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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真妹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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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亲龙王国露格尼卡,具有仅会授予特别魔法师的称号。
称号对应魔法体系中六种属性,以及代表的六种「颜色」。
对应火的「红」、对应水的「青」、风是「绿」、地是「黄」,阴为「黑」阳为「白」,只有到达属性顶点的魔法师能够获颁六色称号──
然而,此种对应「颜色」的称号并不算历史悠久,顶多只是运作约三十年的制度。
约三十五年前,在王国内被称为的「亚人战争」的内战发生前,魔法的功效仍被人们轻视,在「亚人战争」中才大幅改变对魔法的认知与待遇。
后来王国重新研讨关于魔法的技术纪录与研究,并且改变其中架构。
六色称号也是其中一环。比起年历尚浅的历史,称号却出乎意料地拥有惊人权威。
或许该说,目前只在相关人士之间具有口耳相传的知名度,要让多数人理解「颜色」称号的价值仍然需要很长时间。
因此──
「──话说葛利奇老师,您为什么有时候会被称为『青』呢?」
现任「青」之称号持有者的徒弟如此问道。
这就表示,连嫡传徒弟都无法理解称号的价值,说来实在是十分有趣。
「噫嘿嘿!真是太妙啦!菲莉丝啊!你这么问真是太妙啦!」
「喔……很妙吗……虽然我听不懂,不过这样真是太好了。」
被独具特徵的笑声如此称赞,长相楚楚动人的少女──应该说外观看似如此的少年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那是个拥有一头浅棕色头发与同色猫耳,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美少年。
菲利克斯·阿盖尔──这就是这位少年的正式姓名。
亲近的人会称呼他为菲莉丝,这位老人也是如此称呼他的其中一人。
话虽如此,这并非代表男性与菲莉丝之间感情融洽──
「还有老师,叫我『菲莉丝』的时候,可以不要用那种会让人背脊发寒的叫法吗?」
「看你露出厌恶表情就是老人家的乐趣。噫嘿嘿……别想歪啰。」
「好恶心喔!怎么不早点让这种人退休啊,看来王国缺人手的问题也挺严重呢。」
菲莉丝整理著橱柜并发出叹息声,男性则是朝著他的背部扭曲脸庞发出笑声。
那是个骨瘦如柴的白发老人,不论是苍白皮肤与消瘦脸颊,此种外观也曾经被揶揄为骸骨术师。虽然外界评论为比病人更像病人,但实际上真实身分却是王国最高超的治愈术师葛利奇·法布雷斯,也是年近七十的「青」之称号持有人。
无法体会导师的此种立场,菲莉丝朝看似愉快的葛利奇皱起眉头。
「……老师?您怎么露出那么恶心的表情。」
「哎呀,比起一开始的时候,你也变得越来越敢说话了,为师是对这件事感到开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态度就像是野猫一样,现在简直是我行我素的家猫。」
「用家猫形容太过头了吧,虽然初次见面的时候是没什么好称赞的。」
菲莉丝鼓著脸颊,坐在附近的椅子上并用手撑著脸颊。
「可是啊,已经比当初预定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吧?我已经不想再假装了啦,差不多可以放我回去库珥修大人身边了啦。」
「唉唷唷,居然说出这么令人难过的话。为师和主人哪边比较重要啊?」
「不用想当然是库珥修大人。」
「噫嘿嘿!太好啦,要是选为师还真肉麻!别闹啊!」
面对拍著腿大笑的葛利奇,菲莉丝则是一脸傻眼的表情。
──两人谈话的场所,是在王都露格尼卡贵族居住区的某个王立治疗院房间。
王立治疗院是从国内聚集优秀治愈术师的大型设施,大多数国家治愈术师隶属于此处,以派遣至各都市与各地的方式运作。
另外,王立治疗院也致力于发掘与培育人才,也负责让拥有治愈魔法才能的人获得教育机会。
菲莉丝也是因为此种理由被找来治疗院的其中一人。
然而,由于菲莉丝的推荐人是王族成员,而且原先处在公爵家千金随从的立场,在治疗院的待遇也受到谨慎检讨。
在不想招惹王族与公爵家不满的气氛中,最后是由葛利奇收留了他。
「既然是法布雷斯老师就无可挑剔了,那孩子反而该感谢自己的幸运。」
这是会议参加者最后做出的结论。虽然其他成员也点头表示赞同,但要是见到现在葛利奇与菲莉丝的关系,不知道他们会有何种感想。
毕竟菲莉丝并不清楚葛利奇的立场。因为他深信被誉为王国瑰宝的导师,只是个到处可见的固执老人。
「哎呀,看看那些家伙惊讶的表情也是别有一番乐趣。」
「──?老师,您刚才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啥米都没有喔~~」
「唉……」
见到导师敷衍又装傻的模样,菲莉丝叹出一口尊敬之意被冲淡的气息。
葛利奇并不会追究徒弟的此种态度,并非是因为葛利奇采用放任主义,而是考量过菲莉丝的内情。
──菲莉丝拥有身为治愈术师的稀世罕见才能。
蕴含的才能甚至远远凌驾于被誉为王国首席的葛利奇。
只要磨练数年,菲莉丝的治愈术便能达到王国首席,甚至是世界首席的领域。对于毫无自觉的本人,包含身为比较对象的葛利奇在内,都只能选择过低评价他的才能。
而这位见识天真浅薄的徒弟,葛利奇可说是疼爱有加。
「就是这样才会不自觉想要恶作剧,想好好捉弄你一下哩。」
「您在说什么可怕的话啦。唉唷,真是的!老师都不认真教学才会让话题歪掉!这样课堂没办法结束了啦!」
「喂喂,别把责任转嫁到为师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徒弟哩!」
「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所以呢?结果还是不肯回答为什么会被称为『青』的那个问题吗?」
「因为老夫的脸很苍白,应该是这样吧?」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问老师这个问题。」
被徒弟冷冷地看轻,葛利奇用沙哑嗓音发出笑声并继续开始上课。
教导少年的内容不只是如何应用治愈魔法,还有对应伤病与各种处方。
这些累积的知识与才能没有关系,还有许多事能够教导菲莉丝。
「不用这么费工夫,不能直接用治愈魔法一口气治好吗?」
「对你来说也许可以这样。不过要是随便胡乱使用,在重要时刻缺乏玛那该怎么办?那时候也许就有可能得靠知识救活某些人。我们是治愈术师,懂得越多拯救人的方法不会是坏事喔。」
「唔唔……说得没错……葛利奇老师有时候说的话还满有道理的……」
「噫嘿嘿!毕竟为师可是这把年岁了,入土前得积点阴德啦!」
虽看似有些不满,但专心听课的菲莉丝可说是吸收迅速。对于他具有教导与培育的潜力,让葛利奇由衷地微微一笑。
『既然是法布雷斯老师就无可挑剔了,那孩子反而该感谢自己的幸运。』
脑中回想起这句话,但老人还是摇了摇头。
在这把岁数还能遇见希望,真正幸运的人其实是自己而非少年。
「────」
怀著此种感慨,葛利奇继续让爱徒闹著别扭并继续授课。
2
──至于,说回完全不知道此种师如父母心的学生。
「唉唷~~真是真是真是的!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啦!」
菲莉丝抖著浅棕色的猫耳,在个人房间发泄著无处可去的怒气。
这是结束讲习与治疗伤患的实地研修,菲莉丝夜晚回到院内个人房间所发生的事。用完没有味道的餐点后,连衣服都没换便倒在床上。
「库珥修大人、库珥修大人库珥修大人库珥修大人……好想要库珥修大人喔……」
他将脸埋进枕头,不断呼唤著亲爱主人的名字。眼皮内浮现出那不曾出现阴霾的英姿,离开那位想要随时随地陪在身旁的主人不知过了多久──
说起来,在王立治疗院进行研修并非是出自菲莉丝本意。
然而,主人当初期待菲莉丝的才能而将他送来此处,自己不能辜负这份心意。
如此令人难受的惩罚,一切都是深爱的库珥修信任菲莉丝的证据。
虽然他如此鼓励自己,但研修已经超过当初的计画,葛利奇迟迟不肯放他离开,心情几乎已经快
要被消磨殆尽了。
菲莉丝叹出充满忧郁的气息,将茫然黯淡的脸转向床铺旁──
「──殿下,菲莉酱已经快要因为缺乏库珥修大人而死了。」
「我还想说你突然抱著头发生什么事,结果那个听起来令人紧张的病是怎么回事!」
「这是因为太想见到库珥修大人的思慕之情,让身体快要裂开死掉的病。」
「是不会心跳加速的病!菲莉丝,你没事吧!别死掉了啊!?」
造访房间的少年将菲莉丝的玩笑话当真,面色苍白地如此说著。
他拥有端正的五官,岁数与菲莉丝同年代,一头辉亮金发长达肩头,宛如宝石般的的红色眼眸闪耀著好奇心,是个将虎牙可爱地露出的和善人物。
他名为弗利耶·露格尼卡,身为露格尼卡王国第四王子,对菲莉丝而言是仅次于库珥修能够推心置腹──虽然有身分差别,但还是重要的朋友。
「可是,殿下就是拆散菲莉酱和库珥修大人的元凶……」
「别、别这么说!余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没想到会拖那么久!这是为你好!这原本都是为了你好……」
「菲莉酱已经八十六天七小时没有见到库珥修大人了。」
「抱歉!是余的错!所以别用那种眼神啦!好可怕!」
面对菲莉丝的怨言,弗利耶赶紧慌张地辩解。
这位滥好人个性的第四王子,对菲莉丝的主人库珥修由衷怀著思慕之意。虽然此种思恋除了当事人库珥修以外已经是显而易见,但因为弗利耶的此种人品,让菲莉丝也认同他是适合最爱库珥修的人选。
严格说来都是思慕相同对象──因此萌生友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先不提这件事,我觉得殿下实在太奸诈了~~」
「你还不放过余吗!?余要怎么怎么做才行!?」
「在那里绕个几圈,然后发出汪汪叫声之类的……」
「这样就好了吗?那么余要开始了喔?明明是王族还是要这么做了喔?」
「我~知~道~了~啦!真是个奸诈的人呢~~」
对于弗利耶不争气的威胁,菲莉丝只好笑著屈服。
接著,菲莉丝在床上转动身体,阖起细瘦双腿并抱著膝盖,弗利耶对菲莉丝此种动作「咳哼」地清了清喉咙。
「呃……菲莉丝,虽然余和你确实是朋友,但还是要懂得节制与分寸。」
「……我做了什么让殿下不高兴的事吗?」
「别露出那种表情!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是……毕竟你还是个女孩子,不能这么大方在人面前摆出那么放松的姿势,就算对象是余也一样。」
瞬间菲莉丝面如土色,弗利耶接下来的话语也立刻解开误会。但另一个无法解开的误会取而代之地阻挡在两人之间。
「你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是库珥修托付给余的。希望你能顺利……不,回去时要是没有让你变得更亭亭玉立,这样余也会挂不住面子。」
弗利耶嘴快地如此圆场,这番话让菲莉丝松了一口气并露出微笑。
先前弗利耶的发言让他浑身僵硬,那毫无疑问是菲莉丝的真实反应。
菲莉丝不会在乎别人的评语。要是心态不够坚强,实在无法以男性身分持续扮女装,也没办法彻底保持库珥修的随从身分。
然而,弗利耶又不一样。
库珥修与弗利耶、库珥修的生父梅卡德、曾经受过照顾的卡尔斯腾公爵家仆从们,菲莉丝不想让这些为数不多的重要人们产生厌恶。
因此打从认识这几年来,菲莉丝仍然对弗利耶伪装著自己的性别。他并不害怕揭穿真相,只是害怕关系会因此改变。
对菲莉丝而言,库珥修与弗利耶两人等同于太阳。
与太阳改变关系,光是想像就等于天崩地裂的恐惧感。
「菲莉丝,你有在听吗?这可是在说余有多么辛苦的重要事情。」
「咦?啊……对不起,如果是对殿下重要的事,那我没有听清楚。」
「什么!真是的,既然这样只好再说一次了。听好了,你是个楚楚动人又纤细的少女,这么毫无防备实在不好……」
「咦?这些话刚才听过了……」
「这可是对余很重要的事啊!?这是为了你好的好话……应该是这样吧!?」
「噗……」
面对拚命逼近过来辩解的弗利耶,菲莉丝忍不住噗哧一笑。
「唔……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既然你笑就好了。」
虽然弗利耶瞬间吓傻了眼,不过还是具有很快理解的宽大器度。
弗利耶的此种态度,让菲莉丝笑过头并用手指擦拭冒出的眼泪。
「呼……真是太好笑了。这么好笑就原谅殿下吧,真是没办法。」
「喔喔,太好了。终于原谅余了……虽然感觉有点奇怪,算了!」
不拘小节就是弗利耶的美德。
他大大方方地拋开这个疑问后,便说著「可是啊……」重新朝向菲莉丝。
「余也能理解你的诉求。的确,研修越拖越久,余也会感到心疼。」
「……其实我不是讨厌学习喔。」
「这点余没有怀疑过,毕竟你和库珥修一样认真。葛利奇应该也有什么考量吧,『青』的称号也绝非虚设。」
「又是那个『青』啊……」
这时由弗利耶口中说出那个「青」的单字。那是葛利奇不肯认真回答的疑问,如果是弗利耶会回答吗?
