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谋杀
纳飞寻思道,若要成功,我们不应该再擅自想什么方案,因为无论我们出什么招,贾霸总是魔高一丈。
而且现在希望尤其渺茫,因为耶律迈和梅博酷总在故意刁难。为什么上灵非要让纳飞率领他们?纳飞怎么可能对这两人发号施令呢?他们巴不得纳飞一败涂地,又怎会鼎力相助?当然,羿羲是没问题的,只可惜他即使穿上浮衣也帮不上什么忙。羿羲太引人注目了,而且太弱,动作也不够快。
在纳飞的带领下,一行人在沙漠中前进。纳飞其实并不想真的做带头人,只是因为耶律迈拒绝帮他找路罢了。走着走着,纳飞慢慢得出一个不可避免的结论:与其和几个兄长一起去,不如他单独行动,那样胜算更大。这不是说他自己一个人就很有把握,不过至少他有上灵帮忙——须知之前他全靠上灵才逃出女皇城。
可是刚才上灵帮纳飞出城的时候,其实是靠绿儿牵着他的手,而现在谁来充当绿儿的角色呢?她是大名鼎鼎的先知,她与上灵的熟悉程度堪比纳飞对他母亲的了解。绿儿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上灵的指引,而纳飞只能偶尔获得上灵的只言片语,而且总是不明所以。比如说刚才纳飞看到的在女皇城街道上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士兵,这是个敌人吗?纳飞要和他干一架?会不会他其实是纳飞的向导?纳飞脑子一片混乱,怎么可能想出一个计划呢?
纳飞停下脚步。
其他人也跟着他停下来。
梅博酷问道:“又怎么了?请引导我们吧,上灵指定的伟大领袖。”
纳飞没有回答,他努力清空思绪,缓和因恐惧而绷紧的心情。上灵之所以能和绿儿交流却无法同样有效地与纳飞沟通,是因为绿儿并没有主动去想出一个计划,她只是聆听,仔细地聆听,尝试去理解。如果纳飞真心想帮助上灵,要替上灵实现其宏图大略,他就必须给上灵一个说话的机会,而不是自己闭门造车。
他们来到的这地方是狗城区,这个区覆盖了从烟囱门连出来的那些街道。直到这一刻,纳飞还以为他应该绕开这一区,找一条小峡谷通往树林路,再从后城门潜进女皇城。可是现在纳飞在等待,测试着这个方案:他试着想象继续往前走,绕开狗城区,突然他的思绪开始漫无目的地跳跃。
然后纳飞转向烟囱门,立刻感到一阵强烈的自信。纳飞想:对了,如果我闭嘴并且仔细聆听的话,是可以收到上灵指引的……今天下午耶律迈和贾霸谈判的时候,我本来也应该这样做的。
梅博酷这时候说道:“太妙了!这城门防守严密可算数一数二,我们就一头扎进去。而且里面就是最烂的贫民窟,每一个人都已经被贾霸出钱买通了。”
羿羲说:“小声点!”
纳飞说:“就让他说去呗,把贾霸的手下都引过来,好让我们当场死翘翘。反正这也正是梅伯想要的,因为当我们完蛋的时候,梅伯终于可以自豪地说,‘阿飞,看到没有?你害死我们了!’然后他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梅博酷向纳飞扑过去,却被耶律迈拦住了。耶律迈说:“我们会安静的。”
纳飞带着他们来到高原路。这条路从城门区连到狗城区,路两旁有很多房屋,可是在这个时间行走并不安全,而路上行人也很少。纳飞带着他们走到一个地方,路两旁的房子都隔得很远。纳飞左右扫了一眼,然后弯腰低头快步跑到路对面,在路边一条很深的沟渠里面躲起来,再看其他人的动静。
他们没有过来。
他们还是没有过来。
纳飞想,他们竟然在这个时候决定扔下我不管……算了,没关系了。
然后他们三人出现了,却不像纳飞那样快步跑,而是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纳飞想,对啊,他们必须先把羿羲从浮椅上弄下来才能走,我刚才怎么想不到呢。
纳飞看着他们穿过高原路,突然发现羿羲并没有浮在半空,而是被另外两人搀扶着,双臂搭在他们肩膀上,半拖着向前走。在别人看来,羿羲就像个被朋友架回家的醉汉。
而且他们并没有走直线穿过马路,而是斜着走,好像真的是沿着高原路向前走,只是在黑暗中看不清路,或者被他们搀扶着的醉汉拖着往一个方向歪着走。最后他们终于穿过了高原路,躲进路边的树丛里。纳飞和他们会合的时候,耶律迈和梅博酷正把羿羲放下来,帮他调整飘浮衣上面的浮子。
纳飞低声说:“简直绝了!即使有一千个人看到你也不会起疑心。”
羿羲说:“这是耶律迈想出来的。”
纳飞说:“还是应该由你带队的。”
耶律迈说:“上灵可不是这样安排的。”
梅博酷说:“上灵?你是说羿羲的椅子吧?”
耶律迈说:“阿飞,其实你自己先潜过来也做得很对。贾霸的雇佣兵估计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浮在空中的。而现在他们只看到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喝醉了。”
羿羲问:“现在走哪个方向?”
