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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瓦克斯站在小船中央,钢推着下方的某块金属板,看来是预先设计好,专门应对这样的需要。金属板固定在放船的承架上——并不会随之一同升起,而是像个发射台,作为供镕金术师发力用的支撑点。
这艘船虽说很小,要想推动它却并不轻松。他很可能会将绑带弄断,或是被自己的钢推之力击垮。然而他撑住了。绑带把他牢牢固定在船里,小船带着里面的所有人,沿着从母船向外延伸的平台飞了出去。
他意识到,这都是那些徽章的功劳,让每个人都能像他那样减轻体重,变得几乎轻如空气。那意味着他需要推动的只是小船本身,还有船内设备的重量。
这是一艘很小的船,宽度不及六尺,长度大约为宽度的两倍,两侧都有类似舱门的开口。原本紧贴墙壁的那一侧现在也能有空气出入。
总的说来,这东西就像一辆车门被卸掉的汽车。随着小船越飞越高,延伸向外的浮筒向下折叠,固定就位。瓦克斯瞥见尚未倒塌的脚手架上站着一群满脸惊讶的士兵,接着,他们从仓库屋顶上的缺口飞了出去。
脸上戴着红面具的怪人走到船的一侧,透过开口向下望去,神情肃穆地朝下方的母船敬了一礼,然后低着头小声念叨着什么。终于,他朝瓦克斯转过身来。“神啊,您做得太棒了!”
“我无法把它推得更高。”瓦克斯无奈地说,“支撑点距离太远了。”
“也用不着了。”那人从玛拉茜身旁走过——还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到前方的控制台前拨弄起来。“请把那块原能方块给我。”他朝韦恩伸出手。
“哈?”韦恩原本在扒着另一扇舱门往下看,听见他的话这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士兵们还在朝盘旋在上空的小船胡乱开着枪。“噢,你是说这个?”韦恩把镕金术“手榴弹”拿了出来。
“呀。”那人抢了过去。“多谢!”他转身把它按在瓦克斯的手臂上——瓦克斯仍在燃烧钢来让小船悬浮在空中——直到它开始发出嗡鸣声。
小个子男人转回头,把小方块放在船头的搁板底下。小船晃动起来,接着船底砰砰作响。是螺旋桨?没错,是个非常巨大的螺旋桨,在隐形引擎的驱使下,朝下方扇着风。
“若您的神圣之心愿意的话,您可以松手了,伟大的金属圣尊。”那人看着瓦克斯说。瓦克斯停止钢推。小船立即向下坠落。“减轻您的体重!”那人大叫道,“我是说,如果您高尚的意志愿意如此的话,竭金之能士。”“竭金?”瓦克斯往金属意识库里灌注力量,减轻着自己的体重。小船在空中渐趋平稳。
“呃,”面具男坐在船头说道,“好吧,我们每次都习惯使用不同的称谓,呀?我在这方面从来都不太擅长,殿下大人。请您千万别用硬币射穿我的脑袋。我并非张狂无礼,只是愚蠢。”他把某个控制杆往前一推,浮桥末端较小的螺旋桨也开始转动起来。
“这些不是行水的船只。”宓兰小声说,“这艘不是,底下那艘大的也不是。它们是飞船。”“和谐的护腕啊。”玛拉茜惊叹道。她脸色苍白如纸,用手捂着受伤的腹部。
而且是以某种镕金术为动力的飞船。铁锈灭绝。瓦克斯感到整个世界仿佛都天翻地覆地乱了套。如果说电能已经极具戏剧化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那么这个又会如何?瓦克斯强迫自己甩开这些混沌的念头,看着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矮个男人。“你叫什么名字?”瓦克斯问。