「唔?你不知道关于色彩的称号吗?」
「大概只知道是很厉害的事。就算问老师本人,他也总是只会含糊瞒混过去。」
而菲莉丝在这间治疗院中,无从向葛利奇以外的人询问这件事。
菲莉丝在这里的生活,与葛利奇以外的术师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看来周遭的人似乎将菲莉丝视为麻烦货而采取远观。
原因是菲莉丝的猫耳──歧视亚人目前仍然留有深刻影响,连菲莉丝的隔代遗传都不肯理解。而且菲莉丝还与王族成员弗利耶交情甚笃,应该也有很多人对此看不顺眼。
当然,菲莉丝完全不想将这些事告诉弗利耶。
「毕竟你出乎意料还满怕生的嘛。好好,那么就由余告诉你吧。」
弗利耶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只用很和平的理由说服自己后,便彷佛开始讲课般竖起食指。
「葛利奇的『青』之称号,是只有优秀魔法师能够获得的荣誉。魔法分成六种属性,只有被认可为各种属性的唯一顶点才能得到这项殊荣。」
「……那么,意思是葛利奇老师是水魔法的顶尖吗?」
「嗯,就是这样!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接受王国最有才能的导师教导……」
「什么嘛,原来『青』之称号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失望……」
「你怎么说出这么夸张的话!?」
当菲莉丝嘟哝地透露出真心话,弗利耶惊讶地瞪大双眼。
「啊,不是这样的。呃……老师的治愈术是很厉害,我也很尊敬他。只是要说是顶点也许会让人有点怀疑……」
虽然已经慎重挑选过话语,但这还是菲莉丝的真心话。
葛利奇的治愈术与见识令人瞠目结舌,也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如果仅限在治愈魔法层面,菲莉丝不觉得与自己有太大差别。
「说实话,如果是与老师差不多程度的治愈魔法,应该没有那么厉害吧……」
「嗯~~真是大胆的意见。不过葛利奇的力量已经受到大家认同……如果你能与他匹敌,余也很骄傲能有你这个朋友!」
「能听到殿下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哼哼哼,对吧。」
弗利耶将手挽在胸前得意地挺起胸膛,菲莉丝朝他低调地拍了拍手。然后,突然开始在意起除了导师以外的「颜色」称号是如何。
「顺便请问殿下,其他称号是由什么样的人持有呢?」
「喔喔,你问其他称号啊。呃……是谁呢?葛利奇是『青』,其他称号是……对了对了,『红』和『黄』和『绿』都是由一个魔法师持有。」
「呃……只有一个人……那剩下的阴阳呢?」
「剩下的『白』与『黑』都没有人……好像是吧?」
「────」
对于弗利耶颇没自信的回答,菲莉丝有种扫兴的感觉。
总觉得是随便乱分配的称号。也因为这样,感觉先前对葛利奇稍微改观的心情也白费了。
「啊!菲莉丝,你那眼神是在怀疑余吧!」
「不不,没有的事。啊……殿下,要来喝茶吗?刚才一直说话应该口很渴吧
,也有甜点喔。」
「余可没有这么好瞒混过去!不过还是想喝茶!」
菲莉丝失去认真询问的欲望,将弗利耶的注意力转移到茶水上。
就这样直到深夜,猫耳少年与王子持续欢谈。
──对菲莉丝而言,这是无法见到主人的生活中唯一的安详时刻。
3
「──?」
突如其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菲莉丝在走廊停下脚步。
能够见到白衣老人与高挑少年在走廊深处说著话。一边是熟悉的骸骨……应该说是葛利奇,另一边的对象则是陌生人,而且拥有不符合治疗院的外表。
紫色服装搭配色彩斑驳的斗篷,留著一头蓝色长发的背影颇为引人注目。
这里是王立治疗院的研究栋,严格禁止外部人士进入。
治疗院分成研究栋与诊疗栋,外部人士大多会以造访诊疗栋居多,那个奇装异服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研究栋出入的装扮──
「──喔喔,菲莉丝。来得正好,过来这里,向你介绍一下。」
当菲莉丝思考到一个段落时,葛利奇发现菲莉丝并招了招手。瞬间菲莉丝犹豫是否要装成没听见,但最后还是走到导师面前。
接著,他随即对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喔喔,这孩子就是葛利奇大人说的得意门生啊。」
原先背对的陌生人如此说著并转过头,见到对方的脸时,让菲莉丝绷紧身体。
因为那个人的脸涂成白色,还化上不明所以的丑角装扮。细长双眸左右呈现不同颜色,青与黄色的眼眸莫名地搔弄著内心。
被青年的视线压迫,当菲莉丝顿时无法出声时……
「嗯~~反应真不错呢,我最喜欢看到初次见面的人出现这种反应啰。」
「那还真是奇怪的兴趣哩。不过……」
「您也不讨厌。对吧?」
「噫嘿嘿!说得没错!」
对于青年语带挑衅的发言,葛利奇也拍了拍腿表示同意。在相视而笑的两人面前,被当成笑柄的菲莉丝可说是极为不悦。
「那个……玩够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喔,糟糕糟糕,还没有介绍。菲莉丝,这个男人是罗兹瓦尔·L·梅札斯……是很厉害的魔法师。」
「不敢不敢,只是王国最顶尖的魔法师而已啦。」
「是、是喔……王国最顶尖的……」
被介绍为罗兹瓦尔的青年将手抵在胸前,既老实却充满自信地如此宣称。说实话,无法判断他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只是王国顶尖魔法师这个头衔,让菲莉丝闪过头绪。
「该不会是一口气得到『红』和『绿』和『黄』称号的那位?」
「喔?真不愧是『青』之葛利奇大人的爱徒,还满用功的嘛。」
对菲莉丝的疑问露出佩服表情,罗兹瓦尔闭起单边眼睛并咧嘴一笑。
「正是,我是独占王国三个颜色称号的魔法师。尽量尊敬我并献上忠诚吧。」
「──很可惜,我的尊敬与忠诚已经只献给一位主君了。」
「喔,回答得毫不犹豫。原来原来……其实是我喜欢的答案。」
虽然菲莉丝反射地如此回答,但罗兹瓦尔别说是不满,甚至显得颇为满足。
此种态度让菲莉丝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朝葛利奇投以视线,说实话他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太久,但罗兹瓦尔究竟有什么目的?
