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之幽梦 华胥 第四章

朱夏愕然了,荣祝和其他人也同样惊呆地站在原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齐声抗议也徒劳无功,朱夏一同被捆绑起来,禁闭在左内府的一间空室。弄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是大司寇被左迁后代职指挥秋官的小司寇来到之后。

太保欲图大逆,杀害知道其企图的太师,逃出宫城。然后,大司徒

被小司徒面无表情地呼唤,被缚的朱夏抬起头。

你和太保勾结、串通台辅捏造失道的流言之事已经查明。

朱夏惊呆地张开了口。

请等一下,这是在说台辅身体不适是假的?

采麟伪装身体不适,朱夏与其面会捏造失道的证言,难道是想这么说?怎么可能,难道想说采麟也参与协助了谋反?哪个世界的麒麟会对自己的王举起反旗!

小司寇制止了想喊叫出来的朱夏。

不得反驳。

语调虽然强硬,神情中却透漏着深深的苦涩,小司寇也无法相信这样脱溢常识的事情。

大概是冢宰通过自己的下官和太保勾结,有人目击到有下官多次和太保密会的情景。

请等一下,朱夏张口欲言,但再次被无视。

太宰、小宰以及当日在东宫门担任警卫的禁军左军将军,也都协助了驯行凶行和逃亡。进而和冢宰勾结,把太师惨死的现场佯装成突然悴死、妄图掩盖凶行。这些也均已查明。

小司寇伏着双眼,就像背书一般淡淡阐述着罪状。

以上人等,在接到秋官的通知之前要在自邸蛰居。出于温情解开绳缚,但官邸将由兵卒封锁,不可走出,也不可与旁人联络。

说完,小司寇望向朱夏等人,像赔罪一样伏下脸。脸上带着困惑的兵卒上前带人时,荣祝平静地说道:

只有一件事想问。

小司寇背着脸,没有反映。

这是主上得出的结论吗?

还是没有回答,小司寇只是深深垂下了头。

※※※

朱夏等人被缚着带往燕朝南边的官邸,到达主楼后终于被解开了绳索。大门被从外面锁上,另有身着铠甲佩戴着武器的兵卒加以包围。

对不起,兄长、姐姐。一进入堂室,青喜就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都怪我多嘴和太保交谈,把你们卷入这样的事中。

不是的,青喜。朱夏抱住坐倒在地板上的青喜的肩,怎么可能是你的错呢?

但是

朱夏摇着头,抬头望向荣祝。

荣祝这是

朱更想问的,不用说出来也明白,砥尚相信了驯行谋反。大昌被害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或者就像朱夏抱着的疑问那样,是砥尚被两人的谏言触怒逆鳞,对大昌和驯行下了手。也可能砥尚和事件无关,但认为是驯行杀害了大昌并逃走。不管怎样,砥尚把驯行的行为断定为大逆。而由于青喜和驯行的交谈,荣祝和其妻子、唯一见过采麟的朱夏也被怀疑为共谋。

砥尚为什么

荣祝像停止了思考一样把身体深深陷在椅子上。

竟然连台辅也怀疑,这种愚蠢的事,砥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当然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荣祝低声呢喃道,因为他是失道的王。

朱夏一瞬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大逆是死罪我们必须做好觉悟。

砥尚真的会杀我们?难道砥尚真的相信这种事?相信驯行大人会谋反,我和荣祝也参与了大逆这样的事?

连台辅都能怀疑,其他人恐怕更难以逃脱干系了吧。无力地说完,荣祝望向朱夏和青喜,砥尚说得很对,朱夏。

说得很对?

不能相信对方时,不是对对方、而是对自己失去了自信。砥尚不是怀疑驯行,只是明白了自己既然失道,所以想到驯行的谋反也不是不可能吧

怎么会这样。

现在最痛苦最动摇的就是砥尚自己。砥尚一直以拥有崇高的理想自负,可是他还是失败了。虽然表面上还不承认失败,但他至少应该已经明白才不是什么华胥之国。他本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本应该成为一个更好的王但现在与此相距最遥远的不正是砥尚吗?

也许是这样吧。

这样子简直就像扶王一样,砥尚大概不得不想到这个吧,那么会想到有人对自己抱有反意也不奇怪。大概有人会对自己轻蔑憎恨吧、甚至想干脆反逆讨伐吧驯行、我、朱夏都是。

朱夏捂住了脸但是,砥尚真正轻蔑憎恨着的,是他自己。

砥尚的命运真的在走向断绝朱夏抬起了头,我们会怎么样不,台辅会怎么样?

