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哦哦,很不错呢。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很适合白色。」
「……谢谢。」
看过换上白色礼服的爱蜜莉雅后,雷古勒斯面露愉快这么说。
被迫换装后离开衣帽间的爱蜜莉雅,在一百八十四号的带领下,踏进了雷古勒斯的个人房。
「————」
房内的装潢全被扭曲的华丽给彩绘,跟整栋建筑物给人的无机质印象相去甚远。这是雷古勒斯的兴趣吗?爱蜜莉雅蹙眉。
然后也注意到雷古勒斯的服装跟在走廊见到时不一样。虽然同样清一色是白色,但这次穿的可以归类在礼服内。
察觉到爱蜜莉雅的视线后,雷古勒斯轻轻拉动自己的衣领。
「因为是重要的结婚典礼。平常不假修饰的我也是会在意的,不过我不想让无聊的拘谨触动你的害臊。为彼此着想,互相礼让才是理想的夫妻关系。当然,用不着担心这点程度的事会对我造成负荷。不过为了你,我的心胸还是可以容纳一些变化的。希望你能理解我这开阔的心胸。」
雷古勒斯还是一样喋喋不休,搞得听的人都晕头转向。
如果只是单纯去听,会认为他说的是正确的,可是为什么却无法爽快地点头认同呢,爱蜜莉雅自己也不清楚。
能够明确断言的,就只有确信眼前的男人是大罪司教之一——多亏了「威胁广播」和一百八十四号才明白这个事实,但知道之后和当事人面对面,就更加无法忽视对方身上的异样存在感了。
——这是本能的警铃,告知自己有性命危险。
眼前的人强大到威胁自己的生命,这件事让爱蜜莉雅——不,是让所有人类的灵魂都畏惧发抖,摇尾乞怜。就是这样的一种异物感。
「愁眉不展呢。消沉的表情不适合你喔。……不,忧郁的表情也很可爱,但不是最可爱的。是有什么让你挂心的事吗?」
「————」
下一秒,雷古勒斯就摸上浑身一僵的爱蜜莉雅的脸颊。明明目光没有离开他,但相隔的几公尺距离却瞬间消失了。
见爱蜜莉雅的表情舒展不开来,雷古勒斯闭上一只眼睛。
「一百八十四号,换衣服的期间,她怎么了?」
「——。僭越了。可能是受到卡佩菈大人方才的广播的影响。」
「广播?哦哦,那个啊。那个肉女的声音还是一样刺耳,所以我根本没在听的,不过女生第一次听到会觉得不舒服吧。我都给忘了。」
见爱蜜莉雅沉默,雷古勒斯质问站在身旁的一百八十四号。可能早就准备好答案了吧,流畅的回答令雷古勒斯信服。
他的表情充满嫌恶和轻蔑,用鼻子嗤笑道。
「很讨人厌吧。那个自卑感集合体,对『自己』的理解浅薄的有毒女人的谩骂根本用不着在意。你跟那个不被人爱就没价值的女人不同,你拥有被我所爱的脸蛋。你打从出生就是比那东西还要高等的生物。要有自信喔。」
「呃……」
「心情还是好不起来吗。那个肉女真的是净做些多余的事。看到那张丑脸叫人烦闷,不过待会得直接去跟她抱怨。好啦,那件事先不管了……典礼就在眼前,该怎么做才能让新娘的心情好起来呢?」
雷古勒斯歪头问道,爱蜜莉雅思索该怎么回答。
——依现状来看,可以想得到的有两种选项。
一个是打破从「威胁广播」的内容得知的,自己等同人质立场的状况。老实说,要甩开监视自己的一百八十四号逃出这里,一点都不困难。
只是如果那么做,水门就会开启,都市将被淹没。一百八十四号曾说雷古勒斯会为了爱蜜莉雅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而见过雷古勒斯的爱蜜莉雅也认为他很有可能做得出来。
赌错的话,失去的东西太过庞大了。因此,这个案子不得不驳回。
另外也有投出变化球:爱蜜莉雅当场打倒雷古勒斯的妙计——但八成不可能。爱蜜莉雅一个人打不赢雷古勒斯。本能知道这点。
追根究底,手段过少是问题所在。因此,爱蜜莉雅选择另一个选项。
——避开性急的结论,彻底收集情报和观察时机这个苦涩的选项。
「一副苦瓜脸呢。我现在正在问你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心情好起来,可是却没有答案吗?确实,还没举办结婚典礼,因此我跟你还不是正式的夫妻关系。不过以事实来说,立场已经几乎相同。既然如此,妻子该为了丈夫做什么?为了让往后的关系圆滑,你不也该尽到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吗?」
「啊,对不起。对喔。……我可能有点累了。可以休息一下吗?」
「累了?」
对闷不吭声的爱蜜莉雅很快就感到不满,说话速度开始变快的雷古勒斯听到她的理由后惊讶抬眉。他手摸下颚,重复说了几次。
「累了,累了啊——原来如此。是我想得不够周密。抱歉,我会好好反省的。一下发生那么多事,你会觉得累也是很正常的。既然如此,就先回房间稍微休息一下吧。真正的新娘礼服是另外一套,所以就算躺下弄皱这件衣服也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会场的准备就由我跟其他妻子来进行。」
「会场……」
「对,这栋建筑物的隔壁就是圣堂。虽然朴素,却很适合我们。我跟你的结婚典礼将会在那里举行。我的妻子全都会出席,欢迎新家人的加入。你大可放心喔?她们坚强又美丽,全都是我自豪的妻子。」
自卖自夸地点了好几次头后,雷古勒斯打开房间窗户,朝爱蜜莉雅招手。于是爱蜜莉雅走到他身边,从那边俯瞰窗外,看到隔壁的建筑物。
是一间圣堂——正确来说,是执行结婚典礼等仪式的建筑物。
从敞开的入口和墙上用来采光的大窗户可以看到里头的模样。圣堂里头有许多忙不迭走来走去的人影,不是在装饰就是在搬运物品,很明显地都是在为结婚典礼做准备。
而且从事这些工作的,清一色都是穿戴漂亮又貌美如花的女性。
「我的妻子总共有两百九十一人……伤心的是,也有很多跟我死别的妻子。现在我身边还留有五十三名妻子,加上你的话就是五十四人。我会公平地爱着你们所有人的。这是当然。偏袒其中一位妻子,这种爱人的方法根本有问题。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不公不义的事。我会把既定的爱分配妥当,用正确的方法灌注给你们。——不管是你还是她们,我都会平等地疼爱。」
「谢、谢谢。……我会记住的。」
不知道怎样回答才正确,只好一边摸索一边提心吊胆地回答的爱蜜莉雅,惊觉自己这样的态度跟畏惧雷古勒斯的一百八十四号根本如出一辙。
持续和这种可怖的暴力气息接触,再坚强的内心都会消磨殆尽。这才是雷古勒斯夺走妻子们抵抗的力气的主要原因吧。
「好女孩。你就先回房吧。等准备完毕,我会让人去叫你的。」
很幸运地,爱蜜莉雅的回答没有触怒雷古勒斯。他体贴爱蜜莉雅的身体状况,直接要她回房间去。
爱蜜莉雅没有违抗,离开他身旁,跟一百八十四号一起走向房门。就这样回寝室,然后想想有什么可以打破现状的计策——
「对了,我忽然想到。——没有察觉到新娘累了的我是不应该,但是最靠近你的人更应该先发现这点,你不觉得吗?」
「——!」
就在爱蜜莉雅的手快要碰到门的时候,雷古勒斯从她身后这么说。顿时,一股寒气直冲背脊,爱蜜莉雅原本要推门的手立刻转而抓住了其他东西。
「——危险!」
「咦?」
被提醒又被抓住手的一百八十四号惊讶地瞪大眼珠。爱蜜莉雅把她轻盈的身躯用力拉过来抱住,朝旁边一跳。
——下一秒,一道风拂过方才一百八十四号站着的空间,接着墙壁和门就像被巨人的手掌挖穿一样爆裂。地板裂开,破坏力道朝着石板走廊一直线穿过去。
「————」
破坏力撕裂空间,用蛮力蹂躏房间入口。看到这压倒性的破坏场景,抱着一百八十四号的爱蜜莉雅根本出不了声。怀中的人也察觉到刚刚的破坏是瞄准自己,身体僵硬并缩得更小。
然而只是轻轻挥动右手的雷古勒斯,歪着头看她们,说:
「抱歉、抱歉。一个不小心就出手了。——幸好你们都没事。」
「————」
「那么我还有事,先去其他房间了喔。对了,不觉得在结婚典礼开始之前把你的头发绑起来不错吗?我认为那样子可以彰显你的魅力。虽然现在这样子也很漂亮,不过不可以不努力让自己更漂亮喔。当然,我很安于被满足的现状,但不会去否定想要做得更好的你。毕竟为喜欢
自己的人竭尽所能,是身为人类的最基本礼仪。」
他的话透露了他根本不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对爱蜜莉雅笑一下后,雷古勒斯就丢下抱在一起的两人离开了房间。
「刚刚那个,是怎样……?」
看不见远去的白色背影后,爱蜜莉雅长吐一口气,喃喃道。
真的,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管是执行暴行的理由还是使出破坏力的方法,全都搞不清楚。
「……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一百八十四号就离开愕然的爱蜜莉雅的怀抱。脸上的动摇消失后,她边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边站起来,然后开始收拾被雷古勒斯破坏的房间入口。
「等一下!这样很奇怪吧!你刚刚可是差点被杀了!」
一百八十四号完全接受前一刻的暴行,开始做起其他事。她的态度惹来爱蜜莉雅的抗议。
确实,雷古勒斯的存在是威胁,言行举止都在强推他自己订的规则,但再怎么样这种反应也太奇怪了。
「要不是我拉你,你会变得四分五裂。你刚刚明明全身发抖。」
「我是在发抖,那又怎样?我已经为你救我的事道过谢了,请不要再要求更多。继续下去的话,是侵害到我的权利喔?」
「我不是在跟你讲权利还义务!是在讲更重要的事!」
一百八十四号很顽固,不肯正面面对爱蜜莉雅的问题。爱蜜莉雅也知道,把心房锁得这么紧是她的自我防卫手段。
尽管知道,但知道和接受是两回事。
「雷古勒斯说会公平。既然如此,在圣堂的那些妻子也都这样?大家全都怕雷古勒斯,只能看他的脸色胆颤心惊过日子?明明是妻子,差点被丈夫杀了却只能默默接受……这样太奇怪了!」
「就只是一种夫妻的相处之道罢了。等到你的立场跟我们一样,你也会习惯的。……假如没法习惯,那就完蛋了。」
爱蜜莉雅拼命诉说,一百八十四号却看都不看她一眼。那拒人于外的背影仿佛在说两人看到的世界根本不同。
「太奇怪了……结婚应该是觉得很幸福的人才会做的事吧?可是在我眼中,你和其他人看起来都不幸福。是我搞错了吗?」
「——。是的,是你搞错了。就算不幸福,还是可以结婚。就算不相爱,还是可以结为夫妻。只要一直在一起,就会成为夫妻。——只要习惯就是夫妻。」
