊牌。……怎样咧,由里乌斯。」
「我绝不是……」
「真的很不像你咧。」
一开始强硬,不过声音逐渐柔软松动,眼神也动摇起来。里头有担心由里乌斯的真心,尽管只有一瞬间。
仅一个眨眼她就藏起动摇,抿起的嘴唇再度张开。
「……牺牲已经出现了。之后也还会继续。既然决定救大多数的人,那少部份的牺牲就是不可避免滴。人手不足。所以,至少不能闭上眼睛咧。」
「————」
「至少现状是菜月这边站得比较稳咧。他接受牺牲,对未来也有所觉悟。由里乌斯,你咧?」
安娜塔西亚问道,由里乌斯的黄色双眸生出迷惘。——不,不是生出的。而是一直无所依靠而漂移不定。
看到他眼中产生的迷惘,昴终于察觉。
——「愤怒」的权能效果的确也影响到了市政厅。
悲叹抱怨的菲莉丝,被自省与自我警惕束缚的威尔海姆,因气愤和焦躁而藏起獠牙的里卡德,在不安的冲动下逡巡城镇的嘉飞尔,为了回应被托付的责任而扬眉吐气的安娜塔西亚,以及无法挣脱迷惘的由里乌斯,无一例外。
每个人的心灵和感情都在权能的影响下而强烈表露于外。昴也觉得自己本身一定也没好到哪去。
「————」
在察觉到这个事实的昴面前,由里乌斯和安娜塔西亚这对主从互相凝视彼此。无法洗去迷惘的由里乌斯端正的侧脸浮现苦恼,最后闭上眼睛。
安娜塔西亚说的话很正确。要正面挑战现实,尽管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能背过眼不去看。所以她向由里乌斯要求觉悟——挑战以牺牲为前提之战斗的觉悟。
听了这话的由里乌斯,也知道要将自己心中的纠葛打上休止符。他也因为刚刚那番话而做出了觉悟。
即便牺牲了许多,也要和主人走在紧攫胜利的道路上。
假如凛果多到双手都抱不住,那就免不了会掉到地上。最后还会撑破袋子,所有的凛果都会落地。
为了避免那种事发生,就只好挑要拿哪些凛果。——这是连小孩都知道的事。
但是——
「——你搞错一点啰,安娜塔西亚小姐。」
对话到这边,昴才首次插嘴,惹来两人的视线。他们眼中的感情有落差,不过都充满理性。昴继续说下去。
「刚刚我确实跟你一起发誓要救这个都市,不过可不是为了救多数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牺牲少数,那样就没意义啦。」
「……大目标已经确定。偶以为刚刚已经讨论出结果哩。」
听到昴的话,安娜塔西亚眯起眼。
「连菜月你都搞不懂状况?这样的话,你就跟第一次到王城时没两样。就算退一百步,你也不配成为骑士。」
「对啊。我就是个平凡骑士。不过正因为是骑士,所以无法让步。我不能退让。要是在这边退让了,那骑士的招牌会满身伤喔~」
昴边说边移动位置,最后站到由里乌斯身边。然后朝着讶异睁大眼珠的由里乌斯耸肩,再挺起胸膛。
抱太多凛果的话,当然迟早会抱不住。
但是,昴是骑士,由里乌斯也是骑士,双手抱的不是凛果,而是更尊贵又无可替代的东西。
那不是掉了被放弃也不会说话的凛果,而是会哭会笑会生气的人命。
他们有家人,有朋友,有心爱的人。——都是人命。
「我可没打算放掉任何一个哟。觉悟这个说法是很帅没错啦。不过,我放弃。因为那样子很漏气。」
「——嗯,又说了那种傻话……。白鲸的时候也是,后面跟魔女教开战也是有人牺牲呗。那个时候,菜月可没讲这种输不起的话呗。」
「——别瞧不起我喔,安娜塔西亚小姐。」
安娜塔西亚把打白鲸和打贝特鲁吉乌斯的事拉出来讲,使得昴厉目看向她。
她的针砭和意见都不能充耳不闻。不过,前提有误。
「那个时候,战死牺牲的人们都做好了觉悟。有人死掉大家很伤心,死去的人也并不想死,可是所有人对这些都有所觉悟。有没有觉悟,是完全不同的。——但是,这个都市的人民,应该没有义务被人责问有没有这层觉悟吧。」
昴知道这根本是挑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讲,也知道对方可能根本不理自己这歪理。
否定掉觉悟后又马上肯定其他觉悟的昴,提出的意见可以被人骂是双重标准吧。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赌上生死的场面,和与之相伴的觉悟。
