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经耳闻的男子嗓音,让昴刹那间忘了左肩的痛楚。
整个脑子的恐惧、怯懦、负面情感总动员,以及被「为什么」这三个字支配思考的绝望感。
为什么,自己的左肩会脱臼?为什么,房间里会刻上大量的「菜月?昴驾到」文字?为什么,原本抓到昴的爱蜜莉雅和拉姆不见了?为什么,本来藏起来的梅莉尸体找不到了?为什么,菜月?昴会失去记忆?为什么,菜月?昴会被叫来异世界?为什么,自己不能跟父母说出真心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在缩什么啊你。不要不讲话啊,感觉很差耶你。」
──为什么,应该无法下楼的家伙,会在这里?
「哈!干嘛,你那什么脸。吓到啦?要哭了?待在这么噁心的房间,有够让人不舒服欸你。」
昴在无止尽的疑问下抬起头,便装和服男子嘲笑他。
红色长发,眼罩遮住左眼,裸露的身体用白布裹住,浑身上下都是训练有素、有如钢铁般肌肉的他,正在俯视可怜的昴。
普莱迪斯监视塔第二层「艾蕾克特拉」的守卫──雷伊德?阿斯特雷亚。
「搞什么你。肩膀脱位了不是吗。有够难看耶,喂。」
「叽、嘎……!」
才刚认知到他是谁,突如其来的冲击便火烧大脑,让昴惨叫。
一看过去,脱臼的左肩膀被雷伊德用力抓住,粗鲁地扳动,强行让肩膀关节复位。
脱位的关节发出闷声被矫正回来,昴的左手恢复自由。但是一度变得轻微的痛楚再度复甦,让昴痛到流泪想要诅咒世界。
「喂,会不会太夸张了你。看起来像是俺在欺负你耶。事实上欺负你的不是俺,是那个大美女吧。」
「大、美女……?」
「看那个冰笼和你脱臼的肩膀就能猜到吧。怎么,拆伙啦?有趣。」
雷伊德用鼻子嗤笑,环视房间。根据他的说明,昴理解了他说的大美女是爱蜜莉雅。同时也佩服他瞥一眼就能掌握这边状况的洞察力。
「为、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在这么小家子气的塔里,男人跟女人能做的,要不就是感情变得更好,不然就是感情变得更差吧。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这理论正确,不如说是太不讲道理的谬论,而且昴还没法回嘴。雷伊德视线离开昴,稍微活动自己的手脚,踩踩地板,说:
「──嗯,大致上能动了。很好、很好。」
如此确认般喃喃自语后,他慢慢朝房间外移动,眼中完全没有呆立不动的昴。昴连忙追了上去。
「慢着!你……你不是不能离开楼上吗?为什么现在正大光明地跑到这层楼闲晃!?」
雷伊德堂堂正正地走在第四层,一副天经地义样。昴瞪着他的背影,丢出头一个冒出的疑问。雷伊德则是头也不回,挥挥手回应。
「俺何时说过不能离开第二层了?……开玩笑的啦。放一百二十个心。俺不能出来走动是没有错。只是,这个前提已经瓦解了。」
「前提瓦解了……为、为什么!?」
「俺没打算亲切仔细到连那种事都教你。俺就是能出来走动,而你吓到闪尿了。就这样,没了。──不,还没完。」
停下脚步让昴追上的雷伊德,语调一变。他那光用瞪的就能杀人的目光看过来,吓得昴停止呼吸。
「俺刚好在找东西。跟你闹翻的同伴,上哪去了?」
「嗄?」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看到他这反应,雷伊德粗鲁抓头。
「你啊,听好啰?俺是要离开这里没错,但还缺饭菜、水和酒。顺便还要女人。所以要找你同伴里的大美女和下流女。追那个大美女会有罪恶感,所以那个下流女最适合。」
「离开、这里……?这座塔?可是,这样的话,你……『试验』呢?不对,还有很多事吧?现在这状况,还有全部,要怎么办!?」
「干俺屁事,谁理你的全部啊。自己的屁股自己擦干净。跟俺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啊,慢着,只有一件噁心到让俺在意的事。」
「在意的事……呃啊!?」
昴紧咬不放,结果额头被弹。雷伊德直接了当地骂道:
「白痴。说过了吧,不要以为什么事都会有人回答,你雏鸟吗。是嫩鱼还是雏鸟,顾一下小脚丫吧你。」
「你那是、定义问题……」
「少拿凑巧出现的俺隐藏你的不安、疑问和后悔啦。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用了俺不会比较轻松啦。」
「────」
那不能说是不耐烦。
虽然有不耐烦的情绪在,但雷伊德丝毫不睬昴的存在。对于一个毫不在意的人,是不会产生任何情绪的。因此,声音里头连不耐烦都没有。
但是,这番说完就不管的话,朝昴的心便是一阵乱砍──
「──哦,来啦。」
撇开沉默的昴,雷伊德咬牙一笑。草鞋踩踏地面,毫不犹豫地朝通道走去。
回过神的昴忙不迭地追赶大步远去的背影。
肩膀还在痛,内心有迷惘,不是积极,而是被消极义务感推着走的昴,只能死命追着前头的身影。
──背影停下脚步的地方,是一眼就能看到底下螺旋楼梯的通道尽头。
「────」
光是追雷伊德就很拚命了,所以慢一步察觉的昴瞠目结舌。
通风的螺旋楼梯,是失忆的菜月?昴两度被推落摔死的地方,连要往下看都需要赌命的勇气。
作梦都没想到会被带到这里,可是看到底下的光景后,昴确实忘了对「死亡」的恐惧。
──因为螺旋楼梯被着火的怪物给埋没,化为地狱。
「……啥?」
蠢动的通红火焰,以及宛如无数婴儿哭喊的刺耳声响。那个混在用力跳动的心跳声中,呈现一片没听过的地狱一起溢出的惨状。
「────吼吼!!」
超过二十只脑袋换成一只角的可怕半人半马怪物,到处挥舞火焰鬃毛和燃烧的骨枪,把第五层当自家一样肆虐蹂躏。
惊人的高温窜升到两人所在之处,还以为眼球水分会被热风瞬间蒸发的昴惨叫往后仰。
「这是、什么……!说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有可怕的魔兽呢。喂,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不知道啦!我只看过大只蚯蚓怪物……魔兽还是第一次……啊!?」
雷伊德望着楼下,身旁看着相同光景的昴喉咙发抖。
为了方便称呼,就叫人马一体的怪物为半人马。半人马发出惊人咆哮,舞动凶恶的火炎之枪,察觉了正在驱赶自身的对象。
「──吁!」
利声吐气,该人物以优雅剑击迎击魔兽群。
血花四溅,魔兽的手脚都被砍断,迟了一拍才惨叫。背对惨叫声,与数量成压倒性的敌人对峙的,是在激战中弄脏白色制服的骑士──
「没看到其他的伴呢……算了,要说容易撂倒的话倒是容易撂倒。」
「──!喂,你打算怎样!?」
「你,只会问呢。」
昴立刻出声询问,雷伊德只是漠不关心地瞥他一眼。
他站在螺旋楼梯边,只稍踏出半步就会摔下去的位置。──不,不是摔下去。不如说刚好相反。
「不要只会问,偶尔采取出人意表的举动如何?跟你说话很没意思。也没有看了会高兴的女人。你,想做什么才跟俺搭话?」
「────」
「你又怎样?同伴在底下被可怕魔兽包围,自己却站在这儿不动?弱小的家伙选项真少。就只有借口很会找。」
宛如肉食动物凌虐草食性动物似地,雷伊德的话是由强者理论所构成。不适用于昴的强者理论,隔绝开了绝对无法相容的强者与弱者。
「哼!」
见昴没回话,鼻子喷气的雷伊德身子前倾。
根本来不及阻止。雷伊德毫不犹豫地就纵身跳进空中。跟昴一样,搭上通往「死亡」的直行车。
执行若是菜月?昴则不免一死的速度与高度,雷伊德仿佛被底下的光景吸进去一样坠落,笔直下坠──
「────吼吼!!」
被草鞋从正上方踩踏,半人马的身体被压扁折断。冲击力大到魔兽四只脚碎烂,被压烂的魔兽就这样化为黝黑的地板污渍。