一百八十四号没有否定自己是在不期望的情况下被迫成婚的,而且还肯定自己现在的立场。实在是很扭曲又有问题的态度。
结婚和夫妻,应该是由情投意合的两人出于自愿组成,而不是因为想要习惯才对。
「请你遵照夫君大人的话去做。回房间,好好休息。脱掉礼服也无所谓。在典礼之前,我会帮你先把头发绑起来。」
「————」
就这样,一百八十四号专心收拾瓦砾,好把房间打扫干净。即使想对她那抹背影攀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对。
无法反抗雷古勒斯的爱蜜莉雅不管说什么话,都没有说服力。
懊悔不已的爱蜜莉雅,缩回想伸出去的手,用力握拳。
——用力到拳头泛白的地步。
2
「——好,这样就准备好了!」
用拳头拂拭额头的爱蜜莉雅,对自己做的事满意点头。
被一百八十四号拒绝,回到一开始的寝室后,爱蜜莉雅并没有放任自己被无能为力感击溃而躺下,以这么可爱的方式表达沮丧。当然,她确实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沮丧,但振作的精神却超越了沮丧的心情。
不容分说就要自己乖乖听话的一百八十四号,和其他被雷古勒斯当成妻子的女性,爱蜜莉雅不能放着不管。没错,她内心燃起斗志。
但是就算哭喊或大吵大闹,恐怕也没法挫败雷古勒斯的气势。就算也使出力量对抗,只会败在更强大的力量下。
所以说爱蜜莉雅决定效仿昴,拟定其他计策。
「如果是昴,才不会什么都不想就硬碰硬。得先准备才行。」
爱蜜莉雅边说边看着面前的床——拉起被子盖住躺在上头、仿照自己的模样做出来的冰雕,假装在睡觉的样子。这样就算有人从门口偷看房内,应该也不会发现这不是爱蜜莉雅本人。
这样一来,在典礼开始之前,大家都会以为自己在睡觉。而真正的爱蜜莉雅要做什么呢——
「嘿、咻哟。」
爬出窗户,到外头去收集情报。
爱蜜莉雅举起手,在建筑物的外墙上做出冰块平台,然后轻踩而过,轻而易举地离开了房间。也可以就这样逃离这里,但因为种种因素所以不这么做,首先要探索周围的环境。
「果然,这里是水门的控制塔。」
一开始先爬到建筑物顶端的爱蜜莉雅,掌握囚禁自己之处的整个环境后,确认这里就是印象中的控制塔。
——控制塔被占据,控制大水门的开关交到了魔女教手中。像是要夸耀这件事似地,塔顶高举不吉利的红色旗子。
而且这面红色旗子,似乎也高挂在其他三座控制塔上。
「四座塔都被拿下,这样根本动弹不得……」
眯起蓝紫瞳孔,爱蜜莉雅目视远处的其他控制塔,陷入沉思。
只开一个水门,就酿成了严重的水患。就算自己把现在这座塔冰冻起来,使其无法发挥功能,但其他三座水门依然能运作。
「要是我的身体有四个就好了……」
这样一来,就能一口气冻结四座控制塔。而且如果有四个自己,就可以两个人一起用功念书,一个人学做菜,一个人跟昴聊天。这样就能一次解决所有问题,但这世上才没那么好的事。
「再怎么烦恼,我的身体也只有一个。……所以说,得跟其他人通力合作。」
可靠的同伴们和其他王选候补者应该都在努力要抢回都市。他们每个都比自己聪明、强大,办得到的事情也比自己多。
但是,除了自己以外,应该没人不小心被敌人抓起来吧。也就是说,除了爱蜜莉雅,没人可以在敌营内探索。
——自己一个人。自己一个不小心而孤零零的。自己身在敌阵中。
这么绝望的状况,爱蜜莉雅却在脑内将之反转。这是从菜月·昴身上学来的。
「既然旁边就是圣堂,那这座控制塔应该是位在三号区的塔……既然知道很多大罪司教都来了,要是知道谁在哪座塔的话,应该可以帮上忙。」
就爱蜜莉雅所想,战斗的优胜劣败取决于能力相克,而非实力差距。
雷古勒斯和叙吕厄斯都是强敌,但可以透过组合我方人员来决定胜负。虽然遗憾的是,爱蜜莉雅还想象不到有谁可以打倒像雷古勒斯这么强大的人。
「既然知道有人,昴他们应该会拟定作战方针。」
全盘相信这点的爱蜜莉雅,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而跳下屋顶。
白色礼服裙摆飘摇,利用冰块踏脚台一口气往下跑。从旁人的眼光来看,会以为那是超越人智的魔女所为吧,但现在这个都市里鲜少有人有勇气抬起头凝望高挂魔女教旗帜的控制塔。
蒙受这小小恩惠的爱蜜莉雅,飞也似地脱离了控制塔。
3
「——我说啊,你以为我想说那么无聊的话吗?」
一听到这带着不耐烦的声音,爱蜜莉雅立刻停在较大的冰之平台上,背贴外墙屏住呼吸。——背后是圣堂的其中一个房间,传来雷古勒斯的声音。
——短时间内绕着控制塔周围跑的爱蜜莉雅得到了几项收获。
首先,控制塔周围除了雷古勒斯以外,没有其他魔女教徒——如果他的妻子是例外,那就真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本来她心想怎么可能,于是偷偷接近控制大水门的装置所在处,结果发现塔的警备简直是空空荡荡。
是大意还是从容?想到雷古勒斯一个人的力量就觉得这也难怪。不管怎样,不用警戒雷古勒斯以外的人可说是好事。
可是光这点还不够,必须得到可以成为决定性胜负的情报。——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听到了雷古勒斯的声音。
爱蜜莉雅在房间的窗外下方做出一个踏脚处,躲在那里,凝神细听室内的状况。雷古勒斯正在跟人对话,紧张感顿时急速攀升。
假如不耐烦的雷古勒斯是跟某位妻子在讲话,那先前袭向一百八十四号的凶器可能也会挥向那个人。到时就算自己的谋反之心会曝光,也得阻止他。
「————」
抿紧嘴唇,在手中做出一面冰镜,偷看房间里头。冰冷镜面映照出圣堂二楼的神职人员休息室。
与控制塔不同,圣堂的装潢庄严无比,符合典礼会场
的形象。这间休息室虽不华丽,却也有着壮丽沉稳的形象。
——只要中间没有站着那个穿着白色衣服,散发不祥气息的人物。
「……没人啊?」
倾斜冰镜环视室内的爱蜜莉雅皱眉。没看到室内有雷古勒斯以外的人。既然如此,刚刚是大声的自言自语吗?是的话也完全不会意外,不过仔细观察的爱蜜莉雅立刻就察觉并非如此。
雷古勒斯确实在跟某人说话。——对着自己掌中的镜子。
「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就只是想要迎娶命中注定的新娘而已。然后在邂逅新娘以后,举行结婚典礼。结婚应该是被祝福的大事,就算搞错也不应该碍事。会搞妨碍的人就只有羡慕嫉妒憎恨他人幸福的卑鄙无耻小人。当然,我是早就知道你们是这种败类啦。」
讲话毫不顾虑对方的雷古勒斯,透过镜子在跟某人对话。
那个镜子是「对话镜」——可以跟身在远处、持有成对镜子的人对话的「流星」。雷古勒斯就是利用那个镜子在跟不在现场的人说话。
「我对你们的动向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开启水门……就只有这我不能苟同。那不在预定里。胡作非为害得我的新娘不安,我只能认为你们是刻意要糟蹋我的婚礼。害我的新娘开心不起来,害想要幸福快乐结婚的我,人生最美好的舞台被玷污……这严重侵害到我的权利。」
雷古勒斯越说越不耐烦。感觉这股气息烧灼着后颈的爱蜜莉雅猜测他说话的对象是魔女教的人。
而且还是在都市里头引发水灾的人——
「——!」
「你的塔,我从这边就直接看得见啦。」
在跟镜子说话的雷古勒斯突然开窗,躲在底下的爱蜜莉雅被这突如其来之举吓到,硬是把叫声卡在喉咙深处。祈祷头上的雷古勒斯没有察觉到自己,屏气凝神继续听取对话。
很幸运的,雷古勒斯根本没发现爱蜜莉雅,兀自靠着窗框继续讲话。
「既然是这种看得见的距离,我愿意的话,从这里就可以毁掉你的塔。先给你个忠告,不要以为我跟你同个等级。这是命令,给我用全身感受……什么?」
根据凝视远方景色的雷古勒斯所说的话,可以知道镜中的人位在都市对角线上的控制塔内。那个人是——
「打开水门的不是你?喂喂,你以为这样讲就能骗过我?刚刚的广播不是用开水门来威胁人还一副跩样吗。都这样了还辩解根本就没说服力。……少撒那种不是真心话的谎了,你这个丑肉女。」
「————」
「哼,算了。我的要求有传达出去。不要以为你那拙劣的演说和都市里的人可以妨碍我跟新娘结婚。……会场一准备好,我马上办结婚典礼,然后离开这个都市。反正我已经达成我的目的了。」
不屑地说完,雷古勒斯盖上手中的对话镜。
接着一个人眯起眼睛望着窗外的景色,抓着自己的浏海,说:
「什么有鬼鬼祟祟的臭老鼠,愚蠢透顶。都不管自己有多无礼,还讲得像是在给意见,这种小人物的矜持说有多卑劣就有多卑劣。只管自己好就好,本性腐败也该有个限度。我看腐败的不只本性吧。」
雷古勒斯朝着同个阵营的伙伴,口吐发自内心的憎恨辱骂。
在窗外听他自言自语的爱蜜莉雅,确切地感受到他对别人拒于千里之外,完全没打算与人兼容的昏暗绝望。
就在这时——
「——夫君大人,现在方便吗?」
「……进来吧。」
有人敲门,雷古勒斯响应后,一名女性踏进休息室。
不是一百八十四号,但一样是打扮漂亮的女性。从她情感冻结的双眼和表情,一眼就能看出她也是雷古勒斯的妻子。
「会场的准备还在进行。现在要处理装潢……但是其中有需要夫君大人直接给予指示的地方,因此特来请您移驾。」
「唉呀,已经过这么久啦。对喔。说的也是。就那样吧。」
女性捏着裙摆低头,雷古勒斯边点头边自言自语。他离开窗边,带着那名女性出了休息室。
房门关上,雷古勒斯的气息远离。房间一片寂静。
「呼……好危险。刚刚差点就叫出声了。」
抚摸胸膛,确定没人的爱蜜莉雅翻身闯进房间。玛那还够,但刚刚的情况剧烈磨耗了精神。带着跨越了一座山的心情深呼吸,一面整理偷听到的内容。
「从这边可以直接看到的控制塔……这里应该是三号区,那直接看到的就是一号区的控制塔了。——照刚刚的对话来看,在那儿的是『色欲』大罪司教。」
站在雷古勒斯刚刚在的位置,从窗户眺望相同景色的爱蜜莉雅确认这点。
虽然没有直接讲到名字,不过从「广播的人」和「肉女」这个蔑称来看,对话镜另一边的人无疑是「色欲」大罪司教。
如此一来,就能确定「色欲」待在一号区,雷古勒斯在三号区。虽然只知道这些,但多少可以帮上昴他们吧。
问题是——
「该怎样把这件事告诉昴他们呢?」
双手抱胸,歪头思索。
要分享到手的情报,在此可说是最大的难关。好不容易获得有用的情报,但是传达不出去的话就没意义了。
爱蜜莉雅想到的方法有在控制塔塔顶制作巨大冰板,在上头写字来传话,不过那样会让敌我双方都看到,感觉就会失败。
或者干脆就直接赶到大家那边说出来,然后再装作没事回到控制塔呢?
