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卷 第四章『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

1

「──普莉希拉大人!?」

在超过千名的暴徒包围下,莉莉安娜的悲痛呐喊响彻被赤炎和白炎给包围的控制塔广场。

──普莉希拉与叙吕厄斯的战斗,在这声惨叫之前,都还是普莉希拉占优势。

事实上,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进攻的普莉希拉,正准备用阳剑割断叙吕厄斯的脖子。她的剑击之凌厉,连莉莉安娜都忍不住屏息观看。

但是,这时却发生了不应该会有的奇妙现象。

「────」

以超速度进攻的普莉希拉攻势变缓,整个时间都和她作对。

将死之前会觉得周围的光景变得缓慢,是众所皆知的事。莉莉安娜快饿死等各种情况下经常品味到那种感觉,然而那现象如今却只发生在普莉希拉一个人身上。

结果就是,叙吕厄斯悠哉地抽回链条,普莉希拉毫无防备地吃了这一记。

「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

金链条的威力用不着赘述,广场上的石板地面都被战斗余波给震得破碎。正面承受那一击的话,不只美貌,恐怕连性命都有危险。

可是听到莉莉安娜的惨叫,在空中转动身子的普莉希拉把阳剑戳进石板以遏止后退的冲力,然后抬起头。

「不要吵。没有直接被打到。」

「咦、咦咦咦咦!?那是怎样为什么!?」

这么说并抬起来的脸上确实没有伤痕。既然如此应该是毫发无伤,但紧接着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宝石突然就爆裂开来。那是镶有三颗绿色宝石的项炼,其中一颗忽然就碎裂。

简直就像是代替普莉希拉受伤──

「──破坏妾身的首饰,可是要支付高额赔礼的。」

「原来如此,让那些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来承受自己的伤害吗。这可真是『 傲慢』的作法……不,不会吧?」

「粗俗的猜想,扭曲事实。无礼到这种地步,就算死一万遍都不足以补偿。你就该死在不管怎么烧都不会结束的灼热之中。」

面对一直维持沉稳态度的叙吕厄斯,普莉希拉的热量随着怒意上升。她手中的阳剑的光芒也跟着一点一点增加。闪耀着红色光彩的剑身,现在看起来犹如白光一样刺目。

普莉希拉的愤怒,和方才那一击绝对有关。──不过真正让她动怒的原因,感觉是在那之前的互动。

「『 爱丽丝与荆棘之王』……」

还有「提磊欧斯的蔷薇骑士」跟「马克利泽雅的断头台」。

叙吕厄斯对普莉希拉抛出的这些话,全都是知名故事的名字。每一个都被谱成诗歌,莉莉安娜也曾靠吟咏这些故事来挣钱。

听到这些故事的名称,普莉希拉为何会这么激动呢──

「请不用那么动怒。生气会导致疲累,心灵会逐渐干渴喔?『 愤怒』这玩意,是这世上最该被厌恶的感情。人心有各种情感……平常就该常保心情愉悦,用喜乐来充满内心。不是吗?」

「可、可是外头的人全都不是很快乐啊~」

「哦~嗯?」

「啊、啊咧!?刚刚该不会是我的声音吧!?」

忍不住插嘴的莉莉安娜被叙吕厄斯的好奇眼神洞射。从绷带缝隙间露出来的蓝紫色双眼紧盯着不放,吓得莉莉安娜双腿剧烈发抖。

她那样的夸张反应,令叙吕厄斯浅浅一笑。

「是呢。他们的心都被不安与悲叹给支配了。实在是很悲哀……不过同时也证明了,人心因怜悯和对他人的爱而满足。」

「什、什么啊~!?」

「受到我的权能的影响,人们会敞开心胸互通心灵。如此一来,不须言语也能互相展露感情。人类是可以与他人共享情感并起共鸣的尊贵存在。怜悯他人的心,身旁有人悲伤就会跟着一起哀叹,再三加以重叠的话,就能共有普遍的感情。──这是相互理解的爱之第一步。」

──叙吕厄斯的理论是甜蜜的毒药。

明知是毒药,在甜蜜之前,人类会变得脆弱,想要获得救赎而卑躬屈膝。想要凌驾其上的话,除非自我意识像普莉希拉那样强烈。

抑或者,不用像普莉希拉那样也──

「──欸,你是笨蛋吗?」

没错,抬起头的莉莉安娜朝着一脸陶醉的叙吕厄斯这么说。

「……什么?」

「我在问你,你是不是个笨蛋?这边,还有那边,有看见吗?有看到周围的人吗?如果看到了,那你有听到吗?」

莉莉安娜朝着瞪大眼珠的叙吕厄斯,用手中的流丽丽示意周围。在白色火焰后方,是无法跨越水道,只好左右移动的人群。

他们被不渴望的情感所控制,失去了自我意识,任由冲动操控自己。

「这个,就是你口中的互相了解?互相起共鸣的模样?」

──莉莉安娜身为吟游诗人的耳朵,可是再特别不过。

不夸张,她可以同时分辨出一千人的声音。人类的声音差别很大,就算相近也不会相同,这点在感情上也是一样。

毕竟,人类悲伤时也会笑。笑容并不是都一样的。

然而──

「──恶心透顶~」

人造的平等,强制协调,被灌输唯有相同才是幸福的概念。

这一切在莉莉安娜的耳里听来,根本犹如怨念。

这个样子,哪能说是互相了解。根本是强压情感来支配人,瞧不起共感。假如真的想要和别人共享感动的话──

「──那就闭上嘴巴,听我唱歌吧~!!」

顺从情感大吼出声,莉莉安娜肩膀上下起伏,激动喘息。

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自己的甜毒诱惑被扫到一旁的叙吕厄斯瞠目结舌。因为不是被拥有强韧自我的普莉希拉,而是由莉莉安娜来驳斥。

而且还不是出自于坚强的自我,而是莉莉安娜信仰的吟游诗人的矜持。

「────」

盯着呼吸急促的莉莉安娜,叙吕厄斯突然挥动手臂。

放出来的链条顺从挥手的动作,发出声响飞向莉莉安娜的脑袋。强劲得足以打碎头盖骨的一击,被中途介入的阳剑给击坠。

「连话都懒得讲,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啦。」

「──啊?」

旋转阳剑打掉链条的普莉希拉嘲笑道,叙吕厄斯睁大双眼。结果普莉希拉心情更好,加深对她的嘲笑。

「对自己不利就想让人闭嘴。对妾身没用,对那歌女也没用,所以就动手?想都不想就使出强硬手段,肤浅轻率到了极点。」

「──。不,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没那回事。我哪有可能做出冲动之举。不会那样。刚刚的行为,对,没有什么深意……」