做出这种暴行的,是从害死昴的高度跃下,用草鞋踩扁魔兽,人依然活跳跳的雷伊德?阿斯特雷亚。
「────」
就连没有知性的魔兽,都对他的存在感到威胁而表露警戒。面对忽然闯入的红发剑士,半人马同时停止婴儿咆哮声。
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不单是要烧光塔的魔兽群,连激烈跟牠们拼搏的骑士──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也一样。
「你……为何会在这?」
「为何,怎样,为什么,你们是发问好兄弟吗?还有其他事可问吧。像是受女人欢迎的秘
诀啊,好酒的品牌啊,为什么你这么强啊,这么多可以问。」
他在目瞪口呆的由里乌斯面前,用手指把草鞋底的肉片抠掉,然后直接面向站在自己手边的半人马。
不知开什么玩笑,他的手上拿着细木棒──握着像是筷子的东西。
「受女人欢迎的秘诀在脸,好喝的酒是火酒『葛兰希尔特』。──俺为什么是世界最强的人?因为那个人就是俺。」
说完,雷伊德动了动伸出的筷子。
下一秒,没有做任何动作的半人马全身开始龟裂喷血。魔兽后来才察觉自己身体瓦解,在「死亡」带来的痛楚下惨叫。
那听起来像是婴儿的死前哀号,真的是有够没品的兴趣。假如有魔兽造型设计师,一定会为那家伙的感性已死挂保证。
而后,带来死亡的男子笑容不减,筷子朝向由里乌斯。面对睁大黄色双眼凝视筷尖的他,雷伊德露齿一笑。
「──来,『试验』的接续。在我腻之前,抢下一胜吧你。」
2
──可怖剑舞,以开放的第五层为舞台。
红色长发飞跃,自由自在、纵横八方、天衣无缝操作肉体的雷伊德,驱使手中又短又脆弱的木棒,上演一出难以置信的光景。
涌向吠吼的雷伊德的是身上带着强大火焰的魔兽半人马。牠们双手挥舞炎枪,使用超乎常理的火力想屠宰敌人。
但是,雷伊德拿的木棒却将牠们一扫而空,不留一点焦痕。脆弱木条之所没被烧毁的原因很清楚。──就只是在燃烧之前先被挥动杀死敌人而已。
「嘿啊嘿啊嘿啊嘿啊嘿啊嘿啊嘿啊!怎样啊,你!不玩吗,你!跟之前状况不同,有机可趁喔,你!利用周围的朋友,稍微向俺报仇看看啊!嘿啊嘿啊嘿啊嘿啊嘿啊嘿啊嘿啊!」
嘴巴大吵,木棒却又在蜂拥过来的魔兽身上切割出致命伤。但那对雷伊德来说,都不过是顺便展露的神技。
他有兴趣的对象,就只有对抗人形暴力的骑士由里乌斯。
「你到底在想什么!?有这么多魔兽从地底涌出!现在是全塔一命,应该齐心合力对抗的时候!」
「哈!有礼貌会使剑的家伙,就连思考都那么有礼貌。你,那样子的人生有趣吗?以俺的经验来说,跟明明有事想做却憋着的家伙比起来,想做就去做的家伙比较强也比较快乐啦。」
「你说什么……」
「基本上,一群烦人的火马跑来跑去有什么问题吗?就跟下雨没什么两样。下雨还比较讨人厌,因为我是自然卷。」
凶人视角所作的暴论,对常识观点一笑置之。
被强迫推销难以理解的哲学,由里乌斯的表情先是困惑,接着激动起来──
「喀哈!就是这个,这个。不赖嘛,你这表情。」
「──呃。」
「可是,脚下都是空隙。算了,反正在俺看来,每个地方都是空隙。」
露出残虐笑容的雷伊德,脚踢由里乌斯的身体。
必须同时应付魔兽与敌人,在这点来说由里乌斯和雷伊德立场相同,但两者之间的动机却天差地远,更加拉大彼此的实力差距。
被这一踹的威力踢飞,由里乌斯用力撞上墙壁。撞击力撼动整座塔,魔兽群迫不及待地扑向跪地的由里乌斯。
「咕、啊!」
面对「死亡」猛攻,由里乌斯旋转双腿硬是躲过。把魔兽的身体当作踏足地突破包围网,左手挥向底下的魔兽──
──什么也没发生。握住伸出的左手,由里乌斯表情苦恼。
「──都到这地步了,还没法认真干啊你。」
刹那间,挤进由里乌斯与魔兽之间的雷伊德,以两根木条掀起风暴。
肆虐的剑风将十几只半人马卷上空中做成碎散肉片之雨,为时仅两秒──那群危险魔兽束手无策,就这样被全灭。
「这个样子就算要玩,也没什么收获。既然如此,俺要随便出手啰,喂。虽然在意盘子里的残羹剩饭,但一直乳臭未干,这边也会没干劲的。」
「慢着,你要离开!?这种状况下,你要放着塔不管!?」
「不要重新问已经做出的结论啦。又没下雨还不能出去玩,有谁忍得住?再者,塔里头都是些无趣家伙。能当俺玩乐对象的就只有大美女一人……你现在,连当俺的玩乐对象都不够格。」
「──唔。」
由里乌斯咬紧牙根,心情非常激动,却犹豫要不要表露。
在这边情绪爆发,就会失去挽留雷伊德的开端。届时,将无法让持续发生异状的塔恢复平静。然而,看穿他苦恼的雷伊德说:
「没药救了呢,这个个性。」
发自内心的失望,让由里乌斯面颊僵硬。
掠过他眼中的复杂情感,就像看到目标山顶被云给遮住的小孩一样痛心。那股心痛,绝不是旁人可以窥知的。
──可是,紧接着从楼下喷上来的业火,仿佛要烧毁呆若木鸡的由里乌斯。即将发生的状况,从正上方俯瞰战场的「凡人」是看得一清二楚。
「──啊。」
事情发展至此,看着第五层战况的菜月?昴这才发觉,自己专注楼下的事到了忘记呼吸的地步。
对超乎常识的雷伊德的惊叹与敬畏,事到如今已不需赘述。
但是,第一次目睹的由里乌斯的剑术,是昴根本没有一丝可乘之机,透过不间断地锻炼才能赢得的努力成果。
假如跟他对阵,昴怕是摸不着他的边就会凄惨败北。就算是用木剑互打,肯定也没法摧毁他轻松的表情。
──凭昴的实力,根本没法阅读由里乌斯的「死者之书」。
『既然如此,现在不就是让那骑士哥哥死掉的大好机会?』
昴心中产生的纠葛,化作少女的甜蜜嗓音在脑内响起。
一度在雷伊德手中全灭的魔兽,又从楼下继续往上补充。其中一只使出的攻击,杵着不动的由里乌斯一无所觉。
这样下去,他会被魔兽之火给烧死。这样一来,昴应该就能阅读书库新收藏的「死者之书」了。
如女孩所言,这个偶发性的状况,正是让他死掉的好机会──
「──由里乌斯,后面!!」
「──呃!」
提醒的声音让由里乌斯的身体反射性地化解僵直,采取闪避行动。迫近身后的业火擦过身体,直击第五层地板,增强焦热地狱的火力。
「──吼吼!!」
奇袭失败,冲上第五层的半人马尖锐咆哮。紧接在生气的这一只之后,接二连三现身的魔兽再度占据第五层。
状况再度回到胶着状态,由里乌斯脱去被业火波及的斗篷,以身轻如燕的姿态重新面向雷伊德──不是。
他的视线朝向头上,通知他危险的昴。
──那一瞬间,无视既长又高的距离,昴与由里乌斯的视线交错。
「────」
虽然距离远到看不见彼此的脸,但昴确实看见他的黄色双眼掠过怀疑、困惑等种种情感。
然后,由里乌斯朝着现在仍想着要逃跑的昴,说──
「──艾姬多娜和安娜塔西亚大人,就拜托你了!!」
举起骑士剑高声大喊,由里乌斯示意昴的身后──不,恐怕是指整座塔。
满是伤痕、残破不堪的信赖。由里乌斯紧抓不放的,正是这么不可靠的东西。
或许当下这样叫喊是否正确,连他本人都很迷惘。但还是喊出了这些话。
那是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的决定。理解到这点──
「──唔!」
昴像反弹一样,拉动沉重双腿开始奔跑。即便踉跄不已,样子难看至极,还是背对螺旋阶梯奔跑。
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连要逃还是不逃都不知道。
『你打算去哪里啊?』
这问题没有答案,但双脚还是没有停止。
把由里乌斯留在有魔兽群和雷伊德的楼下,昴如同脱兔般跑了起来。
「──哈。真的是没药救了,你这个性。」
远处,旁观他们互动的雷伊德喃喃道。
内容跟先前几乎没有变化。
可能加入了一点点不同的感情吧,但这就不得而知了。
3
──为什么叫喊?
