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先要向诸位致谢。这次有劳各位尽力防卫都市,真的不胜感激。」
代表都市的奇利塔卡·谬兹深深一鞠躬,会议开始。
奇利塔卡面前有参与都市攻防战的各阵营王选候补者──总数将近十五人,都来参加这次的战后会谈。
当然,爱蜜莉雅阵营里的奥托和嘉飞尔没有参加,各阵营的伤者座位都空了出来。尽管如此,大多数的相关人士都还是到齐了。
在这些优秀的人里头,昴朝奇利塔卡举手。
「感谢的心情我们收下了。奇利塔卡,真亏你平安无事。我听说叙吕厄斯攻击谬兹商会,想说你是不是被带走了……」
「我本人是做好了一死的觉悟。事实上,来袭的大罪司教若有杀意,我现在早就不在这儿了。」
「叙吕厄斯没有杀意?」
为这意想不到的话感到吃惊的不只昴,与会者大半都这样。等待惊讶浪潮退去,奇利塔卡以一副奇妙的表情点点头。
「对方没那个意思,这用我的性命来证明。当然,正因为我的部下们奋战,以及安娜塔西亚大人的『铁之牙』帮助……」
「大罪司教可不是光靠这些就能轻易逃离的对象。」
「正是如此。」
昴的结论,让奇利塔卡懊悔地低下头。
他的无力感,昴也痛切了解。自责就像毒药,会腐蚀自己的心。
「不过,为什么叙吕厄斯要放过奇利塔卡?既然如此,一开始就不要来攻击谬兹商会不就好了……」
「那是因为奇利塔卡先生是十人会的最后一人,对吧?」
「咦?」
莉莉安娜难得正经,回答爱蜜莉雅的疑惑。
结果焦点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连忙挥舞双手。
「呃、那个,一旦十人会的人都死光,『魔女遗骸』的位置就没人知道了嘛!所以说,为了不让他死,才来抓他……对吧,普莉希拉大人?」
「傻蛋,不要扛出妾身。原本不过就是个推测。不但愚蠢,而且疯子的想法,妾身哪会知道。」
「咦咦咦咦!?来到这边却无情地过河拆桥!?」
用扇子朝自己搧的普莉希拉粗鲁地甩开莉莉安娜的视线。她就这样用红色双眼环顾室内,慵懒吐气。
「去考量那些鼠辈的想法是没用的。假如闲到有时间拿来做无意义推测,不如直接从当事人口中问出。」
「公主殿下说的话,偶也不是不懂啦……」
听了普莉希拉偏激的意见,安娜塔西亚手贴自己脸颊。
「但要说真心话,伦家反对让那个大罪司教活著。她就是个散播不和的瘟神……可以的话,早点收拾掉比较好呗。」
「──不过,那样就没线索了!」
关于怎么处置俘虏来的叙吕厄斯,菲莉丝狠咬安娜塔西亚的提议。
站在他的立场和遇到的问题来看,这是很正常的反应。现在不在场的库珥修仍受「色欲」给的礼物──龙血诅咒折磨。
大罪司教的存在,很有可能是解除诅咒的唯一线索。
「库珥修小姐令人同情。但是,伦家实在不觉得『愤怒』会知道『色欲』的事。偶认为那只是白费力气咧。」
「你那只是推测吧!?不要随便乱讲!」
菲莉丝大声起来,直接否定安娜塔西亚的话。虽然菲莉丝的观点偏重感情,但安娜塔西亚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容易被接受,所以没打算回嘴。
在这股焦躁的气氛中,昴举手发言。
「插个嘴可以吗?我不认为跟『愤怒』打听是白费功夫。不过,只抓住那家伙是一种不安,这种想法我也懂。」
「讲得两边都不得罪……昴你站哪边!?」
「两位,这不是分敌我的时候。最糟的情况,若是我能吸收库珥修小姐身体的黑色部份,那我愿意全部吸收也无所谓。」
「……啥?」
用如此极端的方法应付折磨库珥修的黑色肉瘤,让菲莉丝愕然。除了他以外的人也都惊讶看向昴,其中爱蜜莉雅宛如谴责般开口。
「昴,那真的是最后手段。你要更重视珍惜自己……」
「可以的话,我当然也不希望去刺那种不健康的纹身。可是一来库珥修小姐是女生;而且先前由我吸收以后,她确实有变得比较舒服一点。」
「────」
「我想说的是,不要急著做出结论。我懂你很焦急,但假如我的背或屁股可以的话,我愿意为库珥修小姐而用。就是这样。」
假如有可以用的方法,自己不想视而不见。更何况,昴本来就很尊敬库珥修。她也对自己有恩,所以希望能够尽量帮她。
因此,为了库珥修弄黑自己的肌肤,根本就没有什么。
「菲莉丝,坐下。姑且不论这些,昴殿下是对的。」
「……知道。我知道啦。」
菲莉丝无话可说。碰他肩膀让他冷静下来的是威尔海姆。菲莉丝用湿润的双眼跟昴倾诉,但最后什么也没说,而是乖乖坐下。
不管怎样,原本紧绷的气氛缓和下来,但状况没有任何变化。
「对大罪司教的处置没有交集咧。──这都多亏了那个让人想都没想到会活捉魔女教,直接把敌人带回来的人哩。」
没错,揶揄的同时,安娜塔西亚的视线再度投向普莉希拉。理都不理她的普莉希拉从胸口拔出扇子,遮住嘴角的嘲笑。
「那个东西的生死是妾身的责任?不要笑死人了,母狐狸。捡回泡在水里的那东西的,是找到歌女后在疏通水道的愚众吧。可不是妾身感知到的。」
「既然如此,为虾咪没有给她致命一击?」
「刚好相反。妾身是为了杀她而挥剑。假如那样都没死,妾身没打算再杀。那东西死在妾身手中,对妾身来说还比较方便吧。」
「……唉~。偶不懂,但总之偶晓得了。」
普莉希拉的论调一如往常,安娜塔西亚放弃跟她讨论。她的道理别人很难理解,就连身边的阿尔和舒尔特都是怪人。
而另一方面,有主仆的意见在其他地方分歧。
「虽然僭越,但我反对处死『愤怒』。一来当然是为了库珥修大人著想,二来对王国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透过对话,能够摸清魔女教的机会。」
「……我是觉得杀掉比较好啦。那一票人都是人渣。我不觉得可以跟那家伙正经对话,最好在她做出诡异举动之前先杀掉,八成才能免除后患。」
「菲鲁特大人……」
「事先声明,我这可不是像平常那样为反对你而反对喔。」
关于「愤怒」的下场,莱因哈鲁特和菲鲁特的看法完全对立。虽然菲鲁特反对莱因哈鲁特的意见,但只有这次不是出自于顶撞。
她的理由是直觉,而对此,莱因哈鲁特继续解释。
「可是,大罪司教的处置应该交给王国。必须尽速将她移送至王都,由骑士团引渡。」
「可以,不过那样很危险呗?对方是大罪司教,不知道会做出啥事呗?」
「担心的话,护送『愤怒』至王都的任务就交给我吧。就算大罪司教真有什么企图,我应该也是最适任的人选。」
「觉得适任就干呗。不过那样的话,菲鲁特小姐怎么办?身边的人当中好像也有伤患,要是两人各自……」
「──莱因哈鲁特要去的话,那我也去。这一次是无可奈何啦。」
面对菲鲁特这句话,最惊讶的不是别人,正是莱茵哈鲁特。因为意见跟主子不同,所以本以为会被推开的。
抬头看他的菲鲁特,用力挤出苦瓜脸。
「笨蛋,不要误会啰。我不是赞成你的意见。只是,不能让现在的你一个人。」
「不能让我一个人,是吗?」
「我哪知道。问问自己的胸口吧。因为我的胸部可没软到可以回答。」
挺著因为年龄还没发育的胸部,菲鲁特朝莱因哈鲁特吐舌头。对此,莱因哈鲁特眨眼,最后怯生生点头。
这些互动的意义就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明白。不过昴从菲鲁特的态度来看,觉得莱因哈鲁特好像被拯救了。
「──。那么,拉珍斯他们怎么办?」
「中你老爸的计后,汉巴利那家伙就很沮丧。还要照料受伤的拉珍斯和加斯顿,就先回宅邸吧。」
菲鲁特俐落决定己方阵营的方针,莱因哈鲁特朝她行礼。见状,菲鲁特敲手道。
「决定了。就是这样,抓到的大罪司教就由我和莱因哈鲁特拖到王都去。猫耳朵和红女人没有要抱怨的吧?」
接受菲鲁特决定的方针,原本就反对处刑的菲莉丝不情不愿点
头。而根本不以为自己是「红女人」的普莉希拉悠哉地无视她。
不管怎样,既然交给莱因哈鲁特的话,那对叙吕厄斯的不安也就减轻许多。再来就是看王都的专家能不能从那怪人身上问出有用情报。
「都市代表的奇利塔卡先生,能接受咩?」
「嗯,没关系。虽说是代表,但大罪司教超出我的处理范围。假如王都或骑士团的人可以处理,那样做会比较好。」
奇利塔卡点头,表明了朴利斯提拉的意志,因此关于叙吕厄斯的处置就此尘埃落定。奇利塔卡又接著说。
「还有其他让人烦恼的问题。都市各地都有魔女教造成的损害──」
「──苍蝇人和『无名人士』。是『色欲』和『暴食』的受害者咧。」
安娜塔西亚接过郁郁寡欢的话题,在场的所有人都噤声。
苍蝇和「无名人士」──是水门都市朴利斯提拉在攻防战之后,眼下最需要处理的问题。
虽然为求方便,将「色欲」的受害者全都统称为苍蝇,但──
「严格来说不只苍蝇,也有很多是被变成其他生物。要列举的话根本讲不完……」
「那个恶劣女人干的好事。把他们都变得不成人型。」
奇利塔卡没说出口的话之中,摆著连去想像都让人感到无力的现实。
在「色欲」的魔手下,市政厅的生还者全都被改变外型。详细来说有一只黑龙、几十只苍蝇。──若是整个都市,受害会扩大多少呢?