听了普莉希拉的话,叙吕厄斯的从容态度头一次瓦解。怪人以手掩面,开始喃喃自语。

自己做出冲动之举,而且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说明的举动。可是就如普莉希拉说的,除了气莉莉安娜的言行不中听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就告诉你。这之中没什么道理。你刚刚听到了不想听的话,所以激动起来。仅此而已,廉价的『 愤怒』。」

「你敢说我跟那个人之间是『 愤怒』!不准随便提到!!」

金链条再度呼应叙吕厄斯的怒意,锒铛进攻。普莉希拉继续嘲笑,旋转阳剑迎击,边前进边挥出连击。激烈的火花四射,受到剑戟余波的石板地被掀起、爆开、碎裂。

在夜空中闪耀的金色链条,不会烧人的熊熊白炎,声音无法传达的众人的悲叹。

身在中心的红色女子和绷带怪人互相斩击、瞪视彼此、取对方性命──

「『 愤怒』,是我丈夫,是我从那人身上获取到的独一无二的赠礼!那个人为了我,只为了我,给予他精挑细选的宝物……!」

「丈夫奉上的是愤怒,简直笑掉人大牙。妾身有过八个丈夫,但每一个都为了讨好妾身而不断奉上礼物呢。」

「八个……!我只是想和一个人,为了和那个人两心相许,就那么努力拚命耗费了许多时间!」

「自己没魅力,别怪在妾身身上。从这来看,被你喜欢上的可悲男人,眼中真的有你吗,令人怀疑呢。」

「我和那个人是深深相爱,结合在一起的──!!」

表露出至今前所未有的剧烈怒意后,叙吕厄斯全身喷出火焰。熊熊燃烧的红色火光点燃双手上的链条,灼热的热浪整个裹住她。

带着火焰的链条,就像火蛇一样偏执地要咬住猎物。

被炸裂开来的超大火力给吞没,就算是普莉希拉也无处可逃。被剧烈爆炸吹飞的她将阳剑戳进地面,拒绝倒地。

然后又听到声响。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宝石碎掉。这是第二个了。项炼上的扣夹松开,雪白粉颈毫无防备地裸露。

「我跟那个人深深相爱!只是因为他是个规矩认真又诚实的人,所以没法将自己起头的事中途抛开!但太多母狗误以为他的诚实是无辜的爱,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啊啊,啊啊啊!好烦好讨厌好可恨!」

普莉希拉牺牲项炼,将损害压抑在最小程度。眼前的叙吕厄斯的怒火无止尽地膨胀,红莲之火呼应她的激情而形成漩涡。

那样的火力,足以将承受力只有半吊子的人给瞬间化为灰烬。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不客气地撼动我的心!让心灵颤栗的激烈感情,也就是『 愤怒』!颤栗会化为热度,把罪人连同罪孽一起烧焦!你也想被这样对待吗,自以为是的东西──!」

「是哪张嘴、哪只眼睛在胡说八道啊,愚昧之徒。」

被厌恶的「愤怒」焚烧的叙吕厄斯高举双手,让炎蛇呐喊。夹带红莲之火的激情链条扭动,烧掉路径中的所有东西,逼近普莉希拉。

「────」

普莉希拉的阳剑把巨大炎蛇的头往上顶。响彻四周的声响听起来不像是剑与链条的撞击,炎蛇失去准头,承受撞击的地面整个爆开。

躲过热浪与碎片,普莉希拉缩短与叙吕厄斯的距离。炎蛇追着她,接连扩展毁灭,使得普莉希拉陷入防守。

形势不利的她可能欠缺攻击手段,于是停止攻势──

「──不对,是我吗!」

此时,在气势十足吼出声后就旁观两人战斗到现在的莉莉安娜才有所察觉。

普莉希拉不是欠缺攻击手段。她是担心叙吕厄斯的权能,为了避免割断怪人脖子时大家一同陪葬,所以才彻底在争取时间。

那个桀骜不驯又自我中心且唯我独尊的普莉希拉做到这种地步──

「真的是很难懂的巨乳大人耶!」

普莉希拉之所以在做不像她会做的事,就是因为她信任莉莉安娜的「歌声」。只是太难理解,好不容易搞懂的莉莉安娜用力跺地。

「麻烦透顶!既然喜欢就直接说出口呀!是说,早就被说欣赏就是了,可恶!啊啊,够了,好喔!──普莉希拉大人!!」

「──哦~」

在碎嘴之后高喊普莉希拉名字的莉莉安娜指着一点。注意到呼唤的普莉希拉眯起了红色眼睛。

然后做出不输给大罪司教的邪恶微笑,点头。

「不准看其他地方!我的『 愤怒』,现在就要烧死你──!」

「应付你只是顺便,你没资格对妾身的行为给意见。」

以剑腹承受烈火炼击,用难以置信的脚力踏碎石板。下一秒,身体轻盈飞向空中,落在熊熊燃烧的控制塔旁边。

接着,把手中的阳剑朝着石塔底部刺下。

「难看的火烧法。妾身就让你瞧瞧火焰的『 先锋』是什么样吧。」

高揭这旁人无法理解的燃烧美学,火炎自普莉希拉手边开始改变。

包围控制塔的红火,变成不断燃烧水道的白火。跟叙吕厄斯制造出的不祥火焰不同,白火给观者神圣无比的印象。

连要碰触都会犹豫的美丽白色火炎──

「舞台整顿好了。──该娱乐妾身了。」

「好的!交给我吧!」

莉莉安娜卯足全力奔向让人犹豫能否碰触的炎塔。目击此景,现在连这点小事都能激怒她的叙吕厄斯朝着莉莉安娜的背伸出手。

「我跟那个人的爱之灯火,不容他人擅自模仿!」

「为了求爱就烧掉一整栋建筑物,那种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坏蛋会做的事最好别做喔!呀呵!我说出口了说出口了!」

莉莉安娜边笑边跑,叙吕厄斯挥动链条追杀她,但莉莉安娜没有回头,也不在意身后。

这是因为──

「──那个要做什么,已经过妾身认可。你就退下吧,愚蠢之徒。」

和莉莉安娜擦身而过的普莉希拉正面迎击金色链条。阳剑横劈的轨迹将空气烧成白色,莉莉安娜头上的炎蛇脑袋被斩落。

避开飞散的火花,普莉希拉和叙吕厄斯再度开始剧烈冲突。无视身后传来的战斗声,莉莉安娜总算是抵达了燃烧的控制塔。

「啊啊,只是跑一下子体力就消耗成这样。我在这个城镇过太爽了……!」

以前还是云游四海的吟游诗人时,在山林原野就寝起床是家常便饭。现在在朴利斯提拉的生活太过舒适,不是柔软的睡床还睡不着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奇力塔卡先生和大家的错~」