「简单说是来借东西的,他想借治愈术的教科书就跑来死缠烂打了。」
「治愈树的教科书……明明是王国顶尖的魔法师?」
「这还真是戳到痛处。说来丢脸,我完全没有治愈魔法的契合度,因为这样而很不擅长那方面的术式,所以我才会过来借教科书喔。」
「嗯,我懂。因为我除了治愈魔法以外也没有契合度……」
对水属性的治愈魔法有契合度,却不适合以外的魔法。即使能替库珥修治疗伤势,却无法为了库珥修而战,这就是菲莉丝的资质。
与罗兹瓦尔的魔法契合度到底哪边优秀,感觉无法一概而论。
「不过话说回来,事到如今才想重新学好治愈魔法的基础……是想从老夫这里抢走『青』的称号吗?噫嘿嘿!」
「不不,岂敢岂敢。其实是我想拉拔手下某个契合水魔法的孩子,所以想偷偷练习一下。」
「既然与治愈魔法有契合度,送来治疗院不行吗?」
实际上菲莉丝就是为了学习而进入治疗院。如果当事人有学习的意思,这种方式应该更好才对。
然而,罗兹瓦尔对这个提议缓缓摇了摇头。
「可惜有个孩子极度厌恶和她远离,我也不忍心把她们拆散,总之还是想听听她们可爱的任性要求啦。」
「原来如此!我很能理解!」
「虽然老夫也知道你那边的事,不过这么强调同意让老夫心情很复杂哩!」
「不喜欢就请快点结束研修。不,我是说真的。」
听到也有人难舍难分,菲莉丝强调著自己能够理解此种心情,直接用锐利视线对葛利奇的回应表达不满。
结束菲莉丝研修的权限在葛利奇身上,所以这接近两个月的延长研修是出自导师的意愿,让他颇为认真地后悔自己选错导师。
「两位感情真好呢。」
「是吧?」「才没有这种事!」
步调一致地回答出口,菲莉丝闹著别扭别过脸,因此菲莉丝并没有察觉到──罗兹瓦尔对两人的对话投以淡淡憧憬。
接著,这一瞬间的感伤就在没有人发现的情况下──
「──老爷,让您久等了。结束了。」
「喵!?」
背后突然冒出声音与人的气息,让菲莉丝忍不住跳了起来。他连忙顺势躲到葛利奇背后,只见走廊出现了某个陌生人物。
那是个一头深蓝色头发且有凛冽精悍面貌的美青年。单边眼睛戴著单眼镜片,细瘦身驱潇洒地穿著黑色管家服,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左右。
「很抱歉让您受惊了。一不小心就想恶作剧……重返童心。」
「一不小心!?」
这位青年以认真神情与完美礼节,老实过头地说出真心话。
此种态度与姿态令人有种不祥预感,于是菲莉丝看向罗兹瓦尔,他则是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他是我家的管家──克林德,辛苦你啰。」
「不,因为书库整理得十分整齐才如此顺利。小的已经试著照老爷吩咐找到符合标题的书籍,请老爷亲眼确认。」
被称为克林德的管家,以恭敬态度递出手中的书。确认过书背后,罗兹瓦尔点了点头。菲莉丝也以眼角余光看了一眼,似乎找得还算齐全。
然而,说到唯一的疑问就是──
「我记得刚才是我整理书库的……」
菲莉丝是整理完书库后,离开时在走廊与葛利奇等人会合,表示克林德应该没有在书库找书的时间。
「是的,所以回收书本时已经做好不阻碍您的消音措施。」
「意思是你一直在我后面!?」
菲莉丝对这个夸张回答目瞪口呆,克林德见状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得意地收起下颚。罗兹瓦尔并没有追究随从的此种态度,而是重新朝向葛利奇。
「那么,我就满怀谢意借走啰。等读完之后……下个月左右再过来可以吗?」
「有抄写的教科书就不用这么急。比起这个,你好好指导那个所谓的学生吧,别让那孩子后悔了。」
「──我在魔法方面是不会偷工减料的喔。」
面对敲著自己腰部的葛利奇,罗兹瓦尔表示敬意地行了个礼。接著,他重新看向菲莉丝,那化著小丑妆的脸浮现出笑容。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葛利奇大人有你这种徒弟应该就放心了吧。」
「……应该没有那么夸张吧。」
「不夸张,你好好学习吧──不要留下遗憾。」
「──?」
对于这段颇有实际感触的话语,菲莉丝从中感觉到一股不协调感。但罗兹瓦尔说完便转身背对菲莉丝,不再继续对话。
「那么再见啰。我们走吧,克林德。」
罗兹瓦尔轻轻挥了挥手,留下告别的招呼迈出步伐。克林德听令便严肃地跟在他那修长身躯后面,但在那位管家穿过菲莉丝身旁时……
「纯洁心灵不受性别区分,渴望您能维持此种纯真模样。」
「────」
传来这道呢喃声的同时,突然有个东西插进头发中。菲莉丝随即伸手一摸,手指传来摸到花朵的
触感。
──理解到被对方送花时,小丑与管家两人已经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开后,菲莉丝随著莫名疲累的感觉吐出一口气。
「该怎么说呢?感觉……是很有个性的主从呢。」
「没什么,先认识不会有坏处。罗兹瓦尔可是王国少数正常的贵族喔。」
「算正常吗?」
「是啊,他会以内涵判断人,不在意血缘和外表。很正常了吧?」
对于露出缺牙笑容的葛利奇,菲莉丝不禁闭口不语。罗兹瓦尔的态度确实相当自然,甚至连菲莉丝都忘了要掩饰自己。
「难得能在王都研修,带点除了治愈术以外的礼物也比较成体统吧。」
「……又在奇怪的地方花心思了。」
面对葛利奇极为罕见的考量,菲莉丝回以尴尬神情。
导师的理由确实有道理。虽然菲莉丝的交友圈狭隘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为了库珥修与自己,增加同伴绝对不会是坏事。
但毕竟葛利奇是那种个性,只会让人觉得是考量与捉弄参半。
「不过刚才那与其说是分赠遗物,感觉就像是把家当打点妥当呢。」
「真是个口无遮拦的不可爱徒弟,明明头上还插著花。」
「那是刚才那个人随便乱插的!」
菲莉丝鼓著脸颊,将仍然插在头发上的花拔起来。那是不知道从何处摘来的小小黄花,连茎部与花朵都还是充满水润感。
「应该是把你误以为是女孩子了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哩。」
「嗯……这就难说了。」
感觉最后克林德已经看穿菲莉丝的性别。虽然看穿性别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他送花的真正意图仍然无法理解。总之不论如何──
「收到花让我满头痛的,所以送给老师吧。」
「喔喔,为师的确比你还要适合花……是认真的吗?」
「请不要对自己提出疑问啦,这样会很累呢。」
葛利奇发出呵呵笑声,将菲莉丝硬送来的花插在白袍胸前,然后这位老人轻轻拍了拍浑身无力的学生背后。
「总之为师收下了,就当成是你的礼物吧。」
「虽然出处和用意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刚才也说过,真的不像是整理物品吗?」
「是这样没错,毕竟你的研修也差不多到该正式结束的时候了。」
并肩走在迈出步伐的葛利奇身旁,菲莉丝对这段话目瞪口呆。葛利奇以眼角余光瞥著他,摸了摸自己浮现出颧骨的脸。
接著──
「治愈术的驾驭与应用,还有对于伤患的知识,为师能教你的基础已经打点妥当,再来就只能靠你自己培养了。能救人的更好方法不是靠为师这种老人家,而是要年轻人自己去发现新的方式。」
「也许是这样吧。所以然后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研修结束,这是菲莉丝能回到库珥修身边必须得到的认可。菲莉丝对即将到来的答案难掩兴奋,葛利奇则是对这位徒弟眯起眼睛。
「老师?」
导师突然停下脚步,菲莉丝在约前进两步的距离回过头。
在除了两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的走廊上,师徒静静地互相面对面,葛利奇以一反常态的认真视线紧盯著菲莉丝。
「呃……老师要做什么……」
「为师已经把治愈魔法的美妙之处,还有拯救治愈人们的手段教给你了。所以在最后……」
「最后?」
停顿片刻后,葛利奇继续说道:
「──也得教教你治愈魔法无能为力之处。」
4
隔天早晨,菲莉丝随著葛利奇来到贵族区的某间宅邸。
「────」
葛利奇带著严肃神情摇响门前的门铃,菲莉丝在身旁彻底担任随从的角色,并没有从葛利奇口中听到任何内情。
术师像这样离开治疗院出诊并不稀奇。有些人因为重病无法前往治疗院,也有想隐瞒病情的人,尤其是贵族特别常见。
然而有别于这些隐情,菲莉丝对导师的话语感到无法释怀。
「……治愈魔法无能为力之处。」
并非治愈魔法的可能性,而是教导无力之处。
菲莉丝一直思考著,「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这番话语中所代表中的含意。
「──让您久等了,法布雷斯大人。」
在沉思的菲莉丝面前,铁门随著这道呼唤声敞开。
看似宅邸佣人的老年女性站在门的另一侧。她弯下腰并抬起脸,光是这个动作便熟练得令菲莉丝吃了一惊。
这位女性带有非比寻常的气氛,她端正姿势并眯起蓝眼。
「夫人已等候多时,请进。」
女性以无法窥探感情的声音,将两人带进宅邸内。
宅邸规模可说是中规中矩,在贵族区算是既不好也不坏的朴素外观。但庭院树木与花园经过细心整理,看来应该是园丁的技术相当了得。
穿越过此种气氛的前院,跟在带头的女性后面进入宅邸中。宅邸内与外观同样具有整洁感,虽然没有气派装潢,但还是摆设著各种颇具品味的家具。
接著,在默默无言下,女性将菲莉丝等人带到走廊尽头的某个房间──
「──麻烦您了,法布雷斯大人。」
女性在门扉前让路给两人,然后深深地一鞠躬。葛利奇对此种模样低下头,朝著门扉伸出手,目的地的房间便缓缓随之敞开。
「──?」
一开始能够闻到颇浓的酒味。
身为时常在治疗院出入的立场,会频繁地闻到这类味道。酒类具有能够防止外伤恶化与化脓的功效,是不使用魔法的有名治愈术。
然而在此种场合的酒味,是与这类治疗目的无关的恶臭味──
「……嗨,欢迎。等您很久了,『青』之法布雷斯大人。」
「唔──」
当菲莉丝追寻著酒味,同时响起听来似乎带有讽刺的欢迎声。
这道因酒而显得低沉的声音让他回头一看,只见有个中年男子的身影坐在房间角落地面。
如燃烧般的红发搭配蓝眼,是个酒醉红脸布满未经修饰胡渣的人。男子身旁有两个空酒瓶滚落在地,怀中还抱著仍有内容物的酒瓶。
面对这个典型沉溺于酒气中的醉醺醺男子,菲莉丝不悦地皱起眉头。
「啊,怎么带著没看过的小鬼头。谁啊?」
「……是老夫的学生,这三个月在老夫身边帮忙处理事情,今天也打算让他帮忙。」
「帮忙?喂喂,是我的耳朵还是脑袋被酒泡烂啦?还是『青』的招牌开始褪色了?法布雷斯大人,听起来还真是可笑啊。」
男子一边吐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并瞪著菲莉丝等人。双眸中蕴含著强烈恶意,让菲莉丝感到背脊发寒。
那比较接近生理方面的厌恶感。
「反正一定什么都做不到,还需要帮什么忙?这里不是什么展览馆或小鬼的游乐场,开什么玩笑。」
「──老师,我也有同感。感觉这位先生不需要治愈术师。」
顺著男子责难的话语,菲莉丝拉著身旁的葛利奇袖子如此说道。
虽然这只是菲莉丝一己之见,但他并不觉得眼前这名男子需要接受治疗。既没有患病感或受到伤势影响,扭曲的个性也没办法用治愈魔法治好。
然而,葛利奇对菲莉丝的意见摇了摇头。
「不不,菲莉丝。咱们要看诊的对象不是那个男的,而是在床铺上。」
「──咦?」
菲莉丝对葛利奇的话语吃了一惊而看向房间深处。菲莉丝也知道那里有张床铺,但因为床铺旁边就是那名抱著酒瓶的男子,而且床铺没有传来人的气息,因此导致他没有察觉。
没有察觉到有位几乎听不见鼻息声的金发女性,静静地躺在床铺上。
「真是太妙了,医生。你连患者的事都没有告诉助手,还要人来帮忙喔。」
男子红著脸发出咋舌声,用脚将地面的空瓶推到房间角落。然后自己也将背部靠在墙壁上,再度开始如喝水般疯狂饮酒。
「────」
菲莉丝实在无法对这番失态出言反驳。葛利奇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向躺在床铺的女性,菲莉丝也做了个深呼吸并跟在后头。
接著,他在床铺旁俯视著床上的女性──
「……咦?这是……怎么回事?」
女性的稀薄存在感让他一头雾水。
她确实在眼前,然而存在感却极为薄弱,明明能看见却
像是不在场一般。
「不论是呼吸、心跳声、体温都很微弱,但没有出现异常,这是老夫的诊断结果。」
「我也……有同样感觉,其实门并没有异常……」
模仿葛利奇迅速地进行触诊,菲莉丝也完成身为助手的责任。为了确认葛利奇没有遗漏,他也反覆确认与导师同样的内容。
「果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健康身体……可是……」
诊断结果已经出炉,然而菲莉丝无法接受自己的诊断。
身体健康这点确定没错,不过完全没有活人特有的反应。不论是触诊时或是现在这个瞬间──女性都是明明在眼前却「不存在」。
「──『睡美人』。」
「咦?」
「这位女性的病……也许不该说是病。毕竟她的身体还是健康的,只是维持著持续沉眠的现象。不论几年都不需要饮食或运动。」
「不论几年……真的有这种病吗?」
「实际上她的模样没有改变。沉眠在与丈夫不同的时间中。」