「菲莉丝,可以认定治愈魔法对遇害的人无效吗?」
「……嗯,是啊。那个连我都治不了。不对,不是治不治得了的问题。他们是整个人被变成那种生物。治愈魔法只能疗伤和除病,所以对异变束手无策。……对不起。」
面对莱因哈鲁特的询问,菲莉丝以憔悴万分的样子道歉。
痛心疾首的模样让看的人都感到心酸。不只库珥修的身体,这个都市发生的事在菲莉丝的心中留下了无数伤痕。
无力感容易让人陷入绝望。而绝望,是会致死的病。
这点,丧失自我的人们也样──
「被变成恶心虫子的人,都很想死吧。假如找不到恢复原本样貌的方法,协助他们也是一种慈悲。」
「──!普莉希拉,你那话……」
「闭嘴,凡夫俗子。只出一张嘴的理想论毫无价值。他们需要的是改变状况的方法。倘若不能如愿,妾身就只是亲手赠与慈悲。」
昴立刻回嘴,普莉希拉也旋即投出残酷的意见和视线。可是偏偏现在,就是没法反驳她这强硬的论调。
因为,即使没这意图,但她所说的话却是事实。
只靠嘴皮子,什么也改变不了。在场人士当中,对「色欲」权能受害者最真挚的,恐怕是有觉悟弄脏自己双手的普莉希拉。
所以──
「──请等一下。这个问题,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爱蜜莉雅大人?」
举手打岔的爱蜜莉雅,集众人视线于一身。对此,普莉希拉挑衅地抱住自己丰满的胸部。
「哈!有意思。半魔想说什么?能让妾身接受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让普莉希拉接受。而且,并不是说有方法能立刻解决这问题。」
「哦~那要怎么做?你擅长的发牢骚?那些话,能够拯救那些现在仍在怨叹的人吗?时间拉长的话,他们的心根本撑不下去喔。」
嗤笑爱蜜莉雅的态度,普莉希拉断言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人类被变成非人类的东西时,内心会受到多大的伤害呢?
老实说,连几度体验过「死亡」的昴,也无法想像那恐惧与绝望。
但是时间拉得越长,心灵就会逐渐死去,这个道理是能理解的。
「因此,妾身要在那之前赐予慈悲。不然,你的对策是?」
「──寻找复原的方法需要时间,我能制造出那些时间。」
「什么?」
「我先让被变成其他样貌的人们全都在冰中沉眠。我才刚做过同样的事,所以我想我办得到。……不,是没有问题!让我做!」
「────」
站起来的爱蜜莉雅不是看往普莉希拉,而是环顾全体人员,强而有力地说道。
在大家对此惊讶一片之时,昴弹响指头。
「这样啊,冷冻睡眠……!这样确实可以争取到时间!」
「让人结冻后沉眠……?那是可能的吗?不会只是把人做成冰雕冻死吧?」
「没问题!因为我自己也是这样沉睡了近一百年!」
「你睡了一百年……!?」
爱蜜莉雅挺胸发言,结果在集会场制造出不必要的混乱。
不过她的提议让人茅塞顿开。而且,她摸索出活用自己力量的方法。这点对昴来说也是开心的误判。
虽然不能说是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但能制造出时间去寻找解决方法。至少,眼前的时限会消失,可以用的方案应该也会增加。
「而且……」
最差的情况下,昴有想到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昴亲手打倒卡佩菈,夺取「色欲」魔女因子。
「────」
目前,昴自觉到自己摄取了「怠惰」和「强欲」两个魔女因子。
既然如此,就像「不可视之神意」那样,重现「色欲」的权能,说不定就能让身体被变化的人们恢复原样。
当然,目前尚未确认「强欲」的魔女因子所造成的影响,因此这只是纸上谈兵。
但是,有这种可能性。相当具有一试的价值。
「烦恼什么呢,奇利塔卡先生。不错啊,就让她试试!」
「莉、莉莉安娜?」
集会场的气氛撇开深思的昴,继续前进。
奇利塔卡思索爱蜜莉雅的提议时,背部被莉莉安娜用力拍打。她拨动流丽丽的弦,谱出节奏。
「爱蜜莉雅大人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想当然耳,是有胜算的提议!」
「当然,我也想相信。这是我的真心话。可是,事关许多人的性命。十人会的其他人不在,我没法轻易做出结论……」
「用不著担心!爱蜜莉雅大人不会失败!为~什~么~呢~!因为名留历史的伟人,都会跨越这种试炼!挡路的障碍算什么!涌血舞肉,魅惑万物的故事,就是这样完成的!」
音乐充斥集会场,满脑子故事的莉莉安娜用力挺起薄胸。
其实是毫无根据的理想论,可是由她说出口就莫名有说服力。这么感觉的似乎不只是昴,普莉希拉也从喉咙发出笑声。
「还真敢说大话呢,歌女。──那要是你的选择失准了怎么办?假如有人干预你爱的故事,违反了情节纲要的话呢?」
「届时,就交出我的脑袋。本人莉莉安娜,吐出去的口水是不会吞回来的!」
莉莉安娜堂堂正正,真的是光明正大、毫不畏惧地朝普莉希拉这么断言。
听到这清爽至极的大话,普莉希拉点头道。
「呵。好啊。看在歌女的啁啾,妾身就先收起慈悲吧。相对的……」
「请交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哼。」
离自信与确信还很远,但爱蜜莉雅带著坚强的心理准备和觉悟握拳。
见状,普莉希拉鼻子喷气。
「就做看看吧。──要是成功,就认同你为妾身的敌人。」
没错,最后用普莉希拉式的激烈言论,为话题收尾。
2
就这样,关于「色欲」被害者的话题告一段落。但并不是这样就算处理完毕。一堆问题都在述说这个都市目前的状况有多恶劣。
剩下的问题都跟先前的话题等级相同,甚至是更让人抱头苦思的难题。
那正是──
「发现许多『无名人士』的牺牲者。──可以想做是『暴食』的勾当。」
十分模糊的受害报告,证明了「暴食」的权能有多恐怖。
战争结束后,都市各处都发现了「无名人士」的牺牲者。
只能用「无名人士」来称呼他们,是因为没有人能确认他们的身份。
「暴食」的牺牲者会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不仅如此,要是当事人被发现时失去意识,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提供身份上的线索。
顶多只能从细微的条件──像是制服或周边状况就地推测现场的损害、理解牺牲者的身份,勉强让自己接受,此外别无他法。
「『暴食』很棘手,而且说到底,情报不足完全就是我们的疏失。所以才会处处都有大量受害者……」
被确认有复数存在的「暴食」大罪司教──由于情报不够,跟「暴食」战斗的人遭遇惨痛反击,结果就是出现大量损害。
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盘腿坐在安娜塔西亚身边的大块头兽人──
「────」
「别一脸没出息样,小哥。偶的确太冒失躁进,但有捡回一命。考量到这次的状况,牺牲掉一只手就能了事,简直是奇迹呗。」
察觉昴的视线,里卡德举起失去肘部以下的右手。
渗血绷带让人不忍卒睹,夺去他的手的是话题中的「暴食」之一。前去抢回控制塔的里卡德虽然击退敌人,却失去了一只手。
没能抢回被砍断的手,而治愈魔法无法帮忙长出新的手。
是在战斗中为了保护同伴而受的伤,不得不说这负伤方式非常有里卡德的风格。
只不过,当事人里卡德却不记得有「保护同伴」。
投向身旁的「骑士」的视线,让昴痛切感受到这件事。
然后──
「我有重要的话要跟大家说。──有谁,知道我旁边这个人的名字?」
「────」
面对昴的问题,集会场鸦雀无声。
之所以无言,不是因为不了解这问题,而是因为大家都敏锐察觉到这问题的真正意图,所以思绪全都围绕在站在昴身边的「陌生男子」的身份上。
而散播开来的沉默成了回答。
「真的没有人吗?一点点也行,有谁……」
「没关系。──已经够了,昴。」
没法承受无人回答,昴不死心追问,却被当事人制止。
美青年露出寂寞微笑,缓缓摇头。──对昴来说再熟悉不过的脸,却不存留于现场任何人的记忆中。
这件事,早在与他重逢时就已经沉痛体会到了。