把自己留在这个都市,用「歌姬」的名号厚待自己,被众人百般宠爱,奇力塔卡也热情地追求自己。

就是因为这样,现在双腿和腰才会一直打颤。现在已经没资格自称是云游四海的吟游诗人了。

──所以说,这时候就要想起那个会让自己用尽体力的东西。

「叽噫噫噫噫噫──!」

下定决心后,莉莉安娜扛起流丽丽,冲进大火熊熊的塔内。

顿时,惊人的热度包围她娇小的身躯,全身被烧烂的痛楚让人惨叫──才不会。就只有伤害喉咙的事情绝对不会去做。

「──咕、叽!」

吞食控制塔的白炎,用热度毫不留情地焚烧莉莉安娜的灵魂。不过被焚烧的就只有灵魂,皮肤、头发和流丽丽都没受损,是不留情的温柔火焰。

燃烧水道的白色火焰就算碰到了也不会伤到肌肤。而同样的事,现在也发生在这座正在燃烧的控制塔内。

普莉希拉的火焰是只会烧毁被选中物体的纯白火焰──简直就是象征普莉希拉•跋利耶尔这个人的精神。

因此,红火被替换成白火,身在燃烧的石塔内却不会被烧死的莉莉安娜拚命往上冲。

只不过,很烫,烫到要死人。痛苦到让人以为真的会死。好想倒在地上翻滚。自己没有被烧,还没到死的地步。

眼睛融化,舌头倒缩,头发烧光,肌肤溃烂,骨头爆裂,肌肉烧焦,意识远离。这一切都是错觉,自己仍健在,我,就只是唱歌的存在──

「────」

──用力咬牙到臼齿几乎要碎裂的地步,继续在阶梯上狂奔。一楼,两楼,这座塔到底有几楼!?屋顶在哪里!?我现在在哪里!?左看右看都是白色火焰,好烫好烫,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好烫,这么拼死拼活,好烫,我在干嘛!

「──啊、咕。」

被烫到好想呐喊,想要扯开喉咙大叫。

绝对不行。现在要是喊出痛苦的话,那喉咙就报废了。只有喉咙不能交出去。手指也不能。手指融化的话就没法弹奏了。

眼睛,肌肤,头发,都可以不要。──喉咙,手指,耳朵,要留下来。因为这些都是「唱歌」需要的。

跨越阶梯,踹开厚重的门,眼前是夜空──在风中无视从脚底窜升的热度,摇摇晃晃地赶到屋顶边缘。

强风吹拂,底下有红人和白人在挥舞危险物体,白色火焰周围有许多人在哭喊。

莉莉安娜觉得好烫,烫到感觉就快死掉了。

就连现在也身在灼热中。脚底好烫,被风吹拂的白色火焰变得更强劲,强行让悲伤贯穿胸膛。莉莉安娜压抑下来,面朝前方──

「苏逼、苏逼逼逼……好,来吧来吧,一生只有一次的盛大舞台来啰~!」

感觉又烫又痛,快要死掉了。

带着这种想法跑到这来。在这边的话就能看到所有人,声音也能传给大家。

痛死了,烫死了,可是在死之前还有事要做──

「来喔来喔,离得远的就听声音!离得近的连舞蹈也一起欣赏!站得更远的人我会发出更大的声音,给我仔细听──!!小女子,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要奏乐唱歌跳舞啦!请大家听了!──『 追上朝霞的天空』!!」

──怎能不把这些热情想法给全部唱出来呢──!!

(插图012)

2

到头来,莉莉安娜完全不记得自己开始唱歌的契机。

莉莉安娜一族,是从莉莉安娜的母亲的母亲再上去的母亲,然后再继续往上追溯母亲那一辈的祖先,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漂泊各地,环游世界歌唱。

干吟游诗人这一行的人对一成不变的生活很快就会厌倦,毕竟逗留在一处的话就没法做生意。风往哪吹就往哪走,靠着两只脚过着浮萍生活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一行当中也有大批人聚集起来组成团队四处表演,但莉莉安娜没有很喜欢群居生活。并不是讨厌跟人相处,而是感性不合。说得

极端就是音乐性不同,所以凑不起来。

因此她就像她的母系祖先那样,一个人旅行。

离开双亲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即便吟游诗人大多采放任主义,但十三岁就独立还是太早了,根本是有勇无谋。

「够了,吵死了!谁要一直闷在这种地方!

爸爸妈妈都自己决定,没问过我!我要自己去大城市!」

在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争执后,梦想远大的莉莉安娜离开了父母。年方十三的她因为和双亲的音乐性合不来而就地解散。

会演变至此,原因出在幼时的莉莉安娜在精神上已经成熟。

大概是过了十岁之后吧,莉莉安娜就开始很想独立。不是出于青春期的反抗心态,不如说正好相反。

年幼的莉莉安娜情绪在十岁时就已臻稳定。当时父亲演奏,母亲唱歌,谱出的诗歌传承冒险故事,都深深留在她心中。

对这时候的她而言,母亲唱出的人物就是她的憧憬。

越是了解他们的冒险、挑战、战斗、恋爱、纠葛、舍己为人的旅途,莉莉安娜就越是想要亲自踏上一样的旅程。

──明明在歌曲中的人都活得那么自由自在。

对于十岁的她来说,被歌颂的英雄和传说中的人物,全都是朋友。

想跟他们走一样的路,想看她们看过的景色,想置身在大家仰望过的天空下,想要品尝相同的滋味,这些冲动支配着莉莉安娜。

应该说,能够忍住这种冲动三年之久,还真想夸赞自己。

她用滚滚热情和单方面对故事人物产生的同伴意识为原动力,从父亲那儿窃取流丽丽的演奏技术,从母亲那儿偷盗歌声和无数名谣,再来就是真的偷走一族代代相传的流丽丽,然后在十三岁的晚上跃进世界。