葛利奇垂下视线说出这番话,让菲莉丝理解到这名女性与中年男子之间的关系,也同时得知这名看似二十岁左右的女性维持此种模样的残酷事实。
如果刚才那番说明属实,这名女性与中年男子已经分离了漫长岁月──
「──别说了,同情只会让人想吐。」
菲莉丝心中萌生出同情,男子则是粗鲁地表示抗拒。
虽然师徒只是小声对话,但男子似乎从气氛察觉说话内容。他那双蓝眼中含有强烈敌意,紧紧瞪著菲莉丝。
「哪有什么同情……」
「住嘴,我不是想听那些老套的廉价安慰。我只想对你们要求一个结果,除了那个结果以外全部都很碍事!」
男子用手肘敲了一下墙壁,将菲莉丝的话语、意见与同情完全盖过。这道怒骂声让菲莉丝噤声不语,男子的脸庞也因恶意显得歪斜扭曲。
「所以呢?反正这次应该连那个唯一结果都没办法得到吧。明明都这样请王国瑰宝『青』之法布雷斯大人过来这么多次了,内人这么不赏脸还真是失礼。唉,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说出这些令人无法放下心的话语后,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向两人。接著,他站在保持沉默的葛利奇面前,将手中的酒瓶倒在导师头上。
「────」
「请一如往常从那里回去吧,庸医术师和野兽臭味的亚人。」
倒下的酒与口吐暴言,让菲莉丝顿时无法压抑住情绪。
然而──
「──不好意思,能力不足让你失望了。」
「早就不期待你了。」
对葛利奇的赔罪发著牢骚,男子坐倒在床铺旁边的地面。见到他直接逃避现实地挥著手的态度,两人只得被迫离开房间。
「老、老师……我去找东西来擦……」
「没弄湿多少,他也不想浪费酒吧……那家伙就是这么难相处。」
「您认识他很久了吗?」
「你是想说慎选交友吗……来这里看诊已经超过十年以上哩。」
葛利奇用递出的手帕擦拭著脸,这个答案让菲莉丝倒吞了一口气。
已经超过十年以上持续来这里看诊,表示「睡美人」症状出现的时间最少是在那之前,那名女性已经持续沉眠十年以上的时间。
那的确是非常悲惨,肯定是值得同情的事。然而──
「就算是那样,还是不能容许那种态度。对想治好夫人的术师说话那么难听……!」
「不好意思让你都这么不愉快。老夫以为他不会这么迁怒,真是太小看那家伙的幼稚程度了,这点得好好反省。」
「我不是对这件事生气!请老师对这件事认真点!」
感觉话题被带离主题,菲莉丝高声地斥责说话不老实的导师。葛利奇先是对爱徒的模样露出苦笑,然后收起神情深深吐出一口气。
「菲莉丝,为师说过今天要让你体会到治愈魔法的无能为力之处吧。」
「……是指『睡美人』的事吗?那种病的确是……」
「不对,虽然老夫是真的对『睡美人』无能为力。但真正要告诉你的无能为力之处,是那个男人的态度。」
葛利奇摇了摇头,菲莉丝瞠目结舌地说不出半句话。
「治愈魔法不是万能的,但就算离万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实际上对多数人还是代表著希望。老夫也自负曾经救过许多人,不过即使到了这把岁数,还不知道是不是有符合『青』之称号的实力。」
「────」
「不过,希望有时候也会成为利刃。原先应该能拯救的力量,会在无法拯救的人身上就只是挖开伤痕散播毒素。治愈魔法也有限度,但你的界限应该比老夫或是任何人都要更加高远,这点老夫能够感觉到。」
彷佛说服默默无言的菲莉丝般,葛利奇真挚地如此阐述。
那在平常只是会当成高估而一笑置之的发言,然而现在却无法这么做──这段告诫中含有令人难以否定与忽视的沉重感。
「你总有一天会成为『青』的继承人。你的小小肩膀会压上超乎老夫所知的期待与希望,所以在那之前想先让你知道。」
「知道治愈魔法的无力之处吗?」
「先瞭解就能做好准备。就像治愈术的知识可以救人,今天的记忆也许能够拯救你的内心。任何事都要事前做好准备,为师应该有这么教过你。」
在诚挚的话语最后,葛利奇以不合年纪的眨媚眼作结。从此种洋洋洒洒态度能够感觉到葛利奇的风格,让菲莉丝总算放松身体。
「这次学了很多……不过说到『青』之继承人,那是王国擅自做出决定吧?我觉得那应该不是能这么随便决定的事吧?」
「怎么会,你可是现任『青』推荐的人选,这几乎可以成为确定事实啰。」
「我被附近的人说了不少闲话,还有很多人私底下说是弗利耶殿下偏心,该不会连葛利奇老师都有参与吧?」
在王都生活已经是无地自容,要是葛利奇的玩笑话增加麻烦可是让人受不了。
然而,菲莉丝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接受导师的担忧与安排。
「我从来没把治愈魔法当作这么万能就是了。」
不能错估此种力量的所及范围,也不能忘记时时锻炼自己。
结果最后还是变成很普通的结论,不过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真是的,老人家啰嗦这么久真的很麻烦呢~~」
「噫嘿嘿!真敢说真敢说。」
刻意配合菲莉丝耍嘴皮子,葛利奇也露出缺牙的笑容从容带过。
一半是菲莉丝的真心话,另一半则是担忧葛利奇对「睡美人」看诊时留下的疙瘩。师徒互相尊重彼此的想法,试图回到往常的气氛中。
「不过没想到老师这么消极,虽然要是连续十年原地踏步,我也能理解这种心情啦。」
「你居然这么老实说出很难以启齿的事哩。」
「不管怎么输到底,都不放弃最后得胜的机会。因为知道身边有个人长年在剑术输给心仪对象,菲莉酱觉得那是很值得尊敬的事。」
挺起理所当然的平坦胸部,菲莉丝在脑中描绘著金发少年毫无掩饰的笑容,旁边再配上长长绿发的心爱主人,便让他露出由衷笑容。
没错,就是这样。对菲莉丝而言最为尊敬的两人,就是拥有此种品德。所以菲莉丝也想不落人后地跟著走在前面的两人。
「老师说这是治愈魔法的无力之处,不过菲莉酱觉得不是这样,反而还感觉到治愈魔法的可能性。」
「──可能性?」
「现在无法治好的『睡美人』,总有一天也可能治好……不是吗?」
就算现在是不治之症,只要继续研究并出现适合「青」的新任人才,或是治疗院急速发展的情况都可以。
现在阻塞的道路,总有会敞开的一天。
「如果是菲莉酱喜欢的人,一定会这么说的。」
「────」
葛利奇默默地盯著如此堂堂断言的菲莉丝,导师的表情就像是被从出乎意料的角度揍了一拳,好一阵子不发一语地眨著眼。
然而,葛利奇皱起满是皱纹的脸,彷佛十分痛快地发出高笑声。
「你是把自己叫做菲莉酱吗?」
「唔嘎!现、现在才提这件事吗!?」
一个不小心就把只会在库珥修宅邸与弗利耶面前的自称说了出来。对于被揪出这点而显得尴尬的菲莉丝,葛利奇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颊。
这位老人直接用手指抚过坚硬颧骨,并且眯起眼睛。
「可能性……可能性啊……为师以为教过你结果反被教了,真是丢脸哩。」
「有可能是老年痴呆了,下次出诊得小心别失手了喔。」
「随便你胡说八道……喔?」
负责带领的女性来到在走廊持续对话的两人面前,应该是来迎接结束看诊的两人,葛利奇则是对那名女性传达诊断结果。
从背后能够感觉到他力有未逮的赔罪与悔恨感。
但比起刚离开房间的时候,感觉驼背的背脊稍微有些挺直,菲莉丝认为自己的话语能稍微派上用场就太好了。
「这样有没有稍微模仿到库珥修大人和殿下了呢……」
试著如此说出口后,也让他觉得这是极为厚颜无耻的自我评语而开始反省。
对于尊敬的两人,光是认为想尽可能靠近的心情就是一种冒犯。菲莉丝认为自己得专心致力于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上。
所以目前首先得──
「──得先好好结束研修,让库珥修大人称赞我才行。」
让自己回归初衷,菲莉丝踩著轻快步伐跟在前方导师的后头。
先前的对话──也就是被「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指名为继承者的负担,彷佛没有对步伐造成任何影响。
就像是理所当然般,轻松得毫不相信自己会承担此种重责大任。
──因此在往后岁月中,菲莉丝不断回忆起这几天所发生的事。
在那次出诊的仅仅十天后,原本菲莉丝已经结束研修回到心爱主人身边,却收到了讣闻──
──那是「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的讣闻,以及「青」持续继承下去的故事。
5
──躺在床上的老人,让人以为只像是沉眠一般。
不就是这样吗?
一如往常缺乏血色的苍白脸颊、欠缺精神彷佛骸骨般的外观、就连服装都是平常穿著不换的那套白袍。
就是因为瘦如枯木,才会从平常无法区别睡脸与遗容。
「所以现在只是睡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吧,老师。」
菲莉丝俯视著横躺的老人尸骸,以毫无感情的声音如此呢喃。
这里是王立治疗院诊疗栋的某个停尸间。无法治疗而过世的患者会安置于此处,让遗族能有见到最后一面的机会。
因此,应该是只有家人能有权利在这个房间与死者见面──
「法布雷斯大人没有家属,夫人已经在数年前往生,似乎也没有孩子。」
「……原来老师有老婆,这让我有点惊讶。」
在紧盯尸骸的菲莉丝身旁,有个威风凛凛挺直背脊的人垂下目光。
那是拥有琥珀色细长眼眸,并且留著一头美丽绿发的少女。虽然与菲莉丝同年代,眼眸中却蕴含著坚强锐利的信念,散发出令人联想到剑的存在感──但她只有现在表情显得有些黯淡,朝著菲莉丝的侧脸投以忧郁。
「──没事的,库珥修大人。」
面对少女的视线,菲莉丝刻意以开朗的声音如此说道:
「很抱歉让您担心了,说实话我很惊讶……不过这三个月在治疗院,我已经碰过很多次人死掉或无法得救了。」
「菲莉丝……」
「而且库珥修大人应该不知道,这位葛利奇老师是个很奇怪的人!就连现在这种状况,也有可能会发出大笑声说著『这就当成为师的毕业考试吧!噫嘿嘿!』这种话呢……」
「────」
「……库珥修大人?」
当菲莉丝快速地如此说著,名为库珥修的少女突然紧紧抱著他。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菲莉丝绷紧身体。他并不厌恶,但只是吓了一跳。
被库珥修拥抱,对菲莉丝而言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因为等于是重现从黑暗中被拯救出来,决定对她奉献一生的那个日子。
「在我面前就不要逞强了。你的个性既温柔又牺牲奉献,有时候甚至会骗过我的视线隐瞒真心,所以就像这种重要的瞬间也会看漏。」
「────」
「我很高兴你这么有心想担任我的随从,多亏你让我能够牢记自己不足的部分,你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宝物──所以我想更加回报你的仰慕之意。」
在柔软的手腕拥抱下,菲莉丝被耳朵传来话语的热度吞没。库珥修那既沉静且热情的声音,不论何时都能在菲莉丝的内心最深处闪耀光芒。
甚至连现在菲莉丝戴著逞强面具,不想让主人担忧的心情也是。
「……既脆弱又丢脸,很抱歉我是个这么没用的随从。」
「尊敬的导师去世应该感到悲伤与惋惜。如果这样会被当成脆弱或丢脸,能有这么脆弱丢脸的你陪在身边也是一种幸福,我也想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小、小的知道了。请不要再这样欺负我了……」
面对菲莉丝想要找藉口逃避的脆弱心灵,库珥修的高洁情操却不肯放过他。醉心于此种无可撼动信念的菲莉丝,只能显得畏畏缩缩。
悄悄地忍受著惋惜的心情,菲莉丝从库珥修胸前离开。
「是的,小的承认。葛利奇老师过世让我相当难过,而且十分受伤。」
「那就好,这是身为人的正常反应。导师过世会受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更不用说那是他人所带来的死亡。」
对于微微含著泪水的菲莉丝,库珥修沉重地点了点头并以低沉声调如此说著。
在床上的葛利奇已永久沉眠──但他并非是病死、意外死亡、或是自然死亡。这位老人是被刀刃刺进背后,硬是被剥夺了性命。
名留亲龙王国露格尼卡历史,伟大治愈术师「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
死亡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他与王国居民身上。
「至今为止拯救了许多性命的术师面临此种结局,实在是令人唏嘘。」
「虽然他以前总是说自己总有一天会死……」
明明被称为王国顶尖的治愈术师,却是个习惯拿生死观念开玩笑的人。
相较于努力想要拯救他人,对自己反而漠不关心。因此就算像这样实际见到遗骸,也不知道葛利奇是否得以瞑目。
「不过最后并没有受苦……光是这样就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桩残酷至极的夺命犯行,并没有折磨葛利奇的性命。肯定是连本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瞬间夺走意识与性命。
这件事至少能让留下的人心灵获得慰藉。
但取而代之地开始如此思考。
「到底是谁为了什么──」
──是谁对穷极一生拯救他人的治愈术师葛利奇·法布雷斯痛下杀手?