尽管如此还是把他叫来现场,一方面是需要告知新的案例,再来就是期待与他相关的人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但是──
「────」
苦涩沉重的寂静,悲伤地诉说事实。
「最优秀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不被任何人记得。
他的存在被抹消,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的记忆中。
「可是,只有这家伙的立场,跟其他的『暴食』受害者不同。」
昴用力咬牙,手比向由里乌斯,环顾所有人的脸。
这次也有例外,惨遭「暴食」毒手的人还保留在昴的记忆中。可是由里乌斯的特殊状况还不仅于此。
「这家伙是由里乌斯。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我想各位也察觉到了,他是被『暴食』吃掉的『无名人士』之一。不过,他本人还有意识。」
至今为止的「暴食」受害者,有「记忆」被吃掉的库珥修,以及「名字」与「记忆」都被吃掉的雷姆。
而来到这里的由里乌斯,是只有「名字」被吃掉的新受害者──
「也就是例外?被身边的人忘记,可是自己还记得……那,这个人跟我们之中的人有关?」
「看来如此。」
凝视由里乌斯的菲莉丝面露惊讶,莱因哈鲁特则点头。
「就我所见,他……由里乌斯是相当有实力的骑士。一定是我和菲莉丝认识的人吧。或者关系更近,可能是朋友。」
「……至少,我认为你们是我的朋友。」
被不认识的人称作朋友,莱因哈鲁特和菲莉丝表情阴郁。有这反应是莫可奈何,死心接受的由里乌斯实在很可怜。
昴并不知道他们三人怎么相识,也不曾听说他们是在怎样的经纬下筑起友谊,视彼此为超越同事的存在。
但是,他们确实是朋友,有著确切的羁绊。
如今,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恶。」
雷姆被夺去「名字」,大家都忘记她的时候,昴曾经以为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了。
但是,由里乌斯现在的状态又要怎么说?被全世界排挤,品尝孤独。
悲伤是不能比较的。但是,这确实也是极其凄惨。
「……不是认那两个朋友就结束了呗。」
看著朋友之间悲壮的初次见面,安娜塔西亚突然这么说。
她柔和的面容带著思虑,轻轻触碰自己的围巾。抚摸白狐的毛皮,同时斜瞄里卡德。
「把受了重伤的里卡德带回来的就是由里乌斯先生,后来他马上就不见,偶很挂意……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咩?」
「安娜塔西亚大人……」
被发誓效忠的主子当成陌生人,原本不该有的主仆第二次初相见记忆苏醒,由里乌斯颤抖的声音带著忠诚,呼唤安娜塔西亚。
接受这呼唤,安娜塔西亚简短叹气。
「──各位,伦家有个提议,听听看呗。」
侧脸承受由里乌斯的注视,安娜塔西亚再度把话题拉回全体。对此,奇利塔卡回应。
「提议?照这走向,是怎样的提议呢?」
「大致上的问题都是大家共享呗?被『色欲』改变形体的人,被『暴食』变成『无名人士』的人。可是却不知道犯人的下落,也不觉得他们会老实告诉偶们答案。所以现在是无计可施的状态。」
「这些事,用不著刻意确认……」
「可是,说出来后,就有想到什么呗?」
一一确认现状都通向死路的安娜塔西亚让菲莉丝苦著一张脸。此时介入的是爱蜜莉雅,她朝安娜塔西亚问:「所以?」
闻言,安娜塔西亚耸肩。
「就如爱蜜莉雅小姐说滴。直接问性格恶劣的大罪司教没有用。既然如此,去问其他可能知道的人就行咧。」
「其他可能知道的人……是非~常博学多闻的人?」
「没错。──有呗。这个国家里,非~常博学多闻的人。」
「……该不会是……」
安娜塔西亚这番别有深意的话,让在座的某人以乾哑的气音这么说。
但是昴的反应跟其他人不同,他不懂那意味著什么。
要是有人知道怎么解开大罪司教权能的方法或手段的话──
「喂,不知道啦。少卖关子了,快点讲出来啦。」
理解度跟昴一样的菲鲁特嘟起嘴唇,瞪著安娜塔西亚。对此苦笑的她先道了个歉才揭晓答案。
「抱歉抱歉。──就是『贤者』夏乌拉。」
「啊嗯?」
这话让菲鲁特皱眉歪头。和她一样皱起眉心的昴身旁,由里乌斯接著说了下去。
「过去,亲龙王国露格尼卡有三名成就伟业的英雄。『剑圣』、『神龙』,以及『贤者』,后世称之为三英杰。」
「三英杰……」
「对。三英杰之一的『贤者』夏乌拉,是看透世界一切的知识守门人。」
接过由里乌斯的说明,安娜塔西亚柔声启唇。
在这番除了昴之外无人理解的主仆单向对话后,安娜塔西亚的浅葱色瞳孔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然后──
「位在露格尼卡王国东边尽头,立于奥吉拉沙丘上的普莱迪斯监视塔。──假如是隐遁在那儿的传说『贤者』,或许就会知道伦家想要的答案哩?」
3
「我先讲清楚,我反对喔。」
「……嗯啊,果然是这样。」
奥托打开天窗说亮话,昴边抓脸边苦笑。
双腿受伤的奥托目前从避难所被送到治疗院,接受打开新局面的功臣应有的治疗。
由于会议他不克前来,所以昴前去传达内容,结果他劈头就是这句话。老实说,这也是预料中的反应。
毕竟,奥托·思文一直正确评价著菜月·昴。
昴经常被过剩评价,能够做出正当评价的顶多只有碧翠丝和奥托,以及帕特拉修吧。菲莉丝可能也是其中之一,只是他现在失去了从容。
所以,奥托会反对是很明显的。
「不过,如果是了解我到这种地步的你,应该也知道我的答案。」
「……爱蜜莉雅大人姑且不论,碧翠丝酱不会不开心吗?」
「因为我的碧翠子噘嘴的样子也很可爱嘛。」
耸肩的昴这么开玩笑,奥托厌倦地手支额头。接著昴凝视被吊起的双脚。
「你的脚,果然暂时都没法活动了吧?」
「依照朴利斯提拉的现状,很难。治愈术师追不上伤者的人数。现在奇利塔卡先生正从附近的都市调派术师过来,可是……」
「像你伤得这么严重,若不是医术了得的术师,没法处理吧。」
「菲莉丝先
生要诊察库珥修大人,所以没有空。」
为了无法预测状态的库珥修,菲莉丝现在根本忙翻天。虽然也有其他术师,但面对都市的惨状,人手怎样都不够。
「我们的治愈系特攻队长,也扔下大哥在街上来回穿梭呢。」
不在现场的特攻队长,就是嘉飞尔。
在阵营中也负责治疗的嘉飞尔会定期对奥托的脚施加治愈魔法,其他时候都在帮忙都市的重建作业。他原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年,因此为了伤脑筋的众人奔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
「八成还有其他错综复杂的事吧。不要太乱来就好。」
「唉呀,毕竟是嘉飞尔。之后他就会自己提起了吧。至于太过乱来这点,我想跟他一块儿的咪咪小姐会看著他的。」
「是说很意外,咪咪居然会顾虑周遭呢。果然因为是姊姊吗?」
「搞不好是因为是女生喔。不管怎样──」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奥托收敛表情后看著昴。昴也自然地端正姿势,与他对视。
「也必须从达兹先生那里回收『睿智之书』。我已经确定会留在朴利斯提拉了吧。只是我的意见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虽然即使反对也没用。」
「不要一直讲啦……。不只是你,帮忙重建和都市防卫的嘉飞尔也会留下来。尽管很想认定对方不会,但魔女教再度来袭的可能性还是存在。」
先假装撤退,然后欢天喜地来个恶意套餐,就是魔女教会做的事。
这点不只昴,所有相关人士都不能疏于警戒。不管在还是不在都让人紧张,真的是很麻烦的一群人。
「总而言之,需要看守过程的眼线吧。等脚的状况变好,我也会去调查的。所以……」
「嗯,我知道。千万要小心,对吧?」
闭上一只眼睛,抢先说出奥托的台词。听完,奥托深深叹息,慢慢躺回床上。
昴朝著他重新补上一句。
「抱歉啦。我就照著大商人的指引,去见『贤者』大人一下。」
说完,昴无力一笑。
4
「──请进。」
按照一般礼仪敲门,里头传来平静的回应。