「可是离开那么久的话,会被发现的……」
虽说雷古勒斯负责的区域毫无警戒,但只看这点就行动的话,就等于行事莽撞无计划。不可以把众人的性命赌在这种地方。
「有没有确实的方法……唉呀?」
想到焦头烂额,随意扫视休息室的爱蜜莉雅讶异抬眉。这个房间跟透过冰镜所看到的一样,不过书桌上头却有让人在意的东西。
那就是被随便抛在桌上的「对话镜」。
是方才雷古勒斯用过的东西,似乎因为用不到了就扔在这儿。爱蜜莉雅拿起桌上的对话镜,仔细确认触感。
「这个『流星』可以连到其他镜子,是很方便啦……」
很遗憾的,对话镜并不是那么万能的「流星」。可以对话的镜子仅限于被刻上术式的对话镜。有些不是只有一对,而是可以一次跟多数镜子对话。总之基本上可以对话的镜子是固定的。
就算启动这个对话镜,连接到的对象就只会是「色欲」大罪司教。
「要是能跟『色欲』的人讲一次话就好了。」
现在没法冷静对话,而且还会暴露爱蜜莉雅私自的行动。因此以现实来考虑,只能放弃利用对话镜传递情报的念头。
或是当场打破镜子,让雷古勒斯无法跟其他魔女教徒联系——
「不过就算没打破,也不觉得他们有在合作。怎么做才好?」
不能冒着无用的危险,让雷古勒斯确信有「老鼠」的存在。就在爱蜜莉雅抱头苦思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放在书桌上的对话镜启动了,白色光芒从合上的盖子内侧透出来。
「哇。」
爱蜜莉雅大吃一惊,忍不住退后一步。但是这段期间对话镜的光芒依旧没停。这是另一面镜子的持有人要求响应的反应。
再来只要打开盖子就可以跟对方通话。——但爱蜜莉雅不知该怎么做。
想也知道,镜子的另一头很有可能是魔女教的人,而且可能就是「色欲」本人。回应根本没有益处,这点跟刚刚想的一样。但是,对方有可能像雷古勒斯那样透漏许多情报。要对这个状况视而不见也令人迟疑。
烦恼到最后,爱蜜莉雅想到的选择是——
「——嘿。」
不要让对话镜对着自己打开就行了。这样一来可以连接到另一面镜子,但对方却看不见自己。有想过对方马上就会察觉到异状,但要是对方不小心说溜嘴的话,那就算自己幸运赚到。
爱蜜莉雅的这种企图,被人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捧了起来。
『——哦,有反应耶。是说,怎么都没看到人啊?有人吗~?怎么跟听说的不一样。是哪边搞错了吗?』
「咦?」
打开的对话镜传来的声音跟预想的完全相反,是男人的声音。原本以为一定是「色欲」的爱蜜莉雅感觉被反将了一军。
但她惊讶的不只这点。因为传来的声音是她认识的人。
而且还是今天早上在「水之羽衣亭」听过的声音——
「——阿尔?是阿尔的声音吧?」
『……喂喂,真的假的。这种模式根本不在预料中
啊。』
把对话镜转过来看镜面浮现的人后,爱蜜莉雅眨眨眼睛。镜子映照出的是戴着漆黑头盔的阿尔,普莉希拉的随从。
当然,阿尔那边也看到了爱蜜莉雅的脸。虽然看不见表情,但可以知道他也对于拿起对话镜的人是爱蜜莉雅一事感到讶异。
『哦~真巧耶,小姑娘。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有这个对话镜?』
「其实我现在正在偷偷调查敌营。刚好在调查对话镜的时候,镜子就亮了……对了!」
『干、干嘛?』
「那个,阿尔,你可以跟昴他们联络吗?我有事想请你转达。」
熟人拿起对话镜的奇迹让爱蜜莉雅双眼发亮,倾身直盯着对话镜瞧。这股气势吓到了阿尔。
『哦、也对。是要跟兄弟说你平安无事,或是叫他救你……』
「三号区的控制塔由叫做雷古勒斯的白发男子控制。还有在一号区控制塔的好像是『色欲』大罪司教。三号区没有其他魔女教徒,不过雷古勒斯感觉非常强,叫他们不可以大意。」
『————』
「要是能调查其他的塔就好了,可惜我不知道叙吕厄斯在哪里。还有广播那样讲,所以要叫昴保护好碧翠丝喔。我想想,再来还有……」
『——等一下。』
爱蜜莉雅扳着指头数要传达的事项时,阿尔喊停。
被他沉声这么说,爱蜜莉雅一脸错愕反问:「怎么了?」
『小姑娘很顽强、超级乐观积极,这我知道了。可是,那个呀,应该有更需要说的话吧。考虑到你现在置身的状况的话。』
「我拼命思考才采取行动的呀……还是说有更好的方法?」
『不对啦!不是那个……不必用那么坚强的感觉做那么多也无所谓吧。……你可是被俘虏的公主耶?』
「嗯……」
阿尔隔着镜子强烈主张,气势熊熊到让爱蜜莉雅屏息,眼神动摇。
『不用那么逞强也可以吧。向兄弟……向菜月·昴求救……』
「阿尔,对不起喔,害你担心了。没关系,谢谢你。——不过,我没事的。」
『什么没事……』
「我并没有在逞强。而且,我知道说这种话可能很奇怪。」
在这边中断了一下,爱蜜莉雅豪气万千——不,是自然地微笑了。
明明身处敌阵,孤身一人,待在强大的敌人旁边,无疑是人生最大的困境。
「——昴会来救我,这我从未怀疑过。所以说,为了不让来救我的昴陷入危险,我想做遍所有我能做的事。」
『————』
这是爱蜜莉雅的一片真心。她深信昴一定会来救自己。
自己不能只是等待被他拯救。这就是爱蜜莉雅所做的觉悟。
「阿尔,拜托你。擅自拜托你帮忙这点,普莉希拉那边我之后会去跟她道歉……」
『……我是毫不怀疑你之后会那样做啦。啊啊,可恶,真了不起耶你。』
用手指摸着头盔接缝,阿尔边玩弄零件边深深叹气。
『知道了。刚刚的话,我会确实转达给兄弟的。小姑娘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乖乖地做个被囚禁的公主吧。之后白马王子会想办法的。』
「我不觉得会是王子,而是昴会想办法……」
『吼~就是那样啦!是兄弟啦!是我不对!装模作样结果栽跟头,丢脸死了!——你真的要老老实实的喔。我可没在开玩笑。』
「嗯,知道了。阿尔也要小心喔,拜托了。」
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完,阿尔转用认真无比的语气忠告,爱蜜莉雅点头。
听了这最后的话后,阿尔鼻子哼了一声,就关上对话镜。于是爱蜜莉雅拿着的对话镜也失去光芒,变为普通的镜子。
「……太好了。这样一来,就能把情报确实传达给昴他们了。」
以意想不到的形式传递出了情报。蒙受这个大好机会。爱蜜莉雅难得感谢自己的幸运。
接着把对话镜放回书桌,检查自己有无在休息室留下待过的痕迹,然后再度跳出窗外,从圣堂回到控制塔的寝室。
虽说以收集情报为目的,但在这一带东奔西跑也是有限度的。对话镜偶然和阿尔联系上,这种运气至今不曾有过。
一这么想,就觉得真的很幸运。光是可以拜托非魔女教的人传话就已经让人喜出望外了,传话对象是阿尔,更是幸运中的幸运。
——阿尔一定可以帮忙把话传给昴。
「……奇怪?为什么我这么有自信呢?」
只是托付阿尔传话就觉得做好了万全准备,爱蜜莉雅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疑惑,可是马上就浮现一个模糊的答案。
感觉阿尔有些地方的印象和气质跟昴很像。一定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忙着踩过冰之平台的爱蜜莉雅,没有想得太深入。
007
4
——新娘在等待白马王子将自己掳走。
负责传话的阿尔,如此宣言这是爱蜜莉雅所托付的话。
听完,昴倒抽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厘清那句话。
「你这王八,真不会撒谎和讲笑话耶。爱蜜莉雅哪有可能讲这么中听的话,我宰了你喔。」
「真是的,你们主从全都不懂幽默耶。我都没自信了啦,真的。」
「谁管你的自信啊!我才想说开玩笑也该适可而止……」
阿尔垂下肩膀难掩沮丧,昴则是破口大骂。为了探问出他真正的用意,昴准备往前踏出一步时——
「——首领!」
「呜喔!?」
被冲进房间一直线扑过来的东西给打断。
强大威力让昴叫出声,大幅往后退免得跌倒。勉强承受住冲击后低头往下看,就看到了抓着自己不放的金色脑袋瓜。
从呼唤和这颗头,昴马上就知道这是分别几个小时的小弟。
「嘉飞尔,你没事啊!怎么这么突然……」
「那是本大爷要说的吧!首领才真的危险了。俺、俺以为……!」
「喂、喂喂喂,你该不会在哭吧……?」
「才没有咧!只是!心情有点危险而已……首领也好,奥托兄也罢,爱蜜莉雅大人和碧翠丝,大家都……」
从他僵硬的声音和脑袋抵着胸膛不给人看脸的姿势,昴以为他要哭了。而抬起头的嘉飞尔露出难受至极的表情这么说。
眼眶勉强没有泪水,但整张脸是连耳朵都涨红的极限状态。不过现在可不是逗弄他的时候。事实上,嘉飞尔是心痛如麻。
跟他一块来到朴利斯提拉的成员,不是失去意识,不然就是下落不明。更何况他是担任护卫,却落得只有自己健在的状态,不难想象他有多绝望。
结果就是,这几个小时里他不听安娜塔西亚他们的意见,一个劲地跑遍都市来回寻找昴。
「抱歉让你担心了。如你所见,我平安无事。虽然有一部份变黑……」
「蛤?变黑?什么跟什么……」
「你先听过就算。——是说,你跟嘉飞尔几乎同时露脸,是碰巧吗?」
嘉飞尔一脸疑惑。昴抚摸他的头,这么询问站在对面的阿尔。对此阿尔歪头回答:
「这样好吗?现在是在跟小弟感动重逢吧?你可以慢慢来,我等你哟?」
「我心中的急躁先生吵着说不能这样。所以,是怎样?」
「既然是急躁先生说的,那就没办法了呢。……是啊,兄弟你想的没错。我是接受了公主殿下指派的信差工作,但这不代表我就能自由地在街道上闲晃喔。你懂吧?」
点头响应昴的问题,阿尔的言外之意就是现在的都市很危险。
如他所言,街上有走来走去寻找猎物的亚兽,搞不好还有被叙吕厄斯的权能支配而失去理性的冲动居民。
「所以,是嘉飞尔发现了前往市政厅的阿尔殿下?」
「……本大爷~只是在找被冲走的首领啦~。水门打开后整个城镇一口气被水洗过,连首领的气味都消失了。但俺还是死命地到处闻,就在想说终于闻到一点气味的时候……」
「却发现是我。唉呀,真想让兄弟你也看看他沮丧的样子呢。连一点错都没有的我都觉得罪恶感满点呀。」
阿尔随便地接着说了下去,不过内容对嘉飞尔来说可不好笑。果不其然,他一脸不开心的表情,恶狠狠地瞪向阿尔。
「吵死了,窝囊废。本大爷本来可没打算带你过来的。要不是你说要帮爱蜜莉雅大人传话的话。」
「关于这点我们不相上下。要不是那个小姑娘要我传话,我才不会特地跑到这来呢。我都还没找到我的公主咧。
」
由于阿尔之前说不参与抢回市政厅作战,因此跟嘉飞尔的关系非常紧张。昴用手制止想要咬人的嘉飞尔,刻意站到他们两人之间。