『见死不救跟亲自下手不一样,不会留下手感吧?』
一面气喘吁吁地跑着,一面自问自答的昴,背后传来撒娇的不满声。「明明就勒死人家。」紧贴不放的幻听在诅咒昴的自私。
没有异议。昴的行动自相矛盾又狗屁不通。
既然真的想要「死者之书」,就该舍弃由里乌斯。可是挣扎到最后,昴却帮助由里乌斯逃离火焰。
被这双手给杀害的女孩,会不能饶恕是很正常的──
「──昴!」
忘我奔驰的昴,突然被叫住
。声音来自完全没注意的转角后方──一道娇小人影从那儿赶了过来。
「找到你了!那边都是魔兽,过去可就麻烦了!」
「碧、碧翠丝……?还有……」
摇晃礼服裙?,一脸担心跑过来的人是碧翠丝。继由里乌斯之后确认第二个人没事,昴同时感到安心与惊讶。
然而,让人惊讶的事还没停。
「……偏偏是在这儿遇到你呢,菜月。」
微微喘气这么说的,是与碧翠丝同行的艾姬多娜。
这是意想不到的组合,但最用力勒紧昴的心的,是艾姬多娜的浅葱色眼中的强烈猜疑。
她会警戒很正常。由里乌斯和碧翠丝的态度才叫异常。
──既然都知道昴在隐藏梅莉尸体的房间里跟爱蜜莉雅她们交谈的内容了,艾姬多娜会有这样的态度是理所当然的。
「碧翠丝,妳也听说了吧。我……」
「──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过来这边!」
「妳认真的吗,碧翠丝!?他在牢笼外!在这种状况下!」
碧翠丝牵起低头的昴的手,把人拉过去,但却被艾姬多娜制止。警戒心益发增强的她,右手指向昴的头。
感觉她的手指就像是枪口,昴不禁吞口水。但为了保护昴,碧翠丝与她正面对峙。
「让开,碧翠丝!妳听过拉姆的话了吧。他不是妳所认识的人!」
「没那回事!只要牵手……碰到昴,贝蒂就知道了!昴跟贝蒂的契约还在!这个联系妳没得否认!」
「……就算如此,也信不过他。他也没办法给个让人信服的说明吧?」
咬牙切齿的艾姬多娜,硬是挥开碧翠丝的诉说。
来自不安与焦躁的激动,大幅背叛了一直以来昴对艾姬多娜的印象。她很拚命。正为了保护什么而拚命。
理解到她激动的原因来自于自己,昴吐气。
然后──
「……你要干嘛?」
昴推开碧翠丝的肩膀,毫无防备地站到前面。艾姬多娜大吃一惊,不过昴只是缓缓摇头回应她的问题。
「如妳所见,我投降。……这座塔已经不行了。」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自己能处理的程度。昴如此判断。
事态频频发生到了完全超越负荷的地步,对此只能举白旗,宣告自己放弃一切。
但是这番宣言,听在艾姬多娜耳里却是别的意思。
「这座塔已经……?也就是说,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目的?」
「少装蒜!你们的目标是祠堂里的『魔女』吧!?目的已经达成,所以就露出了本性。……我应该要遵照安娜的直觉,不带任何人过来的!是我做错了……!」
充满浓烈自责与悔恨的自言自语,让昴困惑。
她看到了昴看不到的东西。而且,还怀疑昴跟那东西有关。
「……怎样都没差了吧。这个世界已经完了。」
「怎么了,昴!讲那种话不像你!」
「不像我?」
昴自暴自弃,碧翠丝拉着他的袖子这么说。听到她的泣诉,昴凝视碧翠丝。
「要怎样才像我?你们一直在看的我,在哪里?」
「……说什么失忆,还要继续贯彻那难看的谎言?明明有忘记妹妹的拉姆和存在被众人忘记的由里乌斯,你还坚持演那残酷的戏!」
「演戏?什么演戏!?妳是说我这是在演戏啰!?」
顿时,昴慷慨激昂的声音盖过艾姬多娜的怒吼。瞪着气势被压过的她,昴龇牙咧嘴吠叫。
「要演戏的话,铁定会选更有用的家伙吧!?谁会喜欢当『菜月?昴』啊!演这种噁心的家伙干嘛!」
如果有选择的自由,最好有人会选「菜月?昴」。性格扭曲让人难以容忍,谁会发愿要成为「菜月?昴」──
「谁管你们这群人怎样啊!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啊!我全都不管了!我只是离开便利商店而已!今天一整天,就只有店员跟我说话而已!然后突然就到了异世界?沙之塔?尸体?『试验』!赝品!『菜月?昴』!开什么玩笑!不要、开玩笑了!」
「────」
「对啦!反正都是我的错啦!我超想离开,离开这里!我有家却归不得!只能贴着赝品的脸,害怕给爸爸妈妈添麻烦!所以一开始本来很兴奋期待,现在超后悔的!」
碧翠丝和艾姬多娜静静地看着爆发的昴。
她们听不懂吧。她们不会懂昴在苦恼什么。──这里有着无法填补的鸿沟。
昴和她们救不了彼此。因为有这样的鸿沟。
「妳们在想,为什么我现在才突然发飙吧?我也不知道啦!可是,我现在突然到极限了!我就是这种人,理智断线了就自暴自弃!就算期待我也什么都干不成!我不会去做!所以说!」
「────」
「所以说……饶了我。请原谅我。请让我回家……。如果神明要惩罚我的话,那我知道了……我错了。」
不知何时喉咙嘶哑,鼻子深处疼痛,昴蹲了下来。
把头抵在地上乞求饶恕。因为不知道要求谁,所以只好向神祈祷。脑海浮现所有知道的神的名字,然后祈祷。
假如这是对懒惰的自己降下的神罚,那希望能赦免自己。
因为,无论是反省或后悔,都已经多到必然会改变人生的程度了。
所以说,求求神明,原谅自己。
祈求降在愚蠢的菜月?昴身上的天罚,不要再牵连任何人。
因为不想受伤,也不想伤害人。
「────」
见昴蹲下来哭着恳求,艾姬多娜和碧翠丝沉默。
最后碧翠丝靠近昴,温柔抚摸蜷缩起来的背。学不乖的手掌不知何故,没有抛弃这样的昴。
「……我不相信你。」
与碧翠丝的手掌成对比,艾姬多娜的声音冰冷无情。
「就算你哭着求饶也没法洗刷一丝疑虑,我的答案还是一样。我要让安娜回来。为此,被谁憎恨或报复都无所谓。」
「────」
「……不过,我也不想做出没脸见安娜的事。」
说完,艾姬多娜慢慢放下一直比向昴的手指,然后无力摇头。
「碧翠丝,妳就跟他走吧。我要去找由里乌斯。可以的话,在上面碰面吧。」
「……知道了。来,昴,现在要站起来。就算搀扶也要带你走。」
虽然不信任,却不铲除。因此,分开是艾姬多娜最大的让步。听到分道扬镳的话语,碧翠丝打算搀扶起昴。
被她扶起身体,昴吐气,然后──
「──这是要干嘛?」
艾姬多娜闭上一只眼,看着自己的衣?。──昴伸手捏住白色衣服边缘,不让她走。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昴为自己的下意识动作找答案。
「我已经让步了。为什么还这样?」
「……我被由里乌斯拜托了。」
「被他?最好是。这种判断……虽然他确实可能会这么做。」
有一瞬间,被昴的哭声挽留的艾姬多娜,又接着说了下去。
「你来到这里之前有遇到他?他应该去看第五层的状况了。然而你却遇到他……不对,他拜托你什么?他现在……」
「啊、呃、不,不是……」
被连珠炮般塞问题,昴整个人被驳倒。
『大哥哥你有够丢脸耶。……为什么要挽留她?』
女孩的亡灵失望地看着怕到说不出话的昴。心灵被她的眼神倾轧,话更加说不出口了。
女孩的疑问,昴也不知道答案。为什么要挽留艾姬多娜呢?