“高个子亚历克·奈弗法。”那人回答。
“那请你在这等一下,亚历克。”
“如您所愿,大——”
还没等对方再次说完赞美——又或者是冒犯——之辞,瓦克斯就从船上跳了下去。跳出船外之后总算看清了这艘小飞船的真容。没错,与其说是一艘船,倒不如说它更像一辆狭长的汽车,底部很平。巨大的螺旋桨与船体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便于空气进入。侧面的舱门似乎没有关闭,幸好座位上装有绑带。
瓦克斯从空中落下,不敢将小船推远,而是利用下方的几个支撑点减缓坠速,朝营地北边的树林飞去。
他想要尽量快点。那艘船飞得还不够高,若是遇到火炮就麻烦了。他落进树林里,把坐在马背上的史特芮丝吓了一跳,几匹马排成一列,行囊在马背上放得整整齐齐,随时准备出发。“瓦克斯利姆大人!”史特芮丝大叫,“我就知道你快到了,正准备——”
“很好。”瓦克斯说着走向他的马匹,“下来,抓紧你和玛拉茜的背包。”
史特芮丝毫无异议地照做,从马背上取下她那个装有必需品的小包,然后将玛拉茜的背包也拿在手里。瓦克斯也帮宓兰和韦恩拿好了行李。
“我们不管这些马了么?”史特芮丝问。
瓦克斯将马匹解开,搂紧史特芮丝的腰。“其实我们找到更好的出行工具了。”他掏出一把旧枪,丢在地上——他需要一大块金属才能带着史特芮丝飞得足够高——大力钢推,两人窜出树林,飞上高空。
他原本很担心在空中的机动性——飞得这么高,除非有摩天大楼,否则想找到钢推的支点实在太难。没想到亚历克却驾驶着飞船开向他,让他帮史特芮丝也戴上了一个臂环,扶她进入飞船,随后自己也钻了进来。幸好补给品的重量没有将飞船压垮,但亚历克还是拉动了控制杆,才让飞船免于下坠。
“七个人。”面具男说道,“还有补给。这超出了柳影号的承重限度,但她应该坚持得住。除非我们的金属耗光。问题是,您想让她带我们飞去哪里?”
“依蓝戴。”瓦克斯说着走向小飞船的前部。
“很好。”亚历克答道,“不过……那在哪里?”
“在北边。”瓦克斯指着前方说道。船头的小搁板——很像汽车的仪表盘——上装着指南针。“不过如果你先往西飞,找到那条河,我们就能——”“不。”苔尔辛拽住瓦克斯的手臂,“我们需要谈谈。”下方响起枪声,紧跟着是震耳的轰鸣。好极了。他们手里真有大炮。
“先带我们离开这再说。”瓦克斯对亚历克说道,任凭苔尔辛拉着他走向船尾。他从韦恩身旁经过,同伴仍然从两扇舱门的其中一扇探出半个身子,呆呆地看着下方。玛拉茜躺在地板上,宓兰正在帮她检查伤口,史特芮丝则已经把他们的行李背包整齐地堆叠在两张座椅中间。
螺旋桨飕飕地转动着,飞船向前驶去——虽说速度不快,但却行驶得很是平稳——渐渐远离了敌军的营地。瓦克斯跟他姐姐坐在船尾的一张长凳上。铁锈啊……一年半以前,他下定决心要去阻止他叔叔,并把姐姐救出来。如今苔尔辛终于坐在他身边了。
她看上去像是个摩登的现代女性,留着波浪卷发,身穿款式新潮的长裙——布料轻薄,裙摆刚好过膝,修长的脖颈间点缀着一条项链,还戴着玲珑精致的耳坠。要是你不看她的眼睛,肯定会以为她是一位正要赶去参加舞会的贵妇夫人。
可要是你看着她的眼睛,就会发现那里面冰冷。
“瓦克斯利姆,”她轻声开口,“在南边藏着某种武器,就在将蛮苦之地和盆地地区隔开的那条山脉里。是埃德温叔叔找到的。他正在往那边赶。”
“你知道多少?”瓦克斯握住她的手,“苔尔辛,你对他的计划知道多少?他是要掀起革命吗?”
