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上政树装成长岛薰子的「假情人」后大约一个礼拜。
一封薰子传来的简讯,宣告了异常事态的开始。
【今天放学后来我家一趟。】
假如这是真女友传来的,或许政树会因这个大胆的邀约而小鹿乱撞。不过今天换成是假情人传这种简讯,他脑海中怎么样都会先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政树一看到智慧型手机中的简讯,想都没想就往薰子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薰子轻举右手到面前稍稍点头,似乎是在跟他道歉。
(哇哩,看来这下是出了难搞的纰漏啊。)
光看到薰子脸上的表情,政树就知道自己被卷入了麻烦事当中。
难道是谎言穿帮了?又或者不到穿帮,可是她家人却起了疑心?
(要是穿帮可就麻烦了。不过假如只是被怀疑,那或许可以趁势对她提出往后的互动得装得更像男女朋友?)
当政树为了抹灭心中的不安,努力把情况往乐观的方向思考时,眨眼间就到了放学时间。
「村上同学。」
「嗯,0K。」
长岛薰子和村上政树一同走出学校。
虽然政树已经被薰子介绍给家人说是男友,不过其实两人自从去薰子家那天过后,就没有再一起放学回家过了。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和Mail,在学校休息时间也聊得有说有笑,不过却不曾在放学后或假日独处。
本来他们讨论过要不要至少假装约个会,制造出「既定专实」,结果因为刚入学实在太多事要忙,到了今天都还没实行。
说是这么说,其实政树有一半是在忙著玩最近刚开始的网游练等,而薰子则同样是在忙著画BL同人志的原稿。
总而言之,两人这是隔了将近一个礼拜一起放学。这时政树有点紧张地开口说:
「所以说,拜托让我先问一下,这次到底是什么事?难不成是我们假装男女朋友的事穿帮,被你家人知道了?」
政树对走在身旁的薰子投以试探的眼神。
结果薰子却一脸尴尬地移开视线。
「不,没有穿帮,不如说正好相反,可是我也不太懂情况究竟怎样。我觉得与其问我,不如等我爸爸和爷爷向你解释比较好。」
她回答了这样一个怎么听都不太妙的答案。
「听你这样讲,我真的会怕耶旦个会我去了你家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吧?」
当然,政树这句话有点算半开玩笑,毕竟还没到真的得担心自己生命安全的状况。
没想到,薰子的反应却彻底背叛了政树的期待。
「……对不起。」
她说完后更加一脸凝重地把头撇到反方向去。
「喂!你快说我说错了啊!?」
看不到薰子如今表情的政树,真的以接近崩溃的声音大喊。
◇◆◇◆◇◆◇◆
「嗨,村上同学,抱歉突然把你叫来,谢谢你来这一趟。」
在长岛本家的迎宾室内等著政树的是先前打过照面的中年男子——薰子的父亲。
他正是长岛家现任当家,长岛重藏。即使他讲起话来平静沉著,脸上也露出和蔼笑容,却一点也不失威严,是个从男性角度来看也十分帅气的中年男性。
当政树照著他的话坐到沙发上后,坐在对面的长岛重藏开口说:
「好,村上同学,事情你从薰子那听了多少呢?」
「就算您问我听多少事情,我根本……」
看到政树难掩动摇,眼神飘移欲言又止的模样,坐在一旁的薰子出言缓颊:
「我什么都没跟他说,因为连我都还不懂详细情况,怕随便乱说反而舍害他误解。」
听完女儿解释,长岛家现任当家「这样啊」点了点头,重新板起一张脸。
「这样一来得花时间解释了,希望你能听听。
话说回来,村上同学,你对这个家族——长岛家认识到什么程度?」
「呃……是长久以来在这个城市扎根的名门世家,然后长岛同学——薰子同学她若生对时代就是名公主等等。」
「唉呦,村上同学,我都说过我不是公主了嘛!」
薰子一脸不耐烦地否定政树这句话。
