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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海伦娜

维图里娅家族的手下围住我的父母和妹妹们,朝臣们把目光投向别处,又是尴尬又是害怕。就在他们面前,我家人的胳膊被扭到身后,押到皇帝面前,像普通罪犯一样被迫跪倒在地。
父亲和母亲默默忍受凌虐,而莉薇哀告一样地看着我,就好像我还有办法挽回局面似的。
汉娜在反抗,挠士兵们的脸,踢他们,她复杂的发式全毁了,披散在肩膀旁边。“不要因为她叛变就惩罚我啊,陛下!”她尖叫,“我也不想要她这样的姐姐啊,大人。我不认她这样的亲人。”
“闭嘴。”皇帝对她吼叫,“否则我第一个杀你。”汉娜马上安静了。士兵们让家人转身面对着我。我两侧那些身着锦衣皮裘的朝臣心神不定,议论纷纷,有些吓傻了,有些几乎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我看见了鲁菲亚家族的新族长。他残酷的笑容,让我想起他父亲被马库斯丢下卡迪姆山崖时的惨叫声。
马库斯在我家人的背后踱步。“我本来是打算到卡迪姆山崖行刑的,”他说,“但既然已经有那么多显贵家族能做见证,在这里当场行刑,也未尝不可。”
院长上前几步,两只眼紧盯着我父亲。他救我逃离酷刑,违逆过她的意愿。在她试图挑起贵族的不满时,他又抚慰过愤怒的主要家族,并在谈判失败后助我采取了果断行动。现在她要报仇了。一份原始的、动物性的饥渴隐藏在她的眼里。她想要扯断我父亲的喉咙,她想要在他的血泊中跳舞。
“尊贵的陛下,”她拖着长腔得意地说,“我很愿意助您行刑——”
“不必了,院长。”马库斯四平八稳地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多。”这句话带有一份奇怪的重量,院长看皇帝的眼神突然警觉起来。
我以为你们能平安无事,我想对家人说,安古僧明明告诉过我——
但我这才明白过来,安古僧其实没有许诺过任何事。
我迫使自己迎上父亲的眼睛,我以前从未见过他如此丧气。
在他身旁,妈妈泛白的金发像在自行发光,即便在跪倒受刑时,她的皮裘也优雅得体,难掩尊贵气质。她脸色苍白,情绪激动。“要坚强,我的女儿。”她低声对我说。在她身旁,莉薇的呼吸短促、慌乱,她语速很快地对剧烈颤抖的汉娜说着什么。
我试图握住腰间的弯刀来稳定自己的情绪,但我的手掌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求陛下开恩啊,”我说,“院长真的在谋划一场兵变。您也听法里斯中尉说过了,您一定要相信我。”
马库斯抬眼看我,黄眼仁让我的血液几乎凝固。慢慢地,他从自己腰带上拔出一把短剑。它窄小、锋利,剑柄饰有黑崖学院的钻石形标志。那是他赢得首轮选帝赛的奖品,似乎已经是许久之前。
“我可以让他们死个痛快,伯劳。”他平静地说,“也可以让这个过程很慢,很慢。你要是敢再多说一句废话,你猜我会怎么选。塞吉乌斯中尉,”他大声召唤,几周前我刚刚软硬兼施收服的那名黑甲禁卫踏步上前听令。
“控制住伯劳和她的党羽们。”马库斯说,“我们不想让他们情绪失控做出什么蠢事。”
塞吉乌斯犹豫了一秒钟,马上就向其他黑甲禁卫发令。
汉娜轻声哭泣,双眼可怜巴巴地转向马库斯。“求您了,”她低声说,“陛下。我们已经订婚了,我是您的未婚妻啊。”马库斯完全不予理会,像她只是个乞丐一样。
马库斯转向王座室里的族长们,威仪凛凛。他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四面受敌的皇帝,而是强大的幸存者,经历过一场学者叛乱,多次暗杀图谋,还有全国最强大的家族的联手背叛。
他把玩手中短剑,银色锋刃时而反射阳光,太阳升过头顶。晨光让大殿显得静谧华美,我想到即将发生的惨剧,心乱如狂。马库斯在我家人的背后走来走去,像是凶暴的掠食者,考虑从谁开始下手。
我妈妈对爸爸和妹妹们小声说了些什么。我爱你们。
“帝国的男女臣民。”马库斯在母亲身后放慢脚步。她的眼睛火辣辣地对准我,她挺直脊背,展开双肩。马库斯的短剑在空中定住。“让你们看看违抗皇命的下场。”
大殿一片死寂,随之我听到银色剑刃刺入我妈妈咽喉的声响,那冒血的撕裂声,当马库斯割断她的喉咙,截断动脉。她身体摇摆,视线滑到地面上,身体很快也倒下。
“不!”汉娜尖叫。这也是我全身积聚起来的绝望想要发出的声音。我的嘴里完全是咸涩的血腥味,我咬穿了自己的嘴唇。朝臣们全都在看,汉娜像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哀号,摇晃着我妈妈的尸体,什么都不管不顾,一心发泄她可悲的、忘我的伤心。莉薇脸上一片空白,两眼迷乱,俯视那一大摊流散开来的血,染上她的浅蓝色长裙。
我感觉不到嘴唇上的痛楚。我的双脚、双腿都那样遥远。那不是我妈妈的血,那不是她的尸体,那不是她的双手,它们不会那样苍白,毫无生气。不可能。
汉娜的尖叫声将我从失神中扯回,马库斯抓住了她乱糟糟的头发。“不要啊,求求您。”她疯狂的眼睛找到了我,“海勒,救我!”