“他并没有跟我提过什么。”她说。跟从前相比,她的声音是如此冷静,如此冰寒。曾经的苔尔辛热情如火,总是怂恿他去做那些不该做的事。但在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里,她的生命力似乎也被一并榨干了。“他在这的时候,我们大多数日子都会一起吃晚饭,但只要我问起工作的事,他就会大发雷霆。他起初想让我参与到他的一项……一项工程中来,可我年纪太大了。现在,我对他来说只是用来对付你的人质。”
“不再是了。”瓦克斯说着将她的手握紧,“都过去了,苔尔辛。”
“要是他找到这件武器怎么办?”苔尔辛问,“他好像对武器的位置确信无疑,并且认定那能让他的党羽得到主宰盆地地区的力量。瓦克斯利姆,我们决不能让他得手。”说到这里,她的眼中焕发了一抹热情,仿佛变回了他记忆中的那个苔尔辛。“如果他夺取了盆地地区,他就会再次把我抓走。他会杀了你,然后抓走我。”
“我们回依蓝戴,通知市长,然后派出远征军。”“要是耽搁太久呢?”苔尔辛问,“你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武器吗?”瓦克斯低头看着绑在她手臂上的徽章。“能让藏金术和镕金术为任何人所用。”“那是统御主的力量,瓦克斯利姆。”苔尔辛激动地说,“是悲悼护腕。我们能赶在他前面找到这样东西。他只能靠两条腿跋山涉水,我当时听说他们正在为此做准备。而我们……”她扭头看向从舱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这是鲜少有人能欣赏到的风光。曾经只有射币才能独享。
“我先去看看玛拉茜。”瓦克斯说,“然后再做决定。”
玛拉茜从高空翱翔而过,俯瞰着沐浴在星光下的大地。大树矮得恍如一丛丛灌木,河流变成了一股股小溪,起伏的山岭如同一簇簇土丘。
这片土地是和谐的花园。眼前这番景象,就是和谐用神灵视角观得的样子吗?
道徒们认为他全知全能,他的身体就是迷雾——他不仅能看见一切,而且他就是一切。迷雾无处不在,但只有当他想让它们显现时,才会暴露在世人眼中。她从前很喜欢这样的教义,觉得这能拉近她与和谐的距离。然而道徒们的其他方面却让她很是忧心。教派没有规范,所有人似乎都以自己的方式遵从着教义。
幸存者教徒——比如玛拉茜自己,对和谐有着不同的看法。诚然,和谐是神,但对他们而言,他更像是一股力量,而非仁慈悲悯的神祇。
他就在那,可他会像乐于帮助人类那样帮助一只小虫,因为众生在他眼中本就平等。如果你真想要做成某件事的话,那就向幸存者祈祷吧,出于某种原因,就连死亡都没能奈何得了他。
玛拉茜苦着脸,宓兰则在一旁继续忙碌着。“嗯,好了。”宓兰说,“非常有趣。”
玛拉茜躺在飞船的甲板上,靠近门口,头枕着揉成一团的夹克。由于行进的速度不算快,风力倒是没有玛拉茜想的那么大,不过螺旋桨还是在制造着刺耳的噪声。
宓兰把玛拉茜的制服胡乱地搭在她身上,基本只盖住了最为重要的部位。周围似乎没人在意,于是玛拉茜也没有吹毛求疵。况且这跟宓兰对她做的事情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那个坎得拉女人跪在玛拉茜旁边,手放在她身上,液化的肉块正在流进伤口里去。
这一幕跟宓兰开保险柜时的动作如出一辙,玛拉茜仿佛成了供她撬动的另一把锁。铁锈啊,她能感觉到宓兰伸进她身体里的“触手”到处拨弄着。“我会死,是不是?”玛拉茜轻声问道。“是的。”宓兰说。从行李里取出的一盏小灯照亮了她的脸。“对此我无能为力。”玛拉茜紧紧闭上双眼。这是她自作自受。谁让她像个蛮苦之地的执法者似的到处乱跑,非要挤进枪战里去凑热闹,自以为万夫莫敌。