实际上,尽管薰子三不五时就如此强调,不过同学们每次都会回她「没有啦开玩笑的,长岛同学你还是那么谦虚呢」或是「长岛同学就是不一样」、「就算严格说起来不是,但是你真的就是公主殿下呀」等等,让政树听著听著也跟著认为「喔,大概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吧」。
只不过,看她现在这么郑重否认,应该真的是个误会。
听了女儿和男友间的对话,重藏苦笑著接下去:
「唉,不管我们怎么否认,街上的居民依然这么认为。然而就如薰子所说,是他们误解了。
以前此地是一块称为总妻藩的土地,而我们长岛家则是总妻藩首席重臣的家。因此我们不算是大名,即便生对时代,我不会是一城的主公,薰子也不会是公主。」
「喔,原来是这样啊……」
政树以有点状况外的语调回应,示意自己听懂了解释。
的确,若以一介重臣的身分,称呼主公或公主都有些怪怪的。话虽这么说,所谓首席重臣已算是位阶相当高的武士,大概也拥有个别的领地。因此从住在领地内的居民眼中来看,称主公或公主都不能算错。
只不过,若真要严格计较起来那自是不在话下,但当今社会一谈到「生对时代就是主公」、「就是公主」等印象,指的十之八九都是与大名家有关的家族后裔。
「所以说,我长岛家的人才会坚决否认外界『生对时代就是主公』、『就是公主』这种评价。理由或许有点时空错乱,不过我们这样无颜面对过去的宗家呀。」
在重藏柔和的语气下,逐渐纡解紧张的政树也没多想,猛然对坐在对面的中年男性拋出突然浮现的疑问:
「听起来感觉好像时代剧呢,那么您提到的大名家如今又是如何?」
睪竟要是那个大名家依然存在,身为臣子的长岛家就不会被社会误解成主公的身分。
政树这句理所当然的问题,重藏听了却只苦著一张脸摇摇头。
「……从幕末到明智时代,幕藩体制遭到瓦解,武门家族成了所谓贵族与土族。在当时那段期间,能够顺应潮流维持住权势的家族实为少数派。
即使我们长岛家多亏了祖先们的努力,有幸成为少数派之一,宗家却成了失脚的多数派。」
「原来如此。」
这么说倒也是如此。
在江户时代号称多达三百家的诸侯大名,他们的后代子孙不可能到了现代仍通通保有当时的权势。
(这么一说起来,好像常有些艺人自称是历史上著名人物的后代,结果老家根本没有多气派呢。)
政树擅自在内心做出结论。虽然他所想到的那些自称历史人物后代的艺人或运动员,其实都只算是家系谱上属于细枝末节的分家,和政树所想的有所出入,但是他也分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什么差异。
「可是这样子是不是有点奇怪呀?长岛先生你们是在总妻市还是总妻藩的时代就一直住在这里了吧,那么宗家的后代只要有那个意思,应该随时都能来找你们不是吗?」
看政树一脸讶异地问,重藏露出今天以来最灿烂的笑容回答:
「那也得要他本人有那个自觉才行呢。」
「欸?」
「村上同学,你知道你的父亲是在哪里出生的吗?」
「啊,知道,我爸爸说他是在东京出生长大。」
「嗯,那么你的祖父如何?」
「这个……我记得爸爸这边的爷爷……好像也是东京?」
「那么曾祖父,曾曾祖父呢?」
听了重藏一连串的逼问,政树才理解他想表达的事。
「啊,对耶,就算知道父亲或祖父辈的身世背景,但若再往上追朔更以前的祖先,也没有我们这些后代子孙能清楚掌握的道理呢。也就是说,您说的那个宗家的后代子孙,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大名是吗。」
「是呀,如今你不正是不知道的那个人吗?总妻藩藩土村上家直系后代,村上政树同学?」
一时之间,迎宾室内被沉默垄罩。
「……?」
政树一语不发,疑惑地歪著头。
他没有在开玩笑,也不是想装傻。
只是理解完全跟不上。
(总妻藩?那不是这个总妻市在幕藩体制时代的名称吗?然后藩主一族姓村上?喔,和我同姓啊,真有趣的偶然。直系后代,村上政树?这不是我的名字……)
「……欸?」
在耗费了有如拨接时代网路的传输时间,将进入耳中的声音送进大脑解读,最后理解意思的政树,发出的是跟漫画内常见,被吓傻时会有的怪声。
「这、这这、这是开玩笑的吧?」
政树这时虽将视线看向坐在身旁的薰子寻求帮忙,可是薰子也只有困惑地稍稍皱眉,再轻轻摇了摇头
。
(喂!你快解释啊,喂!?)