「呜哈哈哈哈!给我看着吧,爸爸妈妈!我要成为吟游王!」

双亲于是搜山三天三夜,莉莉安娜甩开他们,获取了自由。

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的大冒险,从那一晚开始。

──如今回想起来,拚命挽留自己的是双亲的爱情吧。

从十岁开始,双亲就全力破坏女儿渴望独立的野心。说她技术不成熟,嘲笑她没好好练习唱歌,再来就是偶尔不给她饭吃。

「哦~呵呵呵呵!像你这种小丫头,想要独立还早十年呢!讲话那么狂妄的小孩,抓到的兔子就不分给她吃了!」

「唉呀呀呀,真是可怜哪!今天兔肉可是煮得恰到好处呢!不听爸妈话的小孩真是可怜耶~!」

说着这话的两人,就是莉莉安娜的亲生父母。

女儿独立的时候,一定也曾有各种纠葛。

「这样子用餐的花费就会减少了!毕竟那孩子,蛮会吃的!」

「既然莉莉安娜不在了,我想想,要不再生一个吧,哈哈哈!」

一定会有纠葛。应该会觉得可惜。不会错的。

而且,那次的亲子冲突就是双亲最后送给莉莉安娜的礼物。

就算莉莉安娜梦碎想要回到双亲身边,都被那样断了退路,早就已经锻炼出不会轻易受挫的觉悟。一定是那样没错。

要是有其他路可以退缩,人就会变脆弱。归所很容易将挑战心之火化为火星。

特别是吟游诗人,没有所谓的故乡。一般人会有故乡和家人,吟游诗人就只有家人这依靠,因此对家人的依赖很强烈。

断绝对家人的依赖,可说是迈向独立的最大试炼。

「好想回去……」吸泥水、嚼草根,被饥饿和无力感打击,龟缩在抢来的野兽巢穴中讲泄气话,莉莉安娜终于察觉到双亲的体贴。

要是当时心灵受挫,那就不会有现在的莉莉安娜。搞不好现在早就扔下流丽丽,随便找个人结婚,生下十来个小孩也说不定。

──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地狱光景啊。

「啊。」

多年后,在某个城镇和双亲擦肩而过,当时有够尴尬的。

而且双亲怀里还抱着莉莉安娜不认识的女童,尴尬程度简直爆表。心里想那是自己的妹妹吧,不过脚步却没停止。

自己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经过双亲身边,挂着泪水和鼻涕走过。

没有跟双亲对话,也没有告诉年幼的妹妹自己是姊姊。可是,没关系。因为那是莉莉安娜的选择,靠唱歌而活的吟游诗人的生存方式。

而且有朝一日,当莉莉安娜的名字成为轰动世界的知名歌手时,那对得意忘形的双亲一定会到处吹嘘,届时成为他们自吹自擂牺牲品的,一定是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妹妹。──这不是充满野心的梦想吗。

「哼哼~多么让心头雀跃的未来啊~。这不是让人跃跃欲试吗!」

就这样,心情也踏出新的一步。这是发生在少女莉莉安娜十七岁时候的事。

3

如今,即将迈入二十二岁的莉莉安娜,自独立之后的九年之间──想也知道,旅途根本是一连串的苦难,难以说是一帆风顺。

特别是十三岁刚开始旅行,发誓要成为吟游王的隔天就差点死在山里。要不是被路过的商团捡到,暂时雇用她当小差的话,想必早就孤独死在山上了。

商团照顾了她一阵子。那是个到处旅行,进行买卖交易的商团。

很幸运的,信用好的商团到哪里都很受欢迎,莉莉安娜也趁势拿起流丽丽开始干起吟游诗人。在路上唱歌赚取自己的生活费,独立之后头一次收到的打赏,现在也还放在护身符里,片刻不离身。

过了一年左右,商团解散,莉莉安娜拒绝别人的提亲,真正开始一个人的旅程。

泡在温水里的日子结束,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的传说再度开始。──撇开第一次是几时开始不谈,莉莉安娜本人是意气风发。

之后的几年就是受苦受难,受到权势者的宠爱和寻找宝藏的故事就先不提了。

不管怎样,发生了很多事。卸下商团成员的身份,以及有实力的吟游诗人一族的招牌之后,社会对孤独歌手的风评十分冰冷。

你的梦想不容易实现。分开时双亲说的话沁透骨髓。但是对这时候的莉莉安娜而言,最大的转机在于察觉到世界的真实。

──也就是在幼时缔结了友谊,但诗歌中的英雄豪杰,原来跟莉莉安娜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这个事实。

没什么特别的契机,就只是某天晚上察觉到了这点。

跟往常一样为钱所困,吃过草根后,在山里拉肚子的莉莉安娜受到腹痛和发烧所苦,徘徊在生死边缘时,察觉到了。

那些在故事中登场的人物,不会有这种下场。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故事早已完结。

他们呕心沥血,述说梦想,高呼愿望,舞刀弄剑的日子全都是遥远的过去,莉莉安娜只是借用他们的足迹,传播给众人的小偷。

虽然莉莉安娜深爱他们,但他们绝对没有爱过莉莉安娜。

自己的心情完全是单方面付出,而且抵达过去的死巷子后就没了出路,成为不确切又毫无价值的东西。

──既然如此,自己算什么,吟游诗人又算什么?

对双亲夸下海口要成为吟游王后离家出走,好不容易自称是吟游诗人后过了几年,莉莉安娜终于发现自己是冒牌货。

这才是莉莉安娜人生中头一次的挫折,冲击大到像是把鼻梁和门牙全都打断。

「──」

之后的三天三夜,莉莉安娜持续腹痛、发烧、呕吐和腹泻。

不断做恶梦的她,在半梦半醒的期间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四天后,醒过来的她身体康复,到小河边洗脸喝水。