直到想起由里乌斯那声不能称作约定的叫喊之前,为什么──
「──啊。」
昴语塞,视线从少女那儿挪开,看向焦躁的艾姬多娜的后方。而逃避现实的双眼,看到了那个。──通道尽头浮现红色光点。
看到红色光点的瞬间,昴直觉领悟到。──眼神对上了。
与黑暗同化的黑色巨躯,亮着红色的光点,异常发达的一对利钳,举起的尾针蠕动,闪耀着白色光辉──
「啥?」
──刹那间,巨大得超乎想像的蝎子,从尾针发出光线蹂躏走廊。
4
──飞来的尾针粉碎通道,卷起烟尘,破坏整个蔓延开来。
感觉像是慢动作光景,置身在惊人的破坏漩涡中心的昴,看到穿着礼服的女童扑了过来。
「──『不完全E?M?T』!!」
碧翠丝抓住昴的手,另一只手朝正面举起,放声大喊。
紧接着,昴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看不见的东西流向碧翠丝。那东西脱落到一点都不剩,整个头晕到不行。取而代之的,碧翠丝的手掌对射过来的白光发挥出强大效果。
「────」
似乎是产生一道看不见的光之障壁,承受破坏石塔的白光,使得光线像要闪避他们似地往后面穿透。
轰然巨响殴打耳膜,意识被摇晃的昴张开嘴巴惨叫,以为自己闯进
了十八层地狱。
在女童的庇护下,执着于一度想舍弃的性命。为什么要活着?
「──呜、啊!」
微弱的惨叫,唤回诅咒自己不幸的昴的意识。是在敌人猛攻下失去平衡,整个人就要往后倒的艾姬多娜。
可是她倒向的地方,没有地板可以支撑身体。因为通道被尾针的攻击粉碎坍塌,开了一个大洞。艾姬多娜的身体即将坠入里头。
艾姬多娜立刻伸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这样下去她会摔到楼下,一命呜呼。──若昴没抓住她的手的话。
「菜月……!?」
「唔、哦哦哦哦……!」
抓住艾姬多娜的手,是被雷伊德强行复位的左手。昴痛到咬牙。艾姬多娜虽娇小,但只要放松,两人可能就会一起掉下去。
可是为什么,自己甘冒这种险?
「……拜托不要做这种难以判断你的想法的事。」
「谁、知道啊……!一眨眼就……!」
「这个答案……我认为很像菜月、喔!」
被重复无止尽的自问自答的昴所救,艾姬多娜还是酸了他一顿。语尾刚落,艾姬多娜用另外一只手举向天花板。
抬起视线确认,这才理解到艾姬多娜的目标。──被冲击耍着玩的两人,头上的天花板有黑影在爬近。
看到大蝎子挥舞钳子,昴的思考缓缓加速。
一般来说,讲到蝎子就会想到毒针,但种类破千的蝎子当中,拥有剧毒的也才几十种。如果不用毒针,蝎子还会用什么来狩猎?──答案是凶恶的利螯。
假如碰到那玩意,昴和碧翠丝的身体都会轻易地被──
「埃尔?吉瓦尔德──!」
艾姬多娜的五根指头发出光芒,五条白色热线烧毁蝎子的螯、颜面和甲壳。喷发的热线兼具威力,使得蝎子后退。
蝎螯落地,蝎子看来是一溜烟地逃跑了。
「吉瓦尔德!吉瓦尔德吉瓦尔德吉瓦尔德──!」
「慢着!冷静,艾姬多娜!牠逃跑了!那家伙跑掉了!牠逃走了!」
垂在大洞口的艾姬多娜不断使出攻击,昴拉起她的身体,大声呼喊要她回神。原本激动到错乱的她,不久就虚脱无力地靠在昴身上。
「呼哈、呼哈、呼哈……干、干掉了……?」
「……没有。八成是逃跑了。」
虽然对不起洋溢着成就感的艾姬多娜,但蝎子应该是逃到烟尘后方去了。让人很害怕一秒后牠会冲破烟雾进行反击。
「可是,没有回来……吧?刚刚的东西是……」
「──魔兽啦。突然出现在这个第四层的不识趣之辈。问题不光这样,上一层和下一层似乎也都发生了异状。」
「上层、下层、正中央,所以所有楼层都出问题了?」
碧翠丝表情凝重地说,昴不禁咬唇。
确实,第五层是由里乌斯在跟魔兽交战,第四层则是遇到刚刚的蝎子。楼上也出现异状的话,那跟雷伊德下楼应该不无关系。
「……还有你也是问题之一,虽然你没自觉。」
离开昴的胸膛,站起身的艾姬多娜毫不留情地说。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眼中还是带着警戒俯视昴。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想做什么?是谁的同伴?」
「我也不知道好吗。要说莫名其妙,我也是啊。毕竟我……」
「──失去记忆。」
昴和艾姬多娜的对话最后由碧翠丝接话。失忆这件事不是在她们面前坦承的情报,所以她们应该是听爱蜜莉雅或拉姆说的吧。
知道后,碧翠丝还是保护昴,艾姬多娜也费尽唇舌驳斥。
像是要寻求保证般,艾姬多娜思索,接着犹豫地开口。
「……为什么刚刚要救我?」
她这样问昴。
「你要是不伸手,我就会直接摔死。连同安娜的身体,都会一起凄惨死去。」
「……就马上动手了。我也不知道啦。」
由里乌斯的请托掠过了脑海是事实,但在她掉进洞里之前,内心产生其他想法的瞬间,手就已经伸出去了。
「不是所有事都要有理由的吧?事出突然,我哪会想那么多……」
「──。那或许是你这个人的本质。」
「咦……?」
艾姬多娜放松肩膀,如此低语。
昴对此愕然失声,艾姬多娜边叹气边耸肩。
「在这边争论也不是办法。待太久只会蠢到给魔兽再次攻击的机会。移动吧。我想跟由里乌斯会合。」
「同感。就先离开这里吧。动作快。」
「啊、咦,咦……?」
扔下不知所措的昴,艾姬多娜和碧翠丝快速拟定方针。然后碧翠丝的小手便仿佛寻求确认般握住了昴的手。
在小手的触感下倒抽一口气。碧翠丝用蓝色双眼凝视昴。
「你不记得带贝蒂离开的事了?」
「……对、不起。我实在是,不知道妳在说什么。」
「──没关系啦。」
从碧翠丝的声音里听出非常飘渺寂寞的感情,昴感觉自己犯下了这个世上最恐怖的罪行。
对此产生莫名所以的罪恶感,但碧翠丝却微笑。
「就算昴忘记了,也还留在贝蒂心中。昴所刻画的事物,在贝蒂心中都不会褪色。所以说,没关系。」
「碧翠丝……」
「就算昴忘了,贝蒂也不会忘。会一直记着,然后试着让昴想起来。为此不管得做什么,贝蒂都会去做的。」
这对孤零零一个人的菜月?昴来说,是太过耀眼的答案了。
到底要跨越多少苦难,如何磨练心智,这么年幼的女童才能具备如此高尚的气节呢?
