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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坟茔

那个叫瘸子的劫将在冰霜城同佣兵团碰头。我们已经行军了一百四十六天。旅途漫长,举步维艰,无论是人还是畜生都早就没有了欲望,只是出于习惯才迈动脚步。一支像我们这样军容整齐的部队赶一赶,每天走五十到一百英里是没有问题的,但连续走了好几个月后,路途又都是这样的艰难,哪里还能走得动。聪明的指挥官不会逼着队伍长途跋涉。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大家早已疲惫不堪,要是再这么赶路,是人都会倒下。
就拿我们走过的地方来说,哪里是人过的。书城和冰霜城的群山峻岭之间,我们一天走五英里就算是烧高香了,穿越沙漠时,我们还得寻找水源,过河的时候还得用上临时的筏子,一下又是耽搁了好几天。要说也是真够幸运的,到达冰霜城的时候,我们才损失了两个人。
地方的督军来找团长之前,团长一直得意的很,脸上容光焕发。
等他回来后,把军官和小头目召集过来。“有个坏消息,”他对我们说,“夫人派瘸子过来带领我们通过惶悚平原。护送我们和随行的辎重。”
我们的反应不难猜到。当年佣兵团和瘸子之间可是有血海深仇的。这时,老艾问道:“长官,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我们需要休息,当然谁也没有承认过,夫人和劫将似乎压根儿就不懂人还会疲劳这档子事,但仍然……
“没定具体时间。不过也不能太迟了。他现在不在这儿,但明天可能随时都会出现。”
没错,劫将使用飞毯,他们想去什么地方,一两天就能搞定。我嘟囔道:“希望他被别的事耽搁了。”
我真的不想和瘸子打交道。之前是我们三番五次对不起他。在查姆之战之前,我们曾跟一名叫搜魂的劫将紧密合作过。搜魂曾多次利用我们令瘸子很没面子。两人本来就是宿敌。搜魂曾私下里为帝王做过事。夫人却被蒙在鼓里。她差点要了瘸子的命,但她后来却为瘸子平反昭雪,让他参加了最后的战斗。
早在帝王诞生的那个年代,也就是夫人建立帝国几个世纪之前,帝王打败了几位最厉害的敌人后奴役了他们。其间,他笼络了十位穷凶极恶的手下,这就是我们熟知的十劫将。后来,白玫瑰揭竿而起,率领全世界反抗帝王的暴政,十劫将连同帝王一起葬于墓穴中。白玫瑰没办法直接灭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经历几个世纪的和平之后。一个好奇的法师试图联系夫人。结果被夫人控制了,借助法师的力量得以从坟墓中解脱出来,跟她从坟墓中爬出来的还有十劫将。不到三十年,她和十劫将又建立了一个全新的黑暗帝国,在六十年的时间里,他们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叛军的先知预言白玫瑰将转世,领导他们取得最后的胜利。
叛军看起来一度要赢得这场战争。我们的军队节节败退,很多省都沦陷了。许多劫将开始互相残杀。十个劫将死了九个。夫人成功地将三位叛军头领策反,弥补自己的损失,三人分别是:飞羽、陌路和私语。私语可能是白玫瑰那边最厉害的将军了。她在反水前可是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
叛军先知的预言倒也没错,只是没有预测对最后一场战役。他们原本以为转世的白玫瑰会领导他们。可她没有这么做,原因是他们没有及时找到她。
她当时的确还活着,却并没有参与这场战斗,所以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我知道她是谁。守着这个秘密让我坐立不安,一旦被夫人问起,我怕是小命不保。
“碎嘴!”团长大声叫道,“醒醒!”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我——团长发话时,我竟然能睡得这么香?
“什么事儿?”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长官。”
团长眼睛一瞪。“听着。都给我准备好,等劫将一到就准备坐飞毯出发了。每个人带的装备限制在五十磅以内。”
飞毯?劫将?到底唱的哪出?我四下看了看。有人在咯咯发笑。有人倒是同情我。飞毯?“干什么用啊?”
团长耐心地解释说:“夫人想派十个人前去大坟茔帮助私语和飞羽。做什么我并不知道。她反正选了你。”
我心中一凛。“为什么选择我啊?”这可怎么办才好,当年她简直把我当成了宠物。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她还爱着你呢。”
“团长……”
“碎嘴,这是夫人的命令。”
“我想这事妙就妙在你还不能争辩。还有谁?”