“情况怎么样?”是瓦克斯利姆的声音。玛拉茜睁开眼睛,看见他靠上前来,想到自己近乎于裸体的模样不禁脸颊一红。当然了。拜该死的瓦克斯利姆·拉德利安所赐,她连临终时刻都要在窘迫中度过。
“嗯?”宓兰拽出手,晶莹透明的手骨上重新长出肉来。“噢,你猜得没错,我的确在肠壁上摸到一个洞。我从自己培育的备用肠道里拔了几根肠线,帮她缝结实了。然后用我的肉给她打了个补丁。”
“她会产生排异反应的。”“不会。我咬了她一口,然后复制了她的皮肤。她的身体会认为那是她自己的。”“你吃了我一块肉?”玛拉茜问。“哇噢,”瓦克斯利姆说道,“这可太……哇噢。”“嗯,没错,我就是这么神奇。”宓兰说,“恕我失陪。”说完将手伸出飞船的舱门,把一团恶心的东西扔了下去。“我必须把这些吸收到体内,才能排得出去。这是最安全的做法。”她看了玛拉茜一眼,“你欠我的。”
“那是……我被你……吃掉的肉吗?”玛拉茜问。
“不,只是多余的部分。”宓兰答道,“那块补丁应该能坚持到伤口自行愈合——我把它跟你的静脉和毛细血管融合到一起了。到时候会有些痒,千万不要抓挠,要是出现坏死的症状,记得告诉我。”
玛拉茜愣了愣,试探性地用手指轻戳伤口,她在弹孔上只能触摸到类似疤痕的硬实肉块。伤口几乎不疼了,更像是淤青在隐隐作痛。她惊讶地坐起身。“你刚才说我会死的!”
“你当然会死。”宓兰歪着头道,“你是个凡人,我可没本事把你变成坎得拉——噢,你问的是今天啊。想什么呢姑娘,那一枪可要不了你的命。”
“你这人真是可怕。”玛拉茜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宓兰笑着朝瓦克斯利姆点了点头,他伸手想要扶起玛拉茜。玛拉茜麻利地整理好制服,结果发现那身行头已经被宓兰割得破破烂烂,很难穿得端庄。她本想从行李包里翻出一套新的来,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又该怎么换衣服呢?
她叹了口气,抓住瓦克斯利姆的手站起身。她现在单手拽着裤腰,防止裤子从腿上滑下去。他把迷雾外套递给她,玛拉茜稍作犹豫,还是把外套披上了。
“多谢。”玛拉茜在他脱下外套后才看见他左上臂也缠着绷带,就在肩膀下方。他在枪战中也中了枪?可他却什么都没说,这不禁让她觉得自己更加蠢笨。
瓦克斯利姆朝船头扬了扬下巴,亚历克正靠着椅背,双脚搭着仪表盘。由于有面具遮脸,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能从他的姿势看出对方正在沉思。
“你觉得能去跟他聊聊吗?”瓦克斯利姆问。“应该可以。”玛拉茜说,“就是有点头重脚轻,羞愧难当,除了这些感觉之外,我很好。”瓦克斯利姆朝她一笑,拽住她的胳膊。“你拿到雷鲁尔的尖钉了?”“是的。”玛拉茜答道,但还是把手伸进手袋,确认东西还在里面。她把尖钉举给他看。“这种尖钉在离开身体之后,力量就会减退,是不是?”瓦克斯利姆看着宓兰,她正坐在舱门口,两条腿悬在船外,对舒适的座椅毫无兴趣。“你怎么知道的?”她反问。“是铁眼给我的那本书里写的。”“噢,没错。”宓兰脸色一暗,“原来如此。迷雾之子大人真不该写下那些东西。”“反正我已经看过了。”
宓兰叹了口气,眺望着远处。“尖钉离开雷鲁尔越久,祝福就越弱。但它仍然很强大,而且还能持续一段时间——另外,就算所有的祝福全都耗尽,尖钉还是能帮他恢复理智。只是会……会失去一部分记忆。”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很小声,说罢又把头扭开了。
“多亏你把它找回来了。”瓦克斯利姆看着玛拉茜,“我也找到了我姐姐。所以我们应该返回依蓝戴,看看亚历克都知道些什么。”“话是没错,”玛拉茜认同道,“可你叔叔他——”“你听见我和苔尔辛的对话了?”“听得七七八八。”除了被将要丧命的念头吓愣的那会儿工夫。那可恶的坎得拉。“你怎么想?”“我也不知道,瓦克斯利姆。”玛拉茜说,“我们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寻找尖钉,还有你姐姐吗?”“不。”他轻声驳斥道,“我们是来阻止西装的。”