6
葛利奇传来讣闻,是在菲莉丝结束研修离开王都两天前所发生的事。
结束身为治愈术师的三个月研修,总算能回到主人库珥修身旁。而菲莉丝的此种预定行程,被导师突如其来的死讯迫于取消。
就连与不惜前来王都迎接菲莉丝的库珥修,也没有令人感动的重逢。
两人重逢与确认令人难受的事实,都是在刚才那间停尸间才得以进行对谈。
「──从持有物品没有被抢走这点,很显然对方目的并非是夺取财物。」
在停尸间一边检查遗物,库珥修一边拿著装有硬币的袋子如此推测。
那是与倒在路上的葛利奇一起发现的携带物品。他原本就不是会带很多物品出外的人,至少在三个月随侍在旁的菲莉丝眼中,几乎没有值得偷窃的财物。
「是在平民区被发现的……幸好不是治安很差的地方,老师的遗物才没有被洗劫……不过既然不是为了抢夺财物……」
「人会杀害他人的理由有很多种。既然不是为了财物,能够想到的还有名誉与怨恨……虽然不是很想思考,但也有可能是毫无理由。」
「目的只为了杀人?」
「如果真是如此就无可救药了……不过此种毫无秩序的杀意,会这么不幸袭击法布雷斯大人吗?我个人主张认为每件事都是其来有自。」
将著眼点放在现实面,库珥修将偶然悲剧的可能性排除,菲莉丝也怀有同感──希望犯人是有所目的。
毫无来由的恶意,虽然他知道这个世界有这种不讲任何道理的行为──
「如果是为了扰乱王都,有可能是魔女教吗?」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但这个论点太过跳跃了。如果是那些家伙,目的是为了对市井造成混乱,的确有可能会杀害『青』之法布雷斯大人。然而……」
库珥修在这时打断话语,只犹豫瞬间便紧盯著菲莉丝。
「比起恶意在暗中活动,怀疑法布雷斯大人个人的恩怨会更
为现实。」
库珥修毫不隐瞒地说出难以启齿的事。
虽然时间不长,两人还是师徒关系。葛利奇不是个天性会招致怨恨的人,至少菲莉丝想如此相信。但即使如此
「怨恨……」
说出这个字眼后,菲莉丝将手抵在平坦的胸前。
葛利奇身为治愈术师,至今为止拯救了许多人。这是人尽皆知的功绩,也认同他不愧对于「青」之称号。但菲莉丝同时也知道──葛利奇怀著的后悔与治愈术的无力之处。
在无法痊愈的疾病面前,没有治疗手段的术师甚至有可能受到咒骂。
既然这样犯人就是──
「──葛利奇老师无法治愈的患者?」
或者是无法治疗因而死亡的患者家属。
假设怨恨就是理由,能想到的可能性顶多只有这个。而就菲莉丝所知,这三个月内没有拯救的案例可说是屈指可数。
菲莉丝开始思考其中是否有答案。
「──我想差不多该开始整理法布雷斯导师的尸骸了。」
这时,走进停尸间的尸体施术师从菲莉丝背后如此搭话。
施术师是负责整理尸骸外貌,使其成为适合下葬状态的专家。看来施术师是考量到身为葛利奇嫡传徒弟的菲莉丝,才会在外面等待。
「已经告别过了吗?」
「与死去的人说话?这不论哪里都做不到吧。」
反射地如此回嘴后,菲莉丝立刻对此种迁怒举动感到后悔。但施术师却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毫不在意地迈步走向尸骸。
将后事交给那位黑皮肤的施术师后,菲莉丝便与库珥修一同离开停尸间。
在那之前……
「──老师就麻烦您了。」
如此行了个礼后,菲莉丝对葛利奇的尸骸表示告别。
7
「我觉得那个醉醺醺的红发男有嫌疑!」
离开治疗院后,菲莉丝充满气势地对库珥修如此报告自己的想法。
接著,对一头雾水地歪头说著「醉醺醺?」的库珥修,菲莉丝开始说明衍生出这个推测的先前那件事。听完他的说明后……
「原来如此,是重症病患的家属啊……确实有道理。」
「是的!而且那个男的……感觉就像是会反过来记仇的人!」
对于表示肯定的库珥修,菲莉丝更加气冲冲地握紧拳头。
脑中浮现出先前出诊时,对菲莉丝与葛利奇发著牢骚的那名红发醉汉。虽然同情他等待妻子清醒的境遇,但即使撇除这点还是无法放任忽视。
「所以那名男子的来历呢?」
「呃……关于这点……其实老师没有把名字告诉我。可是!我知道出诊的宅邸在什么地方!只要和卫兵一起快点赶过去……」
「这样有点太莽撞了,不稍微详细调查反而有可能会搞砸事情。而且不是只有我们追查杀害法布雷斯大人的凶手吧?」
被这么一说,菲莉丝自觉到太过焦急了。
如同库珥修所说,王都目前正动用多数卫兵追查杀害葛利奇的凶嫌。
路上有杀气腾腾的卫兵进行巡逻,治疗院也是术师与患者以外的人士出出入入,连菲莉丝自身都是被盘问到接近厌烦的程度。
这表示葛利奇的死讯对王国而言是如此重要的大事。如果没有尽全力揪出杀人犯,王国的权威就会扫地──因此大家都是竭尽全力。
「就算是这样,没有人会像我这么拚命……!」
「菲莉丝。」
「拜托您,库珥修大人。我知道这很任性,不过我受过葛利奇老师的照顾,至少请让我确认这个猜测是不是对的。」
菲莉丝低下头,诚挚地向库珥修如此恳求。违逆主人的话,强硬坚持己见,这对菲莉丝而言也是首次出现的举动。
「────」
菲莉丝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会如此浮躁。
以人的角度来说,他无法断定自己是否喜欢葛利奇这个人。
不只是说话不正经,也不肯认真回答问题,还擅自拉长研修预定行程,害菲莉丝持续过著无法见到库珥修的日子,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可说是抱怨连连。
即使如此,他身为术师的态度有很多地方值得学习,实际上也从他那学到了许多。比起以前更加成长并能挺起胸膛回去见库珥修,这也是多亏了葛利奇。
──所以,只有这份恩情必须偿还。
「真是固执呢。这三个月在王都学习的时间,殿下的态度传染给你了吗?」
低下的头突然听到笑声,让菲莉丝猛然抬起脸。正面能够见到库珥修手叉著腰,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拿既固执又澄澈的眼神没办法,尤其是你和殿下露出那种目光的时候。」
「您从殿下那里听到什么了吗?」
「这三个月常常听到你在王都的事。殿下好像时常有事需要到我们宅邸附近处理,虽然这对我而言是荣幸之至。」
库珥修带著苦笑如此说道,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弗利耶磨磨蹭蹭的爱慕之意。虽然弗利耶十分勤快,但努力想得到结果,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论如何,库珥修收起笑容并坚决地点了点头。
「毕竟是你的愿望,不接受怎么有脸称为你的主人呢。」
「我爱您,库珥修大人。」
「我也是。」
对这段出乎意料的话语不禁极为感动后,库珥修便不动声色地坦荡地点了点头。
从主人口中听到令人振奋的话,菲莉丝将眼角浮现的泪水擦掉。接著,他事不宜迟地与库珥修迈步前往先前所说的宅邸。
最后两人顺利来到位于贵族区角落的宅邸──
「这里是──」
被带到位于明明不是清晨却罕无人烟道路旁的宅邸,库珥修皱起美丽的眉头,主人的反应让菲莉丝不解地歪著头。
「库珥修大人,您怎么了吗?」
「你确定这间宅邸的人是嫌疑犯吗?」
「是的,我想应该是这间宅邸的当家……」
那天出诊时,这间宅邸的佣人将处在昏睡状态的「睡美人」称为「夫人」,表示身为丈夫的那名男子肯定是这间宅邸的当家。
面对菲莉丝的回答,库珥修带著五味杂陈的表情将双手挽在胸前。
接著,她在一脸惊讶的菲莉丝面前开口说道──
「──这里是阿斯特雷亚家。」
「阿斯特雷亚……该不会是……?」
「只要没有其他姓阿斯特雷亚的家族,我和你应该是想著同样的事。」
对于严肃地点了点头的库珥修,菲莉丝心中顿时产生剧烈动荡。
阿斯特雷亚家──那是名震王国的「剑圣」家族。从前王国被大灾恶袭击时,击退灾祸元凶的三英雄之一就是「剑圣」。
而继承「剑圣」之名并代代辈出最强王国剑士的家族,就是阿斯特雷亚家。
当然,此种威名甚至比葛利奇的「青」之称号更加受人景仰──
「为什么『剑圣』的宅邸会这么荒凉又位在角落?」
「天晓得,不过现任阿斯特雷亚家的当家是个很多问题的人,这点也是相当有名。但再怎么说,应该不至于到对王国叛乱的疯狂程度。」
在门口互相提出疑问后,库珥修代替畏畏缩缩的菲莉丝走向宅邸。当她将手伸向门上的门铃时,突然停下手边的动作。
「────」
原因是有个老园丁不知何时出现在门的旁边。
他的装扮颇为朴素,应该是修整庭院时出现的。不过菲莉丝对于没有察觉他的存在感到十分惊讶,直到刚才为止那里肯定没有任何人。
「老先生,您是阿斯特雷亚家的园丁吗?」
「────」
照理说瞬间应该同等惊讶的库珥修,居然毫不畏惧地提出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看似六十岁左右的老园丁并没有回答,但很快便能理解到原因为何。园丁轻轻地指著自己的喉咙,该处能够见到白色的旧伤。
「库珥修大人,这位老先生的喉咙……」
「我知道。老先生,我是卡尔斯腾公爵家当家梅卡德·卡尔斯腾之女,库珥修·卡尔斯腾。首先请容我对突如其来的造访表达失礼之处。」
见到主人对保持沉默的老人行了个礼并有礼貌地问候,菲莉丝也以臣子身分做出同样举动。对于此种态度,老人以看似安稳的眼神盯著两人。
「今日造访府上……是有事想找当家海因格大人,不知道大人是否在家呢?」
「────」
库珥修的问题让老人将手
挽在胸前并低下头。接著,老人从怀中掏出纸并用笔开始书写──这是代替无法说话的笔谈。
老人将写好的纸张递过来,上面写了个几个字。
「──这是酒馆的店名吧。只要去这家店就能见面吗?」
「────」
「感激不尽。走吧,菲莉丝。」
「咦?遵、遵命!」
将纸摺起收进上衣后,库珥修豪爽地迈出步伐。菲莉丝急急忙忙地跟在她背后,并且朝老人默默行礼目送两人的模样瞥了一眼。
「虽然没有确认我们要问的事,不过我觉得他不是个会毫无想法出卖主人的人。」
离宅邸有段距离后,库珥修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著菲莉丝。当菲莉丝对这番话瞠目结舌时,库珥修将从老人手中收下的纸交给他。