纳飞耸耸肩,说道:“我猜,是这样走吧。”然后他就带着三人,在高原路和烟囱门之间的空地上面迂回前进。
纳飞又开始分神了,他没办法想下一步该干什么,甚至完全没办法思考。
“停一下。”纳飞喊停,然后想象着带领众人继续前进,一下子他就觉得这想法不妥。怎么才是正确的呢?他应该一个人往前走。纳飞于是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城。”
梅博酷说:“太好了!我们本来可以在骆驼那儿等的。”
纳飞说:“不是的,请你们务必留下来,我需要你们在这里。我必须确定,当我从城门出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里等着。”
羿羲问:“你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纳飞说:“我不知道。”
“那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纳飞也不能直接承认自己其实一点也不知道,所以他说:“当初耶律迈也没有告诉我们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梅博酷说:“来了,开始装大爷了!”
耶律迈说:“我们会等你。不过太阳出来之后,我们就完全暴露了,肯定无处藏身,你明白吗?”
纳飞说:“如果天边出现第一道曙光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带上羿羲的浮椅回骆驼那里吧。”
耶律迈说:“一言为定。”
梅博酷说:“如果我们愿意的话。”
耶律迈说:“我们当然愿意!梅伯也会和我们一样,在这儿等你。”
纳飞知道耶律迈还在恨他怨他——可是他也清楚大哥言出必行。虽然耶律迈想着纳飞会失败,他还是给了纳飞一个尝试的机会。纳飞说:“谢谢你。”
耶律迈说:“快去取索引吧,你是上灵的宠儿,一定要把索引取回来!”
纳飞于是和他们分手,孤身向烟囱门走去。走近了,他隐约听见城门卫兵在说话。很奇怪,今晚有六七个卫兵,而不是通常的两个,为什么呢?纳飞沿着城墙蹑手蹑脚走近一点,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一个卫兵说:“我觉得全是贾霸搞的鬼,他可能先把韦爵的某个儿子干掉,好让这个儿子没有出城记录,然后再杀死罗达,这样就可以推到韦爵的儿子身上,死无对证。”
另一个卫兵回答说:“有道理,听起来就像是贾霸一伙干的,因为他们够卑鄙无耻。”
原来罗达死了!恐惧袭来,纳飞突然一阵战栗。贾霸失败了那么多回,现在终于成功了。他到底还是把罗达杀了,还嫁祸给韦爵的一个儿子。
纳飞意识到,他就是那个倒霉蛋。在四兄弟里面,只有他不是从某个城门登记出城的。因此根据女皇城电脑系统,纳飞还在城内。贾霸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就抓住机会,把罗达杀了,再传出流言,说是韦爵的小儿子干的。
可是纳飞逃跑时,那些女人都在场,她们当然知道贾霸在撒谎。贾霸现在还蒙在鼓里,到了明天,女皇城中的每个女人都会知道真相——罗达遇害的时候,我和绿儿还在圣湖那里。我甚至今晚不需要进城,到了明天贾霸自然会身败名裂,只能怨他自己蠢。我们只需要在城外等着好消息,然后开怀大笑!
可是纳飞无法想象在城外等待,上灵显然不想让他这样做。上灵才不关心贾霸的谎言会不会被戳穿,他需要的是那个索引,而贾霸倒台并不意味着爸爸一定能拿到索引。
纳飞问道,我怎样才能躲开这些卫兵进城呢?
上灵没有回答,纳飞只感到自己的恐惧。他知道这并非上灵传过来的答案。
于是纳飞默默地等待时机。过了一会儿,那些卫兵聊着聊着就停下来了。其中一人道:“我们巡一趟狗城区吧。”于是五个卫兵离开了城门,消失在狗城区的阴暗街道中。如果他们这时候突然回头看看城门,就会发现纳飞靠城墙站着,离城门还不到两米远。可是那些卫兵没有一个回头看的。
纳飞知道,是时候行动了。虽然心中的恐惧并没有退减半分,但是他此刻却有一种想行动的渴望。是上灵的提示吗?很难说,可是无论如何纳飞不能再干等下去了。屏住呼吸,他走进城门的灯光之下。
有一个守卫靠着城门坐在一张凳子上,似睡未睡。另外一个站在对面墙那儿,刚好背对着城门口。纳飞悄悄地穿过城门,一直走出了灯光覆盖的区域,这时候那两个卫兵才开始活动,聊起天来——他们只是在闲聊,不是在谈论纳飞,也没有拉响警报。纳飞想,绿儿当初来警告我们的时候,估计也是这样子。上灵让卫兵变蠢,对她视而不见,所以她才能像我一样来去自如。
月到中天,夜已过半,女皇城中除了美人区和内城市场,其余地方都已经沉睡。不过就算那两个地方也难免因为最近紧张混乱的局势变得萧条。而在狗城区还算安全,因为没有夜生活,所以街上一个人也没有。纳飞不知道街道上空无一人是好事还是坏事。说它好是因为人越少他被发现的概率就越低,说它坏是因为一旦有人在街上的话,就必然会留意他。幸好今晚纳飞有上灵帮助,人们不怎么注意他。纳飞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躲藏在阴影之中。有一群雇佣兵刚好经过,纳飞缩进一个门廊里蹲着,那些士兵扬长而去,真的没有留意纳飞。
纳飞想,这肯定已经达到上灵的能力极限了。他可以向绿儿、爸爸和我传送真正的想法和念头,也能够通过机器——比如说羿羲的浮椅——和我们沟通,可是谁能估算这些动作耗费了上灵多少资源?至于直接进入人们的脑中,上灵能做的顶多是分散其注意力,比如说禁止人们想到那些禁忌的话题。他不可能迫使士兵离开他们的巡逻路线,却可以阻止他们留意那个站在门廊阴影里面的人,分散其注意力,使他们想不起去调查一下那人到底在干什么。上灵也不能使城门卫兵擅离职守,可是他能让那个昏昏欲睡的卫兵做梦,于是纳飞的脚步声就变成了梦境的一部分,所以那卫兵不会抬头查看。
纳飞又想,即使只是做这些,上灵肯定已经把全部资源用在这条街上,用在这一个位置上,用在我身上。
那我应该怎么走呢?