玛拉茜点点头,又从手袋里拿出了她从艾里奇的书房里偷来的那个记事本。她翻到绘有地图的那一页,将记事本举起,让瓦克斯利姆跟她一起看。
地图上有一处地点清楚地标明了“第二地点”,那是山中的某个行动基地。此外,在几座山巅的最高处——从地图上看来,这些山峰的海拔高得吓人。艾里奇在注记中写道:报告称此处有座神殿。
“那武器,”瓦克斯利姆用手指摩挲着那幅地图,“就是悲悼护腕。”“它是真的。”“我叔叔认为它是真实存在的,”瓦克斯利姆迟疑着说,“我也有同感。”
“你能想象他变成迷雾之子吗?”玛拉茜问,“满能藏金术师?永生者——就像迈尔斯,乃至更糟。拥有着所有金属的力量。如同统御主再临人间。”
“我叔叔说过他要去第二地点。”瓦克斯利姆仔细看着地图,“但可能他的远征队还没有抵达神殿。他们问出了神殿的位置,却还在为远征做准备。有了这艘飞船,我们应该能快他一步。”
说罢,瓦克斯利姆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坐在船头的亚历克。“你能去找他谈谈吗?看看他都知道些什么。”“那个男人遭受太多磨难了,瓦克斯利姆。”玛拉茜小声说道,“我想那些人一定拷问并杀死了他的朋友们。这个时候他不该再接受审问。”“我们受的罪也不少,玛拉茜。请你去跟他谈谈吧。我去也行,但考虑到他对我的态度……好吧,我想你能从他那里得到更好的答案。”
玛拉茜叹了口气,但还是点了点头,走过韦恩身边,韦恩果不其然又歪在椅子里打起鼾来了。史特芮丝坐在他身后,双手搭着膝盖,表情专注,仿佛乘坐飞船出行是每日的例行节目似的。苔尔辛坐在船尾。
玛拉茜走得摇摇晃晃。铁锈,这头重脚轻的感觉还真是强烈。幸好飞船前排有两个座位,除了亚历克的座椅之外,旁边还有个小凳子。亚历克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她误会了他的坐姿。亚历克不是在沉思,而是冷。他坐在那,即便用双臂抱住身体,也还在瑟瑟发抖。
这让她有些意外。虽说空中确实要比陆地上温度低些,但她却没觉得寒气逼人。可她转念一想,或许是瓦克斯利姆给她披上外套的关系。
玛拉茜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亚历克适时转过身去,继续面朝着挡风玻璃。“我原本以为,”他说,“君主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是野蛮人。没人戴面具,而且你的族人对我的船员们做出那些事……”
他又颤抖起来。这次似乎并不是因为冷。
“可是你把我放出来了。”他继续说,“你身边还有个那样的人物,一位精通珍贵艺术的卓越金属之子。真是把我搞糊涂了。”
“我不觉得自己是个野蛮人,”玛拉茜说道,“不过恐怕再野蛮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是。我对你朋友们的遭遇深表遗憾。他们不幸遇到了一群邪恶至极的暴徒。”
“墙上总共有十五张面具,”亚历克说,“布伦斯特尔号上的船员差不多有一百人,呀?我知道有些人在飞船坠毁时遇难了,那其他人呢……你知道他们可能在什么地方吗?”他望着她,她在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里看见了痛苦。
“或许吧。”玛拉茜惊讶地意识到自己说不定真的知道。她把记事本转向他,指着那幅地图。“你知道这个吗?”