虽然熟悉,声音却欠缺霸气,莫名地让昴不开心。
「是你啊,昴。」
「是我不好吗?」
「很不可思议的,现在看到你的脸就觉得万分安心。」
「卡──呸!」
踏进室内后,先拌嘴吵架吐口水。
虽然态度欠佳,但关门的手却很体贴。不出声地关上门,是对睡在这里的人最低限度的关怀。
「要是吵到他们醒过来,反而是救了他们吧。」
「真是那样的话,你一定会鼓掌喝采表演个节目吧?那可是很宝贵的场景。不机灵的『暴食』可真是越来越讨厌了哩。」
「呵。」
听到像是吐气的笑声,昴别过目光,看向房内──睡在简易床上的众人。虽然不到杂乱,但睡姿称不上是安宁。
因为他们不是在睡觉,而是被拋弃了。──被回忆遗忘,被日常生活切割,只是没有死的不完整存在。
「由里乌斯,虽然由我说也不太恰当,但你不要太常待在这里。」
「────」
「不管你看多久,想不起来的人就是想不起来。不管是最疼爱的妹妹……或是视为灵魂的人,都一样的。」
没有用便宜的安慰句,昴呼唤青年──由里乌斯。
房间里床铺排排置放,由里乌斯就坐在最旁边的床旁边。端正的面貌有藏不住的忧愁,黄色瞳孔凝视著睡在床上的人。
加入失去「名字」的众人行列,陷入不会清醒的沉眠,有著鹅蛋脸的人物──留著紫色长发的青年,不存在于由里乌斯的记忆中。但是,他知道名字。
「约书亚·尤克历乌斯吗。」
「……嗯。」
「很不可思议。听你讲述,虽然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但我记忆中完全没有弟弟的存在。」
并未表露出沉痛的感情,由里乌斯闭上眼睛。
由里乌斯之所以可以叫出弟弟的名字,是因为昴告诉他两人的关系及名字。「暴食」的权能受害者──失去意识又身份不明的人们当中,昴只认识约书亚。除此之外超过三十名的受害者都没人担忧其安危,更没有人为他们悲伤,就只是一直沉睡。
与之相比,被哥哥担心的约书亚可说是比较幸福的吧。
即便被非常仰慕的哥哥忘记,但哥哥还是顺著徒具形式的亲情来关心他。
就算被忘记,就算忘记,就算不在回忆里,就算只剩下事实,只有辛酸──
「……王八蛋。」
早就该知道。这是瞭然于心的事。
每个大罪司教都是不能容许其存在的恶意肉块。其中「暴食」更是亵渎、践踏、蹂躏所有生命的存在。
「暴食」大罪司教的权能,是这世上最该被唾弃的罪恶。
「有呼吸。还活著。真不可思议呢。」
「就是说啊。不过,不会吃饭,也不会上厕所。也没必要洗澡。……也不会笑。」
「也不会因为被忘记而感到悲伤。──只有这点可以说是幸福。」
「幸福……?」
由里乌斯吐出的话,让昴诧异抬眉。
他转头看昴,嘴角微微松弛。
「只要没察觉自己被忘记,就不会因为被留下来而不安,也不会害怕。被亲昵的人单方面断绝关系……也就忍得住了。」
「────」
「昴,被忘记和忘记……哪一个比较难受?」
被问的昴嗓子哽住。
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答案打一开始就有了。
所以打断昴出声的不是困惑,而是激动。──对露出挖苦笑容的由里乌斯的愤怒。无止尽的怒意上涌。
「那种事,我哪知道啊。别开玩笑了。不要泡在这种想法里。」
「……昴?」
「忘记也好,被忘记也罢,全都去吃屎啦!不要把难过的事按照顺序来排列,你太消极了吧!?一副自己最不幸的样子。要不要拿至今的不幸来跟我比?反正都是我赢喔!?」
竖起手指大声起来,昴怒气冲冲的样子让由里乌斯说不出话。
睁大眼睛看著突然激动起来的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昴瞪著沉默的他,呼吸急促,同时咬紧牙根。
「这什么软弱的表情。我知道你很难受,也知道你被忘记,所以无处可去。可是……可是你这表情,我敬谢不敏。」
「────」
「你忘记了吗,由里乌斯。──不,不准忘记,由里乌斯。」
眼神激动,手贴自己胸膛,昴断言。
就跟过去做过的事一样,现在也能断言。
「你的强劲我亲眼看过。你知道我的耻辱。就算有人忘记了。」
「────」
上气不接下气。血气冲上脑袋的感觉没有消失。
上次这样暴怒是什么时候了?气雷古勒斯的时候。那不就才过半天吗!愕然的同时,昴心想,这个都市到底要给自己的心肺添加多少负担啊!
就在这些没意义的想法浮现时──
「呼、哈哈……」
「啊啊?」
「哈哈……不是,你真的很出人意料。我又重新感受到这点……」
惊愕淡去的由里乌斯,接著输给笑的冲动。这反应让昴不悦,但他还是一直笑,最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是吗,是这样啊。──我并不是被一切给拋弃呢。」
「什么拋下你走掉,你跑得比较前面,还跟我差三个马身耶。」
「三个马身就够了吗?」
「揍飞你喔!假如是我跟碧翠子联手,可就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啦!」
竖起中指,朝著开始恢复成原本状态的由里乌斯吐口水。结果对方优雅地闪过口水,然后对他行礼。
「原来如此。那么,你的大话,让我十分期待。」
「……哦哦,尽管期待。你也活跃到当大家的记忆恢复时会吓到腿软的地步吧。」
面对他装模作样的态度,昴将竖起的拇指朝下挑衅他。面对这没品的行为,只有昴记得的「最优秀骑士」优美一笑。
「──那首先我要努力,先让记得我的你比任何人都惊讶吧。」
说完,他巩固了一同前往「普莱迪斯监视塔」的决心。
5
「由里乌斯要跟我们一块去喔。」
「是咩是咩。那样子,伦家也能暂时放心咧。」
语毕,在反手将背后的门关上的昴面前,安娜塔西亚微微一笑。
在避难所里头的集会场跟主要人士讨论,是几个钟头前的事。与会的各阵营人员都回到旅馆,沿著今后的方针进行准备。
因此,集会场里除了两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干~嘛?一直盯著看。」
在无人的集会场里,安娜塔西亚等著某人──不,是等待著昴。
并不是很肯定,只是昴也有预感她会在这里。毕竟现在的她应该到哪都坐立难安。
「这样一来,要去普莱迪斯监视塔的就是爱蜜莉雅、我和碧翠子。然后加上由里乌斯跟你,总共五人。」
「哇,怎么不用小姐来称呼伦家。不过,算咧。以伦家跟菜月的交情,不该有那种距离感……」
「──显而易见的猴戏就别演了吧。」
「────」
「你才不是安娜塔西亚小姐。少用那个人的脸和声音乱来。」
背靠集会场的门,堵住入口的昴朝安娜塔西亚厉声道。
这话让原本嘻嘻笑的脸蛋冻结。和蔼微笑融化,她慢慢歪头。
然后,眯起浅葱色瞳孔。
「唉呀,真不可思议。你为什么知道我不是安娜?」
安娜塔西亚的口气骤变到判若两人。
亲昵又不拘小节的口吻,在关键部份变得空洞。即便嗓音跟音色都和安娜塔西亚一样,但根本的地方听起来有落差。
如此明显的变化证明自己的看法是对的。昴咬紧牙根。
因为,可以的话,很不希望想像成真。
「假如有心要隐瞒,就该演得更活灵活现。确实,安娜塔西亚小姐在候补者当中是最现实主义的……但重要的亲人受到会留一辈子的伤势也是会动摇的。至少,不会是像你这种没有人味的态度和说话方式吧。」
「真是意外的评价。但是,因为安娜的人味这原因而被看穿,很神奇的是并不觉得讨厌。……话虽如此,又被看得这么透彻,我都没信心了。」
「你说又,除了我以外还有谁?」
「普莉希拉·跋利耶尔啦。她叫我母狐狸。真是可怕的女生。」
「又是那边的主仆啊……」
脑海浮现那对主仆,昴皱眉。
老实说,各势力中最深不见底的就是普莉希拉阵营。她本人也是如此,但这次阿尔的秘密主义已经越线。恐怕他知道的很多,而且超乎想像。
但是又可以确定他不会老实招认。
「──。那些家伙的事先不管。问题在于自称安娜塔西亚还悠然自得站在大家面前的你。你是……」
「假如你怀疑我是『色欲』大罪司教,那搞错啰。我先否定。」
昴的凶恶眼神变得更锐利。对此安娜塔西亚──不,伪装者耸肩,否定第一个可能性。
想到是别人变成的,第一个就会联想到「色欲」大罪司教。假如是可以自由变换外型的卡佩菈,要跟安娜塔西亚交换根本不难。
当然,没法全盘接受这个说词。但──
「那不然,你是谁?到底有何企图……」
「──艾姬多娜。」
────。
──────。
────────这个女的刚刚说什么?