没关系的,我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心境一片空明,任凭上灵指引我前进,就像绿儿牵着我的手一样。
保持心境空明,谈何容易!他不能让自己认出身处哪条街道,也不能让自己想起这条街上有哪个商店或熟人,更不应该想着他的所见所想与索引有什么联系。即使在这一刻,纳飞的心里还是对索引念念不忘。他想,这很正常,我毕竟不是植物人。可是我该怎么做呢?让自己变得愚不可及,好让上灵控制我?难道我生命中的终极目标就是要做一个木偶?
脑中出现一个答案:不是的。这个答案就像那晚在沙漠中小溪旁呈现的信息一样清晰。你不是木偶,你在这里是因为你自己选择来这里。可是现在如果你想听到我的声音,就必须清空思绪。我这样做不是要你变蠢,而是需要你真正听到我的声音。很快你就需要用到你所有的聪明才智,蠢材对我没有一点用处。
上灵的声音退去时,纳飞发现自己靠着一堵墙,气喘吁吁的。被上灵这样强行侵入脑海,真不是好玩儿的。我们祖先对子孙后代干了些什么?竟然忍心对我们进行基因改造,好让一台电脑硬是往我们脑中灌输东西。刚刚被改造的那几代人是不是都像我这样能听到上灵的声音?或者这向来都是一种很罕有的能力?
继续走吧,纳飞感觉到一种渴望,于是他又上路了。过去几个星期,他已经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精神恍惚地在街道上游走,不知道也不关心目的地在哪儿。而最近一次就是今天下午他逃避刺客追杀的时候——那时我连武器也没有一把。
这个念头一下子把纳飞惊醒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看到街上趴着一个人,半个身子都在阴影中。纳飞很好奇地走上前,这会是一个醉汉吗?或是个受害者?凶手又是什么人呢?是摧花党?是贾霸的士兵?是刺客?总之就是被贾霸害的。
不是,这人根本就不是受害者,而是贾霸手下那些一模一样的士兵。从他身上的酒臭和尿臊看来,这人趴在地上也不是因为受了伤。
纳飞几乎要走开,却突然想起士兵制服正是最好的伪装。穿着这种全息戏服,要接近贾霸简直是易如反掌——而眼前就有这样一套制服,给他捡现成的便宜。
纳飞跪在那人旁边,把他反转个仰面朝天。纳飞看不到控制盒固定在哪里,所以他用手在全息图像下面摸索,发现原来挂在腰带上。纳飞把控制盒松开,却怎么也拿不出来,顶多扯到离那人身体几厘米远就拉不动了。
纳飞想,哦,对了,耶律迈说过这戏服是一种覆盖全身的斗篷,而那个控制盒是固定在这斗篷上面的。很自然的,当纳飞将控制盒向那人的头顶方向扯的时候,一下子就将它拉上去了。纳飞把那人翻来翻去,终于将那套全息戏服从他的手上和身上褪去,最后从他头顶脱下来。
这时候纳飞才意识到上灵送给他的远不止一套戏服那么简单,这个人不是一个穿着制服的雇佣兵,而是贾霸本人。
可是纳飞能把这个醉鬼怎么样呢?贾霸肯定没有随身带着索引,而纳飞也不会幼稚到以为自己只要把贾霸拖回家中,就可以赢得他永恒的谢意。
这个浑蛋肯定是外出庆祝干掉罗达,喝醉了躺在大街上。这个杀人犯永远也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实际上他还要嫁祸给我!纳飞越想越怒,真想一脚踩在贾霸头上,把他的脸压在铺满呕吐物的街道上,往死里碾磨。这感觉真爽!真的很……
杀了他。
这个念头很清晰,就像有人站在纳飞背后和他说话一样。纳飞想道,不行!我下不了手,我不能杀人。
你想想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他是一个杀人犯,法律会判决他死刑。
纳飞默默地回答道,我看到了女人圣湖,按照法律也得判死刑,可是人们也宽恕我了。
纳飞,是我带你去圣湖的,正如我现在带你来这里,去完成一些必须完成的任务。他不死你就休想拿到索引。
我不能杀人,尤其是这样一个无助的人——这是谋杀。
这是正义。
如果他死在我手里,就不是正义了。因为我恨他入骨,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他侮辱了我的家族,偷走了我父亲的名号,强抢我们的家产,害我被自己的哥哥殴打;他还豢养雇佣兵打手去鱼肉平民,将我的家园弄得乌烟瘴气、前景黯淡;拉士葛本来是个好人,也被他变成一个任其利用的蠢材。因为贾霸做的这些坏事,我想要他死,我想一脚把他踩扁。可是如果我现在把他杀了,我就是一个懦夫、一个刺客,而并非在主持公道。