映照在水面上的脸,看起来跟之前的自己完全不同。风儿摇晃草木,小河潺潺透心凉,虫鸣鸟叫历历分明。

──自然而然就认为那是歌曲的自己,落下眼泪。

止不住泪水,莉莉安娜嚎啕大哭,忍不住冲进河里。

虫鸟溪鱼都受到惊吓,一切都洋溢着音乐,把头探出水面的莉莉安娜又笑又哭,笑完后又哭喊。

接着下山,在全身被泥巴与河水弄得脏兮兮的状态下,站在街道上。

一副穷酸样又拿着乐器的少女,任谁都避而远之。被她站在店门口的老板一脸嫌恶,路上的行人也都面露不悦。

要是再傻傻地站着几秒钟,可能会被没有同情心的人给撞开。

但是站在路上的莉莉安娜动作很快。不是因为不早点开始的话会被驱赶。──单纯只是想快点唱歌。

「──」

流丽丽的弦被拨动时,有几个人察觉到了吧。

脏兮兮又寒酸的少女手中,就只有那把有历史的流丽

丽,以及少女触碰乐器的双手被擦得很干净。

不知道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件事。

唯一确定的,是那些注意到的人,下一秒就忘了那些事。

「──」

莉莉安娜的演奏开始,当音乐从纤细柔韧的手指溢出来的瞬间,来往的行人全都停下脚步,屏气倾听。

有一瞬间,每个人都被戏剧化的变化预感给打中,为侵袭内心的浪潮感到困惑。

视线集中在源头,站在路上的肮脏少女身上。沐浴在视线中,莉莉安娜俯瞰亢奋的自己,在舞台之上,集中心神于音乐上。

高涨,提高,高升,到达最高潮时,莉莉安娜开始唱歌。

这才是「歌」。至今所唱的,都称不上歌。

对熟悉的许多名谣的心情浮现又消失,穿透,逐渐扩散。

一直以为跟自己比邻的那些朋友,现在都穿过自己,往高耸的天空离去。自己用开朗的心情歌颂、目送他们。

──歌是赠礼,对于那些被歌颂传承的友人来说,自己什么也不是。

没有关系。莉莉安娜这样去理解自己的存在,这样去解释吟游诗人。

在已经理解的情况下,今后自己仍会继续歌唱。

自豪地巡回各地吧。告诉这个世界,过去有这么多很棒的人。

曾经以为自己跟这些人是朋友的错误想法,依然是可以自豪的。而且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跟厉害的人结为朋友,将他们的事迹唱成歌来分享,就这么办吧。

「──」

唱完时,莉莉安娜流下眼泪。

呆站在原地的人们也跟着流泪吸鼻涕。

如雷掌声吞没街道,这一天,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成为了吟游诗人。

在那之后,莉莉安娜继续和音乐打交道。

4

独立之后头一次唱歌时,成为「吟游诗人」后第一次唱歌的那一天,回想起这些的莉莉安娜,站在燃烧的控制塔塔顶唱歌。

跟那时候不顾一切的心情很像的东西,席卷心头。

好想唱,想得不得了。好想说出来,好想化为音乐的东西太多了。在唱歌期间又还想要再歌唱。这已经可以说是一种病了吧。

会挑选猎物来烧焦的白色火焰,现在也没减弱,仍在熊熊燃烧。

虽然不会烧灼莉莉安娜,但灼热却继续折磨她的身子。就连脚底都被烫到痛,冲上被炎热包围的石塔的身体不断哀号。现在甚至剧痛到想跪下来哭喊。

可是,哭喊太不像样,打滚太不成体统。

底下听歌的众人,可不是来听哭声,而是歌声的。

「──」

唱出的曲子,不是承袭自母亲或莉莉安娜一族。

歌颂传承故事是吟游诗人的本分,但现在莉莉安娜唱的是在知道世界充满音乐的时候,收到的第一份赠礼歌曲。

新的早晨来临,天空转为橘黄色。

莉莉安娜喜欢欣赏驱赶夜晚,崭新的一天开始时所呈现的天空。

然后橘黄色的朝霞会被超越,苍穹带来真正的早晨。

──追上朝霞的天空。

不管迎来怎样的夜晚,早晨都还是会来临。

造访每一个人,追过朝霞的蓝色天空,将会成为新一天的开始。

「──」

现在,混乱在都市蔓延,许多人因为不安与哀叹而无法动弹。在看不见前后的夜晚,每个人都在死命挣扎。

可是,早晨还是会来临。莉莉安娜唱出这点。

手指舞动流丽丽的弦,莉莉安娜边跳舞,边弹奏歌唱。她在控制塔塔顶上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让包围塔的众人可以听见和看见。

但让人难过的是,莉莉安娜的声音无法传到每个人的耳膜里。

不是声音大小的问题,而是距离。而且听众的心态没有调整。不管莉莉安娜多么真心诚意,却还是有物理和精神上都无法跨越的障壁。

莉莉安娜相信歌曲的力量。

可是,唯有传达出去让人接收到,歌曲方是歌曲。

围住四周,快被不安与悲伤压垮的人们到底有多少?几百或上千吧。莉莉安娜不曾让这么多人全都化为歌曲的俘虏过。

她就只是个凡人,不知道传播声音的方法,更没有同时让众人听到歌曲的手段。

这个挑战有勇无谋,心愿更是难以达成。

就像十岁的愿望被双亲嘲笑是痴人说梦,如今,现实的障壁又再度阻挡在莉莉安娜面前了吗?自己又重蹈覆辙了?

歌曲确实拥有力量,但传播歌曲的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成长?

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结束吗?就在气自己气到喉咙发烫的时候。

『 莉莉安娜──楚楚动人的歌姬啊。我希望你用歌声永远俘虏我。』

「──」

一个笨男人追求自己的蠢话,在莉莉安娜的心中复苏。

奇怪的男人。讲白一点是个怪人。或许应该说是变态才对。

听过莉莉安娜的歌声后抱着邪念凑近的人,不是没有。

只是莉莉安娜都会疏远他们。那些对歌没有真诚,怀着不良居心,只想利用歌的人,自己是不会理会的。这是吟游诗人的矜持,更是义务。

『 你的美让我着迷。请待在我身旁!』

而因为莉莉安娜的外貌而带着邪念接近的人,他是第一个。

他先说了那句话,才知道莉莉安娜是吟游诗人。只要有机会在他面前唱歌,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莉莉安娜的脸、胸部和脚上。老实说,这种感觉不仅让人不快,甚至让人感受到危险。

不过,他并不是没有从歌声中接受到感动,也没打算把自己对莉莉安娜的好感给随便带过。

对莉莉安娜的外表有好感,对歌声表示理解,知道为人后就离不开了。

因为──

『 我想要独占你的一切。可是,你的歌声绝对不该被独占。把歌姬的歌声分享给大家,把莉莉安娜给我,我可以这么拜托你吗?』

提议用「流星」让歌曲传遍整个朴利斯提拉的他,朝莉莉安娜潇洒一笑。

怎么可以用那么没有邪念的表情笑啦,这个怪人。假如他是打算撩妹的话,虽然遗憾,但自己会嗤之以鼻懒得理他。

毕竟莉莉安娜可是熟知这世界被歌颂传承的诸多爱情故事,是恋爱强者。

她熟知在这些故事中形形色色深陷爱情的男男女女,也知道他们会被什么样的话给打动,被怎样的态度给魅惑,最后才能两情相悦。

所以莉莉安娜可没天真到会被那种话给说动。

自己没那么天真,没那么嫩,可是就是很喜欢「歌姬」这个字眼。

尽管觉得那很夸张,也还没法抬头挺胸说自己配得上。

他──奇利塔卡・谬兹期待莉莉安娜成为「歌姬」。

因为那个人把自己变成了这个城市的「歌姬」。

『 莉莉安娜,我的「歌姬」啊。──你的歌声,可以让所有人幸福!』

「──」

把这心情传达出去,响彻云霄,震撼人心吧──

不管夜晚有多黑暗,即使前方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早晨还是会来。一如往常般到来。