上面能够见到用工整笔迹写著「卡斯库司」这个店名──
「就去见见你说的那个醉汉吧。」
8
在老人指引的酒馆「卡斯库司」中,很快找到了要找的那个人。
「唔呃……嗝……」
「是你说的那个人吧,菲莉丝。」
库珥修用手拨开飘散的酒味,向菲莉丝如此确认。菲莉丝靠著隔代遗传的优秀嗅觉,对这个问题带著不舒服的表情点了点头。
「就是这个人没错。可是……唔呃,酒臭味好浓喔。」
场所并非是酒馆店内,而是店后方的暗巷。看来似乎是因为酒品太差而被店员撵出店外,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停喝著搂在怀中的酒瓶。
这个男人是海因格·阿斯特雷亚──是阿斯特雷亚家的当家,也是菲莉丝记忆犹新的醉汉,此种见解应该也正确传达给库珥修了。
「看来实在不是能问话的状态。」
「只要干涉玛那把酒精分解掉,也许就能让他清醒过来了。可是……」
「有可能会造成对方反感,而且我不想让你太靠近这个男人。」
提议被温和劝退,让菲莉丝对劝退内容红著脸颊。无视于因为被看重而感到害臊的菲莉丝,库珥修在男子身旁蹲下身。
「海因格大人。海因格·范·阿斯特雷亚──」
「──我没有范那个字。小心我干掉你,蠢货。」
「我知道,也知道您被这样称呼会感到不悦。」
对于库珥修的呼唤,先前红著脸发出呻吟的男子突然剑拔弩张,但库珥修对酒臭男的恫吓丝毫不动声色。
此种反应让男子粗鲁地搔著头,发现在旁全神贯注的菲莉丝。
「你是之前那个小鬼啊……和老头一起过来的没用小鬼头。」
「真谢谢你用这么难看的样子记住我。不过我也只记得你是个醉汉,或许也没资格说别人,不好意思喔。」
「喔喔~~还真是充满敌意。我听说啰,那个老头好像挂掉了吧。」
「────」
菲莉丝对这番不屑的言论眯起眼睛。此种带有敌意的反应,让男子似乎更有兴致地「哈」地吐出一口气。
「王国最强的术师大人花了十年以上,连一种病都没办法治好。听到他连自己的伤都无法治疗,我也能理解啦,浪费时间就是这个意思吧。」
「你又哪里懂葛利奇老师了……!」
「只会让人空有期待的骗子,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男子的嘲笑让菲莉丝气红了眼。与是否杀害葛利奇的嫌疑毫无关系,实在很想立刻把眼前这名男子掐死。
即使他知道这违反治愈术师的本分──也就是葛利奇教导的理念。
「──到此为止,菲莉丝。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然而,库珥修介入其中让菲莉丝压下怒气。
库珥修对面红耳赤的菲莉丝点了点头,然后以锐利目光瞪著男子。
「虽然同情您的境遇与心情,但请您不要迁怒到我的随从身上让他受伤。」
「迁怒?你说什么……」
「因为法布雷斯大人过世,找不到能替夫人看诊的术师,所以您才会借酒浇愁。不是吗?」
「──啧,别说的好像一副很懂的样子!」
库珥修斩钉截铁的发言,让男子激动地站起身。不过酒醉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撞上墙壁,让男子再度倒卧在地,不论怎么尝试都没办法站起身。
「菲莉丝,走吧。这个男的不可能杀害法布雷斯大人,他没有任何理由。」
「站住……可恶、可恶……」
男子仍然趴在地面不甘地发出呻吟,库珥修不屑一顾豪爽地离开现场,菲莉丝也以小跑步跟在主人身后。
「──不好意思,连我居然都稍微无法控制自己。」
从小巷走出大道时,库珥修对菲莉丝如此道歉。面对微微绷紧脸颊的主人,菲莉丝回答「不会!」并连忙挥著双手。
「小的才是,让库珥修大人碰到这么不愉快的事……」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结果还变成这样。连我都对自己狭窄的度量感到傻眼……不过你的疑问这样就得到答案了,那个男的不是犯人。」
「只靠这样……是靠著加持知道的吗?」
「没错。不论理由为何,那个男的对法布雷斯大人的死讯感到悲叹。」
库珥修展现出琥珀色双眸,斩钉截铁地表示已获得确信。
库珥修的确信来自她拥有的「风见加持」。此种加持正如其名能够见到风,甚至能用风看出眼前人类的感情。
因此,面对库珥修时要说谎可说是困难至极。
当然库珥修并非是随时启动加持,如果是亲近的人并非不可能穿过加持的破绽。然而──
「那个人哪边都不是吧。」
猜想落空让菲莉丝失望地垂下肩膀。没有任何理由能怀疑库珥修的眼光,或是评论男子的演技,那名男子与葛利奇之死并没有因果关系。
「另外还有老师治疗患者的家属……」
「这应该告诉卫兵请他们调查,只靠我们是不够的。」
虽然寻仇这个犯案动机还没有消除,但这次扑空感觉这并不是主要动机。结果仍然无法查明犯人杀害葛利奇的动机──
「──别露出这么消沉的表情,坏事肯定会受到制裁,法布雷斯大人的仇也是。」
搂著保持沉默的菲莉丝肩膀,库珥修如此安慰著他。菲莉丝让头倒在主人的手腕上,微微地点了点头回答「好的。」
然而,一反库珥修所说的话,却没有发现杀害葛利奇的犯人。
──事件就在未获解决的情况下,来到了为葛利奇举行国葬的日子。
9
「葛利奇过世真是令人惋惜,余也感到相当心痛。」
几天后见到弗利耶时,他神情严肃地对菲莉丝如此搭话。
即使是常保积极不轻易受挫的他,对知己过世还是不禁感到沉痛。弗利耶那感情丰富的悲叹,具有让人能够确切体会到葛利奇已死的力量。
──相反于本人的人品,葛利奇·法布雷斯的国葬十分隆重。
这是王国为没有家属能够送别的葛利奇予以厚葬。若是以偏颇的角度而言,这或许是对曾获「青」之称号持有者最低限度礼仪的结果。
「要是本人看到,会讨厌地说著『不用这么夸张吧。』也说不定。」
「嗯,一定是这样。真不愧是当了徒弟就看得那么仔细,菲莉丝。」
菲莉丝不喜欢气氛太过阴沉而故意如此调侃,弗利耶跟著起哄,就连陪同出席的库珥修也对两人模样微微一笑。
参加葬礼的三人分别穿著黑色礼服,当弗利耶换下平时华丽服装,像这样搭配既端正又有稚气的脸,可说是个充满魅力的美少年。
「偶尔换上这种服装的殿下也挺帅的呢。」
「唔,是这样吗?余倒是不太能放松心情……库珥修怎么觉得?」
「说得也是。虽然殿下总是威风凛凛,但平常殿下的样子也会让我比较放心。」
「这样啊,果然还是喜欢平常的余啊!嗯,这样就放心了!」
在满足地笑著的弗利耶面前,回以微笑的库珥修和菲莉丝也是穿著礼服──但服装与原本的性别反转,库珥修是穿男用,菲莉丝则是女性装扮。
「……至少在这种时候,库珥修穿女用礼服比较好吧?」
「正因为是这种场合,我不想对自己撒谎,而且也很难说心境能毫无窒碍地参加葬礼。」
「……毕竟还没发现杀害葛利奇的凶手。」
弗利耶露出复杂神情,如同他皱起的眉头所示,目前犯人仍然尚未查清。
根据菲莉丝等人的推理,似乎已经对葛利奇曾经看诊过的患
者与相关人士进行盘查,但并没有明显的成果。
结果甚至连犯罪动机都无法特定,真的是随机犯案的可能性越来越高。
「如果是这样,就会完全无计可施了……」
「菲莉丝,别太钻牛角尖。葛利奇应该也不希望看到你垂头丧气的模样。」
「殿下……」
「余不会逼你要马上笑出来,不过你垂头丧气也会让葛利奇很难过……不,现在拿死者当藉口实在有点卑鄙。余很难过,所以振作起来吧。」
其实弗利耶这个人在奇怪的地方还满帅气的。
如果平常总是这个样子,与库珥修的恋情就不需要令人担忧了,真是个迟钝的人。
「……殿下真的是个很可惜的人呢。」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余很可惜!?这是什么猜谜吗!?」
对于菲莉丝放松心情的发言,弗利耶瞪大双眼显得手足无措。他的模样让菲莉丝找回平常的节奏,也更加感谢弗利耶。
「──弗利耶殿下,差不多该回待客室了。」
对谈到了一个段落后,房间外头传来粗犷的男性声音。弗利耶对这道声音发出「进来。」的命令声,便有位高挑男性探出头。
那是个给人巨岩印象且全身穿著粗犷铠甲的魁梧壮汉,弗利耶曾经对菲莉丝介绍过他。记得是隶属于骑士团的成员──
「──是马可仕啊。已经这个时间了吗?」
「是。以杰比聂尔殿下为首的各位已准备就绪,恳请弗利耶殿下动身。」
「好好,惹兄长们生气就不好了。余也回去吧。」
骑士马可仕·基尔达克对弗利耶的回答行了个礼。自从葛利奇那件事以来,重要人士皆有护卫随侍,负责随侍弗利耶的护卫就是马可仕。
对保守而言算是活泼奔放的弗利耶,他可说是相当焦头烂额。
「行程这么急迫,亏兄长们还能赶上。」
「表示法布雷斯大人是如此功绩彪炳,杰比聂尔殿下也是连忙驱龙车赶了回来,不然王家成员齐聚一堂的机会可说是十分少见。」
「所以说──对了,库珥修,你要去向兄长们打声招呼吗?」
「不,在葬礼前会面只会徒增困扰。可以的话,希望能在葬礼结束后。」
「唔,说得也是。刚才是余想得太过短浅了。那么,余就这么转告兄长们吧。」
留下这句话后,弗利耶带著马可仕离开房间。马可仕在离开时行了个礼并关上门扉,房内只剩下菲莉丝与库珥修两人。
「如果请殿下转告,就像是打过招呼了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殿下的兄弟了,一定是殿下考量到这点。」
「我觉得这有点太高估殿下了……」
虽然认同弗利耶有器量,但器量是否完全具有内涵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或许该说以他的人品,让人相当期待见到他花时间成就大器。
对如此评语弗利耶的库珥修露出苦笑,菲莉丝等待著葬礼开始的时间。
距离开场不到一小时,以弗利耶为首的王族所有成员都会参加这场隆重葬礼。葛利奇本人肯定会认真地表示厌恶,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喊停。
表示「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之死是如此具有特别意义──
「────」