我想要挣脱塞吉乌斯,怪异的号叫声从我喉咙里涌出。我几乎听不清她断断续续的言辞。我的小妹妹,我们小时候头发最柔软的那一个:“海勒,对不起——”
马库斯迅速用刀划破她的喉咙。他这样做时面无表情,就像这任务需要他极度专心。他放开了她,汉娜的尸体重重地栽倒在我妈妈身旁。她们灰白色的头发交杂在一起。
在我身后,殿门突然打开,打断了马库斯的森然冷笑。
“陛——陛下。”我看不清进来的士兵,但颤抖的声音表明,他也没想到会面对如此可怕的景象。“考夫监狱有消息传来。”
“我正在忙。凯瑞斯,”马库斯看也不看就对院长说,“你来处置这件事。”
院长躬身行礼,转身离开,经过我面前时慢了下来。她探身向前,一只冷硬的手掌搭在我的肩上,我麻木到无法甩开她。她的灰眼睛里没有任何愧疚。
“很荣幸见证你的毁灭,嗜血伯劳,”她低声说,“旁观你崩溃的全过程。”
我全身发抖,像她把该隐说的话砸在我脸上一样。首先你要重生。第一步就是被毁灭。血天啊,我还以为他的寓意是我将杀死埃利亚斯,但他早知道。我为朋友备受煎熬的整个过程中,他和他的兄弟们始终都知道什么将导致我最终崩溃。
但院长又怎么可能知道该隐对我说过的话?她放开我,健步离开房间。我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因为马库斯已经来到我面前。
“花点儿时间,跟你父亲道别,伯劳。塞吉乌斯,放开她。”
我三步来到父亲面前,双膝跪地。我的视线无法离开母亲和妹妹的尸体。
“嗜血伯劳,”父亲低声说,“看着我。”
我想要哀求他叫我的名字。我不是什么伯劳。我是海伦娜,你的海伦娜,你的女儿。
“看着我,女儿。”我抬起眼睛,以为会在父亲眼里看到挫败感。相反,他却还是我印象中平静、克制的父亲,尽管他的嘱咐因为难过而沙哑。“听我说。你现在救不了我,救不了你的妈妈和妹妹,也救不了埃利亚斯。但你还能拯救帝国,因为它面临的危难,远比马库斯意识到的要严重很多。提伯隆马上就将被大批野人围困,而我还听说有支舰队驶离卡尔考斯,正向北航行,目标是纳维乌姆。院长对此视而不见——她太专注于毁灭学者族,还有确保自己权力稳固。”
“父亲,”我扫了一眼马库斯,他就在几码外看着。“让帝国去见鬼——”
“你听我说。”他声音里突然涌现出的绝望吓到了我。我父亲本来是什么都不怕的。“阿奎拉家族必须保持强大,我们的盟友必须继续强大下去,你也必须继续手握重权。等战争从外部降临到这个国家——此事已经在所难免,我们绝不能崩溃。你知道帝国有多少人口吗?”