「──啊。」
被这说法给压倒的昴,眼皮底下不禁涌现热意,光是要忍住就很拚命。昴这样的奋斗,碧翠丝没说什么,只用牵手的触感支撑他。
光是握手,就足以成为支撑。
「移动吧。来的路已经不能走了。只能往魔兽逃的方向走。」
「艾姬多娜,妳……」
「原不原谅、怀不怀疑的话之后再说。对你的疑心没有消失。但是事情的优先顺序得视现状而定。这是商人必须要有的思维。我一直在近距离看着。」
所以,不会再吵这些了。这是艾姬多娜的结论。
昴也尊重艾姬多娜与抗拒感妥协的意志,不再拿来炒冷饭。
「地板变得很脆弱,要小心。也要注意那只蝎子掉的螯。」
差点摔死的艾姬多娜边留意脚底,边看方才报的一箭之仇。她指的是被热线切断的蝎子大螯。
和外观的惊人程度相符,看起来是会毁灭现实感的物品。抱起碧翠丝轻盈的身体,昴大步跨过螯。
碧翠丝的身体真的很轻。看起来有十一、二岁,但跟同龄女童相比还是轻过头了。不是因为在失落的一年身体锻炼有素,所以才会觉得这么轻──
「碧翠──」
好奇地要问出这个疑问时,发生了异状。
脚下的大螯抖动──接着射出光线。
5
──自然界里,有「自割」这样的机制。
泛见于节肢动物和蜥蜴的现象,常见的形容有「蜥蜴断尾求生」,是为了逃离外敌而自行切断、割舍身体的一部分。
螃蟹的螯也是如此。总而言之,这只外型酷似蝎子的魔兽也会做类似的事。
就是自行切断的部位负责担任吸引对手注意力的任务。
既然如此,身负他责的自割现象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一感知到猎物接近便破裂,会发挥「地雷」效果的自割部位。
──手脚都有像火烧的痛楚。
「呜呜、咕、呜呜……!」
昴边呻吟,边在浴血状态下拖着双脚移动。
──不,拖着的不只有脚,还有其他东西。
「……已经、够了。丢下我,自己走吧。」
这么说的人,同时也是被昴拽着走、整个人瘫软的艾姬多娜。昴双手伸到她腋下,边拉着她边继续前进。
为了尽可能逃离那只留下纪念品的魔兽,死命地拖行。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大意了。太大意了。脑子完全没在动。
刚刚因为碧翠丝的话救了自己,艾姬多娜的态度稍微软化,所以内心就松懈了,才会导致这种下场。
丢人现眼,难看至极,难为情到眼泪夺眶而出。
为什么遇过这么多难关的自己却还没能成长?没有改变。所谓的苦难,所谓的试炼,所谓的困境,不都是神给予的成长机会吗?
单方面被殴打、流血骨折、灵魂被粉碎、性命被剥夺,假如苦难只会带来这些,那人是为了什么而受苦?
「菜、菜月……已经、够了……」
「不够!完全不够!」
「……别管、我了……碧翠丝、呢?」
闭着眼睛,讲话断断续续的艾姬多娜,让昴屏息。
虽然悲哀,却再正确不过了。对昴而言,要说碧翠
丝和艾姬多娜哪个重要,虽然悲哀,但昴会选碧翠丝。
──但是,碧翠丝不在。她不在。不见了。
炸裂的瞬间,碧翠丝本来在昴怀里,刚好是护住昴的胸部和头部的位置。
「……这样、啊。那孩子,真的是,很吃亏呢。」
理解到沉默的意义后,艾姬多娜呢喃。昴没有回话。
淌血痛到呻吟的昴,甚至没跟仿佛融化般消失的女童讲到最后一句话。──就只记得她最后的表情。
像是安心,仿佛怜爱昴,就是这样的表情。
「────」
对昴而言是再棒不过的表情,却是碧翠丝的末路。
既然如此,让消逝的女童露出那种表情的「菜月?昴」,干脆从这世界上消失算了!这样诅咒「菜月?昴」的同时,昴拉着透过删去法而幸存下来的艾姬多娜,继续逃窜。
有如赎罪,有如赔偿,又像罪人渴求刑罚似的。
昴这样的行径,被气息奄奄的艾姬多娜制止。说做这种事是白费功夫的她,明明先前才气焰嚣张地说要把身体还给安娜塔西亚。
这也难怪。──因为她的身体,从腿根以下的部位都被炸飞了。
「────」
已经几乎不会流血了。
感觉好轻。拉着比碧翠丝还轻的身体,在几乎没有做紧急处置的状态下,会有怎样的未来在等着她呢?
「好痛……啊啊,有够、痛的。人的、身体、真的很痛……」
「对不起、对不起……不对、不是这样,我……」
「不用规矩地、道歉啊,菜月。而且……我已经,没脸去见安娜……这个痛、是我、报答安娜的、唯一方法……」
「报答的、唯一方法……?」
昴眨眼,实在听不懂这不合时宜的话。见这反应,艾姬多娜轻启嘴角。
「没说、错吧?现在,把身体还给安娜……安娜、就会尝到……以为世界即将终结的痛楚,以及死亡的恐怖。……这种、地狱,由我来品尝、就够了。」
「啊、呜……」
「为了安娜不能返还身体,也不能去帮由里乌斯。……我就适合像这样,掉进地狱受苦。」
自嘲与自责,平静却又不留情地焚烧艾姬多娜的心。
她那了无生气的双眸,让人意识到「死亡」正在缓步逼近。「死亡」在倒数计时,昴却什么都办不到,只能被无力感给折磨。
无知无能,无力无谋,代价就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逝去。
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艾姬多娜慢慢死去。──留下昴死去。
「用不着、想什么……让我、解脱哟?我……嗯,这样就好……」
「────」
意识逐渐稀薄的艾姬多娜吐出的话,在昴心中萌生新的选项。──让她解脱。「死亡」迫在眉睫,这是唯一能帮她做的。
『欸,听到了吗?这就是所谓的雪中送炭哟?』
待在重复微弱呼吸的艾姬多娜身旁,女孩看着昴。她的微笑是替昴欢喜,被给予杀人免罪符的喜悦。
「────」
挪动疼痛的身体,捡起通道崩塌后的一部分、大约拳头大的碎片。虽然重量不可靠,但已足以击碎濒死少女的脑袋了。
『这就是介错啦,大哥哥。』
介错,是为了让某人安祥「死亡」的善良愿望。生命很尊贵,无可替代。因此,如果要说谁有权利可以剥夺生命,那就只有那样的愿望是诚实的。
那是人在现场却什么都做不到的昴,唯一的赎罪机会。
明明是唯一的机会──
「────」
手在发抖。眼睑深处生疼,喉咙忘记呼吸,徒劳地喘气。
举起来,挥下去。就这么简单的动作,现在的昴却办不到。简直像忘记了身体要怎么动作似地,手脚就是不动。
「……啊。」
沙哑吐气,瓦砾碎片掉到地板上,发出声响。
输给那声响和虚脱的双腿,昴当场跪地。
「……我怎么──」
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吗,菜月?昴。
给痛苦得濒死的人一个痛快。连这样的欺瞒都办不到。
口头方便的赎罪,只图方便的罪恶感。并非如此,才会是这副模样。