「不要逗年龄不到自己一半以下的人啦。另外关于普莉希拉,她不在这儿,但我先前在四号区有遇到她。她跟莉莉安娜……都市的『歌姬』在一块,到每一个避难所去找叫舒尔特的小孩。」
「真的假的。我跟兄弟分别找到对方的主子,有够糟糕。……公主还好吗?」
「状况蛮不错的。能这样还真是让人有点好奇。」
叙吕厄斯的权能对普莉希拉无效,原本以为原因在于她跟其他人难以起共鸣,不过最后知道她也不是完全不受影响。
这样一来,就是权能的效果有个体差异,或是——
「是说,从刚刚起就因为各种原因而一直拖延……所以阿尔先生真的有要帮爱蜜莉雅小姐传话咩?还是只是恶劣玩笑?」
话题没进展,忍不下去的安娜塔西亚终于直接这样问阿尔。
听到之后阿尔边用手指玩头盔零件边回答。
「前者喔。她在等待救援,这样讲也不算说谎啦。不过,要紧的是其他事。那个小姑娘,利用自己人在敌营这点,搞到了敌方配置的情报。」
「敌方配置的情报……爱蜜莉雅酱她?她那么聪明弄到了?」
「昴,你是爱蜜莉雅大人的骑士吧。要留意对主人的形容。」
昴忍不住就反射性地这么说,结果被由里乌斯责备。不过由阿尔传达的爱蜜莉雅的情报,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充满了意外性。
而且事实上,那情报带来的恩惠可说无法估量。
「一号区的控制塔是『色欲』在掌管,三号区的是白发大罪司教。她还说那男的底下没有其他魔女教徒。再来,就是要兄弟你好好保护碧翠丝。」
「包含最后的部份,都是很重要的话。……真的是帮助很大。」
收集到大罪司教的位置情报,然后告诉阿尔请他代为转达。
要办到这点,爱蜜莉雅遭遇了多大的危险呢?昴知道雷古勒斯根本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所以不难想象爱蜜莉雅有多拼命奋战。
不过话说回来——
「阿尔,你是怎么跟爱蜜莉雅联络上的?恰巧经过刚好碰上,这种状况不可能吧。」
「就说过了,偶然啦偶然。人品好,挡也挡不住。走在街上的时候捡到了魔女教的人用的对话镜。就是用那个联络上小姑娘的。」
「你那什么夸张的运气啊……?」
或许是无心认真回答吧,阿尔的话欠缺具体性。
不过不完全是谎言。也不是吹嘘或玩笑话。
不知为何就是能感受到认真,让昴可以相信。
「虽说是本大爷带他过来的,但这家伙不能信啦,首领。」
「我相信他。最后那句担心碧翠丝的话,很像爱蜜莉雅会说的话。」
「————」
「当然,光是这样称不上什么凭据……不过就算身处险境也不会放弃,并竭尽所能做自己能做的事。我想相信爱蜜莉雅的这种特质。」
若是能相信爱蜜莉雅积极又专注地这么做,那为了救她,昴一样可以积极专注地挣扎爬起来。
「唉~是很希望她不要拼过头,变得鲁莽冲动啦……」
「这点我也深有所感。明明身在敌阵,那个小姑娘未免太有精神了。」
其实,从跟爱蜜莉雅交谈过的阿尔的反应来看,尽管外表很符合被坏人囚禁的公主,但她可没打算乖乖当个被掳的公主。
那样才像她,昴感到自豪。
「就这样,转述完小姑娘的话后,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这里怎么聚集这么多人,后面那个很大的『流星』是干嘛用的?」
「人多是正常的,这里是大本营,目标是要从魔女教手中抢回都市。后面的『流星』是用来把声音传遍都市的广播用道具……可以改变现状的王牌。」
「嘿~」
带着某种确信的昴抬起头来如此回答,阿尔一听笑了笑。不过身旁的嘉飞尔代替阿尔震惊不已。
锐利的两排牙齿打颤,他盯着昴说:
「改变现状?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吗,首领?」
「是啊,一个鬼主意。——安娜塔西亚小姐,你知道这个『流星』的使用方法吗?不知道的话,麻烦找个知道的人来帮忙。」
「……这点小事,对伦家来说不难滴。」
回答完嘉飞尔,昴的视线看向望着「流星」的安娜塔西亚。对方回答得有自信,于是昴点头,环视四周。
室内有嘉飞尔和阿尔,以及由里乌斯跟安娜塔西亚四人——以商量要角来说,他们都具备了十足的资格。
「如各位所知,现在,都市里的避难所受到『愤怒』的权能影响,成了濒临爆发的火药库。闷烧的期间还好,但没人知道火几时会点燃。对吧?」
「哦~没错。本大爷在找首领的期间,也去很多个避难所看过……」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呢?嘉飞尔面色阴沉,表情阴郁。是在挂心同伴以外的人吧,沉静不下来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痛。
眼角余光发现这点,但目前情况下,昴先以话题为优先。假如昴的想法是对的,这可能可以同时解除掉嘉飞尔的担忧。
「魔女教的广播和都市目前的状况……没有好转的迹象,却只能躲起来,会越来越不安是当然滴。而且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心情会膨胀。避难所的机制导致了这种状况……不,就算没有避难所,人类本能就会去寻找同类凑在一起呗。」
「正因如此,『愤怒』的力量更显得恶质。强化孤独,削减精神,甚至威胁性命。终究是不能原谅的。」
承接安娜塔西亚的话,由里乌斯的声音里头带着平静的怒意。
瞥了他一眼,安娜塔西亚边摸狐狸围巾边凝视昴。
「——菜月想做什么,伦家也大致知道咧。」
「欸,我想也是啦。到这个房间确认『流星』没事之后就知道了吧。」
昴抓了抓头,望着她苦笑。
看着两人的互动,由里乌斯和阿尔也了然于心的样子,一齐望向座落在房间里头的「流星」。
就只有还是不知昴意图的嘉飞尔歪头问道:
「什么啦……?首领,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哎哟,兄弟是这样想的啦。反过来利用『愤怒』的权能吧。」
「反过来,是要怎么做……」
「——叙吕厄斯的『愤怒』权能会滋长城市里的人的不安心情。启动的开关,就是『色欲』的恶劣广播。所以说——」
「就像魔女教掀起不安那样,只要由我们来带给众人希望就可以了。」
由里乌斯说,昴用力颔首。
叙吕厄斯的权能是共享·增幅感情——没错,终究只是共享和增幅。就只是增减原本有的感情,却没法植入没有的东西。
既然如此,只要成功一次就能反败为胜。只要能用希望来覆盖害怕不安的都市的话。
「希望扩散开来的话,应该一样可以覆盖整个城市。」
「——!原、原来是这样啊!确实,那样不是互相抵销!垂头丧气的人也就不会一直低着头,而是抬头仰望希望了……!」
昴的结论让嘉飞尔双眼发亮,双拳在胸前互敲。空气发出豪迈的声响后,嘉飞尔咧开嘴说:
「就这么干!既然『流星』在这里,那就不要浪费时间。马上……」
「等一下。事情没那么简单滴。伦家可不是都没在思考咧。」
「啊~?为什么阻止我。你也知道现在城里是什么状况吧。」
「当然知道,伦家也认真思考到不输给你的地步,所以才会没法轻易下决定。……想想听到广播,魔女教会怎么做?」
「呜。」安娜塔西亚慎重发问,嘉飞尔顿时语塞。
「为了报复我们攻击市政厅,魔女教故意开水门。要是又发生同样的事,这次他们可能就不关门了。」
「我也怕那样。……只是,我对这件事有一个疑问。」
大家担忧的地方一样,这时昴看向由里乌斯。承受视线的他眯起眼睛。
「是什么?让我听听你的疑问是?」
「……因为我中途失去意识,所以记得不太清楚。不过从卡佩菈那里带走我跟库珥修小姐的,是外型被变成黑龙的人类。可是水门马上就开启,水流进来阻断了战斗,我也掉进水里被冲走,到这边都还对吧?」
「应该是。这段过程跟我的记忆一致。然后?」
「顺序没有问题吗?还有,开启的水门是哪一个?」
「哪一个,记得是一号区的……啊。」
挖掘记忆回答疑问的安娜塔西亚惊讶无比。由里乌斯慢了一拍后也讶异出声。
「对啊。打开的是一号区的水门。如果爱蜜莉雅大人给的情报正确的话……」
「那个时候,『色欲』应该不在控制塔吧?水门开启的时间点很奇怪。那场大水简直就像是要帮助我们逃跑,门开了又马上关上吧?虽说魔女教的人做事确实都没有逻辑可言……不过应该还是会遵循规则。」
停止思考,用一句「魔女教就是这样」来囊括他们所做的事的话,就太愚蠢了。
大罪司教确实每个都是以超脱常识的歪理来行动,简直就像住在异次元。但即便如此,他们应该还是会按照自己的法则来做事。
就算考虑到他们的不按牌理出牌,开启水门一事实在令人纳闷。——简直就像是有个与魔女教不同的意志在运作。
当然,也是有可能完全是误算——
「他们没有破坏『流星』,而是放着不管。我们被水冲散之后,他们在撤离这里到最后一次广播之前,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破坏『流星』呀。」
「也就是说,偶们会使用这个『流星』的事也在他们的算计内咩?那样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才没想那么多咧。」
无法理解的安娜塔西亚声音发抖,阿尔低声打断她,接着咂嘴。似乎是不小心说出嘴了,他缓缓摇头应对大家的视线。
「那些家伙,根本没在想我们会做什么。他们又没输过,也不觉得自己会输。想想看,龙会去在意脚底的蚂蚁的作战方针吗?」
阿尔说得貌似不屑,在昴听来却是格外有自信。
「————」
觉得自己啰唆多嘴的阿尔,视线撇离大家。
他今天的态度异于平常,格外引人注目。这也是「愤怒」的权能造成的影响吗?如果是的话,就是愤怒或悲伤之类的情感被增幅的结果吧。
值得一提的,是在昴一行人要前去抢回市政厅之前,阿尔给予了关于「暴食」大罪司教的建议。——关于魔女教,阿尔知道些什么。
只是就算问他这个,他也不会回答吧,这点从他的态度就看得出来。
而就在昴的思绪运转时——
「——广播的点子,伦家答应咧。」
「安娜塔西亚小姐……」
与昴做出同样结论的安娜塔西亚改变了原先的反对意见。
这个作战的阻碍,就在于不知道魔女教的态度。假如这个障碍能够被清除的话,那剩下的关卡只有一个了。
「问题是由谁来广播,好振奋都市人民的心灵咧。」
「谁来广播啊……」
听了安娜塔西亚的话,昴皱眉,看向「流星」。
从市政厅放送出去的广播,要能激起众人的希望,驱散在心中筑巢的不安。因此最符合这个条件的人选是——
「看来,这边轮到安娜塔西亚小姐出场了。既是王选候补者,又有知名度。假如由你亲口表明要与魔女教开战的话……」