“你只须知道你被选中就行了。要担心的话也是以后的事儿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儿要操心。”
私语比瘸子早到冰霜城。飞毯害得我好一阵颠簸。我只带了五十磅东西,其余的东西我都让独眼和沉默帮我保管。
飞毯之所以叫飞毯只是出于习惯罢了。实际上,所谓的飞毯只不过是一块厚厚的布蒙在一英尺高的木框架上。跟我同行的是老艾,他是这只小队的负责人。还有顶梁柱。这家伙是个懒骨头,不过刀法却是狠毒。
除了我们自己的装备外,另外还有一百磅的东西属于我们后面的人,放在飞毯中间。那玩意儿摇摇晃晃,老艾和顶梁柱待在飞毯后面的两个角落里直晃荡。我待在左前方。私语则坐在右边。我们被牢牢地绑在上面,几乎动弹不得。私语早就提前给我们打了预防针,说会飞得又高又快。上面的温度很低。
尽管我以前坐过飞毯,但我跟老艾和顶梁柱一样摇得非常厉害。我喜欢看风景,却也会担心从上面摔下来。惶悚平原也让我担惊受怕,那里的天空上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飞来飞去。
私语问我们:“你们都上过厕所了吗?飞行的时间比较久。”她并没有提到我们可能因为害怕而大小便失禁,这种经历不是没有过。她冷冰冰的声音倒是很动听,就像梦中女郎一样。但她的长相却跟声音一点儿也不搭,活像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她望着我,显然想起了我们先前在云雾森林里遭遇的情形。
当时我和渡鸦埋伏在她和瘸子接头的地方,她正准备带瘸子去叛军那边。那次伏击很成功。渡鸦搞定了瘸子,我抓了私语。搜魂和夫人赶到后,战斗一下就结束了。私语也成了帝国时代第一个反水的劫将。
她冲我眨了眨眼。
紧绷的飞毯撞击着我的屁股,我们越飞越快。
我们飞越惶悚平原时速度更快,但过程绝不轻松。鲲鲸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我们只能左闪右躲。幸亏这些家伙的速度不快,没能撵上我们。它们的背上还会长出绿松石色的翅膀,笨拙地拍打着,利用上升的气流,飞到我们头顶,然后像鹰一样俯冲而下,要将我们从它们的领空中赶走。我们没办法摆脱这些家伙,我们爬升得比他们快,却没办法飞太高,高空中的空气很稀薄,对我们不利。鲲鲸飞得比我们高多了,这些家伙在高空中不断朝我们俯冲。
还有些别的飞行物,个头比鲲鲸小,也没有那些畜生危险。但那些家伙也着实讨厌。但是我们总算顺利地通过了考验。一只鲲鲸要向我们发起攻击,私语利用法术把它击退了。
可是在对付鲲鲸的时候,她没办法操纵飞毯。我们一下失去了控制,不过她总算还是把鲲鲸赶走了。我差点没把早饭吐出来,想着老艾和顶梁柱可能也要面子,我就没去问他们了。私语不会主动去惹那些畜生。这是在惶悚平原生存的首要法则。绝不能先动手。如果你真下手了,只会给自己惹上一身骚。你会成为所有怪物的众矢之的。
我们总算平安地通过了惶悚平原,飞毯一刻也没有耽搁,我们飞了整整一天,入夜后,我们往北边飞去。空气越发冰冷。私语降低了高度,速度也越来越慢。早上,我们终于到了福斯博格,佣兵团刚刚加入夫人的阵营时我们曾在那里待过。我和老艾从飞毯边缘呆呆地看着那个地方。
我突然手指着某处大叫起来。“在那儿呢。”我们曾短暂地在那座城堡驻扎过。这时,老艾又指了指另外一条路。前面就是木桨城,我们曾在那里玩弄叛军于股掌之间,也让瘸子对我们恨之入骨。私语飞得更低了,现在我们甚至能分清街上的人脸了。这里反而没有八年前那么受人待见了。
我们贴着大森林的树梢继续飞行,那里本是一片古老的蛮荒之地,从未有人涉足,白玫瑰曾在那里起兵反抗帝王。中午时分,私语终于慢了下来。我们落在一大块藤蔓丛生的地方,那里本是一块空地。中间有几个坟堆,留下了人为的痕迹,尽管那些古墓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私语终于落在小镇的街道上,小镇几乎已成为废墟。我估摸这里曾是永恒守卫的地盘,他们的任务就是防止有人入侵大坟茔。一开始他们还算尽忠职守,后来心思却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召亡师花了三百七十年时间才打开大坟茔,结果却一无所获。夫人跟十劫将虽然复活了,帝王却仍然被困于此。