「……咦?」
昴原本只是要质问企图,却没想到歪头的伪装者淡然地这样说。
那四个字瓦解思考,喉咙急速乾渴。
「────」
意识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呼吸,整个人愣住。然后,伪装者用安娜塔西亚的脸和声音,对吓到没法动的昴,再一次说了:
「──我的名字是艾姬多娜。出身嘛,是人工精灵。」
「……啊。」
「老实说,会被人认为是附在安娜身上也是无可奈何。其实我很犹豫要不要说出事实。可是一想到不说的结果是招致你的怀疑,就深切认知到说谎果然不好。真的是很遗憾。」
不睬愣住的昴,伪装者劈哩啪啦说了一大堆。昴左耳进右耳出,目光无法离开眼前的人。
中性的口吻,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这一切都让人连想到那个「魔女」。
「这什么恶劣玩笑。你是艾姬多娜……?」
「──?」
对昴而言,连要呼唤那个「魔女」的名字都让他犹豫。
用甜言蜜语诱惑茶会客人,使其变成顺从自己想法而动的傀儡。不仅如此,还渴求自己没法看见的所有可能性,完全就是好奇心的化身。
怎样都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让自己再次听到那名字。
「你,用安娜塔西亚小姐的样貌……不,在那之前,你是几时可以在外头自由活动的……?该不会,这次的都市骚动也是你策划的!?」
「嗯?欸,等一下。你反应这么强烈……」
「住口!让你说话准没好事!可恶,你这次在策划什么……打算对我怎样!?我还在你的掌控中吗!?」
「冷、冷静下来好吗?我想你有很大的误解。」
回过神的昴猛然朝著安娜塔西亚──不,是死咬著艾姬多娜不放。
昴那种像要绞杀对手的气势,让感受到生命危险的艾姬多娜抱著自己往后退。
(插图015)
「冷静?哪有可能冷静啊!做出温顺的态度,别以为每次都可以骗过我!你这个恶质魔女!你把安娜塔西亚小姐关在哪!?」
「麻烦不要把我当成阴谋诡计的幕后黑手。首先,我不打算危害安娜。我跟安娜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年了。从这来看,我们相当于家人。」
「阴谋诡计就是你擅长的……超过十年?」
惊讶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从那么久以前就已经在「圣域」外头为所欲为了吗?
仔细想想就觉得自己很蠢。艾姬多娜说她没法离开坟墓外头,自己就全盘相信了。
过于相信「魔女」的甜言蜜语而吃足了苦头,昴真是太天真了。
「你又重施故技……欺骗和利用他人这么有趣吗?」
「……唉呀呀,莫名地就被讨厌了。看到你带著碧翠丝后就有想到,你似乎跟我的造物主处得很好。」
「很好?别开完笑了,当然是处得很差。」
与怒意勃发的昴成对比,艾姬多娜的态度是越来越冷冽。老实说,那样的态度也叫人火大。虽说不管她做什么,昴都只觉得生气就是了。
「你在策划什么吧,我不会被骗的。你利用魔女教那些人……」
「──人工精灵。」
「……什么?」
「你对我的名字似乎十分执著。不要只关注那里,去注意我另一个头衔的话,我想话就好说了。」
说完,艾姬多娜很自然地坐上椅子,同时也劝昴坐下。无声拒绝的昴,在嘴巴里头反刍刚刚的话。
「你说,你也是人工精灵?跟碧翠子一样?你?人工精灵?你?」
「不管你重复问几遍,我的答案都一样。严格来说,安娜平常裹著的这条狐狸围巾就是我的本体。所以说,你们的事我一直都看在眼底。」
「────」
坐著的她抚摸绕在脖子上的上等白狐围巾。这话让昴诧异,并且皱眉认真思索。
艾姬多娜──借用她的话,应该称之为「围巾多娜」吗。围巾多娜称自己为人工精灵,而这有一定的可信度。
为什么呢?因为「强欲魔女」艾姬多娜正是创造出人工精灵的主人。
碧翠丝也是她做的人工精灵,是艾姬多娜人生中唯一的善行成果。
「有没有比较想听我说的话了?」
「……条件是,要是正经话题。」
竖起一根手指,昴凝视围巾多娜如此告知。什么都不讲就发动攻击是下下策,但是不能松懈。这是妥协点。
「首先,我想解开误会。你从刚刚就盲目地表露出对我的不信任。但是,那不是对我,而是对『艾姬多娜』吧?姑且,我认为那是我跟你的认知落差点。」
「……继续。」
「很简单。你想的『艾姬多娜』跟我是不同人。我没有我以外的『艾姬多娜』的知识。除了知道自己是人工造出的精灵,以及名字是艾姬多娜之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谈话结束!!」
昴用力拍桌,全力大喊,不想再让闹剧进行下去。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白狐讲的是一点也不像艾姬多娜的,肤浅的表面叙事。也就是说,刚刚的话的重点是──她丧失记忆。
这是要怎样才能认为这话有听的价值?