或许是政树心中的话被听到了吧,的确有人开始对他解释,不过那个人并非坐在身旁的同班同学,而是同班同学坐在对面的父亲。
「抱歉,其实是上次听完薰子介绍你之后,我就稍微调查了你一下。」
「调、调查?有必要对女儿的男朋友做到这种地步吗!?」
世家太可怕了吧川
或许是从政树的表情猜出想法,重藏苦笑著摇摇头。
「不,一般来说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只是那一天,你的名字让我十分在意。」
「那个姓村上的总妻藩藩主或许和我同姓没错,不过村上这个姓一点都不稀奇吧?」
政树的论点十分正确。
尽管蠃不过名列前三的铃木、佐藤及高桥,但村上这个姓氏在日本也是极为普遍。
实际上,政树活到今天为止的人生,也曾遇见完全没有亲戚关系,却跟他同样姓村上的同学。
然而,重藏轻松推翻了政树的论点:
「我在意的并不只有你的姓氏,问题在你以及你父亲的名字。每一代藩主村上家,都习惯在直系长男的名字内加入一个『政』字。」
「啊……」
听到这句话才让政树想起。
当时重藏不只特意问了自己名字怎么写,连爸爸的名字都问了。
或许是看到政树的反应,觉得他已瞭解情况,重藏点了点头接下去说:
「没错,若是只是姓『村上』,我也会认为纯属偶然而不去在意。就算再听到你的名字叫『政树』,我依然会认为是偶然中的偶然。但是最后听到你的父亲名叫『政辉』,那实在无法以偶然来解释了。
我知道很失礼,不过仍去调查了你的家世背景。」
「……」
整个人愣住的政树可说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我家以前是大世族?真的假的?不过现在比起「我的祖先好强啊!」我只觉得大世族的后裔会不会太穷酸了点啊?)
实际上,一旦冷静下来思考,这件事实根本不会造成多大影响。
不能否认祖先是大名这件事实确实十分具有冲击性,不过它并不会让政树家突然变得有权有势。政树的父亲依然是个在公家机关上班的公务员,家中财产也不会突然暴增。
「话说政树同学,你见过『这个』没有?」
重藏说完便把一只桐木盒放到桌上,接著打开盒盖。
里头装著的是一个小小朱红色酒杯。
正中央刻著一个以圆形、三角形及方形交叠的金色几何图形,整体让人感觉起来是个年代久远的珍品。
「啊,这不是我家的……」
政树曾经见过它。
这是以前政树的父亲一边说「我们家里也是有宝物的喔~~」一边秀给他看的东西。
尽管当时父亲说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不过按照如今的话题走向,这个酒杯似乎正是村上家身为总妻藩藩主的证明。
「刻有总妻藩村上家家徽的红漆酒杯,在我长岛家传承下来的一本目录当中,记载著那正是村上家的传家之宝。」
原来那个几何图案是家徽喔?
不知为何萌生佩服之心的政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本该收在自家柜子中的酒杯出现在此的意思。
「该、该不会您去找了我爸妈吗?」
政树战战兢兢地开口问,结果重藏爽快承认道:
「当然呀,毕竟最直接的线索就是你的父母呢。当时即便你父亲正在工作,你的母亲也招待了我。
可惜的是,你的父母似乎也不明白你们家是不是总妻藩藩主的后裔,只稍微听说过祖先是武门出身。
接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拿了这个酒杯给我看呢。」
然后根据重藏表示:经他再度确认,不只有政树的父亲,而是连祖父的名字里都有「政」字,让他确信自己的猜测绝不会错。
尽管重藏笑著如此回答,如今政树脑海中却被另一件事占满。
「请、请问既然您是去谈论这个话题,那么是否有对我妈提那个……我和薰子同学的关系?」
「当然,我向她简单做了说明,说是小女受令郎关照了。」
「嘎……!」
精神受到严重打击的政树羞傀到想当场躺到地上疯狂打滚。
(这、这、这不太对吧!?为什么我们只是假装成情侣不过才一个礼拜,双方家长就已经碰面了啊!我们还只是高中生耶!?)