他想害你,还派刺客去追杀你。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杀他的话就是为了报私仇而已。
好好想想,此时此刻你到底在干什么,纳飞,好好想想。
我不要杀人。
对的,你不要杀人,你要做的是拯救苍生。现在只有一线希望去拯救这个世界,防止它重蹈地球的覆辙。如果留下这个人的性命,那么连这一线希望也会破灭。你为了自己双手不沾上鲜血,就忍心让和谐星球生灵涂炭,让几十亿人死于非命?我已经告诉你了,除掉贾霸并不是谋杀,也不是刺杀,而是伸张正义。我已经审判过他,宣判他有罪:他下令杀害罗达、你、你的兄长还有你的父亲;他还密谋挑起一场战争,最终会害死成千上万人,也会把这座城市夷为平地。纳飞,你要是放过贾霸,并不是因为你仁慈——杀了他才是真正对这座城市仁慈,对你所爱的人仁慈,对这个世界仁慈——而是因为你虚荣,你只是不希望自己手上沾上一个人的鲜血。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杀这个人,有几百万人的血债将会算到你头上。
胡说!
纳飞的呐喊只能捂在心中,而不可以大声吼出来,所以觉得尤其难受。
可是上灵在纳飞脑海里的声音却变本加厉地紧逼:纳飞,这个索引可以打开世界上资讯最齐全的图书馆,有了它,我可以调动一切资源。没有索引的话,我的声音充其量就和你现在听到的一样模糊不清,而且还总是在你自己的恐惧、希望和期盼的影响下遭到篡改和扭曲;没有索引的话,我无法帮助你,你也无法协助我,我的能力会日趋式微,人类也不会再遵守我的法规,最后大火再临,又一个世界重蹈覆辙。纳飞,这个索引才最重要!你马上替天行道,处决贾霸,然后去拿索引。
纳飞伸手从贾霸腰带上取下一把充电刀锋。我不知道怎么用这把东西杀人,它又不能用来捅人,我没办法把它插进贾霸的心脏。
他的头,把他的头割下来。
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纳飞错了,他做得到。他揪住贾霸的头发,将其脖子拉直了。贾霸动了一下——他不会醒了吧?纳飞吓得几乎放开他的头发,幸好贾霸马上又昏睡过去了。纳飞打开充电刀锋的开关,然后把刀刃轻轻地放在贾霸的喉咙上面,刀刃发出嗡嗡的声音,顿时出现了一条血线。纳飞用力下压,血线顿时裂成一道伤口,鲜血喷涌,漫过刀锋,在刀刃上咝咝作响。现在想停下来已经太迟了,太迟了。纳飞越来越用力地把刀向下压,刀刃也越切越深,终于切到骨头了。纳飞把贾霸的头稍微转了一下,在两节椎骨之间开了一个口,刀锋顿时畅通无阻,贾霸的头一下子就切下来了。
纳飞的衣服、裤子、手上、脸上都溅满了鲜血,还在不断地往下滴。我杀了人,还把他的头抓在手里。我变成什么怪物了?我亲手把地上这人切成两块,他是个恶棍,可是我比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索引。
纳飞实在不能继续穿着这身血衣,他惊慌失措地把衣服裤子都脱掉,用没沾到血的衬衣背面拼命地擦脸和手。不久前我还在圣湖,多么美丽平静的地方;我爬上船时绿儿亲手把这些衣服交给我,可是现在我都把它们弄成什么样了?
这时候纳飞跪在尸体旁边,自己的衣裤都泡在地上的一摊血水里。他突然意识到这条街是下坡路,大部分的血都从脖子往外流,没有流到尸体上面,所以贾霸的衣服没有沾上血迹。没错,上面有呕吐物也有尿,可是没有血。纳飞必须穿上衣服鞋子,就那件制服不够,太冷了。
一想到要穿上贾霸的衣服,纳飞就觉得很恶心,可是他也知道非穿不可。纳飞将尸体拖开,离那摊血远一点,然后很小心地把衣裤剥下来,尽量不沾上血迹。他穿上那条又湿又冷的裤子时,几乎要作呕。可是纳飞强忍住了,他很轻蔑地想,自己连杀人都做得出来,还是用如此残忍的方式,现在怎能仅仅因为腿上沾到别人的尿就觉得恶心呢?还有贾霸贴身穿的衬衣和盔甲,上面全是胃酸的恶臭,这些又算什么?纳飞想,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不能做?反正我已经麻木了。
还有一件事情纳飞做不了:像贾霸那样把充电刀锋挂在腰间。纳飞实在不想把杀人凶器带在身上,于是他将刀柄上的指纹抹掉,扔在贾霸的人头旁边。然后纳飞忍不住苦笑了:我的衣服就放在这儿,今天无数人见我穿过;既然我都把衣服撇下不管了,那还想遮掩什么呢?