「自己这么说有点难以启齿,但很难期待伦家的话能带来那样的效果。虽然这样简直像是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有点让人生气咧。」
「————」
驳回昴的提议,安娜塔西亚摇头。
不懂她的意思。毕竟,她是王选候补者,住在朴利斯提拉的人们当然也知道她公诸于世的身份。
她的知名度别说水门都市,连在王国恐怕都没人可以比得过。
「假如只讲知名度的话那可以,伦家确实条件优良。要是这样就能顺利,伦家也会高兴地什么都说。可是,现在没办法。伦家的名字没有力量,没法驱散魔女教带来的不安。效果顶多比无名小卒好一点呗。」
「就、就算如此!」
「那样没意义。菜月你也知道呗?现在需要的是希望。需要能够一口气让被不安盘据的心灵振奋沸腾起来的希望。」
安娜塔西亚对自己的评价和铁口直断,让昴无法响应。
说实话,很想斥责她的软弱,端正她的想法。可是偏偏不是别人,而是安娜塔西亚本人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懊悔。
「————」
看到她小小的粉白拳头气自己气到发抖,昴感到心急如焚。
安娜塔西亚并非没有思考就说出那番话。刚好相反。
正因为她想了又想,才能正确判断自己不够格担此大任。
「只是口头说说骗过去就好的话,伦家也不是不能做。就算十人当中只有五人被伦家骗到也没关系。可是,菜月想做的不是这样呗。不认同伦家觉得要付出牺牲的判断还加以否定,菜月的想法不认为这样可以呗。」
「那是……既然如此,那库珥修小姐呢?不管是在王选会场还是白鲸战,库珥修小姐的话都强而有力。如果是她的话……」
「……是咧。如果是库珥修小姐,她说的话一定有那种力量。不过,那是失忆前的库珥修小姐。现在的她没有那种力量。更何况,就算现在把她拉到这里,她也没法站在『流星』前面滴。」
「————」
就只有昴没有亲眼确认库珥修的状况,所以没法理解安娜塔西亚表情中的沉痛,以及由里乌斯和嘉飞尔面露的怜悯。
菲莉丝和威尔海姆的悲痛神色闪过脑海。
「那由里乌斯呢?你的话够资格……」
「……对不起。我无法响应你的期待。」
「嗯……由里乌斯是伦家自豪的骑士,也是近卫骑士队的精英。可是,由里乌斯本身的功勋,对魔女教管用吗?论知名度的话伦家比他高,再算进口才的话,还是伦家比较有胜算呗。」
库珥修站不起来,而推荐由里乌斯的结果,当事人和他的主子都反弹。
既然如此,剩下的就只有威尔海姆和里卡德了。或是还在都市里东奔西跑,现在也仍在走遍避难所的普莉希拉,跟她带着的莉莉安娜——
「……本大爷想到了。」
好不容易想到可以对付「愤怒」的策略,却被一一否决。昴在苦恼时,身旁的嘉飞尔举起手。
他睁大翠绿双眼,澄澈的眼神照向昴,说:
「——那让首领来不就得了吗?」
「……蛤?」
嘉飞尔这一句话太过出人意料,使得昴发出莫名其妙的反问。
张着嘴巴,呆愣着说不出话。嘉飞尔怎么会在这个场合开玩笑或恶作剧——
「————」
但这样的想法,却因为耿直小弟盯着自己看的眼神而粉碎。
想法被粉碎,思绪产生空白。这时,嘉飞尔强力主张。
「只能是首领了。王选候补者不够格,王国的近卫骑士和大名鼎鼎的『剑鬼』都不行。那就只有首领了。没错吧?」
「嘉飞尔……」
「打倒魔女教『怠惰』大罪司教的头衔,其他人可没有。而且现在在这个都市,这具有最大……最深刻的意义。」
嘉飞尔的话中带着热情,视线也越来越有力。他只咬响牙齿一次,有如瞻仰般看着昴。
「在这个被魔女教占领的城市里,有一个打倒过魔女教大罪司教的男人。从这点来看,还有更适合这个任务的人吗?有的话,就只有『剑圣』莱因哈鲁特,还有菜月·昴了吧!首领!就只有你可以呀!」
「——唔。」
嘉飞尔逼近,张开双手,几近吼叫地这么说。
被他的气势压倒,昴忍不住后退一步,却撞到站在后方的人。看过去,是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子撑住自己。
是由里乌斯。他也跟嘉飞尔一样凝视昴,颔首。
「伦家的意见也一样。如果要有人来做,那就只有菜月咧。」
「连安娜塔西亚小姐都……」
由里乌斯后面的安娜塔西亚用围巾遮住嘴巴,低头说。
表情里有着方才对自己能力不足的愤怒,但同时拥有高度保护都市的意志,以及担当重责大任者的平静理解。
事已至此,昴终于察觉自己是背负着莫大期待的存在。
「你也一样吗,由里乌斯?连你都真的这么想?」
「——。还记得吗,昴。你在王城的王选会场上,当着众骑士面前跟我吵架。之后我在练兵场把你打倒。」
面对昴的问题,由里乌斯停了一拍后如此反问。闻言,昴微微屏息,接着吐气。
「那是我人生三大必须反省和屈辱的瞬间。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吧。」
「我也记得很清楚。你那毫无根据的宣言和诅咒骑士的丑态,但之后你不但加入白鲸战役中,最后还成功
打败『怠惰』。」
「————」
「要说这个都市有谁的声音能够帮上那些不安地发抖的人一把……我认为你很符合资格。至少,你若要我帮忙,我会出手相助。会回应你的请求的人,以嘉飞尔为首,想必会有一大票。当中也会有我。希望你记得这一点。」
这是个誓约,建立在沉重到荒唐的信赖之上。
「————」
惊讶,屏息,昴对被大家寄予的期待感到头昏眼花。
转动脖子,看向安娜塔西亚。她点点头。
回头,这次看向嘉飞尔。他露出牙齿,伸出拳头。
由里乌斯也一样看着昴。一面向他,他便优雅点头。
——多么过誉的评价。
「————」
从威尔海姆、库珥修、莱因哈鲁特身上,也都曾感受过自己被盛赞。
他们也都大大误会了昴的存在,想错了昴的价值。
明明他们、她们都远比自己还了不起,一直努力不懈,更加值得尊敬。
而这样的人却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称赞昴,朝他伸出手,亲昵地跟他说话。这些事一直都在折磨昴。
尊敬的人视自己为对等的人,绝对赶不上的人都这样认同自己,但带来的却绝非喜悦。
是不安。有朝一日,真正的自己曝光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失望。
真正的昴是丢人现眼、软弱又无可救药的存在。等他们发现到事实,他们一定会面露悲伤,为之前的言行感到后悔。
自己一直这么想。然而现在——
「——首领。」
嘉飞尔、安娜塔西亚、由里乌斯,全都对昴有所期待。
快被这份沉重压垮的昴随时随地都在拼命,但只有拼命根本不够,重担接二连三地压到昴肩上。
这个,这就是,菜月·昴走的路。
——过去跟一名少女发誓,只当专属于她的英雄的少年所走的路。
有朝一日将不再只是她的英雄,昴该背负的是——
「——犹豫的话,就别干了吧,兄弟。」
就在昴的面颊越来越僵硬的时候,一道沙哑的诉求敲击耳膜。
昴抬头。面前的昏沉目光正看着自己。
「混账,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讲那种话……!」
对于插嘴的阿尔,嘉飞尔表露怒意站到他面前,就这样缩短距离,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嘉飞尔就着这个随时要折断他脖子的姿势,恶狠狠地瞪着阿尔。
「闭嘴!你又懂首领什么了?少讲得一副自以为了解的样子!」
「你才是,讲得好像很了解他。首领是什么魔法咒语吗?不管面对什么状况都能解套的超人的名字吗?」
「——唔!」
口气冰冷不屑的阿尔,触碰抓着自己脖子的手。顿时,嘉飞尔脸色大变,迅速抽回手。
嘉飞尔的表情透露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反应,这次换阿尔主动凑近脸,黑色头盔和嘉飞尔的额头相碰撞。
「你似乎很仰赖他,不过在这边的他有那么厉害吗?互殴的话是你比较强,要比智慧的话,他也赢不过那边的小姐和骑士。」
「吵死了!不准你提到首领!首领对本大爷来说,是多么……」
「背负一切,想尽办法闯出一片天的话就是个大人物。有当主角的器量。可是,大多数的凡人都没法背负那样的重责大任啦。我不用说,兄弟也是。然而为什么,却非得背负那么多呢。……很可怜耶。」
最后加上的那一句话,让嘉飞尔表情动摇。
阿尔刚刚的话让他想到了什么吧,原本强硬要咬人的气势开始崩坏。
「欸,兄弟。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那个小姑娘吗?」
阿尔抽回身子,隔着嘉飞尔这样问昴。
在听到答案之前,他的声音就已经有失望的音色。是早就知道答案却还发问,内心不抱期待的扫兴音色。
「————」
安娜塔西亚和由里乌斯都没说话,默默地看着两人对峙。
该说的话已经出口。之后的判断,就交由昴做定夺。
「本、本大爷……首、首……」
抬起头却又马上垂首的嘉飞尔,迷惘着该说什么。他犹豫了。想象平常那样称昴为首领,但想到字眼的意思就无法让声音成形。
然后唯一对昴不抱期待的人,继续开口。
「我是为公主……为了普莉希拉而行动。所以说,其他人的事我全都放在后面。我就找到公主,之后再救舒尔特就行了。」
「阿尔……」
「兄弟也这么做吧。小姑娘……只要救爱蜜莉雅,为她鞠躬尽瘁就好。反正魔女教那些害虫,不管怎么打怎么杀都会一直跑出来。就跟随机杀人犯没两样。跟他们扯上关系,只会吃亏。」
说完,阿尔的声音像是无所依靠,发抖着想抓住什么。
阿尔的想法,也是一种答案。
说魔女教是害虫,这点昴完全赞同。跟他们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事,也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但是,状况不同,是他们要来跟昴扯上关系。为了拍去掉到身上的火星,昴必须有所行动。
从阿尔的角度来看,这会是个「为什么」的大哉问吧。
当然,爱蜜莉雅被囚禁是个紧迫的状况。只是就算跟爱蜜莉雅无关,昴一定也不会选择逃跑的选项。
这肯定是因为——
「红灯的时候万一有小孩冲出去,在思考这么做的原因之前,我会先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回人行道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
昴的答案让阿尔倒抽一口气。只有阿尔。
其他三人根本不明白这个回答是什么意思,昴反而很能接受。