“几——百万吧。”
“超过六百万。”我父亲说,“六百万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的未来都掌握在你的手里。六百万人将仰赖你的力量,以期免受战争荼毒,只有你才能抵挡黑暗势力。拿走我的项链。”
我双手发抖,摘下自己小时候曾拍打过的项链。我最早期的记忆之一,就是父亲向我俯身,阿奎拉家族的权戒吊在他衣领旁,展翅翱翔的鹰形图案在灯光下闪耀。
“你现在是阿奎拉家族的女族长。”父亲轻声说,“你还是帝国的嗜血伯劳,也是我的女儿,不要让我失望。”
父亲向后仰身的一瞬间,马库斯出手了。我父亲死得更慢——或许是因为他的血更多。当他的双眼黯淡下去,我感觉自己已经不能更加痛苦,马库斯榨干了我身体里所有的心痛。然而当我的目光落在我小妹身上才知道远非如此。你蠢啊,阿奎拉。有爱的人,永远还会有更多伤痛。
“帝国的男女臣民们。”马库斯的声音在大殿梁柱间回荡。这天杀的混蛋又要干什么?
“我只是平民出身,奉承帝国圣徒——安古僧团的意旨,才担当了治国重任。”他听起来几近谦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则环顾帝国显贵。“但即便是平民,也知道皇帝有时需要展示宽容。”
“伯劳与皇帝之间的纽带也是安古僧指定。”他走向莉薇亚,扶她站起。她看看马库斯,又看看我,嘴巴张开,面如死灰。
“这纽带必须能够经历最恐怖的暴风雨。”皇帝说,“我的伯劳首次任务失败,就是这样一场风暴。但我有容人之量,也不愿我的统治以背弃诺言开场。我跟阿奎拉家族签有婚约。”他看了我一眼,面如铁石,“所以,我将履行约定——迎娶阿奎拉女族长最年轻的妹妹莉薇亚·阿奎拉为妻,当即举行婚礼。我将与帝国最古老显贵的家族之一结为姻亲,旨在让我的皇朝江山永固,重振帝国荣光。我们将把这些,”他轻蔑地俯视地上的尸体,“丢在身后。当然,如果阿奎拉女族长愿意接受的话。”
“莉薇亚。”我只能用嘴型叫出我妹妹的名字,我清了下嗓子,“你可以放过莉薇亚?”马库斯点头,我站起来,并迫使自己望着妹妹,因为如果她宁愿去死,我就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哪怕这会让我痛到发疯,她终于也明白了事态的发展。我在她眼里看出跟我一样的内心折磨——但我还看出一些别的,我父亲的那份坚忍。她点头。
“我——我接受。”我小声说。
“很好。”马库斯说,“我们将在日落时成婚,你们其他人——都给我滚。”他向朝臣们吼叫,那些人都在傻看,又是怕,又是着迷。“塞吉乌斯,”黑甲禁卫上前一步。“带我的新娘去东宫,确保她舒适,而且安全。”
塞吉乌斯随同莉薇亚离开,朝臣们沉默着鱼贯而出。而我盯着面前地上那片不断扩大的血泊,马库斯走上前来。
他站在我身旁,一根手指沿我的后颈划过。我厌恶到身体发抖,但一秒钟后,马库斯突兀地抽身后退。
“闭嘴。”他怒斥。当我抬头看时,发现他并不是对我说话。相反,他在朝身后看——那里只有空气而已。“别再说了。”
我带着迟钝的好奇旁观,只见马库斯大声喊叫,甩动肩膀,像是要摆脱某人的掌握。片刻后,他转身面对我——两只手却老实了。
“你这个蠢丫头啊。”他的声音是低沉的斥责,“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假设你比我知道更多,我完全清楚凯瑞斯的小小阴谋。我警告过你,不许在公开场合顶撞我,但你还是硬闯进宫,大呼小叫说有兵变阴谋,让我看似昏聩无能。如果你能闭上那张可恶的嘴,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血天啊。“你——你早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他一只手伸进我头发里,扯着我的头让我的视线离开血泊。“我会一直胜利。而我现在已经占有了你家族仅有的幸存者。如果你胆敢再违抗一次我的命令,如果你让我失望,顶撞我,或惹怒我,我对天发誓,我会让她承受你想象不到的折磨。”
他粗暴地放开我,离开大殿时,脚步声低沉轻微。
我独自一人,只有鬼魂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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