亚历克盯着地图看。“这是从哪弄来的?”“是我在某个囚禁你的人的书桌里找到的。”“他们无法与我们交流。”亚历克把记事本拿在手上,“那怎么会搞到这个呢?”玛拉茜感到无可奈何。尽管用刑是一种极为卑鄙的讯问方法,可至少在法律案件中,严刑拷打恐怕真是用于克服障碍的高效手段。“你认为他们在这。”亚历克指着地图说,“你认为抓走他们的那些恶人,会把我的船员们带来寻找君主神殿。”
“这听起来像是西装会干的事。”玛拉茜回头看了瓦克斯利姆一眼,他就坐在她身后,凑近聆听他们说话。“做好万全的准备,带上向导,或是专家。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就是杀死你那些朋友的罪魁祸首。”
“那我就必须得去一趟了。”亚历克坐直身体,改变了飞船的航向。
“要是你愿意的话,我跟柳影号会找个地方让你们下船,因为我可不愿意惹那位大人生气。”他用大拇指朝背后的瓦克斯利姆指了指,“但我一定要去找船员们。”
“君主是谁?”瓦克斯利姆从他身后问道。
亚历克苦着脸。“他肯定没有您这么伟大,不凡尊者。”
瓦克斯利姆没有说话。
“他在盯着我看,是不是?”亚历克小声问玛拉茜。
玛拉茜点了点头。
“那双眼睛好像冰锥,”亚历克说,“能从身后把我刺穿。”他更加大声地说,“君主从三百年前开始就是我们的王。他告诉我们他本是你们的王。是你们的神灵。”
“统御主?”瓦克斯利姆说,“他死了。”
“是的。”亚历克说,“这一点他也告诉过我们了。”
“三百年前,”瓦克斯利姆说,“确切点呢?”
“三百三十年,执拗大人。”
瓦克斯利姆摇了摇头。“那是在和谐升华之后。你对这年份确定吗?”“当然确定了。”亚历克说,“可如果您希望我修正我的记忆,从而——”“不必。”瓦克斯利姆说,“照实说就好。”
亚历克叹着气,转动着眼珠,这表情隔着面具显得尤其诡异。“神灵,”他小声对她说,“都是喜怒无常的。总之,君主是在‘冰殒’发生后大约十年到来的,呀?我知道这名字很蠢,但总要有个称呼才行。当时的大地既美丽又温暖,然后突然就冻住了。”
玛拉茜皱起眉头,看着瓦克斯利姆。他耸了耸肩。“冻住?”玛拉茜问,“我不记得听说过冰冻的事。”“冰冻此时此刻就在发生!”亚历克战栗着说,“从前也一定发生过。
在三个多世纪以前,出现了‘冰殒’。”“你说的是浩变?”瓦克斯利姆问,“和谐重塑并拯救了这个世界。”“冻住了。”亚历克说着摇了摇头,“当时的大地柔软又温暖,如今到处都是冰原冻土,凛冽严寒。”“和谐……”玛拉茜小声说道,“亚历克是从南边来的,瓦克斯利姆。你没读过那些古书吗?来自最后帝国的人们从不会去往那个方向。据说要是你太过靠近赤道的话,那里的海洋都会沸腾。”“生活在南边的人们适应了那里的气候。”瓦克斯利姆轻声说,“没有灰山,就少了布满天空的灰烬,也就无法降温……”“于是世界几乎濒于毁灭。”亚历克继续说道,“而君主就在这时前来救了我们。教会了我们这个。”他指了指系在手臂上的徽章,略作停顿。
“好吧,重点不在于此,而是这一个。”他从抽屉里拿出之前戴过的另一枚徽章——就是他从仓库保险柜里取出的那枚——把转换语言的替换掉,满足地叹了口气。
玛拉茜看着他,抬起手像是想要触摸,亚历克点头表示应允。即便是从她坐的位置都能看见他的皮肤渐渐变得温暖。“是热量。”玛拉茜看向瓦克斯利姆,“这枚徽章里储存的是热量。那是一种藏金术属性,是吧?”