比任何人都相信这点,比所有人都更大声歌唱。

水门都市朴利斯提拉的「歌姬」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引吭高歌。

「──」

唱啊唱的,唱歌的莉莉安娜浑然不觉。

她的耳朵如今已没在听心灵被支配的人们的怨叹了。

团团包围燃烧的水道,因痛苦与悲伤而喘气的人们仰望天空。──不,不是天空。他们仰望的,是传来歌声的火焰控制塔。

目光离不开歌手,耳朵全神贯注,每个人都在专注地听歌。

原本不可能传到人们耳内的歌声,震撼着街道上的众人。

这既不是奇迹,众人同时感受到的也不是错觉。更不是大罪司教让人无差别共享情感的权能。

──莉莉安娜自天授予的「传心加持」觉醒了。

至今单纯被授予的「加持」到了这一刻,在持有者身上扎根开花,化为真正的能力。

是莉莉安娜身为歌手的实力,以及决定为了这瞬间抛弃一切的觉悟,实现了神赐的「音乐」之力。

当然,莉莉安娜没有自觉。

而且现场也无人可以不识趣地告诉她这件事。

她就只是全神贯注地唱着歌。

以吟游诗人之姿,朝歌曲灌注一切,将所有托付在这一瞬间。

利斯提拉的「歌姬」的歌声,确实在这里响荡。

5

「──果然,妾身的眼光是对的。」

火热阳剑内侧宛如孕育太阳,持剑的普莉希拉嫣然微笑。

歌声当然也传到了普莉希拉耳里。

以燃烧白火的控制塔为舞台,莉莉安娜的歌声到达最高潮。

阳剑之火会选择要燃烧之物。但是火焰的热度并非虚假,控制塔内热到快把人煮熟,石塔的墙壁轻易就能把肉烤焦。

就连现在,莉莉安娜的脚应该都烫到想要冲下楼才对。

但是灌注她所有情感的歌声里,却全然感受不到她所受到的痛苦、抱怨、虚张声势和借口等不纯物质。

并非没有感觉,而是歌凌驾了疼痛。

这真的是很蠢。是只有笨蛋才能办到的蠢事极致。

究极的有才能的笨蛋,方能产生出颠覆道理的愚蠢结果──

「那个笨蛋很痛快。愚蠢和笨蛋是似是而非之物。愚者没有活着的价值,但笨蛋有令人愉快这个长处。而那个笨蛋还凭己身证明了自己有超越让人愉快的价值。所以说,对她的努力要给予奖励。」

在普莉希拉讲评期间,燃烧的金链条仍从头上逼近。带着火焰的金属蛇凶猛无比,想要咬破普莉希拉的血肉。

不识趣又令人不快至极,普莉希拉嗤之以鼻,加以迎击。

画出流畅美丽的轨迹,阳剑轻而易举地挥开咬过来的金蛇。轻快声响连续不断,怎样都无法破坏普莉希拉的美貌。于是一声咂嘴后。

「你和那个小姑娘都很烦!那个小姑娘在做什么!?她在唱什么!?就算手段不同,本质也一样!那个小姑娘不过就是用另一种方法去证明人类可以互相了解彼此!」

叙吕厄斯高喊,为自己的权能被妨碍而气得口沫横飞。

挥舞双手,加强怒炎火势的绷带怪人──背负熊熊火焰的叙吕厄斯用憎恨目光瞪向上方的莉莉安娜。

莉莉安娜的「传心加持」觉醒,其效力正与怪人的权能相抗衡。

一旦叙吕厄斯受到莉莉安娜的歌声影响,就会透过权能传达给被「洗魂」的都市居民。──这才是真正发挥莉莉安娜歌唱的本领。

在燃烧白炎的水道外侧,伫立不动的人们眼神已恢复正常。现在充斥他们双眼的不是不讲理的激情,而是顺从感情的泪水。

怪人无法污蔑泪水中的意义。这就是「歌姬」与怪人的实力差距。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只要那个人在的话就可以证明……!为什么你们要挡在我面前!?人类会互相渴求,期望合而为一!世界就是因此才延续的!一直都是如此!然而你们却!」

「聆听一首歌,会有千百种感受。听闻令人沉醉感动的名曲后,在一句赞美之中所包含的意义,甚至连旁人都会有所不同。不管你多大呼小叫感情这样那样,对最关键的部份理解却极其浅薄……这世上没你这种愚者所描绘的爱。」