纳飞想:我的确要把原来的衣服撇下不管,就好像把过去的自己丢掉不要。那些衣服是给纯真小孩子穿的,现在我已经穿上了一个男人的衣服。这个人并非别个,而是最无耻、最残暴的那个……他的衣服我穿上很合身。
纳飞把那件士兵制服的斗篷套过头穿上,也没感觉到什么不同,可是估计那个克隆模样已经挂在脸上了。他从贾霸的尸体边走开,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要往哪儿去。
纳飞只能走回尸体那儿,他知道一定是自己落下什么东西了。地上只有他的衣服和那把充电刀锋,于是纳飞终于还是捡起那把刀锋,用他的旧衣服抹去血迹,再挂在腰间。
现在纳飞可以往前走了,当然是去贾霸府。纳飞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他的思维又能够运作了。纳飞的裤子冻硬了,摩擦着两条腿,身上的盔甲很重,而且挂着充电刀锋走路特别别扭。纳飞想,做贾霸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今晚我就是贾霸。
我必须抓紧时间,必须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完成任务。
不用急,上灵会阻止行人留意贾霸的尸体,至少可以拖延一会儿。到了早上,太多人上街,上灵就没办法同时影响那么多人了。在那之前,我还有充足的时间。
纳飞来到泉水路,然后改变主意,转向长街,从背后走到贾霸府。在侧面的窄巷里他找到了前段时间他看见耶律迈用过的那个门。这门会不会被锁上呢?
真的锁了,那现在怎么办?贾霸府中肯定有守卫,纳飞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普通士兵,怎么能在这个钟点叫门呢?要是他进去之后,守卫要他关掉制服开关,那可怎么办?他们会马上认出纳飞,更惨的是,他们会认出贾霸的衣服,也知道纳飞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穿着他们老板的衣服走进来。
不,有两个办法。
贾霸以前肯定试过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
纳飞先默默地回想贾霸的声音是怎么样的:沙哑,粗糙,像锉刀在喉咙里面摩擦。纳飞有信心能够模仿得很像,而且也不需要学到十足,因为贾霸喝醉了——他浑身散发着臭味——声音肯定含糊不清,咬字也不准,还有可能踉跄着摔倒在地……
纳飞高声叫骂:“开门!给我开门!”
惨了,一点都不像贾霸的声音。
“你们这帮蠢货,快开门!是我!”
好点了,越来越像了。而且上灵会对那些守卫做点手脚,让他们想点别的事情,不去留意贾霸今晚声音有点不一样。
门开了一条狭缝,纳飞立刻一把推开,径直走进去。
“竟敢把我锁在我自己家外面!得把你们斩成几块,再装箱送给你们老爸!”纳飞不知道贾霸平常是如何说话的,估计也就是很粗鲁,而且总在恐吓,尤其是他喝醉的时候。纳飞没有见过太多醉汉,只是在街上偶尔碰上几次;可是他在剧场却见过一些,不过那些都是演员扮的。
纳飞想:我终究还是成了一个演员。我以前不是老想着加入演艺圈吗?现在如愿以偿了。
开门那人说:“我来帮你吧,大人。”纳飞不看他,却故意绊了一下,弯腰跪倒在地。他哑着嗓子说:“可能要吐了。”然后纳飞伸手去摸腰间的控制盒,把全息图像关了一下,马上又打开。就这一瞬间,足够让在场的人看到贾霸的衣服;可是由于纳飞弯着腰,所以他们看不到他的脸和头发。纳飞努力发出干呕的声音,没想到入戏太深,真的有胆汁胃酸涌上他的喉咙。
身旁那人说:“大人您需要什么吗?”
纳飞吼道:“谁保管索引?既然今天人人都想要索引,好,那我也要!”
那人说:“司徒博。”
“把他叫来。”
“他已经睡了,他……”
纳飞摇摇晃晃着站起来,叫道:“在我的地方,如果我醒着,谁都不许睡觉!”
“对不起,大人,我这就去叫他。我只是想……”
纳飞很笨重地抡起手臂向他打过去,那人连忙躲开,吓得脸也青了。我会不会演得过火了?不过事到如今瞎猜也没用了。那人贴着墙壁走开,从一道门钻出去了。纳飞不知道他会不会带几个士兵回来抓人。
他带着司徒博回来了——至少纳飞猜那个人是司徒博,不过纳飞必须先确认一下那人身份吧。所以他靠过去,口水喷那人一脸:“你就是司徒博?”最好让那人以为贾霸醉得太厉害,连人也看不清。
“是,是,大人。”那人看起来很害怕——这是好现象。
“我的索引在哪儿?”
“哪个索引?”
“就是韦爵几个狗崽子想要的那个索引——那个索引啊!真是混账!”
“帕华索引?”
“到底放哪里了?你这条癞皮狗!”
司徒博说:“在保险库里面……我不知道您想要,您以前从来没有用过这索引,所以我想着……”
“我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看!”