假如见的是爸爸就算了,偏偏却见了妈妈。政树的母亲是名和一般中年妇女一样,最爱插嘴别人恋情的人。
毕竟她可是从国中时期就一直跑来问儿子「儿子啊,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的这种人啊。
要是让她这种人知道有交往对象的存在,肯定只会惹出些麻烦事。
(啊哇哇……我好不想接家里打的电话和看寄来的简讯,暑假也不想回家啦。要是我们不继续当假情侣之后又会怎样?我不敢想了耶!)
薰子及政树的关系不过是假情侣,纯粹为了用来抵挡薰子爷爷的相亲攻势所编出的谎言。
这意味著不久之后,两人便会终止这层关系。就算要把这个谎说到底,大概也会编出某些理由再说「我们分手了」吧。
政树一想到日后得跟妈妈解释这些,心里只觉得麻烦得要死。
然而,此时的政树根本没有闲暇替遥远未来的事头痛。
「总之,我便是这样得知了你的身世背景。虽然我及内人都只觉得是件有趣的偶然,不过问题在父亲……薰子她祖父呀。」
看到重藏说到这便一改先前的柔和笑容,露出哑巴吃黄莲的凝重表情,政树不由得浮现不好的预感。
(这么说起来,本来长岛同学要撒这个谎的最大理由,就是要逃离爷爷的相亲攻势吧。)
由于上次来到薰子家的时候,她只有介绍父亲重藏让政树认识,害得政树忘记真正的大魔王其实是她爷爷。
「请问,那位祖父有说了什么吗?」
本来看这个礼拜薰子都没来跟他说什么,使得改树以为薰子的爷爷也承认了自己这名假男友,放弃介绍相亲对象给薰子。
可是照这样看来,难道她爷爷又说了什么吗?
(难不成村上家和长岛家曾有什么过节吗?虽说是宗家和家臣,关系也不见得一定很好啊。)
政树匆地想起以前,爸爸曾对自己提过一件关于公司同事结婚的故事。
那名同事的老家在以前属于会津藩,而妻子的老家却是长州藩,因此得不到双方家长的认同,最后两人只能以形同私奔的形式结为夫妻。
到了现今这个平成世代,会执著于过去恩仇的人确实少之又少,但不能说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政树的这个念头刚好完全相反。
重藏及薰子父女俩先是伤脑筋地互看一眼,接著重藏一副不好意思地开口:
「嗯,该怎么说才好……就是呢,薰子她祖父一直努力在替她寻找适合的男伴。
结果上个礼拜,薰子不是带了村上同学你来,说你是男朋友对吧?然后在我一查之下,发现村上同学你正是长年以来音信全无的宗家——总妻藩藩主村上家的后代。」
「嗯。」
政树听到这已知道大事不妙,却也无路可逃。
可能下意识想减缓即将受到的冲击,政树挪动身体往后退,不过依然遭到面露无力苦笑的重藏追击:
「父亲听到这件事可是乐歪了呢。」
「对啊,爷爷真的是欣喜若狂耶。」
在一旁点头附和的薰子脸上同样带著苦笑。
(不妙,我不想听!好想逃跑!)