「给──我──闭──嘴──!!」

承受不住普莉希拉的蔑视,叙吕厄斯抓住自己双肩,下一秒裹住全身的绷带就被剥除,绕住底下肢体的金色链条于焉解放。

链条和绷带,被双重束缚的身体滴淌血肉,令人不忍直视的模样让普莉希拉不快皱眉。眼前被解放的金链条正式显现出其威胁。

手部的皮肤剥落,肌肉被刮落,宛如刮削骨头的剧烈痛楚中,流淌的血液转变为火焰。火苗在叙吕厄斯猛然挥舞的金链条上窜烧,释放出劫火一击。

叙吕厄斯手上的两条炎蛇,越是遭受强大火焰烧灼,火力就越大,甚至连影子都看不到。

「活着的样子让人看不下去,连战斗的方式也是。人生会表现在脸上,记住这点。」

即便面对敌人使出最大火力、化身为最大威胁,普莉希拉依旧不改态度。

「震撼的感情,激烈的情绪!也就是激情!──也就是,『 愤怒』!!」

以憎恨和嫌恶为原动力,叙吕厄斯的火焰增强,热浪埋没整个控制塔广场。

无处可逃的炎热宛如海啸覆盖广场,只为了烧毁普莉希拉这人的存在而排山倒海。

不可能闪避,无法防御。面对要烧光一切的火焰,一般人能做什么。

「──若我的意志就是天意,阳剑的光辉也会遵从。」

普莉希拉面向逼近而来的炎浪,悠哉地把阳剑往下摆。她后退,侧身面对火焰。──是美丽的剑士身段。

「消失吧──!!」

冲突的瞬间,叙吕厄斯憎恶地朝着火炎后方的普莉希拉大叫。

普莉希拉充耳不闻。传到她耳中的就只有歌声。

「──吃这招吧。」

天上的歌声震撼胸口,普莉希拉手中的阳剑朝上挥砍。

仅仅一挥,就算是超越人智的宝剑或魔剑,在这股炎浪面前也不免烧成灰烬。

──假如这不是普莉希拉・跋利耶尔所拥有的阳剑的话。

挥舞阳剑的普莉希拉,身上的红色礼服仍健在。理应被火焰吞没,被烧尽到连影子都不剩的美貌,却连一滴汗都没流。

而原本该要吞食普莉希拉的炎浪,反而突然消失了。

不过──

「──唔。」

斩掉炎浪,手上的阳剑刀身更加璀璨的普莉希拉,表情一变。不过她连咂嘴的时间都保留下来,像反弹一样冲刺。

红色视线的尽头,是背对普莉希拉拔腿狂奔的叙吕厄斯。

迅猛奔驰的怪人,一口气远离普莉希拉。看她那样跑就知道,她根本没在看方才攻击的结果。因为她并非打算逃亡。

叙吕厄斯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普莉希拉──

「停下那刺耳的歌声!不准用自私的道理和感情!否定那个人给我的『 愤怒』!」

双目充血的叙吕厄斯,直直地冲向莉莉安娜所在的控制塔。

席卷控制塔的白色火炎,是只允许莉莉安娜自由行动的火焰。就算她能操纵火焰,但阳剑之炎是例外,因此若她闯进去,就必定会被烧死。

明知这点,却还是要斩断怪人及其目的──

「──愚者,胆敢对妾身的东西出手!」

普莉希拉一口气提升冲刺的速度,追过风逼近怪人,挥出的剑刃直直地朝叙吕厄斯的细瘦背影攻去。

「──!?」

就在阳剑切开叙吕厄斯之前,普莉希拉的手腕被金色链条缠住。

仔细一看,链条竟然是从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出现,从身后捆住普莉希拉的手。出乎意料的事态令普莉希拉目瞪口呆,而前方的叙吕厄斯则是转身抬高脚。

脚上的绷带剥落,裸露出绑在细足上的铁炼。

「哦哦哦喝喝喝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的咆哮和铁炼重击相重叠,从正面打向普莉希拉的脸。即便是普莉希拉也没法躲过这几近奇袭的一击,直接承受打击。

被脚带动的链条速度和威力更胜手臂,打爆普莉希拉的脸。钢铁敲击血肉的声响奏起,普莉希拉束起头发的发夹弹飞,美丽的橘色头发在夜空中散开。

「──你。」

简短发声,血红双眸刺向叙吕厄斯。

普莉希拉的脸上没有伤痕。承受那种威力,照理来说脸部应该成了让人不忍卒睹的可怕模样,但她的美貌却没有一丝阴霾。不过,矜持却受伤了。

没能完全遏止威力,双脚停下了。结果就是允许叙吕厄斯前进。

「给我粉身碎骨,燃烧殆尽吧!你这个诈欺歌姬──!!」

这段时间内,叙吕厄斯迅速缩短跟控制塔之间的距离,使出超过刚刚的脚力,超乎常理的铁炼攻击就这样陷进石塔里。

夹带火焰的大蛇吼叫,控制塔在惊人威力下被扫断。石塔的底部伴随着轰隆巨响被粉碎,控制塔开始倾斜,最后倒向壮烈火海。

──顶部承接着莉莉安娜的石塔失去原形,逐渐崩塌。

「──」

橘色头发摊在背部的普莉希拉,瞪大双眼看着控制塔的下场。能看到可恨的叙吕厄斯的背影,但颓倒的控制塔上却不见莉莉安娜的身影。

可是歌声还在持续。即使现在脚底已经倾斜,整个人被卷入坍塌中。

莉莉安娜贯彻自己的职务,继续以「歌姬」的身份掳获人心。

「──这份意志,是为大义!」

普莉希拉奔跑,毫不迷惘地冲向叙吕厄斯。

一旦莉莉安娜的歌声中断,人心将再度坠入叙吕厄斯的魔掌。立刻下达判断的普莉希拉,扛着光辉增强的阳剑,一脚踩爆石板地。

看着她的叙吕厄斯翘起嘴角,咒骂道:

「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利己主义者!无法与他人起共鸣还正当化自己,没法与人产生连结还高呼这种缺陷是优秀!不要笑死人了!了解彼此、合而为一,才是人们的希望!」

「你这匹妇。」

击毁控制塔的叙吕厄斯痛骂普莉希拉无视莉莉安娜,而是优先处理敌人的判断。

她跳起来,后脚跟往下挥,带动大量金链条倾注而下。撞击,接着是火焰产生爆裂,沐浴在爆炸气浪中的普莉希拉失去平衡,但马上站稳脚步继续前进。

即便置身在热浪中,红玉双瞳仍无动摇。

叙吕厄斯的愤怒也是。他人的声音已经无法影响怪人的意识。

双方的价值观,都已经完结。──因此,两者绝对无法相容。

倾颓的控制塔发出剧烈声响。被卷进破坏中的石块四处飞散,烟尘散播黑色火焰,广场逐渐化为灼热地狱。

位在控制塔底下的众人流着眼泪,哀号而逃。但是流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源自对不停歇的歌声的赞美。

普莉希拉确实看到了这点──

「──爱就是合而为一!!」

「错了。──爱是即便不同也能宽容接纳。每个人都看往同一个方向、使用同样思维、有相同感受,光想就让人作恶。」

来自四面八方的冷酷链条,被普莉希拉凭直觉斩除。

紧接着,阳剑吞没方才产生的火墙,逐一击落疯狂肆虐的金链条,普莉希拉持续前进,剑与铁炼的撞击声被控制塔倒塌的巨响给盖过。

穿过这一连串的声响,普莉希拉的攻势终于抵达叙吕厄斯。

「结束了。」

「──是吗,很难说喔~!?」

阳剑要碰到叙吕厄斯的刹那,怪人胸前的空间不自然地扭曲。

下一秒,从里头出现全身被金色铁炼捆绑的女童。年约十岁左右的女孩被叙吕厄斯从后方一把抱住。

「嗯~~!」

少女正是开始作战前已听说的「提娜」,普莉希拉一眼便看出她就是一直被叙吕厄斯拿来作人质的人。

「怜悯这个女孩!那份心情就是在你心中萌芽的爱──」

「啰哩叭嗦。」

虽然知道,但女童的存在并没有让普莉希拉停顿。因为就如拟定作战时所说的,普莉希拉并不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劳心劳力。

因此,即使紧要关头见到了人质,也没有任何犹豫。

剑光一闪,斩击的气势毫不减损,连同提娜一并斜向划穿叙吕厄斯的身体。

夹带惊人热量的阳剑,鲜红刀身轻松地切断绑住提娜的铁炼,完成目的后就燃起白色火焰。

「──唉呀、呀?」

「妾身的阳剑只会烧想烧的东西,只会砍断想砍断的东西。」

链条被切断,恢复自由的女孩当场瘫坐在地,泪汪汪地抬起头,为自己的身体被剑拂过却没事而一脸愕然。

年幼的她,身上没有任何残酷刀伤。

不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劳心劳力。如前所述,就只是避免去砍到多余的东西。──女孩背后的肮脏怪人开始喷血。