瓦克斯利姆点了点头。“是最原始的一种。在古代,我的泰瑞司祖先们居住在高地上,经常要穿越积雪覆盖的山隘。用那种能力可以事先将热量储存起来,再向外提取,从而让他们在别人全都冻死的情况下顺利存活。”
亚历克坐在那,享受着片刻的温暖,然后才极不情愿地摘下徽章,迅速地换上了能跟他们正常交流的那一枚。“若是没有这些,”他说着举起摘下的徽章,“我们就全都死了。消失了。五个族群通通都要灭亡,呀?”玛拉茜点点头。“是他教你们的?是君主?”
“当然。赞美君主,是他救了我们。他告诉我们每一位金属之子都是神身体的一部分,尽管起初在我们中间并没有那样的存在。他给了我们装置,于是才有了火母和火父,他们的使命是往这些徽章里注入热量,让我们其他人能够离开家乡,在这个冰寒凄苦的世界里存活下去。在他离开后,我们利用他的馈赠创造出了另外几种,就像这些能让我们飞起来的。”“统御主,”玛拉茜说,“通过拯救那些人,来抵偿他在这里的挖掘出的东西。”“他已经死了。”瓦克斯利姆说,“记录上说——”“记录从前就出现过谬误。”玛拉茜打断了他的话,“一定是他,瓦克斯利姆。那意味着护腕……”瓦克斯利姆走到亚历克的另一侧。面具男看着他,仿佛对他的出现感到很不舒服。“这些,”瓦克斯利姆从仪表盘上拿起那枚能够赋予热量的徽章,“你们能随心所欲地创造出来吗?”“前提是有金属之子,还要有切除器。切除器是君主创造出来赠与我们的。”“如此说来,有了那些装置,一位金属之子就能创造出像这样的徽章——带有任意一种镕金术或藏金术之力?”“多么圣洁的字眼啊!”亚历克说道,“但如果说有谁能说出它们,那一定非你莫属了,渎神者。你说得没错。是任意。”
“你们有人制造过能够赋予所有力量的徽章吗?”瓦克斯利姆接着问。亚历克哈哈大笑。玛拉茜皱起眉。“笑什么?”
“你以为我们是神?”亚历克摇了摇头,“你看见没有?就是你们戴在身上的那种?它复杂得很。储存其中的力量也只会让你获得一丁点神圣之能。”
“授权。”瓦克斯利姆说,“内圈是镍铬。你轻拍一下,就能获得授权——把你变成临时的藏金术师,有能力往金属意识库里灌注体重。”他说着将徽章举起,“上面的铁是为了方便,对吧?你可以往里面存放,但只要你仍有授权,就能触碰任何形式的铁,把它变成金属意识库。”
“你知道得太多了,神秘者。”亚历克说,“你睿智而又——”“我学得很快。”瓦克斯利姆看了看玛拉茜。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很吸引人……然而金属艺术并不是她专精的范畴。瓦克斯利姆却对此很有热情。“铸在徽章里的另一圈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用来赋予热量。”亚历克说道,“这是一种了不起的组合——将两种属性合二为一。我们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做出这些来,呀?我现在戴的这一枚,也有两种属性,分别是体重与联结。我见过自带三种属性的徽章。一辈子就只见过两次。所有加入第四种的尝试全都失败了。”
“所以要同时佩戴多个徽章。”瓦克斯利姆说,“把三十二个全都绑在身上,就能具备所有能力。”
“对不起,伟大的智贤之人。”亚历克说,“你显然把这一切都洞察得无比透彻,甚至知晓我们从来不敢尝试的事。我们怎么会那么愚蠢,竟没有意识到原来可以——”
“闭嘴。”瓦克斯利姆咆哮道。
亚历克吓了一跳。
“不起作用吗?”瓦克斯利姆问。
亚历克摇了摇头。“它们会相互干扰。”
“所以要想创造出具有多种力量的……”
“你必须天赋异禀。”亚历克说,“技术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人都要高超得多。除非……”他笑起来,“除非你具备所有力量,而不是把你的力量灌注到徽章里之后,再交给另一个人叠加力量!倘若你真能如此,你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圣灵。和君主一样强大。”
“他的确创造出了一个这样的东西。”瓦克斯利姆用大拇指摩挲着徽章,“将所有能力全都储存在里面。那是一只护腕,也许是一副,能让佩戴者同时拥有十六种镕金术能力外加十六种藏金术能力。”