夫人顺手修理了召亡师,算是对他们的奖赏吧。
一群人从一幢尚未损毁的建筑物里走了出来。我偷听了他们跟私语的谈话,倒也听懂了几句。“想起福斯博格的往事了?”我一边问老艾,一边活动僵硬的肌肉。
“总会想起来的。去看看顶梁柱吗?他似乎不怎么舒服。”
他的情况倒也不是很糟糕,只是受到了惊吓。不过确实花了不少时间才说服他我们已经落地。
那些当地人,也就是永恒守卫的后代带我们去看了营房,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在看守大坟茔。镇子正在重建,我们算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
三天后,地精和我们当中两个最优秀的士兵也坐着私语的飞毯来到了这里。他们说佣兵团已经离开了冰霜城。
我问他瘸子是不是还对我们心存芥蒂。
“我倒是没瞧出来,”地精说,“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的确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最后四个人在三天后也来到了这里。私语搬进了我们的营地。我们组建了一个临时卫队,除了保护私语,还须确保没有不速之客擅闯大坟茔。
后来,那个叫飞羽的劫将也来了,她带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卫。这些人堪称专家,决心彻查大坟茔,同时他们还在木桨城招募了一大群劳工。要是没有适当的保护措施,进入大坟茔无异于自寻死路,过程不仅漫长,而且相当痛苦。白玫瑰留下的符咒在夫人复活后仍然阴魂不散。而且夫人自己也施了一套咒语,我估摸她是害怕帝王会冲破符咒复活。
然后劫将陌路也来了,他带来了自己的部队,在大森林里建立了前哨站。劫将轮流在空中巡逻。我们这些小喽啰觉得他们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亲密。显然即将有大事发生。尽管嘴上谁也没说,但这事儿是明摆着的。夫人一准在策划什么大事。
我一有空就去检查看墓人的记录,特别是波曼兹那段时期的记录。他扮成一名发死人财的盗墓者,在要塞里一待就是四十年,后来他试图跟夫人联系,不小心把她放了出来。我对这人倒是挺感兴趣的。不过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挖掘,很少有人渲染过这段历史。
在私语成为劫将之前,我曾无意中瞥见过波曼兹的手稿。但我把手稿交给了当时佣兵团的老大搜魂,以为她会放在高塔里,结果她自己保存了下来,后来,手稿又落入我的手里。查姆之战打响后,我和夫人去追杀叛变的劫将。除了一位叫渡鸦的朋友,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份手稿的事儿。后来,渡鸦为了保护一个小孩逃离了佣兵团,据说那个女孩是转世的白玫瑰。等我有机会去找我藏匿的手稿时,却发现不翼而飞了。我估摸着是渡鸦将手稿带在了身上。
我时常在想,也不知道渡鸦现在怎么样了。他说想逃到一个无人找得到他的地方去。他不关心政治,只想保护他爱的那个孩子。为了保护宝贝儿,要他做什么都可以。我估摸他觉得这份手稿将来可以做他的护身符。
我在看墓人的大本营里找到十二副卫戍部队创作的风景画,大部分画的都是大坟茔的风景。在那个时代,这些画不可谓不壮丽。画中是大坟茔的中心部分,位于南北轴心地带,帝王和他的夫人正好葬于此地。坟茔位于凸出的五芒星中间,边缘是很深的护城河,五个角上的古坟里埋葬着五位劫将。五芒星上方像是有个圆环,将它的内角彼此连接起来,内角埋葬着另外五位劫将。每座陵墓都被符咒封印。坟茔位于五芒星的内环之中,被层层守护着,最后有一条恶龙首尾相连,盘旋在坟茔上。距离现在年代较近的画作描绘的则是夫人复活的那个晚上,恶龙喷着火焰,大地燃起熊熊大火,波曼兹走向火中。
他被盗墓人和夫人互相争夺,被牢牢控制住了。这起看似意外的事件其实是他们早就预谋好的。手稿说波曼兹的妻子幸存了下来。她跟人说波兹曼是想进入大坟茔阻止这一切。当时谁也不相信她。她声称波兹曼的手上有夫人的真名,他想在夫人解除封咒之前阻止她。
