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想去这里!牛筋炒饭!”
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把智能手机推到了脸上。
卡琳提出的午餐推荐,是据说已经事先调查过的中华料理店。
“这是哪里啊……不知道啊……诶,地下十二层?那不是在水面下吗?没问题吗?”
“中华,你不是很喜欢吗绘里亲?”
“嘛,算是吧。不过这里……菜单上顶多只有超辣诶?这是日式中华料理吧?”
“等等?哈?你到底哪里有所不满啊?明明让你来选店的话,总之就是赤红的油腻物质、或者用单手五秒就能吃完的东西,只会是这种无限轮回吧?激辣系只有《涉谷》那边的小卡莲的店就够了啦!”
少年两手拿着给他的智能手机,看着这边。卡莲把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好像非常遗憾一样对他说道。
“听好,小心哟少年啊。要是奉陪这个味觉破坏女的话,你体内的粘膜会被干掉,变成满地打滚的窘境的哟?特别是第二天那可是冲击性(的痛苦)哦!”
“嗯。”
“这,这么说卡琳,你不也是只吃垃圾食品吗?会变口腔炎的。”
虽然对店的选择还有一点不满,不过刚好和我要去买东西的地区很近,刚刚好。
而且,向复杂的这条街的深处开拓这点对我的工作来说也不是无用功。即便拥有地图上的情报之类的知识,毕竟和实际到访后的印象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立体道路向着聚集着繁华的商业设施的区域,缓缓地降下去。
虽然有点稍微绕远路,不过这边的景致明显更好。
在建筑的缝隙间能隐约看到的人工海滩上,游客们的遮阳伞像花坛(中的花)一般绽放着,而在海上则可以看见帆板们五颜六色的帆浮在水面上。
突然,卡琳点了点我的侧腹处。
“问你你的伤怎么样了啦。”
“……是红叶小姐吗?”
卡琳点了点头。
接下来,Berserker鬼女红叶解除了灵体化,以实体出现了。
受到了魔力浓缩而成的疑似物质的质量的楼梯接口在嘎吱作响。
路过的市民,被(红叶的)异样外形吓了一跳,用电动溜冰鞋快速移动着的青年则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翻开身上纯白无垢的衣物,配合步伐“咚咚”地露出侧腹的红叶,简直就像是出现了一堵将道路从正中分隔开的巨大墙壁一样。
“嗯,其实还挺疼的,不过没问题了,谢谢你。”
我稍微踮起脚,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红叶一边向前耷拉着头,一边用侧目凝视着我,很快又回归了灵体。
“嗯?Hongye?”
少年转头望了望周围,用手探索着刚刚红叶的巨体占据的空间。
“红叶小姐好好地在这里哦。一直都在卡琳的身边,只是灵体化了而已。”
“真厉害呢。”
少年打心底感到惊讶一般瞪圆了双眼。虽然你也应该可以的就是了。
如果是受到通常召唤的马赛克市的从者的话,无论是谁都知道的常识中的常识,他却好像还不知道。
“对吧——?电梯什么的绝对坐不了,就算是自动扶梯什么的也会逆流回去哦。”
“真厉害。”
“不是有很多其他可以赞美的地方的吗……?”
满脸得意,仿佛当成自己的事一样自豪着的卡琳,突然面对我说道。
“那么,差不多该给这孩子起个名字了吧?毕竟需要你的照顾。小卡莲刚刚说的那个,是管理上的对吧?括弧伪什么的怎么想都不行啦。”
“……你不是也叫过吗?”
虽说如此,卡琳的提议还是很正确的。我也一直在脑中思考着。
只是,我满怀自信地推理出来的真名“圣.埃克苏佩里”被藤村老师委婉地否决掉了,那之后思考就暂时停止了。
“那个埃克苏佩里氏啊,难道没有什么昵称的吗?”
“有倒是有……好像叫圣埃克斯来着。”
“这不是更不可爱了吗?叫王子大人怎么样?”
“这也太直接了吧……?而且王子大人也很难叫出口啊。”
很适合他这点我认同。不过感觉上不是每天都叫的那种名字。卡琳也抱着胳膊作思索状。
“这么说也对哦……从者里有很多贵族系的,这样也很容易混淆。这孩子,不是可能是法国人吗?法语里王子是怎么叫的?”
“自己去查啊……好像是,Le Petit Prince来着?”
应该是这样。因为这是《小王子》的出版国法国的原题目,所以我才记得。英语来说的话就是The Little Prince来着?
“嗯……既然这样,叫普朗君怎么样?”
“普朗——”
虽然意义上还是王子,没什么改变,不过倒是变得很像一个名字了。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他。
“暂时就叫你普朗了哦?而且也麻烦你带着识别标示了,不然要是迷路了的话就很麻烦了。”
让人意外的是,少年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到底理解了多少,现在还不太清楚。
“Pu——lang”
“不用拉长音,就叫普朗。”
卡琳看着我和假名普朗的少年之间的交流,爽朗地笑了。
“要是和绘里亲说的一样,你是《小王子》的话就好了呢,普郎君。”
“……比起真名看破什么的,应该优先先找他的御主吧……”
惯例地,只有本人摆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在周围没有行人的时候,卡琳靠近过来在我耳边悄悄问道。
“那么,刚刚那个奇怪的人,是谁啊……?”
再怎么摆出一副认真地表情皱着眉头对我耳语,那很明显是装出来的。是与迷之从者不同的方面被刺激到了好奇心而在享受着吧。
“Stigmata?那是啥啊,绘里亲,好像是叫她千岁的吧?”
她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更进一步地逼问我,真够烦的。
“来,告诉我嘛绘里亲。虽然我感觉这是有什么绝对不该打听的内幕的事情就是了。”
“……那就别问了。还有太近了。”
“抱歉,忍耐判定失败了。那是你的熟人对吧?虽然穿着相当复古的制服,不过如果是小卡莲的熟人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嘛。……是那所学校的前辈?还是名人?”
让卡琳到了授课现场那里真是倒霉透顶了。
而且,千岁其实并不是被隐藏起来的存在。用正常的方式去检索,或者向卡莲系列询问的话,马赛克市的全体居民都认识她。
“有名……嘛,以前算是吧。现在也不是了。”
我放弃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还省得之后被她用更奇怪的方式询问。
“千岁……她是我的祖母。”
“……哈?祖母?也就是,奶奶?”
“对,奶奶。”
“……诶……”
受到了相当意料之外的冲击吧,卡琳的表情僵硬了。
虽然我和卡琳已经算是孽缘的交情了,不过这么尴尬地让她吃惊,好像是自她知道我没有圣杯之来头一回吧?