怪人低头看自己的伤,摆着头望向普莉希拉。看到对方悠然而立,感到不可思议的她发问。

「我的、疼痛……你、有吗?」

「妾身为何要感受你的疼痛?谁管你想要什么合而为一。你就带着你的胡言乱语孤独死去吧。」

阳剑就这样朝着怪人倾斜的脖子敲过去。

伴着猛烈的声响和气势,叙吕厄斯的身体在石板地上跳动,喷洒血花飞了出去,最后掉进水道,沉入水里。

斜瞄一眼盛大水柱后,普莉希拉看着阳剑。

光芒夺目的刀身转为阴沉,宝剑逐渐失去光辉。

「……日照结束,晴天转阴了吗。贼运亨通的家伙。」

普莉希拉低语,身旁的控制塔整个垮下来。石塔大部份都化为瓦砾山,莉莉安娜所在的顶层早已不见原形。

(插图013)

往水道倒塌的控制塔崩毁,当然也听不到歌声。

「……请、请问?」

普莉希拉凝视瓦砾堆,眯起眼睛时,被稚嫩的声音呼唤。

是提娜。她一脸还不敢相信自己自由了,普莉希拉低头看她时,她忍不住发抖落泪。

见状,普莉希拉轻吐一口气,将手中的阳剑收回空中剑鞘。

顿时,燃烧水道的白色火焰消失,可以感觉到有大量的人走了过来。许多人走向倒塌的瓦砾堆,试图找出被吞没的「歌姬」。

「吵人的夜晚,吵人的一群人。这时候才是诗歌出场的最佳时机,违反妾身想法的事物只能称作是怠慢。──无趣至极。」

虽然貌似平常百无聊赖的样子,但在无聊中又带了几分感情。

普莉希拉背对哭泣的女童,望着被瓦砾堆埋没的水道,喃喃自语。

「但是,也不坏。──要夸奖你。」

6

噗~噜噗~噜、噗~噜噗~噜。让全身跟着水流走,噗~噜噗~噜。

全身软绵绵又没力气,感觉是满身疮痍?总而言之一步也走不动了。

「啊~~呜~~」

喉咙也完全没用了,我莉莉安娜现在就只是个肉块。

就这样落水,本该是往溺死的走向发展,但幸运的是吟游诗人的服装裸露度甚高,所以吸水了也没增加多少重量,身体得以这样载浮载沉。

唉呀,就这样子随水漂流的话,最后就会从提格拉席大河被放逐到外面的世界,所以可不能这么悠哉呢──呢──呢──

虽然说糟糕,但原先在开始崩塌的石塔上放声高歌的自己才叫危险得乱七八糟!那一瞬间,我根本是神!

因此,这样不行。要是继续沉在水里,那我的胜利呢?

身为吟游诗人,有伟大高尚的野心等待我去完成,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个在对的地方完成应尽之事、女人中的女人!

唱出会名留青史的歌曲,即便这个梦想没能实现,但在那瞬间,听着我唱歌的人们的心中应该有留下些什么吧。例如,会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出现,大概这一类的情况。

「哦~~哦~~」

顺带一提,从刚刚就一直发出的怪声其实是求救讯号,我一直在讲「我在这里喔」。没错,讲白点就是我不想死!

话虽如此,我也快到极限了。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总的来说是快乐的人生。

那么,噗噜噗噜,谢谢大家至今──

「──莉莉安娜!」

「咦耶!?」

就在全身虚脱,即将被水拉进底部之前,突然被人叫到名字而吓了一跳。接着听到有人跳进水里,游了过来。

然后,抱住我可爱纤细肩膀的,是意外力气很大的手指──

「该不会,是奇利塔卡先生~!?」

「很高兴跟你重逢,莉莉安娜!浮在水面上的你也很惹人怜爱,不过在做完重大工作后,喉咙和身体冷却过头可是不好的哟?」

「讲、讲话这么装模作样……真的是那个,可是又那个……」

把我抱过去,用夸张的言论表达重逢喜悦的人竟然是奇利塔卡先生。

平常坚挺有形的头发整个湿透,竟然还脱掉上衣跳进水里,确保快溺死的我生命无恙之后,甚至露出这等笑容。

这个样子,不管说什么都超级尴尬的不是吗──

「奇、奇利塔卡先生,你不要紧吗?那个,大罪司教说她保护了你又放了你,之后你就跟着暴徒一起喧闹撒野……」

「呜、咕!关、关于这点我无法辩解。因为我精神错乱,跟着广场上的众人一同失控是不争的事实……」

「哦、哦哦哦~这可真是,奇利塔卡先生也有这般丑态……」

讲起来难以想像,但看来大罪司教说保护奇利塔卡先生但又放手不管的话并非谎言,我藏不住脸上兴致盎然的表情。她高喊自己没有说谎一事看来是事实,不过缺点是没法用一个优点弥补的!

讲得白话一点,就是我再也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了!

「可、可是可是,身处在那么危险的状态的奇利塔卡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的歌声啊,莉莉安娜。我楚楚可怜的『 歌姬』。」

「唔噫噎!」

话讲得这么直接,我忍不住发出古怪的声音。凝视这样的我,发型被水给毁了的奇利塔卡先生笑了出来。

「被大罪司教的邪恶给控制的我们,全都因为你的歌声而恢复正常。不过,在他们之中,我最早赶到你身边……说这是我爱你的证明也不为过吧?」

「很厚颜无耻耶~」

这答案十足有奇利塔卡先生的风格,我整个人不禁放松。就这样,意识突然开始变得飘摇不定。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没事吧,莉莉安娜!」

「一直问人有没有事,没事都会被说成有事了。我现在超想睡的,我先睡一下。真的撑到极限了……」

感觉好像快死掉,但又不觉得自己会死,所以不要紧。

只不过呢,感觉到安心。在奇利塔卡先生的怀里,说安心未免太那个了。

「我不会死的,所以之后就交给你了……」

「哦,好,我知道了!我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莉莉安娜!」

「要是忍住,没有对睡着的我恶作剧的话,就再跟你说……」

「唔咦咦!?」

他应该不会趁隙下手,不过保险起见。毕竟人家是少女。

因为我醒来的话,好像会说出很丢人现眼的话。

──幸好我是你的「歌姬」,这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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