「……菜月。」
「我、我……」
「为了、给我、痛快……却连、石头都握不住……」
微微睁开眼睛,虚弱无力的浅葱色双眼看着跪地的昴。想到微弱到像吐气的声音打算谴责凄惨的自己,昴便不禁屏息。
可是,面对缩起身子等人骂的昴,艾姬多娜却微笑了。
「……怀疑你,抱歉喔。」
没错,像转换心情似地被道歉了。
被艾姬多娜道歉。她为怀疑过菜月?昴感到抱歉。
──而且无暇确认这么说的用意,她就死了。
杀了梅莉,藏起尸体,带过自己失忆的事,重复撒谎,背叛被人托付的心愿,害死想要拯救自己内心的女童,甚至连要帮濒死的女性一把都办不到。向怜悯自己的昴道歉后,艾姬多娜就死了。
『想死吗?』
用不着妳讲,我超级想死。
好想忘记刚刚发生的所有事,然后死透。
菜月?昴该死,应该要被全世界的人指指点点,宣告死刑才对。犯下值得被人这样对待的罪行,菜月?昴对自己绝望了。
彻底绝望。
6
──世界即将被黑暗给全面涂抹。
「────」
无数只黑色魔手,伸向瘫坐着、一动也不动的昴。
漆黑魔手宛如漩涡席卷而来,意图将菜月?昴整个人连同灵魂一并掳获,并与之交融。品尝自己的存在慢慢变得虚无,可是很不可思议地,昴完全不讨厌。
──灵魂被污染,存在被替换。
那是对性命的最大亵渎。但即便被侵蚀,昴的心却充满安宁。这很正常吧。毕竟最先做出亵渎的不是其他人,就是菜月?昴。
污秽「菜月?昴」的灵魂,替换掉他的存在,结果就是这样。
「────」
好想死。好想消失。想要完蛋,想被蹂躏,想要消失了无痕。
既然会复活,那不管几次都好,把此身化为灰烬消失吧。
──我爱你。
带来终焉的黑色魔手,朝殷切期盼的昴低诉爱语。
即便塞住耳朵、封闭心灵,手指也会探入紧密阖上的缝隙,撬开后钻进来,继续朝昴诉说爱。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住口,吵死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一直听那个女孩抱怨。
到底要重复几遍才知道,我不爱妳。我不爱我自己。我知道我被人爱着。我早就知道了。
我的双亲。父母都打从心底爱着昴。
早就知道了。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说,昴才想要消失。
明明被双亲所爱,却没办法爱毫无被爱价值的自己。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住口,饶了我。已经够了吧。
老早以前,我内心就做出结论了。我知道。明明知道,只是撇头不看而已。只是装作没看见而已。
他们拼死拼活,又那么担心昴。他们都不是坏人。
我都知道。我不可能不知道。所以说,昴才该死。
应该要努力不被包容昴的众人所给予的慈悲照耀。
假如可以忍住这份苛责,就能实现我的愿望吗?吞下、撕裂、磨碎,不用再跟其他人交流,可以消失在无的彼方吗?
如果可以,那我愿意接受。我想接受。假如这是最后能做的。
假如这可以作为终点,那菜月?昴甘于消失──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到此为止了。」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有人声。
在耳边私语、永无止尽的爱之告白。
怒涛爱语不只菜月?昴,连同世界都要一并覆盖。银铃嗓音如雷贯耳,直接传达给昴。
「────」
光芒迸射。
刺穿想要与昴融合的漆黑魔手。光芒炸裂,承受直击的魔手被弹飞。但是,那不过是无数影子的其中之一。
削掉千分之一,得到的是气势庞大的影子之敌意,实在划不来。可是使出这一击的声音果敢前进,以不寻常的身法不断闪过涌向自己的影之魔手。
然后──
「──昴!」
银铃嗓音,用力握住垂头丧气的昴的手。
就这样一把拉起身体,用蛮力带走。专注地凝视前方,闪耀的银色长发随风飞舞──爱蜜莉雅拚命奔驰。
确认到她还活着,但是内心却没有沸腾。很正常吧。
由里乌斯、碧翠丝、艾姬多娜。昴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
菜月?昴是瘟神。抵销自己的「死亡」,作为代价就是身边的人都要帮他擦屁股。就算被人说赋予这种宿命也能理解。
「──已经够了。」
「咦?」
「我在说,继续挣扎也没意义。」
抵抗打算拉着他的手的爱蜜莉雅,昴停下脚步。爱蜜莉雅想要带他离开,但这次他怀着坚定决心不肯顺从。
「────」
两人正面对峙,凝视彼此。
在即将被黑影吞噬结束的世界中,昴瞪着爱蜜莉雅。
「为什么救我?那样很奇怪耶。妳不就是认为我是赝品,所以才把我关进冰牢,想要杀了我吗?」
用欺瞒的语言扭曲事实,恶意咒骂好伤害爱蜜莉雅。
为了让她就算误会,也不会再度想牵起昴的手。
但是昴这样的想法,对耿直得近乎炫目的爱蜜莉雅不管用。
「什么杀人,我才没有要做那么恐怖的事!我只是想听你把话说清楚。你不是说了吗,说自己失去记忆。所以……」
「那种话!搞不好只是方便的借口啊!妳真的信了!?蠢毙了。妳不正常!妳,由里乌斯,还有碧翠丝,都是!」
被关在冰之牢笼中,不得已只好坦白自己丧失记忆。
但是,假如是有正常思考能力的人,不可能全盘接受那些话。拉姆和艾姬多娜的态度才是对的。但爱蜜莉雅他们,超过一半的人都是笨蛋。
「不,不对……大家都是笨蛋!到了最后……那种状态下,都最后了,连艾姬多娜都跟我道歉……搞不懂意思了。」
「艾姬多娜,最后……?昴,发生了什么事?艾姬多娜他们……」
「死了!艾姬多娜死掉了!两只脚被炸飞,又痛又没有血……总之就是痛苦至死!碧翠丝也是!」
「──!」
「那孩子为了保护我……什么自割,混帐陷阱……要是我有察觉到就好了。可是没有,所以她们死掉了。还说什么,不会忘记我……」
就算昴忘记了,碧翠丝也不会忘记。
一定会让昴的记忆回来。她当时豪气干云地这么说。
但是,她死了。在说了那番话后没多久。
明明是不值一提的事。只停留在嘴巴的愿望。才刚讲出来,马上就死了。
成功让昴远离「死亡」,以安心的神情从这世上消失。
「与其那样消失,不要理我不就好了。带我走?带我离开?都没差啦。跟我无关。总而言之,要离开这里的话……假如要把我带到其他地方,打消念头比较好。这样一来……」
我就不用看着那张脸消失了。
「由里乌斯那家伙也是。现在,一定已经……待在有那么多危险魔兽的地方,还有雷伊德来乱,结果,还拜托我……真蠢。」
大家都很笨。到底是在期待什么?