不过就算这样,她好像也很难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的样子。
“战前的人类,返老还童到那种地步是做不到的吧?就算要做到,也要把令咒全部消耗光才行吧……”
“千岁从以前开始一直就是那副样子了,不过,她确实是我的祖母。”
“真的假的。”
“与其说是名人,不如说是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的那种感觉。估计那个戴帽子的孩子,也是那种关系吧。”
“那……也就是魔术师吗……绘里亲,你的奶奶是真正的御主吗……?不好,听到了一些不妙的事情啊……呜哇……”
卡琳的脸色都变了,用手捂住嘴。就连普朗少年都好像担心一样望着她。
“哈哈,能让你这么惊讶,也有说出来的价值了嘛。”
我露出一丝难堪的苦笑。感觉(我)有点失常了。
“对不起哦。”
“没事啦。”
——自战前开始传承着家系的谋,真正的魔术师。
这意味着她与之前的圣杯战争有着不浅的因缘。
卡琳自己也不太会谈及自己的家人。这好像也是战后出生的新时代特有的感觉。所以我对她的家庭之类的事情所知也很有限。
老家在《涉谷》地区,有兄弟,在同地区的中学上学。
她的双亲和其他同时代的人们一样是“后天获得《圣杯》的人类”。但是,他们却没有接受《圣杯》。不仅完全拒绝使用它,其《令咒》据说也是一次都没启动过。
从者想来也是那种保持未召唤的状态封藏着的模式吧。虽然数量很少,但确实有这样的人。
如此彻底的态度,理所当然会影响到他们对女儿卡琳的接触方式和教育方针。
像鬼女红叶这样
从外观上就是异形的从者,怎么想都不会被她家以好意接受吧。
卡琳不太呆在家,而是总是出现在我的附近和这点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像我这样自力更生地一个人生活,乍一看好像完全没有家族的羁绊,想必这对她来说反而更轻松吧。
*
暂时地,卡琳的话少了很多。
……但是,在我们去的那家中华料理店吃完午餐的时候,就完全恢复状态地吵闹了起来。早知如此,当时要是摆出更深刻的反应紧逼她可能还更好一些。
就这样,我们三人一起向买东西的地方走去。
——那里通常被叫做“秋叶原百货”。
是位于陆桥的地下铁桥下排满了无数小卖店的魔术用品街。
而且据聚集着各种怪人的店主们的说法,这里过去似乎是经营电子产品的零件的场所来着。秋叶原百货这名字,在那时顶多只是他们的密语而已。
拥有泛用性极高的《令咒》,而获得了与魔术的关联的市民们,共享了情报并构筑起了独特的魔术文化。
虽然从正统魔术师的角度看的话他们只是一群收藏一些让他们喷饭、哄笑、封杀的东西的业余收藏家而已,但是不管是《圣杯》还是都市管理AI,都容许了它的存在。
这与这条街所具备的狂热的性质的相性也很好吧。
我也是把这条街进行了活用的其中一人。
低龄女青年,宇津见绘里世会一直经营“死神”的业务的原因,其中数成需要归结于这个被魔窟填满的空间吧。
百货的表层顶多只是面向观光客的土特产店而已。
经营着可疑的秋叶原风格满分的护身符、诅咒道具、还有装饰在房间里的室内装饰。
这类道具中的也有通过消费持有者的《令咒》,实际上能发挥出较弱效果的玩意。这种品类可以说是决定将《令咒》具象化的魔力的方向性和性质的小门户一样的类型。
普朗少年和一起跟过来的卡琳,两人都很快在喜欢的东西前驻足观看。
“哦,这个恶心可爱的人偶,原来这里有卖啊。这个在高年级生的班级里很流行哦。”
“恶心可爱……什么鬼?不幸替身类的?”
“戴在身上的话会看到从者的梦哦。根据人偶的不同梦也有各种各样的。”
“哦……”
就算是现在也是难以置信的效果呢。而且和我也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关系。虽然明白卡琳没有恶意,但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怎样?买一个吧?”
“我?不需要啦。”
“别那么说嘛。”
结果,做梦人偶被塞到了普朗少年那里。
过了不久,当我们深入进如迷宫般相互纠缠着的百货店街后,其样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客人也变成了可疑人士。
而更极品的,甚至有身为魔术师的英灵《Caster》参与的店。
由他们从零制作出的独特道具,或者是被他们调整过,并经过他们调整并施以校准的成品咒物,成交价相当之高。
现在治愈着我的侧腹的灵液也是这类。单单是被分在小指大小的瓶子里的那数滴的药水,就已经相当于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虽然也必须要补充咒具了,不过今天来这的主要的目的不是这个。)
在毫无人气,位于最深处的道路的一角。
卡琳的脚像被钉上了一样突然停止不动了。
在她旁边的少年也站住了。不,应该说是他的额头“咚”地撞到了什么东西把他撞晕了才对。
“好疼……”
“等等,绘里亲——这里好像不通诶?”
虽然看上去像看玩笑,不过不是那样的。
“这里,有堵墙。”
少年在道路的中间仿佛演哑剧一样用手紧贴着空气向上攀爬,而另一边,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卡琳似乎也感觉到了心理上的抵抗。
根据这种情形,我迅速了解了状况。
(遮断灵体的屏障……?)
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机关。无论是物质化的从者还是灵体化中的鬼女红叶好像都无一例外(地无法通过)。
红叶出现在卡琳身旁,对着看不见的墙壁用巨爪突刺过去,在施加上了爪子的压力后,就像空中的污渍一般,密密麻麻的高密度魔方阵扩散开来,闪闪发光。
(红叶)接下来仿佛要用头撞击(魔方阵)一般,将身体向前探出,而这将周围的墙壁和地板挤压得嘎吱作响。就连少年也勇敢地在她脚下帮忙使劲。
“……等等等,红、红叶小姐?”
比我去阻止他们更早地,从道路的阴影中,一个五十岁左右,神色冷峻的男人露出了脸。我对他有印象,是我要去的店的守卫。当然,他也懂得魔术。
“喂,别弄坏了。”
男人粗暴地挥着手,打算把卡琳他们赶走。
“你可以通过,他们不行。别在这逗留了,赶紧让他们回去。”
“虽然是我把他们带过来的就是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摇着头。
“……嗯……”
“搞毛啊。拒绝新客人吗?别开玩笑了?啊咧,仔细一看,大叔你不是超帅吗?”
“卡琳^”
看着又抗议又讨好别人忙得不行的卡琳,我骂了她两句。
虽然也想过一些方法,但结果,我还是放弃进店把他们带回去了。
卡琳亢奋地在发着牢骚。
虽然只是御主的她有可能可以入店也说不定就是了。
“什么嘛,那个难以置信的戒严度。那什么店啊?”