尽管生存本能拚命告诉政树快逃,不幸的是这里无处可逃。
「结果,父亲他非常兴奋地联络了一族的长老们,三两下就完成了准备啊。村上同学,真的很抱歉。」
长岛家现任当家,长岛重藏说完这句话,竟将双手平贴在大腿上,以跪坐的姿势深深向政树鞠躬。
「准备……是什么的准备啊?」
即使政树非常、超级不想听下去,但也不能不问个仔细。所以他只能以要去自踩地雷的觉悟主动询问。
「准备你和薰子的『订婚』啊。」
地雷终究还是爆炸了。
◇◆◇◆◇◆◇◆
(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就在我整个人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的期间,早已被人换上纹付羽织袴,被带到另一栋长岛本家于婚丧喜庆时使用的纯日式大厅,更被逼著端坐在身著艳丽振袖和服的薰予旁边。
下方坐著一排感觉每天都把纹付羽织袴当居家服穿的老爷爷,以及身穿一件可抵普通上班族整年收入的留袖和服的老奶奶们。
这群出身名家的奇特老人们如今竟是哭成一片。
「呜哦哦!没想到老朽能活著迎来这一天吶……!」
「这下什么时候上路都没牵挂啦。」
「这全多亏了八幡大人指引呀。」
坐在离上座最近的位置上哭得泣不成声的老人,似乎正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长岛家前任当家长岛豪藏。
「长岛家代代的心宿愿竟能在老朽活著的时候实现……!将故乡托付给家臣,亲自舍身对抗明智军政府的末代藩主,村上政己大人的心愿终于……终于实现啦!」
(呜哇,这理由听起来好悲壮啊。感动是很感动啦,可是为什么我会被卷进来呢?)
如果这件事完全与自己无关,肯定会是个感动人心的故事。
若今天是在电视上的记录片中看到,政树大概会觉得「真是太好了呢」,心中充满感动。
不过对于被卷入其中的当事人而言,讲白一点只是件麻烦透顶的事。
政树对现任当家长岛重藏投以求救的眼神。
(……)
结果,坐在豪藏对面的重藏注意到政树的视线,却只轻轻点头致意。
(不,我不是想要你谢罪,是希望你能想想办法收拾场面啊……)
原来尽管重藏身为长岛家现任当家,却仍然难以压下进入暴走状态的亲生父亲。
(真的没问题吧,重藏先生?我可是相信你喔,真的万事拜托捏……)
如今政树唯一能办到的,就只有相信重藏的话。
原来在走进这间会场前,重藏说了一句话。
「总之若不先做做样子,情况无论如何都改善不了,所以能否请你别想大多先答应下来?不要紧,这种仪式在现代日本没有任何法定约束力。
希望你以哄哄这群老顽童们的心态,今天都配合他们的指示去做。当然,不管你和薰子未来关系如何发展,我都会尊重你们的决定,也不会让我父亲他们多加干涉。」
重藏那番话的意思,形同在说这次的「订婚仪式」只是在玩一场夸张的扮家家酒而已。
简单来说,重藏是要政树和薰子两人不必在意婚约这层听起来吓人的关系,而是和以前一样继续当一对普通高中生情侣。当然,今天这层关系并不会影响到两人将来的婚姻。
听完重藏这些话后,心想「那好吧」的政树仍然接受了请求,不过如今他却极为后悔。
(我会不会太冲动了?照这气氛看来,这群老爷爷们好像超级认真耶?
虽然重藏先生说「现在拒绝他们事情会很难处理」,不过这样做大概只能把难处理的事情丢到以后吧……)
政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现场不是能让自己说出「不好意思,其实我和长岛同学只是假装成情侣」这个事实的气氛。
(要是这个事实让这群老爷爷们知道……喔不,我不敢想啊!)
政树不过才稍微想像一下,就吓到全身直打哆嗦。
(不过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感动的只有那些老人们吧?)