「好意外的反应。我只
是简短讲出必要的情报和实情,哪里不行?」
「就是那个不懂人心的态度!你果然是艾姬多娜……!」
「你讨厌我的造物主,这我大致知道了。」
超越愤怒,昴的黒瞳宿著憎恨。见此,围巾多娜缓缓摇头,先丢了个开场白。
「你都不这么想吗?假如我是你认识的『艾姬多娜』,为什么要在这里表明?既然知道会害事情不顺利,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那是……因为是连那种情况都能享受的家伙,所以这意见很有说服力。」
「造业到这么深,那我也没什么可以辩解的了。造物主太过分了。」
围巾多娜板起的脸孔,是安娜塔西亚不曾有过的表情。只是,在这样的交谈过程中,昴也感受到些许落差。
确实,不合道理。只要起疑就停不下来──
「先假设你不是我认识的『艾姬多娜』。可是这样的话,你怎么会知道碧翠丝是人工精灵?既然失忆了,怎么会犯这种设定上的错?」
「看就知道了,我只能这么说。就像是人工精灵能察觉彼此的知觉。」
「那我怎么从来没听碧翠子提过你?假如人工精灵能察觉到彼此,那我的碧翠子没察觉到你不就很奇怪?你当我家小孩是笨蛋吗。」
「我认为要是看到我在动或说话的话,她也会察觉喔。要是她即便如此也没有察觉,那也没办法。因为我是个缺陷很多的精灵。」
「缺陷?」
「没法跟人订契约。连要用魔法保护自己都很难。相对的,很擅长隐藏气息。虽然这份自信在这次的事件里备受动摇。」
围巾多娜低垂眼帘,压低声音的样子让昴诧异。然后慢了一下子才察觉围巾多娜话中的真正含意。
假如她也是人工精灵的话──
「魔女教要求的人工精灵,不是我的碧翠丝……」
「可能是我。这一点不能对你们坦承,让安娜很是烦恼。关于这件事,阻止她的我有错。我老实道歉。」
说完,围巾多娜低头认错,昴则想起跟大罪司教决战前,和安娜塔西亚进行商量的事。
说有重要的事而跟昴独处的她,在关于「人工精灵」的话题上确实给人犹豫不决又迷惘的感觉。
「那时候,安娜塔西亚小姐很犹豫要不要跟我说?」
「因为被你说了『隐瞒不说只是便宜了敌人』。安娜非常犹豫。」
「────」
听到这儿,昴有点感到意外。
昴认为安娜塔西亚为了维持自己的优势,不会吝惜交出情报。事实上,人工精灵这件事她直到最后都装作不知道。
「现在才说,是因为你已经做好掌控安娜塔西亚小姐的准备了?」
「话题终于回到这了。……刚刚也说过,我没有想过要夺取安娜的身体。现状对我来说实在并非本意。」
「既然不是你的本意,那就回去啊。重新登入狐狸围巾。」
「我很想这么做……但是回不去了。」
围巾多娜无力地这么回答,昴闭上嘴巴。
说老实话,他不觉得这是值得考虑的事。一方面欠缺根据,二方面论状况而言对「艾姬多娜」太有利。就算被要求相信,但自己为什么要相信。
正因如此,不觉得「艾姬多娜」会开这种不确实的赌盘,反而提升了围巾多娜话中的可信度。
「我要问个详细。……到头来,安娜塔西亚小姐的身体是怎样的状态?」
背离开门,昴表现出要跟围巾多娜对话的态度。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后,围巾多娜有点讶异地抬起眉毛。
「你都是这样来讨异性欢心?人工精灵的性别很难判别,不过考量到碧翠丝是女性,那我果然也是女性……」
「可以结束这话题吗?」
「抱歉。你肯听我讲话,让我很紧张。」
依照刚刚的对话走向,是有一点真正的艾姬多娜的感觉;不过,围巾多娜为过失道歉,接著一脸认真地开始讲述。
「讲得极端点,是以安娜的欧德作为媒介,用我的存在加以覆盖。现状是我可以随意操控安娜的身体,也可以使用安娜原本有缺陷的门来使用魔法。」
「门有缺陷?安娜塔西亚小姐?」
「这是我跟安娜的特殊关系的一环。我说过我是有缺陷的人工精灵,所以不能订契约吧?」
「……你说过呢。所以说,安娜塔西亚小姐不是精灵使者啰?」
回想方才的说明,昴将自己跟安娜塔西亚的立场差异搞清楚。
碧翠丝和围巾多娜都是人工精灵,都跟人类成为搭档,但是昴和安娜塔西亚之间却有明显的差异。
点头赞同昴的理解,围巾多娜继续说了下去。
「安娜她啊,生来就是个门有缺陷的孩子。门是吸收空气中的玛那然后排出体内玛那的器官,这你也知道的吧?不过安娜的门无法执行吸收的机能。就是所谓的慢性玛那不足。同样的,有排出体外的机能缺陷的人,你也猜想得到吧?」
「其他人吗?不,我没想到有谁会是……」
「真意外。没法排出玛那的就是『剑圣』的后裔喔。他的情况,可以吸收超乎寻常的玛那量,然后全部用在身体能力上,所以似乎没有实际伤害就是了。」
「莱因哈鲁特?」
围巾多娜的话,意外让昴得知莱因哈鲁特的问题。确实,有听莱因哈鲁特本人说过他无法使用魔法。当时没有详细地问,原来是有这种背景。
「跟勉强使用而把门操坏的我状况相近呢。我的情况,是因为碧翠子会吸收,所以没有破裂就了事……」
「他的情况是只要活著就会消耗玛那。……另一方面,安娜在吸收方面的机能不完整,但是魔法又只能使用原本在体内的玛那,所以一旦用光,就只能消耗生命之源欧德。」
「所以说,安娜塔西亚小姐无法使用魔法,不能跟精灵订契约的原因,在于无法供给玛那……」
安娜塔西亚的门的缺陷,按照内容可以推理到这边。可是正因为了解到这儿,反而产生了说不通的部份。
「可是,你借用身体的期间,并没有解决这问题吧?你使用仅有的玛那活动,不是事实吗?」
「──。说到底,要是不像这样削减性命,性命本来也就处在危险状态。当然,这件事是我跟安娜讨论过后得到她的同意,所以没道理被人说三道四。」
只有这点不会让步,围巾多娜的视线有著强大意志。就算没有正式的契约关系,安娜塔西亚和围巾多娜之间也有明确的羁绊。
就像昴和碧翠丝的关系,其契约只属于两人。若是对方以相同的条件如此主张,昴是不可能见缝插针的。
「这次,借用安娜的身体是为了紧急避难。我本来就有自信我是个低燃料的精灵,从来没有因为玛那的供给而给安娜造成负担过。」
「嘿~这样啊。我的碧翠子会一天想要牵三次手。」
「那有两次八成只是想要牵手罢了。和睦相处比什么都重要。」
围巾多娜笑的方式跟昴所知道的「魔女」相同。想到艾姬多娜的样子重叠在安娜塔西亚身上就觉得可怕。
想要早点让安娜塔西亚恢复到原本的状态。这既是为了稳定昴的心,同时也是为了被迫立于窘境的由里乌斯。
「借用身体,这是第一次?」
「不,算下来有四次。可是不曾回不来过。因为这次没有前例,所以我也不知道原因。……我现在没法脱离安娜的身体,结果就是安娜的意识一直沉睡在欧德深处。」
触碰薄胸,围巾多娜讲得像是欧德就在那里。
「你看穿我不是安娜这点,让我惊讶。不过同时也有点安心。……因为我不希望有人觉得安娜是很好模仿的。」
昴头一次打从心里赞同围巾多娜的话。
任何人,都不能替换成他人。没法彻底成为安娜塔西亚,对围巾多娜来说是救赎,对昴而言也是。
「……除了我以外,也有好几个人觉得奇怪吧。即便没有当场说出来,但关系很深的人马上就察觉到了。」
「是这样讲没错,但就只有你和普莉希拉·跋利耶尔这两个关系浅的人看穿。可以给个能让我信服的说明吗?」
「里卡德和小猫们,只是因为现在忙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罢了。由里乌斯也一样。」
听完,围巾多娜眯起眼睛。
她的反应让昴诧异,但她接著讲的话让昴马上就接受了。
「我是有想到,不过由里乌斯果然是安娜的骑士。……『暴食』的权能真恐怖。连我这个超脱常理的存在,记忆都被夺走。」
「对,没错。不过,为了处理这个
,我们……」
回答到这边,昴惊讶抬头。
然后理解到开会时围巾多娜提出「贤者」的名字,提议前往普莱迪斯监视塔的真正用意。
「我啊,喜欢安娜。」
「────」
「没跟她订契约还在一起生活超过十年,不单是因为好奇心。以实际感受来说我不知道这是否正确,但我知道自己对她有著保护者或是接近家人的感情。可以的话,我希望她健康又幸福。」
看著昴的表情,围巾多娜抱住自己──不,是抱住安娜塔西亚的身体说道。
她的话平淡没有感情,但是碰触安娜塔西亚的细瘦身躯说话时的态度,看起来确实有著爱情。
就像帕克对爱蜜莉雅,碧翠丝对昴那样。围巾多娜也对安娜塔西亚有同样的感情──
「那,你想让我们见『贤者』的真正理由是?」