“那个店是贩卖化石、古遗物、盗挖品——总之就是遗物的专卖店来的。”
“Yiwu?”
“遗物?”
“嗯……‘召唤的触媒’,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卡琳摇着头。毕竟这种东西和新人类没什么关系,她这种反应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吧。
也就是,收集并贩卖作为召唤依据的触媒商品的店。
是由某位年纪大的魔术用品老婆婆,和一个作为在旧人类史中的豪商驰名的英灵的组合经营的。
虽然我很清楚那家店里售卖的都是毫无疑问的珍品,却没能意识到警戒系统的存在。说到底,那里本来就不是小孩子该出没的地方。
听闻这件事的卡琳的眼睛变得闪闪发亮起来。
“那不是宝山吗?应该会有很多探险家或者考古学者的浪漫的结晶吧?”
“虽然可能是这样,不过根据观客的种类,也可能会成为单纯而无聊的废品。反正也不是用来展示给别人看的,比起博物馆之类的都还普通一些。”
不过,对于打算将降灵或召唤术登峰造极的魔术师来说那些都是令人垂涎三尺的商品就是了。
(那个女人,孔德丽布置出来的陷阱……呼唤小鬼哥布林的触媒,那种东西要是有的话,那家店里也毫无疑问是有交易的……)
我原本是打算直接进去探查的,不过这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提示。
“真是遗憾啊,不能带着普郎君进店。”
“——嗯?”
被人说起我完全没想过的东西,这让我糊涂了。
“毕竟绘里亲,让普朗看了各种遗物不是吗?但是这孩子完全没什么反应来着。”
“……啊……”
我非常暧昧地点了点头。稍微认真了一些的卡琳直直地盯了过来。
“喂,绘里亲……你刚刚是不是一副‘还有这一手’的表情来着?”
“原来还有这一手啊。”
“喂!”
想简单地去观看别人贵重的商品,这种事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不过对方也是商人。根据交涉来看也不清楚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如果他们让会影响街道的治安的触媒流通起来的话,我也可以用向都市管理AI,也就是老师进行举报这种威胁来强迫他们听我的话,这样说不定能行。
“某处很迟钝,绘里亲小姐真是,‘刚刚那个可不是单纯的购物啊’,还这么骂了我来着。”
“……真是对不起。”
*
我陪着说“差不多也该回家了”的卡琳一起向《秋叶原》车站走去。我也差不多想把卡琳赶回去了。
午后的车站广场,各式各样的市民擦肩而过。小食车上的调料香味逸散开来,街头艺人周围聚集起了人山人海。
少年好像有点走累了,没办法,只得我牵着他的手走。
真是又小又精致的手掌啊。我测试着要保持多远的距离,用多大的力气去握住它才好。
(这是在带小孩啊……不管是谁都会这么看吧。)
一想到这之后我也要继续照顾小孩子,突然觉得心好累。
(他)既不是应该予以敬意的经验丰富的英灵,也不是那种精明又冷酷的异端人士。
要是那种有毛病的人的话,卡琳很擅长去应对他们,而那段期间我无疑也可以放松下来。
就算讨厌带小孩也没办法。虽
然我自己这么告诉自己,但其实我也许是有点嫉妒、有点烦躁也说不定。
“嘛,你要是来工作了记得叫我哦?除了考试期间都会过来的。”
“我说了不行的吧?就算不是考试也不用过来。”
从建筑墙壁上挂着的,面向广场的超巨大屏幕中,传出了格外巨大的音量和影像。
我从一开始就把它当做单纯的广告无视掉了,但卡琳则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一样,敏锐得像影像看去。
“————”
屏幕中是从者们相互之间激烈的战斗。
真亏他们能把这种多角度摄像拍下来的影像剪辑得节奏那么好啊。
双方互相开放的宝具打上了巨大的彩色字幕。
而当汇聚的宝具攻击的余波向观众席涌去时,千钧一发之际防壁运作起来,将其遮断。而逃过一劫的观众们则极其兴奋地惊叹,高兴着。
而当无人摄影机飞起来后,复数从者乱入的战场全景便映入屏幕。
那是精巧地模仿了罗马的圆形斗技场“Colosseum”而搭建起来的体育场,作为建筑的规格甚至远比实物的遗迹还要壮大。
“刚刚的!看到了吗!”
“不知道。”
“哈?绘里亲难道不知道《圣杯淘汰赛》的吗?”
被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我也会发火的。
“……那是在圆形斗技场进行的演出不是吗?我对那种没有兴趣。”
那段影像,是宣告举办新的淘汰赛系列的广告影像。车站广场的人们都停住了,抬头看着屏幕。
“这么说,难得你能待在《秋叶原》,你却一次都没圣杯淘汰赛现场去观战过吗?”
“随便吧。那种东西只是单纯的游戏不是吗。不就是那种虚假竞赛么。”
“哈?真是不能当做没听到呢——不,你稍微看一下。”
“所以说我没兴趣啦。”
“没关系的,来吧!”
“等、卡琳你——唉。”
头被两只手夹住,强迫性地看向了屏幕。
影像中把过去的比赛的高潮部分映照了出来。
从受到了宝具的蹂躏而飞舞到高空的沙尘的相反,有一个放低身体猛然冲出来的人。
拥有这种规格外的脚力的必定是从者了。
那是一个身体被浓紫色的甲胄包裹着的女骑士。
她任凭长发在空中飘扬,一边跳跃着一边躲避追击过来的敌人射出的箭矢,并停在了斗技场上矗立着的数根石柱的侧面。
紧接着便袭来的斩击,在从根部被粉碎,飞舞到空中的石柱上,那位女骑士仍然健在。
还很贴心地把这部分表演用慢镜头重播了一遍。
下个瞬间,计算好敌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这个间隙,女骑士一口气拉近了距离。
拔出来的细剑,闪耀着魔力的光辉并发出猛烈的剑鸣,深深地刺入了敌方从者体内。
毫不留情的终结一击——
被准确地粉碎掉了脊髓的对手无法再保持实体,化为粒子状地分解掉了。
(看上去很痛啊……虽然那不是回归了座,但是说不定负上了会残留在灵基中的损伤,而且御主那方应该也不会好受。)
——游戏结束。
最终胜利者的名字以闪耀的字幕显现出来。
“淘汰赛胜利者,从者•Saber‘加拉哈德’——御主为‘小春•F•莱顿弗洛斯’……”
(小春(Koharu)?等……加拉哈德?!)
涌起的观众的喝彩和淹没斗技场的祝福的花瓣。
由象征圣杯的标志和月桂冠组合起来的徽章落下来,影像切换到了比赛后的采访环节。
完全看不出疲累的精悍女骑士接受了采访。
那天蓝色光泽的头发,还有那鲜艳的薄荷绿的眼瞳。
“……啊……”
我总算注意到了卡琳所说的地方了。
“那个女骑士—和那个出席旧人类史的授课的孩子很像啊……”
“对吧?对吧?”