纳飞告诫自己,多说多错!说得越多,上灵就越难阻止这人怀疑我的声音。
司徒博带路,走进一条长廊。纳飞一边走一边故意在墙上磕磕碰碰,可是当他碰到被耶律迈用长棍打肿的地方,感到一阵刺痛,纳飞疼得直哼哼,然后意识到这能让他的表演更真实可信。
他们走进地下室,恐惧又开始占据纳飞的心头。他需不需要验证身份才能开保险库呢?要扫描视网膜?要验指纹?那可怎么办?
可是保险库的门是开着的。是上灵让某个人忘记关门了,还是刚好这门是打开的?纳飞忍不住想,我是得到命运的眷顾呢,还是做了上灵的扯线木偶?我今晚做那么多事情,其中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是出于我的自由选择。
纳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哪一个答案。如果他做出自由选择的话,那就意味着他自主决定去杀了一个无助地倒在街上的人,那还不如相信是上灵强迫或者诱骗他干的,或是纳飞的基因或者他所受的教育决定了他会动手杀贾霸。与其整天为难自己,琢磨着可能不用杀贾霸,只需要偷他衣服就够了,还不如确信当时别无他法,杀贾霸是唯一可行的对策。纳飞当时是相机行事,他也不想因此而背上什么包袱。
司徒博走进保险库,纳飞紧随其后。只见里面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昨天下午贾霸抢去的韦爵家产,纳飞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司徒博继续走着,消失在一排排储物架之间。只听他说:“大人,您也看到了,我马上就会完成对这些金元宝石的验收,一切都收拾得整齐干净,您莅临监督,简直再好不过了。”
纳飞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在拖延时间等救兵呢?
这时候司徒博从后排的架子那里走出来,他个子挺小的,比纳飞矮一大截,看样子还没到三十岁,却已经开始谢顶了。这人就是个滑稽小丑一样的角色,可是如果他现在看出端倪的话,足可以要了纳飞的命。
司徒博问:“就是这个吗?”
纳飞当然不知道那个索引是什么样子的。他见过很多索引,大部分就是一台电脑终端,可以无线接入某个大图书馆的网络。而眼前这个东西,连个显示屏也没有——司徒博捧在手里的是一个黄铜色的金属球,直径大约二十五厘米,顶端和底部略有点平。纳飞咆哮道:“给我看看。”
司徒博似乎不是很情愿地交出来。这一瞬间,纳飞感到一阵恐惧像浪潮一样卷过脑中:他不想把索引给我,因为他知道我是谁了。
然后司徒博道出了他真正关心什么:“大人,您说过我们必须保持这索引干净。”原来他是担心贾霸的士兵制服下面有多脏。毕竟纳飞看起来醉得站也站不稳,浑身上下散发出酒气和尿臊味,所以他的手想必也是脏不堪言。
纳飞说:“有道理,那你就捧着它吧。”
司徒博说:“遵命,大人。”
纳飞说:“就是这个索引了,对吧?”他必须确认了才放心——纳飞只能希望这么蠢的问题也不会引起怀疑,毕竟刚才他那么卖力地诈醉,已经做足了铺垫。
“如果您是指帕华索引的话,这个就是了。我刚才只是不确定这个索引是否就是您要的那个,因为您从来都没有问起过帕华索引。”
原来贾霸从来都没有把索引拿出过保险库——不管耶律迈如何讨价还价,也不管他们出多少钱,贾霸压根儿就没打算把索引给他们。这让纳飞感觉稍微好一点:他们并没有因为纳飞的错误而失去什么机会,无论过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
司徒博问道:“我们把索引带去哪里呢?”
纳飞想,问得好!我可不能告诉他我们要把索引给韦爵的几个儿子,他们正在烟囱门外的暗处等着呢。
“我要把索引展示给元老会看。”
“半夜三更?”
“对啊,就是半夜三更。那帮浑蛋,硬要打断我的庆功宴。他们听到什么小道消息说韦爵那几个作奸犯科的儿子把索引偷了,所以非要看一眼才安心。”
司徒博咳了一声,低头快走几步,带着纳飞走在长廊里面。看来司徒博听见贾霸这样诋毁韦爵的儿子,心里有些不满。有意思!尽管有意思,纳飞也没打算因此就完全信任司徒博。
纳飞大声说:“走慢点,你这条可怜虫。”
“遵命,大人。”司徒博说着就慢下来,纳飞东歪西倒地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侧门,站岗的还是那个守卫,他看着司徒博,眼神中流露出疑问。
纳飞想,这就是最关键的一刻了,他们两人互传了一个信号。
司徒博说:“请为贾霸大人开门,我们要再出去。”
纳飞意识到,他们传递的唯一一个信号是:守门人问司徒博这个穿着士兵制服的人是否是贾霸,而司徒博则向他保证,这个穿着制服的蠢货和刚刚进来的是同一个人。
门卫问道:“大人出去庆祝吗?”
司徒博说:“元老会好像今晚特别固执。”
门卫又问:“大人需要护卫吗?我们在附近马上能召集的只有几十人。可是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从狗城区调一些人手过来,只需要几分钟。”
纳飞咆哮道:“不用啦!”