什么拜托,什么取回记忆,什么怀疑你很抱歉,到底在讲什么啊。
拜托了又怎样。拿回记忆有什么意义。自己被怀疑不是很正常的吗。
就是因为背叛了被请托的所有事,菜月?昴才会在这里。
只有一个人厚颜无耻地活下来,觉得无法忍受,所以希望自己可以消失。
最笨最愚蠢,最无可救药,最不值得拯救的──
不是菜月?昴的话,还有谁──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王都一个叫做赃物库的地方。」
──。
────。
──────。
「────」
在自问与自责的无底沼泽里,昴无法动弹。
震动他的耳膜的,是爱蜜莉雅突如其来的自白。──像要唤起怀念又疼惜的记忆,开始述说回忆。
「……啊。」
吐出气音。
这声音并不带有嘲讽或取笑那番发言,以为她想说什么的那种意图。昴的意识并未追及到那里。是真的感到愕然。
不理昴的反应,爱蜜莉雅扳起手指细数记忆。
「那时候,我非~常重要的徽章被菲鲁特酱给偷了。那个非拿回来不可,所以我跟帕克慌张失措地找。……而追到最后,就跟梅莉的姐姐作战,陷入危险。可是,有莱因哈鲁特来帮忙。后来松一口气的时候,被梅莉的姐姐暗算……当时是昴救了我。」
「────」
「那就是我跟昴的初次相遇。……想起来了吗?」
她问,昴摇头。
讲得很详细,但对内容毫无印象。
正常。那是爱蜜莉雅与「菜月?昴」的记忆。重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行动,由「菜月?昴」所结下的一片记忆──
「不过,你因为保护我而受了重伤,于是就把你一起带回罗兹瓦尔宅邸。在那边碧翠丝边抱怨边替你治疗,痊愈后你跟拉姆变成好朋友……一定也包含了雷姆。」
「────」
「后来又出事了,这次是梅莉唆使魔兽来作乱。结果是昴和拉姆防止灾情扩大,罗兹瓦尔收拾掉魔兽,我负责看家……也是在那时约好要『约会』。……想起来了吗?」
「────」
摇头。
不记得。没做过那些事。──不是我做的。
「在宅邸里发生了很多事。试着做美乃滋,大家一起喝酒,帕克负责下雪,玩『国王游戏』……后来为了王选,所以被传唤去王都。」
「────」
「跟你第一次大吵架,也是在那时候。我不希望你再乱来受伤,而且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所以很害怕。因此,本来想说吵架完就不再见面了,可是……」
爱蜜莉雅诉说回忆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
在她的声音里,喜悦与悲伤、不安与期待,各种相反的情绪混合交织。昴感觉喉咙干渴。
渴望,焦急,爱慕。胸口被灼热焚烧。
让爱蜜莉雅露出这种表情的一切──不,就只有一个原因,让她如此。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被不安的状况推着走的时候,内心最闷闷不乐的时候,你都会赶过来,然后……」
「────」
「然后,对我说了些什么。……想起来了吗?」
「想……」
──想不起来。
没印象。挤都挤不出来。
爱蜜莉雅声音里的颤抖、呼唤、宛如依靠的音色,都让一件事再明白不过。
昴,在这里的自己,不是她所要的「菜月?昴」。
被迫面对显而易见的事实,昴重新被羡慕与嫉妒燃烧灵魂。
为什么是你,「菜月?昴」?
我跟你,为什么差这么多,「菜月?昴」?
爱蜜莉雅和大家都这么想。
──还我真正的「菜月?昴」。
──你这种货色,你这个菜月?昴死了算了。
如果在这里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这么想,所以受伤、痛苦,想要怨叹。
然而──
「──可是,我全部都记得。你为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订下的约定,我全部,都记得。」
能让悲伤与不安全部化为乌有的微笑,寄宿着喜悦与期待。
看到爱蜜莉雅这样的微笑,昴抖动嘴唇。
那些不见了,都没有了。
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订下的约定,全部都没了。
这个身体里头,脑袋内侧,心底深处,灵魂尽头,什么都找不到。
所以说──
「我不记得。也没法回想。妳……妳!你们!到底在说谁啊!?」
咆哮让爱蜜莉雅瞪大蓝紫双眼。
瞪着她,昴更用眨眼烧却上涌的热滴,尽可能在嘴里塞满恶意后吼出来。
「为了别人而拚命!为了别人而立刻有所行动!为了别人而努力奔走!为了别人而赌命成就丰功伟业!真的有那些事吗!?那种事,我哪办得到啊!?」
就算别人说还记得,自己也只能回答想不起来。
没办法回答碧翠丝说的话,她就消失了,对此后悔不已的情况下,被爱蜜莉雅有如提醒自己般温柔地述说回忆。
由里乌斯托付他,碧翠丝相信他,艾姬多娜原谅他,爱蜜莉雅期望他。
这些全都是对着「菜月?昴」,被召唤到异世界的本尊──
「──别开玩笑了!那种家伙,怎么可能是菜月?昴!」
菜月?昴哪有可能被人托付希望。
「我清楚得很!菜月?昴有多丢人现眼、多么没用、一整个无可救药、堕落到底的家伙!」
菜月?昴哪有可能被人发自内心信任。
「你们在看谁!?说的是谁!?那种家伙,根本就不在!全都是骗人的!那家伙给你们看到的,跟你们说过的,全部、全部!都是为了应付才信口胡诌!根本没有相信的价值!」
菜月?昴哪有可能被人原谅罪过。
「菜月?昴根本没那么好
!菜月?昴是个垃圾!没人扶得起的烂泥人渣!我比谁都清楚这点!!」
菜月?昴哪有可能被人期望一同共处。
「────」
毫无价值。根本没那样被人希望的价值。
菜月?昴是瘟神。不管跟谁在一起,都只会伤害人、失去人、害死人。
所以说,停止吧。
爱蜜莉雅和大家,用不着因为这样的人受伤。
用不着受伤。所以──
「……不是我也可以吧。」
低声细诉。
那是昴毫不掩饰的真心话。
「────」
不用是自己──不对,不要是菜月?昴,肯定更好。
对于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人,为什么要托付?为什么要相信?为什么要原谅?为什么要期望?
应该有更好的方法。应该有人能做得更好。
假如那就是众所期望的「菜月?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是虚像。虚荣的存在,不可能真实存在的幻想。
「菜月?昴」不是菜月?昴的IF(可能性),而是幻想。
「所以说,不要理我,舍弃我吧。找个更强的人、脑袋更好的人帮妳。我、我……」
我没办法。无力感重重打击菜月?昴。
人都有才能,符合自己的能力。希望他们了解这点。昴没有资格走在爱蜜莉雅他们身边。连被他们期望的资格都没有。
不强,也不聪明。这样的昴,不用去期望也没关系。
所以说──
「──我的名字是爱蜜莉雅。就只有爱蜜莉雅而已。」
「──啊?」
吐出无力感后,却又被理应已经吐出的东西给支配心灵,整个人空荡荡的昴听到这突然的银铃话语,忍不住吞口水。
「────」
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不是不懂。是不明白意图。
抬起头,昴凝视面前自报姓名的爱蜜莉雅。她手贴丰满胸膛,圆滚滚的蓝紫双眼映照着昴的身影。
「────」
闪闪发亮的眼眸让昴屏息。爱蜜莉雅又接着说了下去。
眼神真挚,满怀意念,试图把回忆变作力量──
「还有好多必须说的话,必须问的话。真的有好多好多。可是现在,我只问一件事。」
「────」
「由里乌斯、碧翠丝、艾姬多娜,还有现在是我,拉着你的手,跟你一起跑,说什么都想保护你,不想让你死,这样子……」
灌注着万千想法,爱蜜莉雅闭上眼睛。
她的话语中断了数秒,在短暂的沉默间,昴知道许多心情回荡在她心头。连担心不在场的同伴的心情,都传达了过来。
怀着这些想法,爱蜜莉雅抖动粉色樱唇。
「让我们这样想的你,是谁?」
「────」
「拜托。──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爱蜜莉雅的要求,让胸腔深处的心脏震颤。
并非要否定眼前的菜月?昴,并非寻求过去的昴,她的话中没有这样的意图。
──那是对菜月?昴的肯定。
「────」
眼前的你是赝品,还我正牌的菜月?昴。如果被这样讲、被这样要求、被这样痛骂,自己还乐得轻松。
毕竟最期望这样的,就是昴本人。
因为当不成他们所希望的「菜月?昴」,所以就否定、删除、装作不存在。这是昴的希望。
但是,爱蜜莉雅──不,不只是她。
一路走来,跟菜月?昴说过话的所有人,都有相同的希望。
跟强弱一点关系都没有。
即便忘记了一切,曝露多么丢脸的丑态,也没改变。
菜月?昴是必要的。他们用态度、话语、性命表现出这点──
「……为什么、这样?」
「────」
「为什么在这边,寻求菜月?昴?那家伙能做什么?是在期待他什么啦……」
莫名其妙。
状况都这么绝望了,处在无力可回天的劣势,菜月?昴在这里又能做什么?为什么人在事态就会好转,就能破除这局面?