对,是那个戴帽子的孩子。
无论是回应采访的语气,还是身上那种有礼貌的氛围,都很像。
但是外观上的年龄不一样,声音也稍微低沉一些。虽然是很年轻的女骑士,但看上去至少也是十几岁的个子。和戴帽子的那孩子有大概十岁左右的差距。
“就是那样。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有点在意呢。”
在这预料之外的接点上,我自己也有点感兴趣了。
“是不是……有关系的人呢?”
“才不是咧,那个就是本人!春子那个大概是假名。毕竟是圣杯淘汰赛的名选手,估计是微服出席的吧。”
“诶?可是——”
我没能掩饰自己的混乱,而看上去十分吃惊的卡琳敲了敲我的肩膀。
“绘里亲,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连我的弟弟都知道哦。”
“吵死了。我什么我非要清楚那种事不可啊。”
“哦,好像也是。”
嘛,基本事项之类的还是知道的。
圣杯淘汰赛,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运动。选手们在遵守决定的规则的范围内竞争的,安全有合法的游戏。挥舞强力的武器,甚至连开放宝具的行为,都通过都市管理者由《圣杯》承认并控制着。
也就是说,对我这种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人来说,这是和我最为无缘的世界的东西,
“话说加拉哈德……?‘圆桌的骑士’显现了?还待在这《秋叶原》?”
难以置信,实在不太可信。
——“圣杯的骑士”加拉哈德。父亲是“湖中骑士”兰斯洛特,而他本人在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中也是最为高洁的圣骑士。
(而且,女人……吗?说笑的吧……)
让我受到冲击的是甚至从老师那里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存在这件事。
毕竟与圣杯最具缘分的圆桌骑士,拥有着强大的魔力,甚至可能会影响到都市的机能。而且这位还是“圣杯的骑士”那就更说不好了。
“从其他城镇来到《秋叶原》的家伙,有多少是以圣杯淘汰赛为目标的?”
“反正我只知道在开赛期间,很多脑残粉会聚集在圆形斗技场周围,让治安恶化。这可给我带来了大麻烦就是了。”
“哦……那还真是辛苦呢。”
“说到底——那种东西只是墓场而已。巨大的墓场。”
对摆出一副“我懂你”的表情的卡琳感到厌烦,想着差不多该打断这个话题了的我,不小心说得粗暴了一些。不过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圣杯淘汰赛什么的,白痴么!那只不过是单纯的游戏而已。这是当然的吧?我完全搞不懂那些把英灵当成小丑用来取乐的人的想法。参加这个的选手们,像表演一样被当成聚集客人的消耗品。将他们重要的思念扭曲掉,或者暴露出来,把他们赌上人生才习得于身的战斗技术轻浮地对待,这怎么会是好事呢。毕竟从者也已经不是我们的奴隶了!”
虽然卡琳也一步不退地回盯着我,但我还是继续滔滔不绝。
“——过来应援的观众可能觉得自己和选手一起战斗,但那也不过是直到厌烦为止而已。只是身处安全的地方看着的人们,怎么可能理解英灵的心情啊。”
这是故意要让英灵被误解而展开的,丑陋的滑稽剧。
在等着我一口气说完后,卡琳说话了。其中带有静静的怒火。
“哦呀,别小看人家认真在做的事情啊。”
她抓住我的领带,一口气拉了过去。
在我眼前,卡琳的眼瞳中在燃烧着。
“老实说,我也不是认真看过圣杯淘汰赛,但是绘里亲,你的那种态度可是大错特错哦。”
“哈?”
“人家到底有多认真,这种事情怎么能由别人擅自说的算呢!”
“……”
虽然我立刻就想反驳,但她那认真的态度中有着什么不容争辩之物。
“不管是游戏还是表演,他们也在用全力取悦着身处那里的活着的人们啊。英灵们也不可能只是被叫就去战斗,去从圣杯淘汰赛中胜出的吧?还是说那啥,人要死了才叫伟大吗?他们要是没有什么像‘灭掉国家,改变时代’之类的冲击性理由的话就是在哄骗小孩的玩笑吗?你是说他们除了你热心去学习的那些,被记忆在人类史里的工作以外,其他都是很无聊的吗?”
“……我没有那么说……”
“别只尊敬那些仿佛普通人绝对碰不到的那些过时的想法啊,绘里亲。”
“卡琳你不会懂的。像你这样的……新人类。”
她突然吃了一惊。
眼瞳游离不定,咬着嘴唇,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确实是这样。”
“……”
我说了不能说的话。怒火消退,苦闷后悔的心情涌了上来。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了。”
“没事,不用强行道歉啦。那种程度就道歉
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能说了不是吗。”
她也不是那种谦逊的人,对自己的利嘴也是有自觉的吧……
她也很不擅长忍耐。经常会感情爆发,也会打架。
——但是绝对不会一直让感情失和。
卡琳用左手抓住我的右手,紧紧地将其按在胸前。
然后张开右手,轻轻地向我伸来。
“……卡琳”
我畏畏缩缩地抓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
透过制服的衬衫,从手接触的部位感觉到了卡琳的心脏的跳动。
她应该也感觉到了我的(心脏的跳动)吧。
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小小的仪式——很朴实的约定。
我们额头与额头相贴,小声地交谈着。
“会争吵啊,也就是说还没有好好了解吧。”
“……是说(了解)对方?那个,我觉得这辈子都做不到啦。”
“那也挺好不是吗。”
她抿嘴微笑。
“啊—啊,明明以前还是我的个子高一些的说。”
“……只是一点吧。”
“居然一下子巨大化追上了我。”
“毕竟是成长期嘛。”
“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啦!”
这次我也笑了起来。
我是我,卡琳是卡琳。
我知道,“新人类”、“圣杯”什么的,在说起这些之前,我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类。
会出现不同意见的冲突也是当然的。
但是,没有任何人能代替,要是我们失去了彼此任何一人那就结束了。
(……失去……?)
卡琳突然开始望向周围,我也赶紧回头左看右看。
“那个小家伙,哪去了?”
“诶……?!”
*
在车站广场的人留下,普朗少年走丢了。
被屏幕吸引注意力相互争论的期间,他的身影消失了。
“识别标志怎么了,绘里亲。”
“额……其实还没给他带上。”
“开玩笑吧笨蛋————!”