“我只是想着,元老会可能需要再被提醒一下,就像上次那样……”
“他们忘不了!”纳飞一边说一边想着“上次那样”到底是怎样。
司徒博先穿过侧门,纳飞蹒跚地跟着他走出门外,身后传来门反锁的声音。
他们走在女皇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纳飞开始意识到自己刚刚做成了什么事情。昨日倒霉了一整天,此刻他终于带着索引走出了贾霸府——或者说,至少他带着一个人走出了贾霸府,而那个人则帮他拿着索引。
司徒博说:“大人,空气很醒神,对吧?”
纳飞说:“嗯……”
“我是说,您的头脑好像清醒了许多。”
纳飞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扮醉,现在再想扮已经太迟了——试想一下,司徒博刚说完他清醒了一些,他就马上东歪西倒,这显得多蠢啊!所以纳飞没有扮醉,而是站定脚步,转向司徒博,狠狠地盯住他。司徒博当然看不到纳飞的表情,不过他可以想象得到。
司徒博的想象力显然很丰富,因为他立刻就畏缩了。“我不是说您的头脑原来不清醒——咳咳——不是一直不清醒,我其实是说,大人,您的头脑向来都很清醒。今晚您与元老会开会,又有好消息了吧?”
纳飞想,妙极!
司徒博又问:“他们今晚在哪里开会呢?”
纳飞一点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应该在烟囱门外和三个哥哥会合。于是纳飞咆哮道:“你说呢?”
“这个,我是说,这个……您似乎正在向烟囱门走,这个……倒不是说他们不可能在狗城区召集元老会,只是通常他们都……不过其实也没有谁带我去过。我是说,您喜欢的话当然可以每晚都换一个开会的地方,我只是听说元老会在后城门附近令堂的府上开会,不过那只是……可能只有一次吧。”
纳飞继续往前走,任由司徒博语无伦次地唠叨着,越说越惶恐。
司徒博突然大叫一声:“糟糕!”
纳飞停下脚步。如果我一把抢过索引然后向城门跑过去,能不能在他发出警报之前逃出去呢?
司徒博说:“我竟然没有关保险库门!我当时太关注帕华索引了……大人,请您原谅我,我知道保险库的门只有当我在场的时候才能够打开,而我……天哪,我突然想起来,刚才就在我去后门见您的时候,我也忘记关门了。我这是怎么了?大人,如果我因此被解雇,也是咎由自取。只是我以前从来没有忘记关保险库门的。我应不应该回去把它锁上呢?里面的财宝那么多,谁能够保证没有一个仆人会……大人,我可以跑回去锁门然后再跑回来与您会合,我向您保证,只需要几分钟就够了,我跑得很快的。”
这似乎是纳飞摆脱司徒博的绝好机会——拿了索引,让司徒博走路,然后纳飞在他回来之前就已经从烟囱门出城了。可是万一这是司徒博的托词呢?如果司徒博其实是想找机会溜走去通知贾霸的手下,说有个人穿着全息制服冒充自己人,偷了索引逃跑,那又怎么办?纳飞不能放走司徒博,至少现在不能,起码要等他安全出了城门吧。
纳飞说:“跟我走。”话一出口,纳飞就紧张起来,因为他说这句话时一点都不像贾霸了。司徒博听了纳飞这句话,不是连眉毛都扬起来了吗?他这一刻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这个声音了?纳飞想,继续走吧,只管走路,别再说话了。于是他加快脚步,司徒博只能拖着两条短腿小跑着跟在后面。
司徒博边走边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元老会开会呢。我不用发言吧?这个,我不是元老会的成员。嘿,我在异想天开什么呢?他们可能根本不让我进去,那我在外面等您就可以了。大人,请原谅我那么紧张,因为我从来没有……我整天都待在保险库和图书馆里面,管理各个系统什么的,所以想必您也知道我不怎么出门的。我自己一个人过活,平常也找不到什么人聊聊天,所以我对政治的了解仅限于无意中听到别人的谈话而已。我也知道您日理万机,府中人人都很自豪,因为可以为一个像您这样的名人效劳。不过老实说这也挺危险的是吧?像罗达,今晚才被干掉,您就一点点害怕也没有吗?”
纳飞想,他真的那么蠢,还是他其实也怀疑是贾霸害死了罗达,所以他才这么蠢头蠢脑地想探贾霸的口风?无论如何,纳飞觉得贾霸根本不会回答这些问题,所以他忍住不搭话。终于他们来到了城门。
城门的守兵现在非常警觉,这是必然的——如果守兵还像刚才那样疏忽大意,司徒博就该起疑心了。纳飞暗骂自己不该带着司徒博,刚才有机会的时候本应把他甩掉的。
那些守兵各就各位,其中一人递上指纹扫描仪,他脸上是一副很挑衅的神情——纳飞穿着贾霸士兵的制服,这样一来,他就成了守兵的敌人,或者至少是对头。指纹仪当然会无声无息地揭示纳飞的真实身份,可是纳飞现在还是杀害罗达的嫌疑人,所以他亮出身份也不见得能脱身。
纳飞呆站着,还在犹疑不决,司徒博出来解围了,他虚张声势地说:“你不会真的坚持要我老板把他大拇指放在这个可爱的小屏幕上面吧?”然后他把自己的拇指按在扫描仪上面,说道:“看,知道我是谁了吧?贾霸大人的司库!”