政树偷偷瞄向下方座位的后排。
那里坐著的是一群中年男女——从政树看来都是些和父母差不多年纪的人。
他们一脸镇定地参加这场仪式,不过却没人像前方的老人一样痛哭流涕。的确有人眼眶泛泪,或拿出手帕抹去眼角泪水,不过那大概只是受到现场气氛影响罢了。
就像毕业典礼时不是因为伤心掉泪,而是看到大家哭所以跟著哭的那种人。
看来所谓「长岛家的宿愿」在不同世代间产生的热度也有差异。
就在政树思考这些事的期间,似乎结束了一部分的仪式,一伙人一改严肃的坐姿,开始各自轻松坐在椅垫上聊起天来。
「不过话说回来,我真的吓著了吶。」
「就是说呀,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
「果然多亏了八幡大人的庇护呢,我可是每年都去参拜八幡大人喔。」
如今对政树而言,问题出在与会者能够离开座位自由活动。
所以说,这群老人们当然不会放过本口的主角政树。
「容老朽重新自我介绍——老朽叫长岛豪藏。」
应该说果不其然吗,当下方众人一能自由活动的瞬间,朝政树走来的老人正是薰子的祖父,这一连申骚动的始作俑者长岛豪藏。
「您好,我叫村上政树。」
人依然坐在上座上的政树轻轻点头致意。
这名身穿黑色羽织袴的老人见状,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才开口接著说下去:
「突然遭遇这种事一定吓著你了哏,容老朽在此赔个不是。村上同学,给你添麻烦啦。」
「啊,哪里哪里。」
一见到老人对自己低下头,政树想都没想就反射性地回答。
然而,虽然豪藏说话的语气相当客气,仍然不出一般老人对年轻人说话的范围,应该称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
毕竟要是豪藏以时代剧中「家中老仆对少爷说话」的语气,政树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现代的年轻人会把老朽之言视作玩笑,不过长年以来不晓得宗家村上的后裔沦落何方,让老朽可是于心不安,如坐针毡吶。
结果几天前听到村上同学你跨县进入岩下学园就读,还在不知不觉间和老朽的孙女薰子交往。说句老掉牙的话,这叫老朽如何不相信造化弄人吶。」
「真的是太过凑巧了呢……」
挤出僵硬的笑容回答已是政树的极限。
「这果然全亏了八幡大人的指引呢。」
虽然不远处有位高雅的老婆婆三不五时就重复这句话,但是政树实在难以接受。
(照你这样说,难道我考不上第三心愿的公立高中也都是那啥八幡大人搞的鬼呀?)
不是说来读岩下学园不好,不过政树依然割舍不了故乡那所公立高中,更别提依他的学力,原本是很有信心能考上的。
「无论如何,光是村上同学你能来读,就不枉费老朽设立了这所岩下学园啦。」
「设立?」
看到政树听了显得有点讶异,坐在一旁的薰子小声跟他解释:
「村上同学,爷爷他是我们学校的理事长喔。」
「欸!?」
政树吓得是瞠目结舌。
经薰子这么一提,政树才猛然想起以前曾她听说过,经营岩下学园这所私立高中的正是长岛家。
这时豪藏一抹长眉微微抖动,眯起眼来接著说:
「另外,既然村上同学你拿了优等生奖励,老朽也十分期待你在课业上的表现吶。」
冷不防来个先发制人。
「哈哈,我会努力的……」
政树只得以苦笑含糊带过。
岩下学园承认的优等生无需付学费,因此学校方面当然会对这些学生抱有相当程度的期待。
虽说岩下学园设立的理由是为了反对地方学校的整合,但再怎么说都是所私立学校,果然摆脱不了经营方面的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若不赶紧培育出几名考上知名大学的优秀学生来提升学校知名度,未来可说是一片黯淡。
因此以「经营者」的角度来看,校方自然会希望免除学费吸引进来的优等生,能表现出符合如此高规格待遇的成果。
顺带一提,薰子因为身为长岛家的人而不算在优等生之内,不过她的成绩似乎比政树还好。
「这么一说起来,村上同学你在入学时交上来的职业调查表上,似乎写了想念医学系是不是吶?」
豪藏像是突然想起到似地问起政树,而政树尽管有些畏畏缩缩,仍乖乖点头回应。
(哇哩,理事长连那种东西都会看喔?看来我以后要交东西给学校都得注意了。)
「是的,虽然只算是不太明确的大方向,不过我比较擅长偏数理的科目。」
尽管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然而若从政树如今的成绩来推断,他十分可能顺利考上目标的国立大学医学系。
当然,这必须得在政树继续保持目前的成绩下去,直到高三的冬天才有可能实现。
听到政树做出肯定回应,竟有两名原本只是在一旁听著,即将迈入老年的男性顿时有了反应。
「什么!村上同学想当医生是吗!?」
「太好啦,我支持你。不对,拜托让我支持你!」
看见两人用膝盖迅速爬行逼近,坐在椅垫上的政树忍不住挪动身体往后退。
「那、那个……」
「唉呀,瞧我都忘了。我叫做望月雅人。」
「我是佐山和彦。」
尽管听了两名即将迈入老年的男性自我介绍,政树仍然是摸不著半点头绪。
此时,向一副不知所措的政树悄悄提供情报的,是端正跪坐在一旁的薰子。
「望月伯伯是长岛综合医院的理事长,佐山伯伯则是在那里工作的医生喔。」
通常规模大到如长岛家的情况,整族亲戚当中当然会包含其他姓氏的人。不过与其说这些异姓是分家,更比较像是自立门户的感觉。
「哦哦。」
就在政树瞭解状况的瞬间,脊背突然窜过一阵恶寒。
(等等,他们是医院的相关人员?糟糕,这下绝对不妙啦!)