在慌张的争论中卡琳突然把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这是在不发出声音地和灵体化中的从者会话中,也就是俗称的心灵感应。
“……啊~红说她也被我们的争吵吸引了注意,没有注意到小家伙那边啊。”
哎呀……漏出自责的声音,卡琳用显现出了《令咒》的右手捂住额头。
好像很难受地低下头的红叶的身姿浮现在眼前。
“不不不,红叶小姐没有错哦?啊,不过,这下糟了……”
明明保护从者是我现在的工作来着。
这和带小孩没两样……我才刚刚这样摆着谱毫不放在心上就成了这幅德性,不负责任也要有个度啊。
虽然卡琳像平时一样乐观地跟我笑着说“很快就会找到的吧”之类的话,但她也帮我分头去搜索了。
我的胃缩成了一团,担心的程度也疯狂上升。
但是,十分钟都不到,少年就被找到了。
“……在那种地方……唔……”
在广场的角落,有一个谈着吉他的男人,是在《秋叶原》的繁华街道上很少见的,典型的街头音乐家。
少年在他旁边,一个人蹲着侧耳倾听着演奏。
不过这场路上演唱会的客人只有少年一个人。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路人,大家都只是快步地穿过去。
用来当投钱容器的吉他箱就放在他的脚下,虽然有一点零钱和纸币——在这条街上是次要的物理货币——放在其中,但看不到什么大收获。
(那是事先放在那里诱导别人打赏用的钱……吧?)
怎么说呢,是个不太起眼的胡子拉碴男呢。年龄也应该不那么大,也就二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程度吧。
我对这破烂的穿着稍微有点印象。大概我自己过去也在这个音乐家面前通过很多次了,只是一次都没意识到他而已。
头发蓬乱地缠在一起,仔细一看他的眼瞳是蓝色的,还有鼻子的高度,总感觉有一种是地中海系的印象。
(从者……?)
虽然我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在他附近完全没看到像御主的人影。
通过没有连在弦上的上扬声器,吉他响起了作为街头艺人来说相当克制音量的声音。
我完全不懂音乐,不过像这样正面成为一位听众,我很快就明白他的演奏是非常卓越优秀的。
那是痛切、十分忧郁、能打动人心的旋律。
在他身旁一直听着的少年,也是被这音色吸引来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少年会是和艺术相关的从者吗?
这值得一想,除了遗物之外应该也是有真名的提示的。
……只不过真是悲哀,对《秋叶原》这样明亮爽快的度假村氛围来说,这样的演奏简直不适合到了绝望的程度。之所以招不到客人空吧就是因为这个吧。
要是日薄西山的时候的话还好,现在这样清爽的蓝天和日光下,当然不会有愿意沉浸在这种阴郁的镇魂歌般的旋律的市民或观光客。
“哇,简直像葬礼一样嘛。”
伴随着辛辣的评价,一只手突然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演奏中的音乐家也稍稍抬高了视线,在那前方,我旁边站着的是过来和我汇合的卡琳。
停下了演奏着的手,他向我们搭话。
“难道说,你们是这孩子的同伴?虽然他从刚刚开始就一个人在这里听,不过多谢静听啦。”
音乐家如此微笑着说道,而普朗少年也回以一个鞠躬。他大概还不是很明白吧。
“是这样,他是我带过来的。视线稍微离开了一下他就立刻不见了。”
他紧盯着我。
“……也不是姐弟吧。从者又不可能擅自迷路。”
被戳到痛处了。卡琳则上前争辩。
“干嘛大叔,你有意见吗?这边可是到处在找的诶。”
“你,别叫我大叔。这一带可是有很糟糕的揽客人之类的在的哦。还有专门找一些家庭的成员,故意摆出一副保护迷路的小孩的样子讨要谢礼的家伙呢。”
他说的也没错,就是因为这样我才焦急过头了来着。
“那啥?这孩子的名字是啥?要是说不出来,我可就报警了哟。”
他举起的右手上浮现出了《令咒》。
那是普通市民,也就是后天型御主特有的水珠纹类型的纹样。
(这下糟了……)
刚刚才帮他取的“普朗”这个名字,他能不能好好的认识都让人十分不安。
只能在某种程度上跟他说一下事情内幕,让他接受才行了吗?当我下定觉悟时。
他突然抬起双手发出了嘲笑。
“骗你的啦。只是羡慕平时到处玩的你们,所以吓吓你们而已啦。”
“……你是想被我们打飞吗?!”
卡琳“嗖”地转了一圈,发出了想要是给他一记回旋踢一样的威胁。
“哦哦,好可怕呢。我还是不招惹不能碰的女子高中生为妙。”
“我是女子初中生就是了。”
“哦哦,就是那啥新人类吗?好好,明白啦。”
他本来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盒,但是看到旁边盯着的少年后又把它放回去了。说到底,这里是禁烟的。
“额,那孩子叫普朗,稍微有点——”
“可以了可以了。”
像这样用适当的态度察觉到(这边的难处)真是感激不尽。
“在我们找他的期间,多亏了你看着他,那……虽然作为谢礼来说有点那啥,这个——”
我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不过还是拿起了装在地上的细长吉他箱中的塑料盒。
(这是……商品吧?看上去像是什么媒体介质……)
“哦?你要买么?不好意思啊,有现金吗?价格的话贴在那里就是了。”
“呜啊,这不是《CD》吗?超搞笑诶。”
偷偷看了一眼我手上拿着的东西的卡琳笑了起来,而他则眼神一变,将身子向前探了出来。虽然因为把长长的手足弯曲着蹲在那所以很难判断,但他的个子应该挺高的。
“嚯,你知道《CD》啊?”
“这是当然的吧。在《涉谷》也有还有租CD的店,还有追求时尚地把播放器挂在腰上的人呢。你也是,别呆在这种只有街头艺人的车站前,去《涉谷》发展不就好了么?”
“不要,虽然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更习惯《秋叶原》这边啊。”
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夏威夷衬衫下穿着的T恤上。
这么说起来,在他的吉他箱上也贴着差不多的贴纸,而且还吊着个(差不多的)玩偶。,
(嗯……?印着角色的T恤?好像是动画里的女孩子的……?)
“那个……难道说……你是‘御宅族’吗?”
“对啊对啊。”
他得意地点头道。
“御宅族”是对旧世界中的一群拥有独特的思想、创造性和消费文化
们的人们的称呼。
若是要单纯地用“兴趣”来概括的话,那对他们的日常行动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实在是大过头了。
虽然一时之间在世界中形成了多样且广范围的派系,但无奈的是在政治上十分无力,不如说他们在享受着这种不遇的生活中走向了衰退——不不,这不是我的评价,而是老师的解说。
从我个人的推测来说,大概就是那种平常的宗教一样的东西吧。
然后,这个《秋叶原》似乎曾有一段时间被“御宅族”们当作一个“圣地”来对待来着。
虽然现在这条街已经成了海滩度假地和魔术用品的购物街了,但他们御宅族喜欢的古老商品的商店,以及让他们互相交流的地方还顽强地留存着。
“我叫朽目,如你们所见,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在路上弹吉他的而已。你们经常会过来《秋叶原》吗?有喜欢的动漫歌吗?可以弹给你们听哦。”
他这么说着,弹出了一段带感的乐音。
“——哇”
听见新鲜的曲调的普朗少年的眼睛闪闪发光。
然后卡琳则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好老土的搭讪啊。”
——搭讪?来的吗?这是那种东西来着?