「我没想得很难。因为我在这里,所以想要尽我所能。在这个都市我充分体会到了,有很多事自己办不到。但是……」
全部都当成自己做不到,这样未免太卑鄙了吧。
那一定是菜月·昴必须去做的事。内心这么想。
「——假如你做了,兄弟,那你今后要背负的,是英雄幻想。」
——英雄幻想。
是阿尔一开始进到这房间就扔给昴,没听过的字眼。
阿尔直到最后都紧盯着昴,继续说了下去。
「不可以输。必须胜利。承担希望,背负期待,为揭示未来而战。要是在这边做出决定,以后就得这样子了。」
「……不可以输这点,无论何时都是吧。」
「重量不同。兄弟输了的话,不是只认输就能解决。」
不懂阿尔这话的意思。
昴的战争总是如此。当昴输的时候,失去的不是只有昴。想要保护的一切,全都会因为昴败北而丧失。
每次都这样。不曾有过例外。
不过,如果输了也不会失去,那一定不会想要战斗。
尽管如此,昴会继续战斗,是因为有不战斗就无法保护的东西。
而且那些东西到了今天,变得更庞大,更多了。
「什么啊。那不就跟平常一样嘛。」
「————」
吐气,下定决心。
方才还在找借口和理由的内心冷静下来,视野变得格外清晰。
眼前的阿尔忘了呼吸,整个人愣住。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还是可以得知。
「嘉飞尔,不要犹豫。就照以前那样叫我吧。」
「——啊。」
「一开始挺害臊的,不过现在感觉很搭。我没法保证能否响应你的期待,但能做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体贴方才嘉飞尔犹豫的心情,昴朝他笑着说。
总觉得笑得格外自然。看到笑容,嘉飞尔倒抽一口气,开口。
「首领……啊啊,首领,首领!果然,首领就是首领……!」
「听不懂你在讲啥啦。」
嘉飞尔握紧拳头,牙齿打颤,像咀嚼一样不断重复自己给昴起的绰号。对此昴苦笑,转身面对身后的安娜塔西亚和由里乌斯。
「安娜塔西亚小姐,我要做。假如我的声音可以突破现状,那我要做。」
「……这样好咩?要是做的话,就等于背负他人的希望咧。」
「我要做的事不会变。英雄,不赖嘛。不,老实说,害臊也该有个限度吧,这样自称还蛮那个的。」
被安娜塔西亚质问有无觉悟,昴用手指轻轻搓自己的鼻头。
「只论当英雄的话,早在一年前我就决定好了。不这样的话,我会愧对看着我的女生,也追不上我看着的女生的背
影。」
「——是吗。那就做呗。没办法咩,谁叫男生都爱耍帅。」
安娜塔西亚貌似无可奈何地笑了,还把拳头伸到昴的胸前。
那是在楼下没能做成、后来以微妙的出其不意结束的,彼此共享意志的证明——昴也握拳,抵住她的拳头。
「不要笑出来喔。也不要叹气。就尽量听下去吧。」
「我不会笑,也不会叹气。我会凝神倾听,直到你讲完。」
「呿!」
安娜塔西亚身旁的由里乌斯讲了讨人厌的话,昴咂嘴。接着转动脖子,看向一直站在后头的阿尔。
「谢谢你为我担心,阿尔。——多亏了你,我做好觉悟了。」
不需要再多说了。刚刚的道谢,八成不是阿尔期望的。
但还是觉得必要,所以说了出来。
「————」
昴面对位在房间内,身为话题中心却始终沉默的「流星」。
站在它前面,在脑中思考要讲什么才好。
当然,该讲的内容没有个准。也不知道有没有正确答案。
可是不知为什么,竟然不会觉得不安或不知所措。真的很不可思议。
是因为心里觉得这就跟平常一样吧。
——因为知道必须要像平常一样耍帅。
5
——避难所里笼罩着郁闷的寂静。
「————」
像在啜泣的微弱呼吸,坐立难安和衣物的摩擦声。
听着那些扰乱寂静的烦人杂音,女孩抱着膝盖,低着头。
她个头娇小,有着一头金发,下巴靠在自己的雪白膝盖上,同时抱着身旁的重量——靠在她左肩的男童。男童是她的弟弟,直到刚刚都还在哭个不停。现在哭累了,带着哭肿的脸沉沉睡去。
女孩想摸他的头,又怕吵醒他,所以没有动手。假如现在睡得着的话,那让他继续睡一定更好。
望着发出平稳鼾声的睡脸,希望弟弟至少在梦中好好休息。因为梦境外头的现实,对尚年幼的弟弟来说太过残酷了。
——操控都市朴利斯提拉大水门的控制塔被抢走。听到这个宣告后已过了半天。
那起广播是在早上,跟弟弟出门的女孩在都市广场听到的。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内容,充满丑恶诅咒、令人难以接受的宣言——听完后,女孩虽然担心父母,但还是拉着不安的弟弟的手,跟着周围的大人一起逃进避难所。
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就要遵从指引进到附近的避难所。这是每天早上的固定广播中会不厌其烦重复的内容,结果以这种形式派上了用场。老实说,早上的广播女孩除了「歌姬」唱歌以外都没在认真听,但这时不得不佩服大人的先见之明。
只是逃进避难所以后发生的事,对所有的大人来说都是未知数。
——魔女教出现。控制塔被夺。大水门被控制和提出要求,以及大水灾。
恶毒女子的痛骂,以嫌恶感不断刺激人们不安胆怯的心。在那些让人听不下去的辱骂当中还掺杂了许多危险的话语,足以让绝望支配整个都市。
被关在昏暗的避难所内,没法跟外界联络。看不见好转的迹象,大水门还曾开过,可以听到城市被洪水吞食的轰然巨响。
原本都市的避难所就是为了对付水患而盖的,所以大水门开启后造成的损害微乎其微——可是却粉碎了不安地发着抖的众人的心灵。
一开始还互相勉励的声音变弱,沉默里头开始逐渐混杂不安与烦躁。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有人露骨地表露出情绪,这股气氛又传染给别人,于是无处发泄的不满与不平、平静的疯狂化为荆棘蔓延开来。
此时,大水门开启酿成水灾,让紧绷的精神濒临极限,心灵摇摇欲坠。
大家互瞪、互骂、互相伤害,甚至发展出快要互相残杀的暴力气息,整个避难所的气氛是一触即发。
「哇——!」
之所以没变成那样,是因为精神紧绷到即将断裂前,女孩的弟弟用力摇头,放声大哭。
激动沸腾的大人们倒也还保留了不对甩乱一头短短金发、出声痛哭的小孩施暴的良知与矜持。——虽说真的是在千钧一发之际。
结果就是大家的情感爆发因为弟弟的哭声而延后发作。女孩从后方紧紧抱住弟弟,边轻声啜泣边抚摸他的头。
就这样,这间避难所没有发生暴动。
但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建立在危险平衡上的暂时性平稳。
只要再有一次触发的机会,这次小孩的哭声也没法阻止了。
因为明白这点,所以理应是命运共同体的人们纷纷拉开距离,让自己处在不会刺激到彼此的环境,努力自卫和防卫他人。
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不要引人注意,在孤独之中忍耐是最妥善的。
面色凝重地等待时间经过。寄身在飘渺的希望中,期待只要等待,就会有什么跟着改变。
「————」
突然,察觉到预兆的女孩抬起头。
静静期望和等待变化的女孩,注意到空气的些微变化。
而周围有相同感觉的人们也纷纷挪动几个小时没动的头颅。这是都市居民相当熟悉的感觉,是市政厅的「流星」要播放的前兆。
品尝着那感觉,女孩僵住身子,把沙哑吐气憋在喉咙。
渴望变化。但渴望的是能够让现状好转的变化。但现在这个都市要播放的,就只有可怕魔女教的恶意。
接下来,那个高亢女声又要朝都市抛出多无理的难题和辱骂呢?
不过,女孩和众人的悲观预料却——
『——啊~欸,大家这样听得清楚吗?麦克风测试,麦克风测试~』
那样的想法被接下来莫名有些脱线的少年声音给颠覆了。
「————」
广播的人跟之前不一样,是个没啥自信的少年。不是每天早上听到腻、自以为伟大的男人,也不是吵吵闹闹的「歌姬」,而是根本没听过的声音。
女孩圆睁双眼。身旁的大人们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毫不理睬他们的感慨,之后又几度出声确认设备状况,确定声音有传出去后便接着咳嗽清嗓。然后——
『好像听得见,真是谢天谢地。首先,抱歉一开始吓到你们了。我想一定有很多人很怕这次又要听到什么话而感到不安。不过,放心吧。现在在广播的我不是魔女教的人,这点我要先说清楚。』
「……不是魔女教的人?」
由于不熟悉如何使用「流星」,少年的音量时大时小。
不过话中的内容带来了莫大震惊,所以没人去在意那种小事。原本表情黯淡的众人仰头听起广播,表情产生变化。
「那、那我们、得救了……是吗?」
微小希望萌芽,期待变化的某人低声说。
这声呢喃道出的是避难所的人——不,是全都市的人的希望。
没错,当然会这样想。市政厅的「流星」不是由魔女教的人使用,那就意味着有人抢回了市政厅。既然有人可以把魔女教赶出市政厅的话,那应该也可以把魔女教赶出控制塔或都市——
「把他们赶出这里……!」
『是说,抱歉让你们有所期待,不过魔女教的威胁还没离去。我们只是取回了市政厅,控制塔还是在他们的手中。因此不照他们说的去做,都市还是会灭顶。抱歉。这件事,我也要先讲清楚。』
「————」
可惜,那微弱的希望就这样爽快地被广播的人粉碎。
少年说的话再确切不过,简直就像读取了避难所的人在想什么。希望才刚萌芽就被摘除,多么残酷无情的行为啊。
以为是可以挣脱不安的预兆,却被指明是错误的期待,这使得原本带着希望的众人眼神再度黯淡。于是愤怒的矛头并非指向了堪称天灾的魔女教,而是在广播的少年。
『——对不起。』
但是,少年连群众们想要迁怒的心情都看穿了。
『现在大家是在哪里听这个广播呢?主要是在避难所里吧,但可能有些人没逃到那里。各位应该都很不安。我懂你们怕到想抱着膝盖发抖的心情,然而应该也有人在想,我这个挑起大家期待的家伙是何方神圣吧。』
「————」
『我呢,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就跟各位一样,都被不讲理的状况给任意摆布,快要被逼疯了,现在双腿都还在发抖。就是这么平凡的人。就连担起这种振奋各位的职务,都是在一番争执之下才接受的。即便是现在,我都觉得这个任务对我来说负荷太大了。说真的,肯定有其他更适合在广播里鼓舞你们的人。我
是这么认为的。』
少年颤抖的声音,代替沉浸在不安与恐惧中的居民表达内心所想。
接着讲述的,是少年怀疑自身价值的软弱真心话。
包含女孩在内,所有听众的态度都脱离了诧异和泄气,只感到疑惑。
现在,每个人都想要希望。虚假的也好,暂时的也好,就是非常想听到可靠的话。
然而为什么却是这样的少年站在「流星」前面呢?