「唉呀~~今天真是好日子呀!本来以为是本家大小姐终
于和宗家的后裔订婚,没想到这位对象将来竟然想成为医生吶!」
「政树小弟,你决定专攻哪一科了吗?假如还没想到具体的目标,要不要选『麻醉科』?在如今的日本中虽称不上有名,却是相当重要的存在呢。不瞒你说,我正是麻醉科的医生,所以可以向你保证做起来会相当有成就感。」
其中特别是在执业医生佐山不断发动攻势。
若要问起理由,其实是有点严肃。
现在总妻市中只有两间综合医院。
分别是总妻市立医院及长岛综合医院。其中最令人讶异的便是市立医院只有两名麻醉科医生,长岛综合医院更是只有佐山一人。
正如其名,麻醉科医生便是负责专攻麻醉方面,因此只要论及手术,管它是外科还是整形手术,都必须要有麻醉科医生在旁协助。
尽管法律上规定只要持有医师执照,由哪个医生来进行麻醉都没问题。不过实际上,所谓麻醉这门学问并非那样单纯。
无论患者为小孩、老人、成人,或是预计进行长时间困难手术时。
这些情况下,负责维持患者状况的麻醉科医生,所要求的技术与实力其实不会输给负责操刀的外科医生。
如今的总妻市内总共只有这三名麻醉科医生,而且市立医院的其中一名还是早就过了退休年龄的年老医生。
代表目前这方面的资源紧迫到连早该退休的老人都得紧急召来。
目前的应变措施是,市立医院及长岛综合医院两边会依照各自的需求互相出借医生,假如还是不足的情况,只得向市外的其他合作医院求援,请他们临时派医生过来撑过难关。
当然,这种做法并不正常,若想改善现状只能尽速招募新的医生。话虽如此,近年来日本全国的医生数量却陷入短缺。
尤其像是总妻市这类人口持续减少的城市,短缺的倾向更为严重。
尽管想招募新血,却没有臀生愿意进驻。
在这种状况下突然听到长岛本家大小姐的结婚对象,将来又希望当医生的人出现,在院方人员的眼中看来除了「煮熟的鸭子自己送上门来」以外什么都不是。
「豪藏先生,村上同学的志愿校大概在哪个区间呢?驹驹……如果是这间大学的话,我有个认识的教授在里面呢。嗯,那里是所好大学,不只设备相当齐全,教授们的指导能力也是值得信赖。」
「政树同学你想考国立的吗?其实私立也有许多好的医大喔。唉呀,不必担心学费问题,我们长岛医疗法人设有医学奖学金。
至于还钱的事也不必烦恼,只要你毕业后进入长岛综合医院工作,就不必还那笔奖学金啦。」
这句话书下之意就是假如去了其他地方工作,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奖学金追讨回来。
「啊、不是、那个,我现在还、还没考虑这么多……」
(别闹了,我的确填想读医大,可是又没说将来想当医生!)
政树本来的希望是读医大考取医师执照,再进到稳定的企业走研究路线。
而且这不过是个最理想的「大方向」,要是高中就学期间碰到什么瓶颈,随时可以「转换跑道」来重新适应。
(结果现在我怎么好像被塑造成对医学之路充满热情,将来一定要当上医生的热血少年啊?)