「聪明。──关于『暴食』和『色欲』的受害者,老实说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想要知道把身体还给安娜的方法。所以就利用了你们。」
「你保证『贤者』会知道恢复原样的方法吗?」
「我没法保证。但假如是看穿一切,据说拥有所有知识的『贤者』的话,就有可能。我选择了可能性最高的选项。仅此而已。」
围巾多娜的话带著坚强意志,昴为之屏息。
这无疑是只以自己为重的自私结论。但是围巾多娜有她自己的目的,以及为了达成目的而采取行动的觉悟。
这点不用怀疑。既然如此,昴必须确认的就是──
「你说你知道前往普莱迪斯监视塔的路,能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
「你的角色说明里说是没有过去的记忆。这样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没人知道的监视塔的位置?这说不过去吧。」
「知道的事就是知道。被要求依据为何,我也很困扰……对了。硬要用言语形容的话,就是有要抵达那里的宿命吧。」
「宿命,谁决定的宿命?」
「可能是造物主吧。」
围巾多娜的回答是猜测,对昴而言却是最坏的答案。
假如她说的造物主真的是艾姬多娜,那么在人工精灵的记忆里烙下前往监视塔的路径的,无疑也是艾姬多娜。
也就是说,普莱迪斯监视塔有著和艾姬多娜有关的某些东西。
那促使昴对「贤者」的知识有所期待,同时也感到一抹不安和厌恶。
「可以接受吗?」
围巾多娜询问陷入沉默并走到这个结论的昴。面对这问题,昴踌躇著是否该点头,并深深叹息。
「没到接受那种程度,不过姑且理解了。你有你该做的事和目的,而且不妨碍我们的目的。」
「正是如此。双方都有事想问『贤者』,所以通力合作好到『贤者』那,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住口。你那种说话方式就是让人觉得可疑。」
「很过份耶。」
再继续跟借用安娜塔西亚身体的围巾多娜说话,感觉整个人都要变奇怪了。
不管怎样,前往普莱迪斯监视塔的路途很长。监视塔所在的奥吉拉沙丘位在世界地图的东边尽头──这段期间,都要跟围巾多娜同行。
「是说,这是我想问,所以才问的……你好像跟我的造物主很熟。艾姬多娜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哦,对喔。跟她相关的记录几乎没有留下来。」
被围巾多娜问「艾姬多娜」的事,这奇怪的要求让昴为难。
以历史来看,过往被冠上宗罪之名的魔女们被「嫉妒魔女」消灭,连名字都没留下。因此能将其名和「魔女」连在一起的,唯有跟正牌货有过接触的爱蜜莉雅阵营的相关人士。
而且,要把这些事跟眼前的围巾多娜讲──
「──我对你的好感度还没高到会跟你说。更多的资讯,等我判断能够更加信任你的时候再讲。」
「────」
「我们都走秘密主义。你也没得抱怨吧?」
并不是想要报复或回以颜色。只是,假如围巾多娜有留一手,那自己也跟她一样把手牌盖住。
听了昴的回答,围巾多娜瞪大眼珠。
「……用不著那样坏心呗。这么可爱的女生,菜月还这么冷淡。伦家受伤咧,讨厌。」
调整白狐围巾的位置,围巾多娜开始模仿安娜塔西亚的言行。
原来如此,的确可以说是高明的演技。
「『伦家』,这个的语调不一样。再来,你的关西腔太过平滑,跟我认识的卡拉拉基人相比,逊色度不足。」
「逊色度?」
接受昴不亲切的建议,围巾多娜试图修正说话方式。但没那么简单。不久,她似乎放弃了,叹气后垂下肩膀。
就这样,昴暂时没有该质问围巾多娜的事了。关于归还安娜塔西亚的身体一事,端看「贤者」的知识。
不过,只有一件事可以说──
「你借用安娜塔西亚小姐的身体,这件事不要跟由里乌斯……不要跟大家说。」
「……这没问题,不过菜月会提,偶很意外。」
「只是不想在麻烦的时间点掀起多余的风波。先说,其他人的理解力可没我那么好。要是因此吃禁闭就麻烦了。……虽然自私。」
要是里卡德或咪咪他们知道事实,可能会因为担心安娜塔西亚的身体而阻止这趟远行。
结果就是不能前往监视塔,届时就没有营救大罪司教权能受害者的方法。那样不行。
「前往监视塔,帮助『暴食』和『色欲』的受害者,当然包括你跟安娜塔西亚小姐的问题,要是全都能解决就好了。假如一切顺利,那之后里卡德他们也就不会抱怨了。不,就算他们说了我也不会听。」
「就是合辛语录的『帐簿的帐目最后有合就好』咧。」
「这点,我同意合辛先生说的。」
不愧是有可能和自己是老同乡的合辛,说了句好话。
透过这段对谈,为密谈划下句点,昴也放下心来。
原本想过围巾多娜可能滥用安娜塔西亚的身体,那么就有可能要在这里开战。──幸好没用上保险就安然落幕。
「对了,菜月。」
「嗯?」
「──想向『贤者』求助的人,你那边也有吧?」
要踏出房间的脚步停止,昴的心脏剧烈跳动。
回过头,只在刚刚恢复原本口气的围巾多娜,用安娜塔西亚的脸做出微笑。
「不管是哪个,症状都跟朴利斯提拉的人一样呗?因为是要问恢复的方法,带一个病例过去比较好懂。」
「这个……」
「途中顺道去梅札斯边境伯的宅邸呗?要准备横跨沙丘,还得报告要去监视塔。这样的话,应该会碰到你的『睡美人』。」
「────」
「伦家不觉得那是坏事喔。要救所有人,只不过第一个获救的是自己人罢了……拿这点好处,是可以被允许的呗。」
围巾多娜淡漠的声音,不知为何十二万分地像恶魔诱惑。
昴懂她的言下之意,而且自己也想照著做,可是没法立刻给出回答。
「──雷姆。」
没法立刻回答,相对的,只在口中呢喃这名字。
6
「──昴,你脸色不好,没事吧?」
离开集会场,昴走了一段路后,后方有人呼唤。
停下脚步,昴深呼吸后才点头。
「我没事。抱歉让你担心。还有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一趟。」
「没关系,不用在意。没事的话就不会要我来了。……里头发生的事,不要过问比较好?」
「装作没听到,就不会掀起风波啰?」
说完,昴朝走到身旁的人物──莱因哈鲁特耸肩。
跟围巾多娜对话期间,以防万一,所以请莱因哈鲁特在房间外面待机。
既然那个人不是安娜塔西亚,便有可能是卡佩菈的权能从中作梗。在可能直接对决前,当然要先挂上最大程度的保险。
所幸,事情没有发展成战斗,不过「剑圣」莱因哈鲁特当然有听到集会场的对话──围巾多娜取代安娜塔西亚的始末。
老实说,为免招致多余的混乱,目前想把事实隐瞒下来──
「很遗憾,我没听到里头的对话。所以,没法跟别人说对话的内容。就算对象是菲鲁特大人也一样。」
「……多谢啦。」
莱因哈鲁特敏锐体察到他的想法,抢先说了出来,使得昴非常感激。
仔细想想,在这个都市里几乎
都在靠莱因哈鲁特帮忙。营救爱蜜莉雅不用说,像这种局面也都是仰赖他。
「你不在的话,有好多场面会变得更危险,甚至可能救不出爱蜜莉雅。真的很感谢你。」
「我也是,要对你说同样的话。不仅如此,能够帮上你是我的光荣。──正因如此,希望你当心。」
「嗯,知道了。路途很长,更重要的是……」
压低声音,笑容消失的莱因哈鲁特说的话,让昴微眯眼睛。
他很明显是在担心。原因在于──
「──连你都没法横越奥吉拉沙丘。」
「────」
「果然是格外绝望的句子呢。」
没打算挖苦,但这是横亘在眼前的沉重事实。
位在露格尼卡东部的奥吉拉沙丘──是凶猛魔兽的巢穴,同时也是「剑圣」莱因哈鲁特过去曾经挑战,却也没能破关的真正魔境。
而且还是据说拥有全能知识的「贤者」夏乌拉所居住的边境之地──
「两年前,以国王陛下为首的王室成员接连病倒之际,我接受贤人会的命令,前往普莱迪斯监视塔寻求治疗法。……但是,没能抵达。」
莱因哈鲁特带著羞愧讲述自己的失败经验。
莱因哈鲁特和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不搭嘎的组合极为少见,但正因他如此懊悔并接受了自己的失败,所以才如实传达出这趟远行的艰险。
「不管怎么走,都无法接近远远看得到的塔?」
「──。恐怕是某种结界。我无法穿越。」
结果没找到治疗方法,最后演变成露格尼卡王国如今得靠王选来争夺王位的局面。
「刚刚,说是找到了横跨沙丘的方法。」