亚历克耷拉着头。“那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吗,亚历克?”瓦克斯利姆看着那人的眼睛。玛拉茜靠上前来。瓦克斯利姆说过他不擅长看穿别人的心思,但他错了。他在这方面非常擅长——只要让他连吓带吼就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是的。”亚历克含糊着答道。
“你们大老远地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悲悼护腕。”瓦克斯利姆说,“护腕为什么会在这?”
“是被藏起来的。”亚历克说,“当君主离我们而去时,他把护腕,连同身边的祭司、他最亲密的仆从们一起带走了。但他们当中有些人最后还是回来了,呀?讲述了他们的经历,说君主带他们踏上了伟大的旅途,让他们在一片隐秘的山脉中建造了神殿。他把那些祭司和护腕都留在那里,叮嘱他们要守好那件圣物,直到他回来为止。这种做法很蠢,呀?因为我们完全可以用护腕来对抗面具驳阻者。”
“面具驳阻者?比如我们?”
“不,不。”亚历克大笑道,“你们只是野蛮人。驳阻者危险得很。”
“嘿,”韦恩在他们身后喊道,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帽子捏在手里。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是我们把你们那艘大船从天上打下来的,对吧?”
“你们?”亚历克笑得更响,“不,当然不是。你们没本事对布伦斯特尔号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母船是在一场大风暴里坠毁的。那样的天气太危险,我们的飞船很轻,无力对抗狂风暴雨。我们本可以驾驶布伦斯特尔号安全着陆,当时母船正在山里搜寻,马上就要靠近神殿,可突然就……呀。被狂风卷出山区,撞在了你们的土地上,砸中了那座可怜的村庄。那里的野蛮人起初很友善。后来其他人来了。”
他瘫坐在座椅上。瓦克斯利姆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奇异之人。”亚历克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自从听君主身边的精英们讲述过那些故事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努力寻找护腕。”“为什么要找?”瓦克斯利姆说,“你说过,君主把护腕留下是供他自己用的。”
“这个嘛,呀,但是所有人都把那看成是一项挑战。说不定是君主亲自设下的试炼?他那么珍视那双护腕,要是不想让我们找到的话,为什么要让祭司把那些事情说给我们听?
“只是在寻找了那么多年之后,大家都开始认为神殿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失落无考。每个人的叔叔都有一张地图,呀?就是比纸张的价值还要低廉的那种?但是在不久之前,一些有趣的故事开始流传开来,关于这个地方的传言,还有无人探索过的群山。我们派出了好几艘侦察船,他们带回了关于你们的消息,就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就在五六年前,”亚历克接着说道,“猎手们派出了一艘大船,肩负着寻找神殿的终极使命。我们认为他们成功了。一架滑翔机带回了一张标明他们位置的地图。其余成员全都被冻死了——他们在山中遇到了肆虐的暴风雪,纵使有徽章在手也无济于事。”
这时狂风吹得小飞船一阵摇晃,亚历克陷入了沉默。
“我们是要去找那座神殿吗?”玛拉茜看着瓦克斯利姆问道。
“你说得对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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