是啊,荣祝低声的回应道。

如果能赐我们一死,那我们至少可以不必看到砥尚破灭的样子

※※※

第二日一早,小司寇再次来到朱夏他们所在的堂室。走入堂室,小司寇让兵卒把门关紧,满面苦楚地朝向朱夏他们。

事情变成这样,实在无颜以对。小司寇小声说完,表情苍白地递上一份书状。主上让台辅前往奏。

这怎么可以台辅现在的身体

对朱夏的话小司寇悲痛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所以才会这么想吧。主上自己已经无法继续忍受呆在台辅身边了。

啊朱夏苦涩地应声道。砥尚是因为无法忍耐病患的采麟的存在。

并且要你们两人护送台辅。

说完,小司寇望了望青喜。

主上说允许你们带上最少数量的人员随行,送台辅到高岫的奉贺,在那里有奏的人前来迎接。确实把台辅交给使者,整顿好台辅身边事务后要你们两人回到揖宁。

朱夏有些不解,小司寇点了点头。

你们回来后会按照大逆的定性给予定罪处罚。就是说主上在说要你们两人不可回来。

朱夏沉默了。这是砥尚对常年同伴的温情,在对我们说带着采麟去奏,然后别再回来。如果回来就必须要按惯例以大逆之罪赐死。

想到砥尚在怜惜自己的性命,泪水禁不住流了出来。砥尚直到现在还对荣祝朱夏心怀友情,但仍然要以大逆问罪。想到砥尚不能以断然的态度一口否定这种事不可能,就不禁感到无比悲伤。砥尚已经被逼追到了听不进去谏言、不能对他们倾吐和商讨烦恼、不能携手重建王朝的境地,已经不能相信自己到不能断言他们不可能谋反的程度。想着自己一定被瞧不起吧、一定被轻蔑憎恨吧、因此而生的大逆吧,但又不忍心赐死。

小司寇用颤抖的手把宣旨交与荣祝。

请体谅主上的心情,无论如何不要回来。理解您离开才等待朝歌走向末期的心情,但您如果回来,主上就要背负上让他更痛苦的罪过。

明白了,荣祝低声说着,握住小司寇的手。

让你承担了这个艰苦的角色。我们明白你的苦衷,由衷感谢你。

小司寇深浑低头施礼。

恕在下不逊,代表主上祈愿两位大人今后多福多幸。

※※※

又过一日的深夜,朱夏在宫城门户的皋门再次见到了采麟。

台辅您感觉怎么样?

朱夏一边跪下行礼,一边向夏宫抬着的轿子里看去,但采麟只用没有感情色彩的目光看了看便不再做出任何表示。而荣祝则是第一次见到采麟因病衰弱的样子,一脸愕然的表清。瘫软地横躺在轿子里的少女,目光虚恍,一只手牢牢握着一根枯枝。像是在避讳别人注目一样,采麟被迅速移动到一辆略旧的马车上。照顾采麟的女官只有三名。朱夏他们也坐上外观陈旧的马车。因为担心受到牵连,青喜和其他六名下官与朱夏同行。他们无言地乘上第三辆马车。

深夜的皋门紧紧关着。周围没有人目,只有兵卒包围着三辆马车。每辆车均由夏官把缰,跟随五名兵卒,负责护卫或者监视也许两者都是。然后,皋门悄悄打开。在小司寇唯一一人的目送下,朱夏一行从宫城出发了。正可谓是萧瑟到极点的起程。

到高岫为止,马车要一个月以上,因为有采麟同行,不能住宿客栈。一行只好在马车上起居,所以夜间马车也可以前行。带着天棚的马车看起采粗陋,内部倒也装饰得像样,但仍然远远谈不上舒适,旅途照样辛苦。

更让人辛苦的是采麟病重的状况。采麟在马车的卧榻上虚脱一样地整日躺着,时而恢复自我念及百姓哭泣不己,哭累了就以悲痛的声音怨念砥尚。漫长的旅途上,不论乘上哪一座马车,采麟如同哀嚎的声音都会清楚地传到朱夏他们耳朵里。特别到了旅途的后半,甚至服侍采麟的女官们自己也耐不住苦役、哭得倒下。时而需要朱夏代替憔悴已极的女官来服侍采麟。这种时候,更是无法塞住耳朵,不能避开视线。