号称在古希腊和罗马非常发达,而在中世界的黑暗中丢失,最后在近现代终于重新创造出来的自由恋爱,在新世界也暂且还是健在的。还有人提出了“要是不在了的话,我们就不再是人类了”之类的极端论调。
但……对我来说是还没能理解的新大陆的领域,一不小心的话可能会成为比发狂的从者更加难办的东西。
对和我年纪相仿的卡琳来说,感觉应该是差不多的……明明我是这么相信的,可今天的她有点少见地,看上去在冒险的样子。还是说那是所谓的青春期特有的,扮演大人的样子么?
“刚刚的曲子,能再让我听一次吗?很好听的曲子不是吗,有没有歌词?”
“有哦,写在那本CD的册子里呢。”
卡琳读了一下从我那拿到的纸张,黑着脸骂道。
“黑,好黑暗啊……这什么鬼?让人郁闷。”
确实写着忧郁的歌词,我觉得(这种歌词)被人毫不犹豫地否决掉也是没办法的事。
“朽目先生是……那个,主唱么?也会唱歌么?”
“有时吧,那个歌词也是基于曲子的印象写出来的,基本上都是即兴(创作)的啦。”
“即兴吗,这还真是有趣。不过……”
卡琳接受了这种说法,不过也提出了这种提案。
“不过那啥,气氛不能更欢快一些么?让听的我们能乘着旋律不由得变得想跳舞的那种?还有,除动漫歌以外,(我说的是)你自己作的曲哟?”
他随意地挠了挠头,笑着说。
“诶——,这种不符合我的人设啦。嘛,不过,毕竟是难得的点单,就让我试试看吧?”
*
朽目弹奏的声音,再次在广场上响起。
一直以来仿佛在冬天的河面上飘荡的细雾一般的旋律,响应了卡琳的要求,这次变得像弹力球一样跳来跳去。
而在曲调改变后,我们所在的广场一角也突然好像变得明亮开放了一样。
不久后行人们一个个停下了脚步聚集了过来。以在最前面的卡琳和普朗少年为中心慢慢地在形成一个半圆。
(额,我不擅长应付这样的气氛啦……)
……就算不是这样,毕竟我也没有这种资格就是了。
我一步步地战略性撤退,保持距离,移动到了能从后方眺望到他们的地方去了。
(不过音乐还真厉害,这么简单地就吸引了人心,让那里变成完全不一样的空间了。)
——而不知何时开始,红叶在我身旁现形了。
和我一样呆在不会妨碍别人的地方,一边腹部着地地躺下,一边静静地倾听着演奏。
卡琳则终于开始迎合吉他踏出了舞步,开始想街头演出家那样(跳起舞来了)。
“……卡琳那家伙,明明说查不到要回去了,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在我向红叶搭话的时候,发现红叶也摇着头,巨爪在空中滑动着。
“诶,红叶小姐也会弹吉他的吗?啊……你好像很擅长弹琴的来着。”
——老实说,我并不能完美理解鬼女红叶的语言。
能够像这样进行相应的交流,也是多亏了装备在我刘海处的礼装APP。
基于至今为止我与她的会话样本和卡琳跟上来的内容,推测她发言的倾向,将其大概意思通过礼装提示给我。也就是即时解析并翻译哑语一样的软件。
红叶的情况的话,因为我确实能和她进行会话,所以翻译的精度也特别高。
虽然Berserker职介有一个附属的问题,不过我完全看不出卡琳有意识到那一点。
身为御主的卡琳自己,据说也不是通过语言听取红叶的意思,传达给她的好像是在语言之前的印象来着。
然后,因为这个APP对问题物普朗少年完全不起作用,只是返回给我一大堆意义不明的提示,最后我把他踢出了翻译对象的范畴。
“嗯,卡琳好像很擅长学校舞蹈的教学来着?话说居然还有那种学科啊……人又双叒叕变多了。”
广场上人山人海,变得非常热闹了。
聚集过来的听众受到演奏和舞蹈的影响,开始跟着节拍踏起步来。
而在人圈的中心,有着跟随着内心的高扬感和喜悦,轻快地变换着动作,沉醉进了音乐之中的卡琳。
她的舞蹈仿佛变成了从朽目的吉他中引出更新的旋律的另一个乐器一般,与他的哼唱融合在了一起。
而接下来,不甘示弱的卡琳也开始“啦~啦~”地哼了起来。就好像在发出“我才在认真地享受着这个瞬间,你就这种程度?”的挑衅一样。
(……赢不过她啊。真是的。)
稍微开始流汗,头发也飘舞着,她还是在生机勃勃地舞动着,就连我也被那舞姿所吸引了。
就在这时,红叶则“吼”地开始低吼。
“诶?搭讪……我觉得不是哦,那个只是卡琳的玩笑——”
礼装APP从充满着空洞的吗目光的红叶的侧脸那里,再也没能读出什么东西。
但是在我看来,那个表情看上去是很悲伤地在担心着什么。
虽然只是大概……在那里可能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作为在鬼女的传承中被传唱着的主役,悲剧的女主角,也是被无情地讨伐了的恶役的她了吧。
这种局外的想法先放在一边,卡琳将吉他的音色像薄纱一般披缠在身,翩翩起舞着。
响应着愉快地,舒畅地回应着朽目所缀的歌词,她的歌声也又一次回荡在广场中。
生年也继续热心地在倾听着。就好像想把每个音节都记住一般。
而就在少年那澄澈的视线的前方,朽目继续着演奏。不知是不是他的习惯,他仿佛把在场的东西全部拒绝掉一样,有点(将周围)视若无睹一般地低下身去。我对这点稍微有点在意。
*
——那天夜晚。我家里,来了一位很意外的访问者。真鹤千岁——我的祖母。
这还是她初次来拜访这里。
连接室外走廊上设置好的监视摄像头的显示器里,身穿黑色水手服的身影,正赫然抬头仰视着摄像头这边。当我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不敢置信地擦了擦眼睛,甚至怀疑是不是什么陷阱。
「我马上就会回去的了。稍微有点事情想要过来传达给你。」
「…………」
但是对方可是货真价实的千岁。
我敷设的安保措施、驱散闲人的结界之类的都完全没什么影响,很自然而然地就走了进来。
要是有什么指示,明明发讯息过来,或者通过藤村老师(见注1)口头转述就可以了,特意上门拜访也不得不让人倍感警惕啊。
(就算不提这个……我和千岁之间也谈不上相处得特别好)
——一定是关于少年的事情吧。不可能会是别的事情了。
普朗少年(见注2)才刚刚吃完打包带回来的餐点。刚刚我还在想尽量避开一些太刺激的菜单来着。
千岁并没有立刻走到和我相对的桌子旁边,而是宽敞的房间另一边的地板上在随意地摆弄着我从老家带出来的玩具。
「啊啦……那个飞机,原来是在绘里世你这边呀? 真令人怀念呢」
「……嗯」
真是失策。而且时机未免也太糟糕了。
因为那是我从《新宿》的家里带走的为数不多的一件东西。
采用红白涂装的螺旋桨式飞机。
Caudron C.635 Simoun “F-ANRY”。作为圣埃克絮佩里(见注3)的爱机而出名的机体。而且,还是我最重要的人的遗物。