菲莉丝突然在这时皱起眉头。
脑中一瞬间闪过不协调感,菲莉丝将飘渺虚晃的灵感聚集起来,收集脑中散落的情报碎片并互相连结。
致葛利奇于死地并非是为了抢夺财物,是要让「青」碰到不讲理的谢幕。以随机杀人并没有连续性,以寻仇又没有痛苦。表示犯人的目标是──
「──不是老师的性命,而是随著老师死亡而出现的状况?」
「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没有亲近的亲人,死亡将会举国进行国葬,王族与国内重要人士会聚集出席葬礼进行悼念。
该不会这种状况本身是犯人的目标──
「──菲莉丝?」
见到菲莉丝立起耳朵的模样,库珥修微微压低音量如此问道。菲莉丝抬起头看著库珥修,用舌头舔了舔桃红色的嘴唇。
「库珥修大人,您肯相信我说的话吗?」
「那当然。」
库珥修对这个问题刻不容缓地点了点头,让菲莉丝瞪大双眼。
接著,他微微一笑。
「库珥修大人,我爱您。」
「我也是。」
两人互相确认主仆羁绊后,便迅速地从椅子站起身。
10
葬礼会场弥漫著独特的气氛。
以坛上的棺木为中心,场内充满著神圣与庄严混合的不可思议气氛,或许该说是会让人自然地挺直背脊并肃然起敬的气氛。
「这里是葬礼的场合,到底有什么事?」
「这是国葬前必要的确认,只要结束就会立刻回去。」
正在准备葬礼的相关人士,对突然出现的成员表示抗议。不过疑问声被站在前头的壮硕男子──马可仕所散发的胁迫感轻易地弹开。
让场内的人安静下来后,马可仕回过头看著背后的菲莉丝。
「即便是殿下的吩咐,如果没有任何状况可是会造成问题的。」
「没有状况才是值得庆幸的事吧?如果是殿下肯定会这么说。」
菲莉丝对忠告嘟著嘴如此回答,让马可仕露出尴尬的神情。
也许是他脑中实际浮现出弗利耶如此说话的模样。如果真是如此,他也是处在被弗利耶毒害立场的其中一人。
「不过如果真的没有任何异状,就先说对不起了,库珥修大人。」
「哪有什么好道歉的,回应你要求的人是我。到时候所有判断会由我负起责任,别擅自把我的责任抢走。」
被具有男性气概的库珥修从背后推了一把,菲莉丝裙襬纷飞地走上祭坛。
在静谧石像与花朵装饰的祭坛上,倾斜地安放著收纳葛利奇遗骸的棺木。只要打开关闭的棺木盖,便能见到过世的尊师遗容。
「────」
只犹豫了一瞬间,菲莉丝以细细手指打开棺木盖。其中能够见到经过整理仪容,比以前显得稍有精神的葛利奇遗骸。
「老师,您看来比生前还有精神呢。」
也许是施术师的技术了得,葛利奇的遗容整理得相当安详。
背后的伤也已经缝合,在葬礼前已经将容易腐烂的内脏类去除。菲莉丝摸著说不定比生前更有生命力的遗体,然后吐出一口气。
接著,他开始对葛利奇的遗体渗透水之玛那。
「你要对死者做什么……」
「安静,这里交给菲莉丝吧。」
黑皮肤的施术师对菲莉丝的行动瞪大双眼。对于库珥修替他排除万难的信赖,菲莉丝尽可能地想要予以回报。
──如果葛利奇之死是为了接下来的国葬铺路,表示杀害他的动机并非是他本人,而是营造出此种国葬的状况。
王族与国家重镇齐聚一堂的这种场合,就是犯人锁定的目标。
既然如此,陷阱会设在会场内,而且目标是所有人都绝对会靠近一次的场所──
「──参加人士肯定会对老师的棺木献花。」
因此如果要设陷阱,菲莉丝认为会设在葛利奇本人的棺木。
他让意识在葛利奇已经停止玛那循环的肉体各处巡视,一边沿著已乾涸的命脉,一边仔细调查他的遗体。
结果──
「──结束了,老师的遗体没有任何异常。」
当菲莉丝额头冒汗地说出这段话,背后传来窃窃私语的气息。
那是闹出此种骚动却没有任何收获的反感声浪,也或许是因为掀开应给予尊重的死者棺木,对于此种亵渎尊严行为的怒气。
然而在这其中──
「──刚才只有您是不是与别人不同,散发出一股安心的风?」
「────」
被琥珀色的视线贯穿,身为尸体施术师的黑皮肤男子绷紧神情。
不论是此种反应或是前一刻的放松紧张,菲莉丝至高无上的主人都没有放过。
「安心的风是指?您到底在说什么……」
「这么拙劣的谎言是没用的,您的真正心情已经被我看透了。」
面对逐步后退的施术师,库珥修不断逼近。身旁的马可仕缓缓拔出长剑,发出指示要求会场的其他相关人士远离。
「骑、骑士基尔达克!不容许你对我冠上欲加之罪!」
「若您是真正清白,就当场乾脆投降吧。不论卡尔斯腾大人如何宽容,在下的剑绝不饶恕王国的敌
人。」
「放心,马可仕大人。我的剑也同样不会容许王国之敌。」
没有佩剑的库珥修抓起风并微微一笑。
被钢剑与无法目视的风刃指著,正当施术师无法动弹时──
「──刚才我是说谎的,你有在老师体内装了某些东西吧?」
「──啧。」
「关于老师的身体和门,看来你好像调查得很仔细。除了菲莉酱以外的人也许会漏掉吧……真是太差劲了。」
菲莉丝对施术师吐出舌头,从手掌释放出大量玛那流进老人遗体,就这样直接流向尊师的遗体深处──然后在该处掌握到某个黑色异物。
「老师,如果会痛,哭出来也没关系喔。」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如此传达后,菲莉丝硬是从葛利奇身体内拉出黑色异物。
传来类似皮肤被剥开的残酷声响,周围的人皆皱起眉头。只有库珥修与马可仕丝毫不动声色──接著,关键的异物被拔了出来。
「玛那的编织方式好恶心……你不是施术师而是咒术师吧?」
「──说、说我是咒术师!?我是治愈术师!而且还是一流的!」
菲莉丝将拔除的诅咒分解为无害玛那使其散去后,拋出的这句话让施术师相当激动,以充满血丝的眼神如此吼道。
「你是恶魔!亚人丫头!你的骯脏血缘迷惑了法布雷斯导师!『青』的真正继承人……应该是要由我继承才对!」
「────」
「可是王国……甚至连法布雷斯导师都误判了我的契合度,居然说我不是为了活人,而是驾驭死者的施术师?让死者获得安宁也是术师的职责?胡说!胡说什么傻话!」
这位男施术师一边气呼呼地蹬著地,一边说著幼稚藉口,以认真表情拚命诉求自己不被赏识,以及国家与葛利奇的过错。
「错过下一任『青』的继承者,这个没前途的老人没有任何价值,所以要让法布雷斯导师成为正当继承人的垫脚石……!」
「正当继承人?」
「在国葬进行中,多数重要人士聚集的会场突然蔓延著毒风!那是会缓缓侵蚀喉咙并从肺部夺走空气的毒,呼吸会变得越来越难,当濒临死亡深渊的时候……只要拯救的人出现,身为术师的技术就不会有人质疑了吧?」
这名男子光明正大表达自己既浩大又伟大的计画,他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甚至连库珥修都哑口无言,马可仕则是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男子是对自己不受赏识怀著不满,反而将原因怪在葛利奇与国家上。而为了证明自己的优秀能力,在葛利奇的遗体埋进毒素,然后再藉著净化毒素受到瞩目──
「……居然只为了这么愚蠢的想法。」
「放心,虽然法布雷斯导师是个愚蠢的人,但我可是很宽宏大量。我没有让犯错的他感受到痛苦,当然也不会让会场的任何人丧命。」
男子微微浮现笑容,对菲莉丝颤抖的声音大方地点了点头。他的态度并非是看扁对方,而像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男子的精神层面已经并非常人的领域。
「──惊人的是,感觉不到他在说谎。」
目前为止皆静静听著男子说话的库珥修如此呢喃。她那威风凛凛的锐利面貌含有微微惊讶之色,琥珀色的眼瞳则是眯了起来。
「这双眼能够以风的形式看出对方怀抱的感情,因此我对谎言十分敏感,然而你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欺瞒。」
「那当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需要用谎言掩饰的理由?」
不论是对己身不受赏识的怒气,或是为了泄愤做出的行动,在男子心中都是合乎道理。
因此在库珥修眼中,围绕男子的气氛与圣人无异──
「──顽固地将妄语信以为真,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了。」
没有任何斟酌的余地,不论是为了葛利奇或是王国,男子都必须在这里偿命。
「────」
随著这段斩钉截铁的发言,库珥修与马可仕同时朝男子挥出剑试图制伏他。但男子也早已做好准备,他用手拉著自己的白袍并将前方打开──
「真正的术师是不会怠忽事前准备的,这也是法布雷斯导师书中的教诲。」
在这种紧急时刻引用教诲,男子的白袍内侧滚落出黑色球体。约拳头大的三颗球体发出坚硬碰撞声弹了几下──
「来吧!尝尝从肉体深处腐蚀的毒素精髓吧!」
毒球碎裂并溢出对人体有害的邪恶玛那,那是与安装在葛利奇遗体同等效力,能够让场内人士昏倒的毒素。
要是吸入,就连库珥修或马可仕都是──
「──不好意思,毒对我是无效的。」
然而男子的最后杀招,却无法侵蚀拥有如巨岩般坚定信念的近卫骑士。
在这道低沉的宣言后,有个物体突破毒烟在会场现出身影──在菲莉丝眼中看起来像是个岩石块,实际上是全身将灰色岩石如铠甲般包覆。
这个身穿厚重铠甲的岩石巨人,不搭调地握著骑士的长剑。
──这是近卫骑士「巨岩」马可仕·基尔达克发挥本领的模样。
半吊子的毒素对穿上岩块铠甲的他没有任何效果。当然,就算他自身能获得保护,也不代表会场的人能免于毒害。
「是毒烟啊──那还真是看错风向了。」
库珥修的剑技是能用「风见加持」掌握风,施展出无法目视的风刃──毒烟在这种招式面前可说是毫无作为。风能够自由自在将毒气包覆,原先应该覆盖会场的毒气被集中在某个区域,然后菲莉丝迈步走向毒气。
「这可是会真的让人死掉的毒气,亏你敢说想把所有人救回来。」
「──就算你做不到,我只要花时间就可以了。」
「是喔──可是已经结束了。」
菲莉丝举起手掌并吐出舌头,将有毒玛那中和分解为无害。
这比起男子所想的方法也许更加迅速,而且既果断且毫无迷惘。
「啊……」
「谁来当下任『青』的继承人都没关系,不过葛利奇老师看人的眼光、教导和做法,一切都是没错的。」