大家都会死。国土会被鲜血玷污,朱夏。

台辅不会这样的。

不。主上舍弃了才,从今开始可怕的时代就要到来了,妖魔出没而主上会比涌出的妖魔更多地撕裂百姓。

我也采麟用双手握紧枯枝。我、朱夏、大家都会被杀死,主上就会这样把才杀死。

不会这样的,不管怎样也要让采麟平静下来,只为了这个朱夏重复着苦涩的谎言,

主上一直很担心采麟的身体,怎么可能会加害台辅呢。主上只是想让您在奏好好修养,请您放心。

不对。主上舍弃了,我们被丢弃了朱夏不明白吗?主上会杀掉无数的百姓,会把一切都抛弃掉。

握着放声大哭的采麟的手,朱夏只有不停地安抚。

台辅,求求您了

扮作一幅名君的样子却什么都没有做到就把才舍弃了,明明说过要让我见到华胥之国的

台辅

我一直相信主上等待着,朱夏。相信每夜的梦中都会看到才接近理想之国。但却是一直在远离,才连半点也不像华胥之国,一步还都没有接近就不断远离了明明那样说好的!

伏在床上的采麟突然抬起头。

啊王气又变暗了。

台辅。

刚要出言相劝,这次采麟紧抓住朱夏。

求求你,让我回揖宁,不救主上不行。为什么朱夏要舍弃主上?主上现在就像一个人在不停走向毁灭一样。

采麟看起来就像被对砥尚的思慕和憎恶撕裂一样。从同样的口中,曾经诉说过砥尚是多么了不起的王、选择了砥尚的自己曾是多么幸福,而现在则在咒骂谴责舍弃百姓的砥尚,也同时谴责着朱夏,说她舍弃了砥尚。

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每次和女官交替后,朱夏回到马车都会痛哭。

姐姐

朱夏抬头看着因为担心把手贴在自己背后的青喜。

砥尚想待在台辅看不到地方的心情我很明白,但实在看不下去。

采麟的病就是过失的佐证。这不仅是砥尚的过失,朱夏他们、被砥尚重用的官吏们全体导致的结果,才是采麟失道。如果只是因为疾病而衰弱比如因为血的污秽憔悴也许不会这样痛苦,可是采麟的样子过于悲惨了,让人无法不避目不视的确,这就是所谓的失道吧。这个现实残酷地摆在朱夏他们面前。

这就是我们所做的一切的结果但是,为什么?

朱夏望着青喜和荣祝,她至今还看不到自己犯下的过错。

我们一心追求的事情过于理想,这是事实。满以为自己明白正道,以为追求它就是追求理想。只要把这个当作旗帜,什么都会顺利。不否认我们的确曾经这样想过。

朱夏他们作为理想描绘的国府里,不允许存在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官吏。所以有这样行为的官吏时就把他们排除了。然而排除了这些人,国家无法运行下去了,不得已又让他们复职。结果的确导致了失败。但是,这是朱夏他们是砥尚的罪过吗。

对待走上邪道的官吏,只要查明他们的罪责、给予惩罚,他们就会醒悟吧,他们就会对沉溺罪行的自己反省而且感到羞耻吧。看到被处罚的人,犯有同样罪过的人也大概会知错悔改吧。朱夏他们有意无意的都这样认为着。根本无法想像会有即使被问罪也不知羞耻、被处罚也不知悔改的人存在。这是现实,朱夏他们对现实认识不足,所以失败了。这样来看的话,也许的确如此。

可是,这是我们的罪过吗?像太保讲的那样,难道我们做出了牢狱?我们并没有对百姓强求正道,并没有对不遵从者就加以虐杀。

即使对待专横的官吏,也只是免职而没有处以极刑。裁决罪责时都怀着温情,决没有做出违背仁道的事。但是国家却依旧走向荒废和采麟的荒废一样。

这样旅行的中途,不愿意也会看在眼里,百姓的生活明显的处于贫困。贫困的原因一半在地方官吏的榨取,剩下的一半则是朱夏的责任。虽然被委任治理土地,但朱夏没能给百姓带来恩惠。扶王的时代,大多数官吏都专注于中饱私囊,根本没有顾及治理。到处是没人照看荒芜了的农地、没有得到修补而被添埋的水路、损坏放置的堤坝、由于官吏的榨取变荒凉的市井街道。朱夏本来必须整治这些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该做的事非常明白,但国库没有把这个目标加以实现的富裕。不能对被奸吏榨取得穷困不堪的民众再谋以重税,砥尚这样怜悯百姓减轻了赋税,但如此一来国库里就没有了充分治理土地的余地。

采鳞的病、国土的荒废,百姓的穷困旅途中的所见所闻就像在不停地印证着朱夏自己犯下的过失。这样,到了看到高岫山时,朱夏终于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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