「然后,你找我有何贵干?」
我简洁地开门见山。要搞懂的事情我可不想拖沓下去。
「啊我说,你们两位—
—怎么说也是好久没见了吧。要不彼此交换一下最近的生活状况如何?」
插嘴说话的是一位穿着西装的男性。
双排扣的马甲里,系着一条朴素的深红色领带,脱下的夹克对折挂在手腕上。
与其说是忽然现身的,倒不如说是从一开始就在那儿的,后背靠着墙壁上平静地注视着我们二人。
「……」
千岁有些不满地侧眼瞪视着男子。
「卢基乌斯……先生。晚、晚上好」
「晚上好,绘里世——这里的茶具可真多啊。我泡杯茶也不要紧吧。我的喉咙都快渴死了」
「啊……嗯。可以的。不过可能,有些旧了」
搬家后没多久我干劲十足地买了一大堆东西以来,那边的红茶似乎还真是从来没用过。
男子在对比着从柜子上取下来的茶叶罐子。
把模型放到一边的普朗少年也走了过来,依样画葫芦地在给他打下手。
一边和少年交谈,一边用悠然自得的语气嘟哝着。
「嗯姆,对了。可以的话,希望你也能称呼我卢基乌斯。不用加先生,就像以前一样。只有千岁还是用老样子的方式喊我,你不觉得很狡猾么?」
「呃、嗯」
和我的紧张态度形成鲜明对比,千岁叹了一口气话中带刺地说。
「年轻的女子,和成年男性保持着距离感不是很正常么?还请你注意一点,不要过分亲昵而造成什么麻烦」
「哈哈!说的也是呢,下次会注意的啦」
刻在他左边脸颊上的,扭曲的十字伤痕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穿西装倒是蛮新鲜的,不过那笑容一直都没变过。
——卢基乌斯(见注4)。
他是千岁长年带在身边的从者。
是我比任何人都要尊敬的、憧憬的男性。
和藤村老师一样,是从我小时候就认识我的知己之一。
他是给幼小病弱的我严厉地传授了护身术的师傅。
他教我要秉承军人般的钢铁意志,不管被打倒多少次都要站起来,直到完成使命。
他教给了我败北的价值,和胜利的脆弱。
但我很快地就从美化的回忆中被拉回到冰冷的现实中。
「要跟你说的事情呀——」
白净的手指抚摸着茶杯,千岁平静地开口。
「我希望你能暂时,停止一下你的工作」
「……诶……什……?」
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我的大脑一阵空白。
「——不要! 我不要!」
我一脚踢飞了椅子,拳头重重地打在桌子逼问。
「凭什么,千岁有什么权利,要我——」
她不自然地流露出一丝弱气的神情,平静地小口地呷着红茶。
「……而且,我已经跟卡莲说过了的」
理所当然地告诉我的这个决定,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祖母虽然经常开玩笑,但从来不会胡闹。
既然她已经这样通告我了,等于说马赛克城市的《圣杯》也是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但尽管如此,我也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
夺走我的工作? 那么,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离家出走的? 为了什么才会被当作死神而疏远着的同时依旧坚持排除那些家伙呢?
因为凌乱的呼吸而上下耸动的肩膀好不容易平复了一点,我询问道。
「……你刚说暂时,是指……?」
「至少也得先观望两个月呢。有些事情我想要去调查一下」
「你意思是我的工作会对你造成妨碍……?」
千岁无言地点点头。
我向同席的卢基乌斯投去求助的眼神。
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对我报以苦笑。
再怎么想从千岁那里打听什么深层的缘故都是没用的——他如是忠告。
在那以后,千岁也打听了关于普朗少年的事情。但我只是抬头看着天花板,自己回答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在听到她完全只是问了些轻松的话题之后,我再次认识到她压根没有把区区一个从者给放在心上。那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罢了。在我面前出现的少年,即使很特别,但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在他们二人离开以后,我狠狠地瞪着她用过的茶杯。
要是我和千岁(注5)没有血缘关系的话,我一定不会如此的愤怒。
如果想方设法打开被强加的枷锁,自己一定会燃起对抗心吧。
但是我做不到。对于从前就放弃了对抗而选择逃跑出来的我来说,做不到。
————
注1【藤村老师】即藤村卡莲。是马赛克都市管理AI人型终端之一,《秋叶原》的担当者。被绘里世称呼为藤村老师尊敬着。有着相当独特的时髦感(绘里世点了个赞)。
注2【普朗少年】即被绘里世捡回家里的MASTER不明的从者。绘里世推测其真名是“圣埃克絮佩里”,但被藤村老师否定。卡琳提案先给少年取个容易叫的名字,叫王子殿下太拗口,于是卡琳又提议用法语里Le petit prince来称呼,简称普朗(法语发音)。于是后面就变成了普朗少年。
注3【圣埃克絮佩里】法国童话《小王子》的作者。
注4【卢基乌斯】中世纪及现代基督宗教传说中,耶稣受十字架刑后,为确定耶稣是否已经受刑而死,有一个罗马士兵用一枝长矛戳刺耶稣的侧腹位置。这位士兵即卢基乌斯。由于长矛沾上了耶稣的血液,被一些基督徒视为圣物,长矛亦以物主朗基努斯之名命名为朗基努斯枪。
注5【真鹤千岁】见配图后方右一水手服女性。宇津见绘里世的亲祖母。是圣杯战争前就维系着家族的真正的魔术师,与圣杯战争有很深因缘。年龄不知。外表疑似和圣杯的祝福无关。从绘里世小时候开始就保持着如此年轻的姿态。
*
——喧嚣的一天。
有理想的相逢,也有不希望的相逢。
但没有处决从者。
所以,今天是个好日子。
洗完澡后顺便处理了伤口,
虽然身体经常受到伤病的折磨,从患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状态。我无论如何都要做些伸展运动,赶紧睡觉。
由于疲惫不堪,连打开寝室的灯的意思都没有,身体往黑暗的床上投去。
“喂,我可以打开这里吗?”