还有更适合广播的人,这一点少年也亲口这么说了吧。
可是为什么,他还要——
『不过,现在却是我站在这儿讲话。因为有好几位比我还要厉害的人跟我说,这是我该做的事。他们说,这么做是有意义的。……我讲话没发抖吧?我不是那种敢站在大家面前的人啦。既说不出励志的大道理,也没有吸引大家的魅力。而且还懦弱得无可救药,像在这种关键场合更是很想拔腿逃跑……』
语气越来越低落,搞得连听广播的人内心也跟着被拉进谷底。
虚弱的沙哑声音,让受到不安折磨的胸口生疼,胃部仿佛被勒紧。要是这名少年人就在自己碰得到、叫得着的地方的话,现在就想干脆把他的嘴巴塞起来。
「姊姊……」
不知何时,睡着的弟弟已经醒过来,呼唤女孩。
于是女孩抱住弟弟,死命抱紧。拼了命地不让那个懦夫的声音钻进来,也为了不让自己被懦弱压垮。
这样保护弟弟的代价,就是女孩必须直接听到广播,跟着变得软弱。
少年又继续了说下去。
『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堵住耳朵抱着头,期望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蹲着的期间全部解决,自己坐享其成就好……』
「——哎~」
女孩用力闭上眼睛,厌烦摇头,好抗拒失望与丧气。
少年的话,完全说中了避难所里头的人们的心声,更是畏惧魔女教威胁的都市居民的集体意志。
那是在女孩心中筑巢的软弱,根植在大人心底深处的胆怯,还有折磨年幼弟弟精神的恐怖,更是任何人都莫可奈何的绝望。
因此,迫使无能为力的大家直视现实的少年,让女孩难以忍受。
无法容忍,太可怕了,所以——
『——即便如此也是逃不掉的,所以我选择战斗。我就只是个这样的平凡人。』
如此断定自己的少年声音依然在发抖,让女孩难以置信。
「——咦?」
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孩睁开闭上的双眼,抬头往上看。空中当然没有人。不过身旁的人也都一样露出愣住的表情。
少年停顿了一下。这段时间他调整呼吸,选择要说什么。
然后——
『我再问一次。听到这个广播的人,现在在哪里?是逃进了避难所?还是躲在自己家里?是不是一个人在发抖?还是跟别人在一起?你是跟重要的人在一起吗?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在这几个小时内,他们是不是变成了熟面孔?』
「————」
『我知道这样讲很随便,可能很困难,但是拜托你不要一个人独处。一个人独处的话,只会想到无聊的事。这是我的经验。我懂。所以说,请不要一个人。请跟别人在一起。然后——』
少年吸了口气,声音带着些微犹豫,说:
『如果办得到的话,请看看你身边的人的脸。』
「————」
宛如被这番话引导,女孩的视线慢慢落在怀中。
弟弟正在看自己。女孩和无依无靠又不安的翠绿双眼四目交接。
『你现在,看到了谁的脸?是重要的人,或是一起度过这几个小时的陌生人吧。也有可能是朋友。……对方八成是惨兮兮的表情吧。可能是哭脸或是难过的表情,我想没人在笑吧。不,说不定怕你担心,所以有人会硬是挤出笑容。若是有的话,那个人很伟大。如果你重要的人努力笑给你看,你可以感到骄傲。先怀着这个念头,再拿你熟悉的笑容来比较就好。』
弟弟是哭脸。
整张脸皱在一起,看起来就快要哭出来了。
而他眼中的自己,表情空洞虚无。
『——你能允许这样吗?』
「……才不行咧。」
女孩的嘴巴吐出细小的声音。
虚弱嘶哑,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音量。
但是——
『我就不能允许。我不想允许。』
少年接下来的声音强而有力,简直就像是在现场听到女孩的话。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有重要的人,还有重视的同伴。我绝对不原谅让我重要的人们露出难受或悲伤表情的家伙。硬是要他们挤出笑容我也敬谢不敏。别开玩笑了。少把人当笨蛋。我想要大声对他们宣告,我认识的那个女孩的笑容,其实可是更加可爱的喔!』
「姊、姊姊……」
『哪能一直认输。扔着问题不解决可不值得称赞。我们不应该被这样对待。错的明明是那些家伙,我可没法忍受一直输给他们。我更不想承认自己输给他们。』
「弗雷德……」
轻轻抱住小声呼唤自己的弟弟,让彼此的额头互触。
有热度传过来。好烫,是活着的热度。
是弟弟的,还是自己的?虽然不知道,但接触的地方确实有热度。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好想逃,但不能逃。好想哭,可是不能哭。敌人很强,可是不想输。所以说,要战斗。我知道自己很弱,脑袋又差,但还是要战斗。那些家伙是错的。他们让我喜欢的人快要哭出来了。所以,战斗吧。我要战斗。——我希望大家也一起挺身应战。』
「——!」
倒抽一口气。喉咙马上堵住。软弱的自己真是太窝囊了。
直到方才为止仍在颤抖的声音消失了,因为从少年的话中听到新的道路。
懂他的心情。少年话中的意思沉痛地传递给了自己。
女孩的想法也跟少年的志气一样。想要战斗。好想把那票攻击都市的坏家伙赶出去。可是,自己和弟弟这么小,根本办不到。
无能为力又没有智慧,软弱且胆小,所以——
『——不要误会啰。』
当女孩在心中谴责自己的弱小时,少年的声音靠了过来。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我说希望大家一起挺身应战,但不是要你们拿棒子什么的去打他们。不如说,请避免做出那种有勇无谋的事。我不是要你们团结起来和魔女教杀到眼红。我希望各位做的,是不要一直低着头。』
「不要低头……」
『一直盯着脚底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视线没法在地面开洞,就算真的开洞了也没法解决现状……所以说,请抬起头,看着前方。』
视线上扬。不是看自己的膝盖,也不是弟弟的金发,而是看避难所。
在这片光景之中,原本被绝望打趴的众人也跟女孩一样,彼此的眼神互相有了交集。
因为大家都下意识地遵从少年所讲,于是都跟女孩一样抬起头来。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看看周围的话,一定会跟人对上视线。他们也一样不安,同样想逃离这种境况……不过,每个人也都怀着不想输的心情。跟你在一起、你很珍惜的人,还有现在跟你对上视线的人。加上你自己,至少就有三个人。当然看你所在的地点,可能会有很多人。』
就跟少年说的一样,女孩和许多人对上视线。
他们眼中的感情很复杂,女孩认为自己一定也一样。不过不知不觉间,大家不再只是畏惧发抖。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能够切身感受到自己并非一个人,是很开心的事。只是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就觉得内心开始有力量了吧?不想看到重视的人悲伤的表情。不想被对上眼的人看到自己很逊的一面。会有这么肤浅不足取的固执想法的人,应该不是只有我吧?』
「————」
倾诉的声音,呼唤的声音,都试图振奋众人的勇气。
然而在女孩听来,少年像是在寻求帮助,渴求可以依靠的人。
然后直到现在才发现。
少年的心灵所呈现的面貌,从广播开始之后就不曾改变。
对软弱又没用的自己感到懊悔和不甘心,却还是不放弃。
对大家说:拥有这种心情就是武器,这点大家都一样。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让我相信吧。弱小又无能为力的我,都还没有放弃。不轻言放弃的懦夫不
是只有我……请让我这样相信。』
好卑鄙。多么卑鄙的呼唤。
这声音不是别人的。就在大家都祈求救星的当下,却有个人不知羞耻、比任何人都先高声呼叫「支撑我吧」这种话——
『还是说,真的只有我?』
声音失去自信。不对。从一开始,少年的声音就没有自信。
焦躁感涌了上来。制止他。就算不知道该吶喊什么才好。
「……不、不对。」
细若蚊鸣、不成形的声音脱离喉咙。
这样的声音没法传给他。要大声一点,得更大声回应他。
为了害怕自己孤单一个人而胆怯的胆小鬼——
『我还可以……我还能战斗,这么想的人,就只有我吗?』
「——不是!!」
女孩张开嘴巴,几近吼叫似地喊了出来。
响彻避难所的声音,不是只有女孩一个人发出来的。
那是抗拒悲伤、软弱、恐惧的声音。
假如少年的盘算就是这个,那大家都上了贼船。
就算这是他的算计也无所谓。除非他声音里的颤抖、不可靠的斥责、难为情的激励、像要紧攫的信赖,全都能说是破绽百出的演技。
被这么巧妙地撩起内心,就算上当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要是这个不中用的胆小鬼说的是真心话,那怎能放着他一个人。
『我错了吗?』
「不是!」
『大家也还能战斗吧?不会输给软弱吧?』
「不会输……我不想输!」
心头深处好热。牙齿打颤,与愤怒不同的感情在沸腾。
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只有女孩。
身边的每个人都怀有相同的情感,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激情。
方才全都感到不安的大家,现在内心因为不一样的高热量感情而合而为一。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假如你珍惜的人在身边,握住他的手让他相信吧。假如你身边的是不认识的人,那就点头跟他说一起加油吧。你自己和那个人,都会不屈不挠地战斗。假如大家都可以再接再厉的话,那我也会不放弃地勇往直前。我会战斗——战斗,然后获胜给你们看。』
「————」
这里终究是远离市政厅的一处避难所。
在这边不管喊得多大声,就算高呼有一样的心情,少年也听不到。
不过少年仿佛听见了大家的声音,声音里头透着安心。他承受了大家的呼唤,朝颤抖的声音灌注高昂情感后,断言道:
——战斗,然后获胜给你们看。
并未去怀疑他是否办得到。
而是相信他一定办得到。
就像少年让女孩与都市的人们相信自己不会输给绝望那样。
女孩他们相信,出声的少年会赢下这场最危险的战斗。
为什么可以相信呢?因为,这声音一定是——
『——我名叫菜月·昴。是打倒魔女教「怠惰」大罪司教的精灵使者。』
隐瞒到现在的身份袒露之后,少年的名字掀起涟漪。
女孩不懂他的宣告有什么意思,但周围的人却明白。他们受到很大的冲击,但绝不是不好的方面。
一开始是惊愕,接着是理解——然后,希望与信赖爆发性地扩散,连女孩的心都被感情浪潮吞没、汹涌沸腾。
『我和同伴们会想办法解决在这都市里的魔女教!所以说,请大家相信我们,一起战斗。握住你重要的人的手,扔掉软弱得快认输的心情。然后——』
「————」
『——接下来的事,全都交给我吧!』
声音扩散,一个希望牵动无数希望,一口气扩大。
女孩俯视怀中的弟弟,看到他翠绿的瞳孔中确实寄宿着希望。
确认到这点后,她又用力抱紧弟弟。弟弟颤巍巍地回抱姊姊,女孩边感受拥抱的热度,边仰视天花板。
少年无法掩藏自己所有的恐惧与不安等种种,但是却只身背负起都市众人的希望与期待,并公开说要战斗。
把想象得到的所有幸运全都寄予给连脸都没看过,只能在心里描绘形象的英雄。女孩合上眼皮祈祷。
不这样的话,少年一定会溃败。
——毕竟他只是个随处可见、为了重要的某人而挺身对抗不讲理境况的普通少年。
6
「——呼~」
离开形状像是管风琴的「流星」,昴深吐一口气。
擦去额头上代表不安与紧张的汗水,迟至现在才感受到双腿在发抖,脸颊抽搐。希望自己丢人现眼的狼狈模样没有表现在声音里头。
「啊啊,累毙了……」
夹杂着叹气这么说,精神耗损超乎想象的昴转动脖子。
老实说,演讲的期间太过专注,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讲了什么。不是完全忘记,是只记得模糊的大概。
虽然安娜塔西亚确实有交给他一份笔记作为广播内容的大纲就是了。
「嗯?」
用力反省自己的昴,察觉房间内鸦雀无声。
目视他广播完的安娜塔西亚他们都默不作声。
「————」
在场的有安娜塔西亚和嘉飞尔,以及由里乌斯和阿尔,加上不知几时跑进来的里卡德。明明有些人平常很多话,现在却选择沉默。
难道自己的广播烂到口齿不清又逻辑不通吗?