「假如相信她……安娜塔西亚大人的话,是这样没错。」
语气之所以意有所指,是因为刚刚才跟昴讲好。
能否信任扮演安娜塔西亚的围巾多娜?他以言外之意这么问。
「────」
在会议上,提出「贤者」名字的围巾多娜断言可以穿越结界。
可信度方面,好死不死有「艾姬多娜」的名字挂保证。再来就是单纯要不要相信围巾多娜。
对这问题,昴内心迷惘,但已经得出答案──
「我们一定会带回成果。──可不能说泄气话呢。」
翘起嘴角,将莱因哈鲁特的忧虑一笑置之。
这样的回答令莱因哈鲁特微睁双眼,之后点头。
「是说,你那边也要小心喔。大罪司教……护送叙吕厄斯,光想就是麻烦差事。不要让菲鲁特乱来喔。」
「是呢。可能会被嫌啰唆,但只有这点要请菲鲁特大人乖乖听话。」
说完,可能想到主人吧,莱因哈鲁特微笑。他的表情终于恢复成笑容,感受到主仆关系变化的昴眯起眼睛。
菲鲁特和莱因哈鲁特一开始看起来只有龃龉,现在也还是有争执,不过有在前进。虽是其他阵营的事,昴却莫名感到开心。
只是,于此同时──
「莱因哈鲁特,你不要紧吗?」
不经意地道出感受到的些微不对劲,昴自己吓了一跳。
莱因哈鲁特似乎也一样。他眨眨蓝色双眼,说:
「──。怎么了,这么模糊的问题?」
「啊~没有,我也不太会讲……果然是你奶奶的事?」
从莱因哈鲁特身上感受到的细微异样感,原因只能猜想到这点。
跟应该在十五年前亡故的前任「剑圣」──莱因哈鲁特的奶奶做出了断,昴曾听威尔海姆亲口提及。
但是,没听莱因哈鲁特本人提及内心的创伤。当然,重新知道奶奶死去的他,内心想必有没法化作言语的冲击吧。
莱因哈鲁特是最强「剑圣」,但并非连内心都是钢铁所制。
可是他摇头,否定昴的忧虑。
「没事的,昴。我跟奶奶道别了。──所以说,没事了。」
「这样啊。……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听了当事人的回答,昴乖乖收回担心的心情。
其实不知道他内心的实际状况。但既然他本人主张没事,那就没有昴能做的事了。──至少现在如此。
「我不会跟菲鲁特讲,想说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找我。我们是朋友吧?」
「──。明白了。到时我会不客气地这么做的,朋友。」
微微抬起手,希望他不要逞强,所以昴先这么说。而莱因哈鲁特迟了一下后苦笑,深深点头。
既然他点了头,应该就没事吧。
毕竟莱因哈鲁特跟昴不同,是会严守约定的人。
7
「啊,昴!你上哪去了?」
「哦,爱蜜莉雅酱,抱歉抱歉。要做的公事太多了。」
跟莱因哈鲁特分开后,走回避难所。而发现他后小跑步过来的是爱蜜莉雅与碧翠丝。
手牵手的两人来到昴面前,娥眉竖目带著谴责。
「听你说要去由里乌斯先生……由里乌斯那,结果去病房却没看到你,害我们很担心耶。」
「没事啊,我有去过病房喔?只不过,那家伙就一副臭脸嘛。可是又没办法转换气氛,就想说洗洗眼也好。」
「会吗?我觉得由里乌斯长得很俊美……」
「哼,爱蜜莉雅酱也这么想?」
「啊,不过我也觉得昴的脸不差喔!越看越有味道!」
「补充的说明很讨厌耶!」
爱蜜莉雅连忙订正,但就算换个方式来说,骨子里还是一样。
碧翠丝拉了拉对此苦笑的昴的袖子。「嗯?」昴一望向她,她便平静地说:
「昴,做危险的事的时候要叫贝蒂。让昴一个人会很危险,会把贝蒂吓个半死。」
「──。那也是你经常给我的感觉喔。因为你太可爱,我老是很担心你会不会被糖果给拐跑。」
「贝蒂才不是那么廉价的精灵!又不是笨蛋!」
碧翠丝气呼呼地敲打昴,于是昴把她抱了起来。「呼哇~!」然后抱著惊讶的她,跟爱蜜莉雅并肩而行。
「──?爱蜜莉雅酱,怎么了?」
突然发现,走在旁边的爱蜜莉雅正看著自己。
「我跟碧翠子玩,那么稀奇吗?」
「没有,这一年来完全不会。照顾自己的精灵是契约者的义务。所以说,哄碧翠丝是昴的职责。」
「讲什么哄!不过,怎么不符合爱蜜莉雅酱和帕克的关系?我没印象你照顾过帕克啊?」
「不要挑语病!而且我在昴没看到的地方,可是有好好照顾他的。像是理毛啊磨爪啊,抱著睡觉等等……」
这些跟精灵相处的模式能否参考,令人怀疑;但讲到帕克,爱蜜莉雅的表情就很开朗。
──爱蜜莉雅的胸前,挂著一个加工过的无色魔晶石坠饰。
在跟帕克分离之前,就已经有一条戴在身上片刻不离身的项炼。而这坠饰跟原本的项炼的设计相同。察觉到昴的视线,爱蜜莉雅的纤纤玉指触碰魔晶石。
「虽然现在还没存够能让帕克出来的玛那,但再稍微忍耐一下。毕竟,我跟帕克的连结一直都在。」
「全都要感谢碧翠子的努力,还有奇利塔卡的好意。」
原本是谈判目标物的魔晶石,奇利塔卡大方地──不,是作为解救都市的谢礼,送给了爱蜜莉雅。
托此之福,当初前来朴利斯提拉的目的圆满达成。只是取而代之的,在朴利斯提拉增加的新目的变得又多又重。
──会忍不住去想,就不能做得更好吗?
「吶,昴。看那边。」
「──?怎么了,爱蜜莉雅酱。有什么……」
突然被戳肩膀,昴转头,然后朝微笑的爱蜜莉雅指著的方向看去,因而屏息。
远处是曾经美丽的朴利斯提拉街道,现在处处都有惨不忍睹的痕迹。那是魔女教施暴、亚兽肆虐、昴一行人奋战的结果。
而在那荒废的光景中,有男童和女童手牵手跑过。两个都是曾见过的人,他们的表情则是放心和明确的微笑。
「鲁斯贝尔和提娜……」
原本在魔女教的恶意下,会陷于极大危险的孩童。
曾看过他们的死状、哭脸、拚命的样子。所以决定必须拯救他们,希望他们被拯救。而现在,他们手牵著手在奔跑。
在发生许多悲剧的城市里,单单为他们的平安无事感到开心,或许很不应该。
「不过,那是昴和我们大家一起达成的喔。」
「────」
「一定是昴想了非~常多我都
想不到的事。我想你也因此烦恼了很多。」
视线朝上仰望他的爱蜜莉雅的针砭,让昴的脸颊微微一僵。
脑海掠过与围巾多娜的对话──前往「贤者」所在的监视塔的不安,同时还有菜月·昴被迫选择的迷惘。
面对把这些藏在心里什么都没说的昴,爱蜜莉雅眯起蓝紫色的眼睛。
「如果不想讲就算了。可是,一旦你决定要做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喔。真的很烦恼的话就好好商量。只有这个,要跟你约定好。」
「约定吗。」
「对,昴不擅长遵守的约定。但做约定又很擅长喔?」
「哇喔,爱蜜莉雅酱难得讽刺耶。」
从之前对约定的态度来看,也难怪爱蜜莉雅会给予如此辛辣的评价。
朝昴浅浅一笑,爱蜜莉雅伸出小指。看著那只小指,昴重新把碧翠丝扛好,然后抱住吵嚷著「要干嘛!」的幼女,轻轻地以自己的小指勾上去。
「打勾勾牵小手,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打过勾勾啰。」
手指分开。爱蜜莉雅继续竖著小指,对著昴笑。
「昴,这样算来你要吞几根针?」
「这个嘛,我想还不到一万根。」
「那么,就真的不要到一万根喔?」
「嗯啊。」爱蜜莉雅宛如在祈祷的这番话,昴简短回应。
对这答案感到绝对放心──这点对爱蜜莉雅而言大概很困难吧。原本,她应该就不是为了放心才跟昴立下约定的。
因此,这个约定对昴而言是鉴戒。
『……拿这点好处,是可以被允许的呗。』
刚刚围巾多娜给的诱惑在脑内响起。
这点好处,可以允许昴拿取。真的可以吗?
谁可以原谅利用这机会占便宜的菜月·昴?
「答案会出来的。──在回到宅邸之前,绝对会。」
话虽如此,真不愧是名字跟那个恶质魔女相同的人。
是个会确实戳中人心最脆弱部位的人。
「真是讨厌……」
「你刚刚说什么?」
「没有。这个扛人的方法,可以尽情拍碧翠子的屁股喔。」
「讲那什么话!赶快放贝蒂下来!要像对待花朵一样温柔!」
「哈哈哈哈!」
「不要边笑边拍贝蒂的屁股啦──!!」
扛著吵翻天的碧翠丝,昴跟著走在前面的苗条身子──跟著不时回头,看起来很想加入的爱蜜莉雅。
──明明受到这么多恩惠,明明被拯救了这么多次。
要是另一名他所期望的少女也在这里的话就好了。一面对自己这样的「强欲」感到惊讶──
菜月·昴在水门都市的战斗,就此拉下幕帘。
──下次的故事将会前往沙之塔,如今便先平静度过。
《完》
(插图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