在光线昏暗的窗帘前,有个少年的影子站在那里。
“说话方式很奇怪啊,你……呃,想看看外面?”
我慢慢地起身,打开了床底下的窗户。
窗户在离地板有点高的地方,外侧是有扶手的狭窄阳台。即使想要眺望外面,也只能看到废弃大楼的后门。
在黑暗中,少年轻轻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他还是蹲在窗边,把金色围巾裹在窗帘上,夜风吹拂着。
“因为有云,月亮很暗,所以连海岸也都一片漆黑。话说你别掉下去哦。”
“不会的。”
“OK。”
接着又回到床上,筋疲力尽地睡着。
虽然卡琳把我骗了,但昨晚我还是和少年在同一个床上休息。
把预备的折叠式床从仓库房间里拖出来麻烦多了。反正都是灰尘,不能马上使用。
这个固定的床对于一个人来说,也太大了。
「…………」
不管床有多么大,有多么地柔软和暖和——
将英灵亲手处决的日子里,根本没办法安稳地入眠。
以不愿意的方式被强行消灭的他们那诅咒的话语,字字句句仍萦绕在耳边。
(啊……不行了……我要死了)
当自己那阴沉的想法被捕捉到时,就会有东西从体内深处慢慢渗透出来。
冒出的恶灵们使得我的皮肤底下隐隐作痛。还没轮到我们出场吗——它们开始骚动。
如果不用绷带将自己的身体裹上的话,寝室没准又会再度血流满地。
教授了我和那些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折磨我的恶灵们取得妥协、和平相处的方法的人,既不是千岁,也不是卢基乌斯,而是卡莲……我的“老师”。
是老师她教会了我——不是对付它们,而是妥协的生存方法。到头来并没有任何人来拯救我,我也只好选择放弃而跟她学习。
我并非是被施加了无尽绝望的痛苦,而是被授予了能体会他人苦痛的智慧。宽恕它们,接受它们吧。老师是这样说的。
是因为没有《圣杯》而被诅咒吗——
是因为被诅咒了所以无法持有《圣杯》吗——
(那种事情,不管是哪个原因都无所谓吧。但是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理应为我消除疑惑的双亲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不过是我重复了千遍万遍的自问自答罢了。
至少人总得往前看,不然就只能不停地原地踏步罢了。
————既然如此,我也稍微思考一下晚上千岁来我家的意图吧。
懒得
动脚的、常年把自己关在《新宿》的家里闭门不出的千岁居然会罕见地跑来《秋叶原》这个事实,就已经表明了这次异变的严重性。
并不是单纯来跟老师见面这么简单。也就是说,在《秋叶原》之中存在某种东西,不得不让千岁提高警惕,并来到现场对卡莲直接发号施令。
负责管理《秋叶原》的卡莲,过去曾是世界再编之后《新宿》的管理AI 。后来,在把管理权限交给了下位卡莲系列后,她自己则转移到《秋叶原》的据点。
位于都市管理AI 卡莲系列最上位的,就是我的老师藤村卡莲。其他的卡莲系列,都是被赋予了些许指向性偏差的复制品。出于这个原因,卡莲系列各位的性格都有着些微的差异。
(不对,完全就不一样吧……这里面有些什么样的优点就不得而知了)
在真鹤千岁身上期待骨肉亲情什么的简直就是错的。大错特错。
我绝对没有一丁点想要继续呆在《新宿》的家里、然后成为魔术师的打算。就算现在我的工作无比地接近那个样子也好。
所谓“魔术师”这一类人,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生物这一点,我通过工作的经验也已经充分认识到了。
城市里就潜伏了不少尝试对《圣杯》进行不正当干涉的魔术师们。我在跟他们的从者们交锋的时候,他们对从者那冷酷的操纵,时至今日依旧历历在目。
(究竟有什么在这个都市里暗中活动呢……? 事已至此我还担心这个吗……?)
就算是担心也好,说到底也不过关系着自己利益的自私的想法罢了。
千岁的真实目的我不太清楚,但我想,她把我从卡莲这边分开,会不会是为了减轻都市管理AI 的负担呢……
增加了那么多复制体也无法解决这件事。那么说这个都市已经风波四起了。矛盾和伪善所交织的交响乐已然奏起。那么……
……不得不杀掉他们。
要将作恶的从者们、更多地、统统都杀光。
嘴里吐出一句喃喃自语。
「战争……依旧在继续着……」
我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刚刚那真是相当危险的想法啊。稍不留神我自己就很可能会被《圣杯》给排除掉了。
像要将胸中那如何烦恼也无法解明的疑问排遣掉似的,我从床头桌子上摆放着的,镶嵌着玻璃的皮革制品拿在手里。那是和模型飞机一块从《新宿》的家里带出来的东西。飞行员那独特的护目镜。虽然实际上这个是摩托车用的。
听到小小的悲鸣,我吓了一跳。
猛然一看窗户,一个探出身子的少年正要掉下来。
慌忙爬进来,压住身体。
“笨蛋,所以我才说了──”
“看不见天空”
少年仰着头看向夜空。
只是个连自己是谁都无法弄清楚的,无力的从者。
什么时候会成为我工作的铲除对象也说不定。但如果他真的,变成了那样的对象,我想我一定会杀掉他的吧。
(……啊……)
少年的脸颊上,两行眼泪流淌了下来。
什么都没说,他的身体只是轻轻地颤抖着。
「我会陪着你在一起的啦……直到弄清楚你的真实身份为止……」
完全无法想象的话语。明明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一文不值的谎言罢了,但他的体温却使我产生了些许的迷惑。
他有忘记了的东西,他曾淡然地跟我说过,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找到那个东西为止。
少年毅然地摇了摇头。
「在一起,做不到呢」
「……是呢……说的也是呢」
他的眼泪或许是因为孤独吧。也可能是因为身在连星星都看不到的夜空之下的不安感吧。
至少抬头仰望的漫天黑暗之中,能看到飞机的航行灯也好啊。
能看到穿越夜幕的人的轨迹也好啊。
可惜,这个新世界里不管身处哪里都不会再有飞机在天上飞行了。
因为《圣杯》所改写的世界就是这副模样。
于是,一起躺在床上。白天的金枪鱼娃娃滚到枕边。
彻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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