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唉呀~~今天真是吉日吶。」
「好久没有讨论到如此乐观的话题了呀。」
「果然是八幡大人的庇佑呢。」
(要是那句话是真的,那个叫什么八幡大人的对我未免太严苛了吧。)
看著这群笑开怀的老人们,政树不禁讨厌起八幡大人。
◇◆◇◆◇◆◇◆
小插曲便是在发生这些对话的不久之后。
「失礼了。大当家,有您的电话。」
一名在隔壁房间待命,看似长岛家的佣人来到长岛豪藏身边跪地后如此小声说道。
「嗯,电话?谁打来的?」
「这……」
虽然从政树的位置听不到接下来的话,不过当佣人一说出来电者的姓名,豪藏瞬间脸色大变。
「那家伙吗……」
只见豪藏一改原本愉悦的神情,露出让胆小的政树看了会忍不住往后缩的凶狠表情。
(呜哇,长岛同学的爷爷超可怕的啦!)
不过这时,长岛豪藏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态度不适合待在如此值得庆祝的会场。
「抱歉,老朽离席一会儿。」
他说完便以流畅的动作从椅垫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出房间,完全感觉不出他已上了年纪。
明明怎么看都只是随意跨出脚步,卸没有踩到榻榻米边缘或是入口的门槛,令政树是叹为观止。
「喀」的轻轻一声,纸拉门再度阖上。
不过豪藏似乎有些激动,讲电话的声音甚至传到会场内来。
「这事就当没发生过!老朽应该说过了吶!」
由于一族长老正在隔壁房间大发雷霆,会场内倒也没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继续聊天,众人皆是闭上嘴保持沉默,因此让怒吼声听得更清楚了。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完全不懂状况的政树小声问了身旁的薰子,薰子一听有点困扰地皱起眉:
「大概是之前一个想租借爷爷持有的大楼的人又打电话来吧。」
她同样以轻声细语回答。
尽管长岛豪藏已将长岛本家的当家大位传给儿子,但手边仍持有一些自己经营的股票及不动产。那些虽然和他传给儿子的本家财产比起来是天差地别,但在当今社会中却仍称得上「有钱人」的程度。
「这样喔……所以对方是要租来做什么的啊?」
「我记得好像是想拿来当漫画网咖吧。」
「哦……」
听完薰子的回答,政树心中浮现期待。
身为重度御宅族的政树在国中时期常跑到家附近的某间漫画网咖。
当他有些突然想看却又不到一定该买的漫画时,那里可说十分方便。加上有些网游会和漫画网咖合作,让玩家从店内登入上线便能获得特殊道具。
政树到了这座城市后虽从网路地图上搜寻过,却没在附近一带发现任何漫画网咖,原本都已经放弃了,因此他相当期待能有漫画网咖入驻。
(不过听这种口吻,看来这件事是破局了?)
就在涌现期待的政树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下一声怒吼已先传了过来:
「所以才说你这种宅男不能信!只要老朽一天活著,就不许你这种宅男踏进长岛家!最好牢牢记著!」
「!?」
竖起耳朵清楚听到内容的政树宛如被针刺到一样有了反应。
(呜啊!豪藏爷爷他讨厌宅男喔?唉,那个世代的人会有这种价值观是不奇怪啦……)
前几分钟还对自己眉开眼笑的老人,突然大发雷霆宣称他「讨厌宅男」。
政树在对之间的差距惊讶之余,一想到未来的事也是毛骨悚然。
毕竟政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
尽管从刚才豪藏对自己的态度来推测,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实。不过要是哪天东窗事发,自己究竟会被以何种眼光看待?
光是如今听到他的怒吼声,政树就感受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惧。
(不妙,看来我得好好隐藏才行。不只在长岛家里,就算在学校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能传进这位老爷爷的耳里啊。)
长岛豪藏是岩下学园的理事长,因此只要他有那个意思,应该随时都能观看一些关于校内的情报消息。
「……」
政树不禁瞥了坐在身旁的「订婚对象」长岛薰子一眼。
「?」
穿著鲜艳色彩的振袖和服回看过来的「订婚对象」,果然有种政树难以抗拒的魅力。
而他的脑海中却再度掠过豪藏那句话。
「只要老朽一天活著,就不许你这种宅男踏进长岛家!」
(好,高中就乖乖当隐性御宅族吧!)
尽管身陷如此窘境,仍丝毫不打算放弃长岛薰子之间关系的政树,默默做出了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