背叛一切期待的男人菜月?昴。是能期待他什么。
「这种又弱,脑袋也不好,丢人现眼又没有骨气的家伙,要他干嘛。」
「──或许就跟你说的一样。」
厌恶摇头的昴不是否定,而是恳求。这让爱蜜莉雅垂下眼帘。
周围镶嵌长睫毛的蓝紫双眸,直接触及心灵的银铃嗓音。名为爱蜜莉雅的存在,以依恋不舍将菜月?昴挽留在这世上。
好想立刻消失的冲动,被想知道她的答案的欲望给打碎。简直就像是楔子。──爱蜜莉雅是将菜月?昴留在世界的楔子。
内心被楔子挽留的昴,继续听爱蜜莉雅说。
「当然有比你强的人,一定也有很多聪明的人。可是,无论什么时候,跟我在一起的人,我都希望是昴。我相信,也希望昴和我是一样的。毕竟……」
「────」
「毕竟,如果要寻求协助,比起办得到或是因为在场的人──是喜欢的人帮助自己,会让人更开心。对吧。」
爱蜜莉雅微笑着这么说。
微笑的同时,脸颊微微泛红。
「────」
像是喘口气似地,昴呼吸。
听了爱蜜莉雅的话,有一瞬间,自己内在的所有时间都停止了。
噗通,噗通。感受心脏在跳动。
于此同时从内侧涌现的,是对「菜月?昴」的嘲笑。
「──哈。」
理解了。
搞得糊里糊涂,心痛不已,但理解了。
「菜月?昴」有,而菜月?昴没有的,深不见底的力量泉源,到底是什么?昴终于查明,然后笑了。
──这样啊,「菜月?昴」。你迷上这个美少女啦。
「────」
理解的话就懂了,这什么狗屁理由。难以置信。不可理喻。难以原谅。
不知分寸也要有个限度吧。这样的人,哪有可能回头看自己。
那个帅气的骑士,那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女生,还有可爱到爆表的女孩。
以及眼前的天下无敌霹雳美少女。
托付你,相信你,原谅你,还有期望你。
不是寻求救赎,不是紧抓希望,假如要一同跨越面前的障碍,不是跟办得到的某人,而是跟你才好。
被人那样子期望的存在,什么都办得到,可以成为任何人。
「──我的名字是爱蜜莉雅。就只有爱蜜莉雅。」
面对沉默的昴,爱蜜莉雅再度报上名字。
蓝紫瞳孔凝视着他。昴的黒瞳笔直回望。
然后──
「──拜托。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
面对爱蜜莉雅的第二次提问,昴犹豫了。
一直否定自己。
办不到。没法变成那样的人。不是那么回事──一直这般重复否定。
所以,这一定只是方便的文字游戏。
──被托付,被信任,被原谅,被期望。
若论在这座沙漠之塔内,谁有资格被他们这样对待。
若论在这座沙漠之塔内,有谁能够救出他们。
假如是「菜月?昴」,假如那个「菜月?昴」哪里都不存在的话。
「──我的名字是菜月?昴。」
「────」
「被由里乌斯托付,被碧翠丝信任,被艾姬多娜原谅,被爱蜜莉雅……被妳期望的那个男人,假如他的名字是菜月?昴──」
黒瞳凝视蓝紫瞳孔,黑发少年回答銀发少女。
粉色嘴唇道出的问题,由被血染成红褐色的嘴唇回答。
「──我就是菜月?昴。」
──用刚刚还软弱无力、被绝望侵蚀的身心如此宣告。
对爱蜜莉雅和其他人宣告,希望他们平安无事,愿意带给他们安宁。
那是菜月?昴能够对托付昴、相信昴、原谅昴、期望昴的众人,最大程度的──不,不是那样。
不是报恩那种特殊的心情。这是难看至极的恳求。
想被他们拯救。为此,想要奉献自己的一切。
「────」
坚定果敢地说自己就是菜月?昴。
心中对「菜月?昴」的不信任,完全没有消失。
如今依然烙印在昴的内侧没有离去,害死「人家」──害死梅莉的那张脸孔和声音,其邪恶的疑虑或许没有能够消除掉的那一天。
但是,没关系。这样就好。
不是想被拯救。也不会紧抓着想要救人这种想法。
而是希望能够获救。他这么想。
想要帮上忙。内心如此大喊。
──既然「菜月?昴」可以办到,那就由我来做。
可以的话,想当个跑起来的契机。目的地同样是这条路的尽头。
既然描绘的路相同,那就
同舟共济吧。虽然讨厌你,但不会抱怨。就算是彼此都不想看对方的脸的关系,也一样忍耐,跨越困境给你看。
所以说,拜托了,「菜月?昴」。──让我拯救爱蜜莉雅他们吧。
「谢谢妳,爱蜜莉雅。──谢谢妳让我这么想。」
「──昴,我呢……」
听了昴的回应,蓝紫瞳孔产生波纹。
是情感变化。那是悲是喜,是加分还是扣分,昴并不想看穿。明知这样很软弱,但昴还是垂下了视线。
而下定决心要抵抗如此软弱的自己的昴,让爱蜜莉雅张开嘴唇。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下一秒。
「──!」
直到刚刚,世界仿佛怕妨碍两人对话而默不作声的状况,一瞬间出现龟裂。
「──爱蜜莉雅!」
两人所在的通道,周围眨眼间被庞大影子给捏烂。
地板失去形状,失去立足地的爱蜜莉雅大幅失去平衡。勉强还有地方可以踩的昴用力蹬地,把手伸向她。
顿时,石塔碎散,沦落成裹着沙味的老旧石块。
「────」
朝着坠落其中的爱蜜莉雅,昴拚命追赶。距离缩短,追上飘舞的銀发,终于抱住她细瘦的身子。
「昴……!」
柔软又温暖的身体主人呼唤昴的名字,并转动身躯。怀中的她大概是在改变位置,好让自己成为昴的垫背。
这样救人和被救的立场反而颠倒了,很伤脑筋。
爱蜜莉雅和其他人真的很奇怪。然而,可悲又遗憾的是,爱蜜莉雅的体贴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派不上用场。
背朝地面,看不见落地点的爱蜜莉雅不知道。
两人要坠向的不是坚硬的地板,也不是由沙地承接,而是包覆这座塔,将所有一切导入终焉的漆黑之影。
「────」
无从抵抗。两人就这样抱在一起,被影子吞噬了结。
──但是,不是结束。整起事件,一定会从这边,重新开始。
一度开始的事,如今将进入新的结局,然后全新展开。
为此,订下约定吧。
在这边,在这个世界,把跟爱蜜莉雅说过的话变成真的。
希望被拯救,希望救人。
怀抱全部,从这个结局开始吧。焖烧的时间结束了。
宛若诅咒一般的执着,不是挺好的吗。求之不得。
──不知道菜月?昴有没有被爱的资格。
──可是,如果确实有被爱蜜莉雅和众人所爱的资格的话。
「────」
在这个结束的世界,在另一个开始的世界,即使你们不会记得对我说过的话。
在这个结束的世界,在另一个开始的世界,即使你们忘记了我对你们说过的话。
我都记得。
全都记得。
下次,我会牢牢记着,不会忘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忘记。
只有这份记忆,就算「死」了也不会忘记。
「就算妳忘了──我也不会忘记你们。」
──要永远记住,菜月?昴。
影子迫近,漆黑把昴和爱蜜莉雅吞入。
用力收紧拥抱的双手,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要失去这个温度。
就这样,菜月?昴和爱蜜莉雅沉入影子里。
流离失所,丧失所有,一切全都归零,终结按照计划来临。
然后,在一切都归零的场所,重新开始。
──杀死菜月?昴,要回「菜月?昴」的战斗开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