「——菜月。」
「呜哇呀!对不起!下次我会进步的!」
「等一下,干嘛道歉?你真的粉奇怪咧。」
不安到缩起身子的昴忍不住道歉,这样的反应惹来安娜塔西亚貌似困扰的笑意,然后手贴脸颊。
「讲说是奇怪的孩子蛮那个滴,不过菜月你莫非是——」
008
「是什么?」
「原本干诈欺之类的人?」
「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啦!?如你所见,就是个平庸至极的普通学生……不对,某种层面来说连学生都不是!」
「哎哟,不是咧。伦家不是在讲你坏话。刚刚的广播,你说话的方式可说登入大雅之堂……这种先贬后捧的话术运用得很完美哩。」
对昴的回答挥手带过后,安娜塔西亚半是佩服半是称赞地不住点头。
安娜塔西亚的话反而让昴歪头不解。
「啥?我哪有用什么话术啊。我脑袋一片空白,想到什么就讲出来,现在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讲了什么。我只记得笔记上的字看起来很模糊,所以放弃念出来了。」
「所以才无视伦家跟你拟出来的讲稿呢。还从和事前演练完全不同的地方开始讲起,知道伦家在旁边有多担心咩……」
「呜咕……关于这点真的很抱歉!不过,大致都有照笔记上的走吧?如果讲得真的很差劲,安娜塔西亚小姐应该要喊卡吧?」
完全被昴忘记的笔记,上头写满了安娜塔西亚的谈判功夫和昴所知道的小聪明以及幽默笑话,这些都是为了要抹除都市人民的不安。
即使没法辨读,内容方面应该还是记得才对。但——
「这样讲很那个,不过菜月刚刚的演讲根本就没触及到原稿的一丝半毫咧。真的是连擦到边都没有。」
「咦!」
昴怀抱希望的观测,被安娜塔西亚直截了当地否定。
昴不禁愣住,用视线询问其他人事情的真伪。但是同在现场的其他四人的反应全都肯定了安娜塔西亚的话。
「就如安娜塔西亚大人所说的,昴。」
四人当中,由里乌斯往前踏出一步,严肃点头道。
「你在广播中所说的都不是商量好的内容。特别是一开始说好要尽早表明打败『怠惰』的功绩,你却隐瞒到后半段才公布。我很想质问你这么做的意图呢。」
「真的假的!我没说的话,那不就成了个在自说自话的超级路人甲!既然这样就该在我讲到一半的时候阻止我啊!虽然会很奇怪,但既然觉得断掉重来比较好的话,那就这么做呀!」
「断掉重来?那样太岂有此理了。」
从伙伴刚刚的话来判断,自己的演讲烂到让人怀疑广播的意义,但由里乌斯正经八百地朝着昴摇头。
那个表情,看起来像是对昴抱持了某种敬意。
「——这是很棒的演说喔。」
「……啊~?」
「没有照稿念,根本不构成问题。你用自己的话,超越了我们的期待。对此我只能称赞。在讨伐白鲸和『怠惰』之战时你就让我产生这种感觉,现在的你也是
。」
昴讶异不已,由里乌斯则是继续大力称赞。
这种不像他的态度,昴将之视为「最优秀」骑士的平静兴奋。感受到这点后,又马上觉得岂有此理。
「不要开玩笑啦。我之前就这么想了,你的玩笑很不好笑。」
「会以为是笑话,是因为你太过看轻自己了。不过,刚刚的演讲正因为你看轻了自己,才能说出那样的内容。是除了你以外别人说不出来的话。」
「你果然是在嘲笑我吧?」
状况迫切却刚正不阿的态度,让昴感到焦躁。
由里乌斯的挖苦讽刺,昴早就听惯了,但现在可不是去理那种鸡毛蒜皮小事的时候。既然演讲失败,就必须要赶紧执行其他策略。
「本来是要消除大家的不安的,反过来让人不信任我们的话成何体统。果然还是该由其他人代替我……」
「菜月,作贱自己也该适可而止呗?你的演讲听起来不错滴。」
昴担忧地这么说时,安娜塔西亚从旁插口。理智的眼眸带着不满,楚楚可怜的容貌严厉地瞪着昴。
「既然你都不记得又没什么真实感的话,那就跟你说清楚呗。——菜月的演讲,比伦家想象的还要完美。你是天生的煽动犯。」
「偶也跟大小姐一样!唉呀~真素佩服!那什么演讲!真素讨厌咧,小哥!难怪小姑娘、幼女和地龙会被你骗去,不奇怪咧!」
「什么被我骗来和煽动犯啦,很难听耶!」
安娜塔西亚和里卡德开玩笑的话让昴气炸了。
不过他们两个互看一眼后耸肩,看起来没有恶意的样子。真是意气相投的合作,但似乎不是恶作剧。
这点从屏息盯着昴看的嘉飞尔的表情就能知道。
「嘉飞尔,你怎么想?我的,那个,广播……」
「……首领,不愧是首领。本大爷离开『圣域』后跟着首领果然是对的。……啊~就是这种感觉。」
「……你的期待每次对我来说都有点沉重耶。」
「不过,这也是首领采取的行动的结果喔。」
嘉飞尔吐气泛笑,露出牙齿这么说。昴抓抓头。
「毕竟,逃避责任等于放弃啊。我记得广播时有说过这种话。」
「有说喔。」
被嘉飞尔说到这地步,昴即使没有真实感还是点头。见此安娜塔西亚一笑,手摸围巾,为出乎意料的成果做结论。
「不如说,士气上升过头了,让伦家担心他们会不会乱来咧。在这里的偶们也都受到『愤怒』的影响而干劲十足。」
「被讲成这样,果然是骗人的吧……如果是真的,那根本都到了『嘴皮子加持』的等级了吧。」
讲着俏皮话的昴看向不知何时移动到房间角落的阿尔。注意到视线后,他默默地背过脸,直接显露自己的气馁。
阿尔反对昴广播。见阿尔表现出这种态度,看来应该就如大家说的,广播有确实达到目的。
「这样一来,居民的情绪如果能比较稳定,可就帮了大忙。还有什么能做的吗?」
「还想要做更多的话,接下来就只剩下排除原因了呗。刚刚菜月的广播,应该也把这边的意图告诉给魔女教的人咧。」
「就算如此,他们也一样会按照自己原先设定好的目的行动。这边似乎要期待他们不合理的个性了,不过我们这边为了速战速决,也得有所行动。」
演讲的效果先不论,魔女教有办法毁灭都市的状况并没有改变。
——在最恶劣的情况出现之前,这次一定要击败他们。
「为此,就必须同时进攻四个控制塔啰。」
「大罪司教四名,两个厉害的协助者,还要应付亚兽。我方的战力该如何分配,可得好好商量。」
四座控制塔都被占领,想要拯救都市的话就只能同时进攻,这也是必要条件。
很难像夺回市政厅一役那样集中战力挑战。要是想用同一招先抢回一座控制塔,那这次其他三座控制塔都会打开大水门。
持续这样冒险,不觉得有办法赢下去。
主要的敌人人数六人,而我方战力少了库珥修,状况严峻——
「——既然如此,加入一张鬼牌如何?」
「————」
扳着手指数算现有战力的昴,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忍不住转头看向房间入口。看到站在那边的人影后,昴张大眼睛。
接着,泄气苦笑。
「一下子没见,对自己的评价就变那么高啦?」
「还没到被委任重大演讲的菜月先生那地步啦。……我的朋友里头应该没有英雄,是我看走眼了吗。」
「我也认为我不是那块料啦。」
对方露出坏心笑容,昴也耸肩走过去,接着配合对方举手,用力与之击掌。
而看着他们轻松互动的嘉飞尔双眼发亮,说:
「奥托兄——!你还活着啊!」
「要说小命的话,勉强还有啦,总之想办法活下来啰。」
响应嘉飞尔喜出望外声音的,是下落不明的自己人——虽然脏兮兮但没受伤的奥托·思文。
奥托朝着冲过来的嘉飞尔举起手要求击掌,但对方却顺势用力扑向他的腰杆。
「呜哇咦、咦咦慢着,干什么,嘉飞尔这么用力表达重逢的喜悦……好痛!痛痛痛痛痛痛!太用力了!」
「啊~太好了……本、本大爷,根本一点都不担心你喔……哼!」
「没、没有说服力……咕恶恶……!」
就跟昴体会到的一样,奥托也受到嘉飞尔全力表达的重逢喜悦而奄奄一息。
过一下子,被放开的奥托调整呼吸,苦笑道。
「不管怎样,幸好菜月先生跟嘉飞尔也平安无事。唉呀,你们两个比我还懂得求生,所以我是完全不担心啦。」
「这样啊。其实我也不怎么担心你耶。为什么咧?」
「不知道耶~。不是因为奥托兄有人品这东西吗?」
「不,我是不会要求得到嘉飞尔那样的地步,不过菜月先生好歹也稍微担心一下吧!?毕竟在这种非常状况下还单独行动可说是危险至极喔!?」
但实际上就是平安无事会合了,所以没啥说服力。
不管怎样,昴他们非常开心能够重逢,此时安娜塔西亚边拍手边介入其中。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冷静点。首先,奥托能幸存是好事咧。虽然很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那之前……」
说到这边她停顿了会儿,用浅葱色双眼洞穿奥托,才说:
「刚刚那颇富深意的话……可以问问是什么意思咩?」
「鬼牌啊。很简单喔。是说,一旦他先进房间的话,我活着的事搞不好会被干脆地忽略,于是我才动了点小手脚,不过我把人带来了。」
安娜塔西亚问道,奥托难为情地边说边侧身站到门的旁边。以此为信号,等在门后的人发出脚步声。
然后,新人物踏进房内——
「——抱歉来迟了。」
那号人物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让人感觉到有千军万马来相助。
「————」
以为有强风吹过的错觉,伴随着目睹火焰的实感,相辅相成,用力激荡心灵。
但实际上,强大无比的力量确实前来重逢。
让人渴望无比的战力、最强的援军抵达,整颗心为之沸腾。
「『剑圣』家系,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虽然迟到,但赶来会合了。」
——说完,熊熊燃烧的火焰,「剑圣」表达参战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