不管是沉默、独眼还是地精,他们都会告诉你,要是法师的真名落入外人之手那就坏了。波曼兹的妻子说她丈夫在手稿中破解了夫人的真名。那晚,手稿失踪了,几十年后,我又将手稿找了出来。渡鸦的手里掌握着颠覆帝国的唯一利器。
再看看大坟茔刚刚建成的时代,那些建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饱经风霜的建筑物外表被石灰岩包裹。宽阔的护城河一片湛蓝。四周的景色如同精致的园林一般……但是后来人们对帝王的恐惧逐渐消失,也慢慢没了拨款。一幅与波兹曼同时代的画作描绘出大坟茔周围野草丛生,石灰岩表面年久失修,护城河变成了沼泽。如今,已分辨不清哪里是护城河。而石灰岩也被灌木丛遮得严严实实的。那些高地和坟墓成了一个个土堆。只有埋葬帝王的坟茔保存得还算完好,但上面也是芳草萋萋。一些雕像因为施有符咒,外人无法接近,仍然矗立着,但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今非昔比。
大坟茔的周围插着不少红旗,是夫人宣布要派外人前来调查时插上去的。看墓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无须用这样的标记划清界限。在这里待了一个半月后,我感觉不错,不仅满足了我的好奇心,还让我发现了飞羽和私语其实挺好打交道的。
她们跟那些老劫将并不一样。还有那位看墓人的头领陵长,经常在我面前吹嘘他当军官的经历,那段历史可以追溯至佣兵团时期。只要我们面前摆着一桶啤酒,就能天南地北地胡侃。
第五周的时候,有人发现了什么情况。我们这些佣兵却被蒙在鼓里。但是劫将并不是很兴奋。私语用飞毯运送了更多的佣兵来到这里。这些增兵又给我们讲了在惶悚平原和空荡山遭遇到恐怖故事。佣兵团现在到了王侯城,离我们只有五百英里了。
第六周结束的时候,私语把我们召集过来,宣布另一项行动。“夫人命令我带你们中的一些去西边。要选二十五个人。老艾,你来当老大。我、飞羽、一些专家,还有一些语言方面的人才也会跟你们去。没错,还有碎嘴,你也在名单上。她向来都对你这个二把刀的史学家偏爱有加,不是吗?”
听到这话,我感到一阵战栗。我可不想她对我“偏爱有加”。
“咱们打算往哪儿走?”老艾问。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一句都没抱怨。
“一座叫杜松城的地方。离帝国西部边境还有不少的距离。跟大坟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在北边。那里估计很冷,咱们得做好准备。”
杜松城?我压根儿就没听过这个名字。其他人也未曾耳闻。连陵长都没听过。我在他的地图上一阵好找,终于在西边海岸线瞧见了这个地方。杜松城在正北方,靠近常年冰雪覆盖之地。城市很大。我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城市,那里应该一年四季都会结冰。于是我向私语打听。她似乎对那里的情况有所了解。她说杜松城得益于从北边带来的温暖洋流。她说飞羽去过那里,向她透露过这是座奇怪的城市。
后来我去找了飞羽,那时候离我们出发也就剩下几个钟头了。她除了告诉我杜松城是是泽曼兰公爵的领地外,也没有向我透露太多信息。一年前他向夫人请求(那时,团长的信刚准备从查姆发出),希望夫人能出手解决当地的问题。彼时,全世界的人恨不得逃离夫人,却有人到夫人面前据理力争说我们面临一些有趣的问题。我在想那座城市和大坟茔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坏消息是,杜松城离我们路途遥远。团长在木桨城闲得出鸟来的时候会接到往杜松城开拔的命令,而我早早就在那里等候了,一想到这个我就乐。
兴许隔得这么远我也能听到他的怒吼声。我知道他一准不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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