「那些家伙擅自把这里当作战场。被他们的任性给摆布的普通人,怎么还要被逼问有没有觉悟呢,这根本搞错了吧。」
「就算厌恶,他们的任性就是会伤害到没做好觉悟的人。那样一来,都市的人也还是得做好觉悟。没错呗?」
「有错啦。做好觉悟的人,就应该去迎击同样做好觉悟的家伙。把这当成日常生活并做好觉悟的人才叫骑士。我对骑士抱持这种期待,也对村子里的小孩这样耍帅。」
受封为骑士后,不管到哪都会被稍微偏心对待,实际成为只有形象可言的骑士之后,昴自然而然地决定了这种想法。
而这样发誓的昴,被小孩子们用闪闪发亮的眼睛围绕,因此昴心想,至少不能辱没自己的誓言。
——因为在身旁听着的爱蜜莉雅,也同样眼神发亮。
「我是爱蜜莉雅的骑士,我想为她而战。可是,现实不是只要保护好她就行了。由里乌斯是你的骑士耶,安娜塔西亚小姐。他比任何人都想为你奋战。你的命令他都想要遵从。——可是,只有这样是无法满足的。因为骑士这种生物就是个耍帅的贪心鬼。」
「————」
「到死之前都会在生死关头耍帅,由里乌斯也是。毕竟这家伙可是最优秀骑士呀。也就是比任何人都还要爱耍帅。」
站在沉默不语的安娜塔西亚面前,用拇指比向由里乌斯。顿时,原本默默听昴说话的他屏息,张大双眼。
见两人目瞪口呆,昴心情大好,露出坏心笑容。
「身心受创,这是安娜塔西亚小姐说的喔。不过,我在那之后也说了要去拯救城市。讲到城镇和国家,并不是指建筑物和土地,而是在讲人啊。虽然这是我从很多漫画跟游戏里现学现卖的啦。」
选择最初就舍弃的选项,和就结果而言无法拯救,是不一样的。
全都是自我满足的世界。如果就这么归类的话是很简单,但——
「——把那份自我满足传染给别人,实在是很恶质。那不过是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溺死的英雄幻想罢了。」
「————」
用理想论盖过天真理想论的昴,被第三人的声音给严厉戳中。
倒抽一口气,回过头。那声音是熟悉的闷声。
声音里头有一些挖苦,还有偏斜厌世的达观——对方承受昴他们的视线,晃动漆黑头盔,然后震响喉咙。
「就算用那么热情的眼神看我,我也没带任何伴手礼喔。就用我的笑容来忍耐吧。对喔,这样子你们看不见呢。」
「——阿尔。」
吊儿郎当的言行,站在房门口耸肩的铁头盔男子——是阿尔。
要去攻占市政厅前,他选择跟昴他们分开行动,之后就下落不明。现在则是悠哉地踩着地板走了过来。
阿尔的登场和发言,让方才感情被牵动的安娜塔西亚沉声道:
「这么早就回来咧?」
「严格来说场合虽然不同,不过浪子回头的尴尬
心情也是有在我心中滋长的。抱歉不是什么新面孔,不过我也不是喜欢才回来的。」
安娜塔西亚的声音明显带着严厉之意,但阿尔还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不过并不随便。
总觉得气氛剑拔弩张,于是昴划破介入。
「喂,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还好你没事。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会被冲走咧。」
「……水冲过来的时候我刚好人在高处,所以才得救。是说,虽然是偶然顺便的,不过我带了话给兄弟你。也就是说,我是信差啦。」
耸耸还有手的那边肩膀,阿尔讲得随便,昴听了皱眉。
都市现在这种状况下,实在没法立刻想到还有谁会派信差。
「信差?带话给我?这种时候是谁……」
「——就是兄弟你那重要的公主啰。」
「——!?爱蜜莉雅!?」
万万料想不到会是如此,阿尔的话让昴仿佛被雷劈到。昴睁大眼睛盯着阿尔问是真的吗,虽然看不见他在头盔里头的眼睛和想法,不过他点了点头。
「就算是我,也不会撒那么恶劣的谎或玩笑话啦。千真万确,是兄弟你那边的小姐要我传的话。——真是的,在敌阵里头乱来很危险耶。」
阿尔说完耸肩叹气。
跟平常的轻浮,和这种状况下的刺人挖苦不同,是单纯的叹息——接着他看向昴,说:
「被逼婚的新娘,在等白马王子来掳走自己呢。——真叫人嫉妒呀,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