自身企图被摧毁,让男子一脸愕然,菲莉丝以眼角余光瞥看他,搂著身旁的库珥修手腕开口问道:
「库珥修大人,请容许小的等一下会稍微口出恶言。」
「──准许。」
对于菲莉丝寻求许可,库珥修毫不犹豫地批准。菲莉丝对主人的贴心举动微微一笑,便朝男子投以残酷目光,接著开口说著:
「──去死吧,自负男。」
「────」
面对菲莉丝的宣言,男子气冲冲地试图发出怒骂声。
但被猛然冲来并撼动会场的巨大岩块阻隔,巨岩毫不放慢猛烈速度直接冲撞男子的身体──
「──与王国为敌的叛贼,与那肤浅的野心一起成为肉块吧。」
马可仕的话语半点不假,男子连最后的怨言与惨叫声都没有留下,便被冲击吞没直接化为血沫喷散无踪。
──那就是杀害「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的悲哀男人末路。
11
「唉唷~~真是的!为什么这么不会整理东西啦!真是难以置信!」
那是在下午的治疗院,由研究栋葛利奇个人房间传来的声音。
失去主人的研究室显得门可罗雀,已故主人生前使用的道具已经被视为共用物品,被治疗院收回,房间内剩下已故主人的私人物品──由于原本就是个不太会留下物品的人,因此也没有什么遗物。
「书柜的书也完全没有照顺序摆放!明明知道菲莉酱很讨厌这么不舒服的摆法!明明很讨厌!连死掉都要惹人生气!」
「法布雷斯大人再怎样也没有这么想吧,那只是你胡思乱想罢了。」
「不不,就算是库珥修大人,只有这点菲莉酱肯定是正确答案。如果是老师肯定会这么做,因为他就是个这么麻烦的人。」
出乎意料地被菲莉丝带有确信的发言盖过,让库珥修露出苦笑。
葬礼顺利结束,葛利奇的棺木安葬于王国墓地。杀害他的犯人也已经处刑,目前正在整理连卫兵都不再出入的导师个人房间。
如同先前叙述般,葛利奇生前使用的术师道具,皆尊重本人的意愿由治疗院接收。与其被放进棺材一起陪葬,这对葛利奇而言应该也是夙愿。相反地,留给嫡传徒弟菲莉丝的就是──
「这个没有整理的书柜和各种奇怪的文件……」
菲莉丝嘟起嘴巴,来来回回望著被丢在桌上的文件堆,以及胡乱塞满书本的书柜。不论哪边都是会令人犹豫该怎么著手整理的
乱七八糟情况。
「即使如此,光看也不会自动整理,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
「……好啦~~真是的,嫡传徒弟又不是打杂的仆人。」
菲莉丝一边不甘愿地发出唠叨声,一边开始整理桌面。库珥修以眼角余光看著此种模样,也脱下上衣开始帮忙整理书柜。
「关于国葬那件事,真的不用说出你的名字吗?」
在整理途中,库珥修以闲聊语气对菲莉丝如此问道。
「不论是将事件防范于未然,还有找出犯人都是你的功劳。关于这点需要获得正当评价,我和弗利耶殿下都是这么想的。」
「没关系,菲莉酱……对名誉没有兴趣,只要能替老师报仇就够了,而且犯人也是那个很高大的人解决掉的。」
脑中回想起马可仕身穿岩石铠甲,一击将邪恶男子击毙的模样。
他怎么看都不会屈居一介骑士之位。实际上,听说这次的功劳让他升迁,可说是很符合他的评价。
「啊……不过如果库珥修大人无论如何都很坚持,我也可以去要个勋章回来,只要不会因为那样又被留在王都就好了。」
「没有这回事……或许也不能这么说。」
不知道想到什么事,库珥修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接著,难得见到库珥修对菲莉丝慎选话语地说道:
「其实是在会场见到你功劳的术师,说过你的能力大幅超过术师的平均……也就是说,似乎想明确地将你推选为下任『青』之继承人。」
「意思就是……不小心有可能会一直留在王都吗!?」
面对此种近乎绝望的可能性,菲莉丝发出类似尖叫的声音。
先不论「青」的权威,身为葛利奇的徒弟很清楚这个称号的麻烦之处。如果得到那个称号,就会无法像先前一样继续担任库珥修的随从。
──那对菲莉丝而言等同于世界末日。
「不、不能想办法解决吗……?」
「──菲莉丝,我也觉得很可惜。但王都有弗利耶殿下,你应该也不会感到寂寞才是。」
「──不、不能只有殿下啦!我没有库珥修大人就活不下去了!请带著我和殿下逃出去!」
菲莉丝紧紧抓著库珥修的手,带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如此恳求。
要是王国无法容许两人的感情,不如乾脆舍弃一切逃走也没关系。如果能一起带著弗利耶,对菲莉丝而言可说是最好的结局。
「菲莉丝……」
听到菲莉丝的诉求,库珥修微微睁大眼睛。然后她微微吐出一口气,那凛凛生风的脸浮现出罪恶感。
「……原谅我。我是稍微太过得意忘形捉弄你的。」
「……库珥修大人?」
「术师们的报告已经被我和殿下束之高阁了,目前你还是我的随从。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一直希望都是。」
「库、库珥修大人……您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坏心的人……」
「已经三个月没有像这样和你一起,就像这段时间你努力磨练自己,我也想证明自己有出现变化……」
「虽然能见到库珥修大人各种面貌很让我开心,可是刚才那个对心脏实在很不好呢。」
「这样啊。不好意思,下次会改进。」
虽然是刻意为之,但从方向性而言,库珥修显然是被弗利耶带坏的。菲莉丝决定之后要直接向弗利耶抱怨,并且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他是很尊敬葛利奇,也对这三个月的教导感激不尽。
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人还是库珥修,接下来是弗利耶。只有这点绝对不会也不肯改变──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
「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继承老师的『青』之称号。」
向不在场的导师赔罪后,菲莉丝再度开始整理桌面。
将诊疗纪录整理到一处后,菲莉丝最后发现了一个信封。那个混在文件堆里的信封颇为膨胀,其中塞满了许多信纸。
「……这些是患者写的信。」
信封内放有葛利奇与患者交流的信,有些是通知病态痊愈的好消息、有些是患者过世家属对尽力治疗表示感谢、也有连续好几年吐苦水的多数信件,可说是天差地远。
不论哪封信,都是「青」之葛利奇·法布雷斯曾经以治愈术师活过的证明。
「──库珥修大人,老师的患者会转给其他术师看诊吗?」
「照惯例会是这样吧。只不过就算是王立治疗院,也很难期待会有像法布雷斯大人同水准的术师。」
「与老师同水准……」
菲莉丝一边听著库珥修的回答,一边将先前整理的患者资料打开。这没有什么特别目的,只是类似排忧解闷的举动,但这却成为了关键性的动作。
「──啊!」
从文件堆里突然有个东西「啪」地掉在桌上,菲莉丝用目光追著物体,忍不住发出叫声──那是黄色的花。
他曾经看过这朵被夹在文件中的押花。
那是以前被某个奇怪男子赠送,自己强硬地推给葛利奇的花。
「那个骸骨术师居然真的留下来了……」
菲莉丝捡起压扁的花,并以怨恨语气如此呢喃。
接著,他重新看向患者的──也就是葛利奇所留下的工作。
「库珥修大人、库珥修大人,菲莉酱是这么想的。如果菲莉酱以治愈术师的身分努力工作,会不会变成主人库珥修大人的功劳?」
「──?多少应该会有这种看法吧?」
菲莉丝的发言让库珥修皱起眉头,带著疑问如此回答。这个答案让菲莉丝「嗯嗯嗯。」地点了点头,用手指沿著资料的名字摸了过去。
患者之中有很多王国重要人士,也有定期接受检查或长年接受葛利奇治疗的人。
「这个波尔德·卓格夫大人,不就是贤人会的大人物吗?卖点恩情给他或许也不会吃什么亏吧!」
「菲莉丝,你到底在想什么?」
「菲莉当然是随时把库珥修大人放在第一位啰!」
最重要的是能对库珥修有益处,而且还能继承葛利奇的遗志。
虽然不想被留在王都,但只要定时到王都替葛利奇留下的患者看诊即可,这就是菲莉丝能做到的报恩与报仇。
「虽然我绝对不想成为『青』的继承人就是了。」
菲莉丝吐出舌头,拒绝继承葛利奇留下这个不适合自己的称号。
但可惜的是,数年后菲莉丝因为接下葛利奇患者的使命感,最后还是继承了「青」之称号。
──接受条件是不需要离开主人库珥修的身边。
唯有这点,就是王国首席治愈术师「青」之菲利克斯·阿盖尔的愿望。
12
接下来是继承「青」之故事的补述。
这是在某间酒馆,故事配角们谈话的一幕。
「──恭喜你,听说这次的功劳让你从普通团员升上职位啦?」
「……你觉得这是能高兴的事吗?我不是来听你挖苦讽刺的。」
「喔喔,好怕怕喔。以前的疯狗样还是没变呢。变得更圆滑……不对,应该是变得更棱棱角角了吧?不不,好像原本就是这样……」
「我回去了。」
「等等,真是个不懂玩笑话的人呢。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也没有找拉赛尔过来,让我们好好培养一下以前的交情嘛。」
「──你这种稀奇古怪的个性才是没变。老实地感到难过如何?」
「难过?我?要我难过真是太奇怪了,这可是庆祝呢。」
「庆祝?」
「庆祝你升官,还有替伟大的『青』报仇。」
「────」
「马可仕?」
「你对法布雷斯大人说这种话好吗?」
「──这点就沉默是金啰。」
「────」
「而且该怎么说呢?是身为朋友的你替葛利奇大人报仇。在葬礼上还能见到那个孩子……就是葛利奇的爱徒吧?」
「嗯,如果没有她,可能会造成前所未见的灾情……」
「关于这件事对我是无所谓,我只是不想插手干涉而已。」
「你这个人真是……而且不想插手干涉什么?」
「当然是阻止报仇啰。」
「──老师的仇要由学生来报,所以这次就是要庆祝这件事。」
「────」
「庆祝未来的『青』诞生。」
──酒杯互相碰撞的轻快声响短短划过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