“法律规定,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扫描。”守兵虽然还嘴硬,可是看起来态度已经有点软了。虽然他敢横眉冷对贾霸的手下,可是面对着贾霸本人自然另当别论。“对不起,大人,可是职责所在,多有冒犯。”
纳飞还是一动不动。
司徒博说:“放肆!你竟敢对大人不敬!”他一边说一边瞄着纳飞,只是纳飞的脸被全息图像遮掩着,他自然读不出主子的表情。
那个守兵辩解道:“今晚发生了谋杀案,大人您自己报案说是韦爵的小儿子干的,所以我们必须检查每一个人。”
纳飞走上前,把手伸向指纹扫描仪,同时把脸凑到守兵面前,低声说:“如果是贼喊抓贼,那又如何?”
听到纳飞的声音,那个守兵很惊讶地往后缩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是纳飞的名字。他整个人一下子好像凝固了,若有所思。
上灵,请您赐予这个人智慧吧!让他看清真相,见义勇为。
“贾霸大人,感谢您依法办事。”守兵说完,按下清屏键,纳飞看到自己的名字消失了,所以除了他和这位守兵,没有第三个人看见。
纳飞立刻大步走出城门,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只听见司徒博喋喋不休地跟在后面:“大人,我没做错什么吧?我……当时看您好像不想让他们扫描您的手指,所以……我们这是去哪儿呢?在这些树丛中间走会不会太暗了?我们不能沿着大路走吗?贾霸大人?固然现在有月色,也并不是那么黑,只是……”
有司徒博这样唠叨着,纳飞本来就不可能静悄悄地走到会合地点,更何况司徒博现在还贾霸前贾霸后地大声说话。果不其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个狼狈逃窜的身影,纳飞一点也不奇怪——耶律迈他们肯定以为纳飞已经被捕,还把几个人都供出来,现在贾霸带人灭口来了。毕竟他们除了那套士兵制服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纳飞摸索着控制器,却不知道什么是开,什么是关。最后他一把将戏服从头上扯开,然后尽量小心地用自己的声音叫道:“耶律迈!阿羲!梅伯!是我啊——别跑!”
几个人停下脚步。
梅伯说:“纳飞!”
耶律迈说:“还穿着贾霸的衣服!”
羿羲笑道:“你真搞定啦!”
身后传来一声细小的尖叫,让纳飞想起了可怜的司徒博:这么温馨的团圆场景看在司徒博眼里,大概不会显得那么愉快了,毕竟他蓦然发现自己一直跟随着的竟然就是杀害罗达的疑凶,而且这个人很可能也对贾霸下了毒手。
纳飞一回头,正好发现司徒博刚刚转身开始飞奔。司徒博刚才还自称“跑得很快”,现在露馅了。纳飞几步就追上了他,一下扑倒在地,三两下就把他牢牢按倒在地,手还捂住这可怜虫的嘴巴。那些卫兵就在不到五十米远的地方,上灵肯定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所以他们才没有留意到这里的骚动,可是上灵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纳飞厉声道:“司徒博你听着,如果你按我说的去做,我就不杀你,明白了吗?”
纳飞感觉到手掌下面的那颗头颅在上下蠕动。
“我在上灵跟前发誓,罗达不是我杀的!是你的老板贾霸害死了罗达,他还下令追杀我们几兄弟,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已经把他处死,那是为了伸张正义,你明白了吗?我不是一个嗜杀之徒,更加不想杀你,如果我放开手,你可以不大声喊吗?”
司徒博又点了点头,于是纳飞松手不再捂住他的嘴。
司徒博小声说:“你不想杀我,这太好了,我也不想死啊。”
纳飞问:“你相信我吗?”
司徒博说:“如果我说相信你,你会相信我吗?在这种情况下,人为了活命,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只要对方爱听就行了,对吧?”
倒也说得有道理。“司徒博,我不能放你回城,你明白吗?我就跟你敞开了说吧,如果你真的是贾霸雇的那些打手恶棍,在女皇城里面坏事做尽,那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会相信,我应该把你就地正法,以绝后患。可是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坏人,你只是一个小文员,管管书籍财务什么的,根本不知道替贾霸卖命意味着什么。”
“我其实也见到很多奇怪的事情,可是其他人都不觉得稀奇,也没有谁会回答我的疑问,所以我就干脆守口如瓶,尽量少说话。”
“我们这就出发去沙漠深处,如果你一起来——你必须先对着上灵发誓——那么你就是一个自由人,是我们大家庭的一分子,与其他人处于同等地位。我们不是要你来做仆人,只是需要你这个朋友。”
“我当然可以答应,可是你怎么知道该不该信任我呢?”
“你只要向着上灵发誓,司徒博,我自然就会知道。”
“上灵明鉴,本人在此发誓,从今以后追随纳飞,至死不渝——如果你不杀我的话。要是你杀了我,那我说什么都是白费了,对吧?”
纳飞看到几个哥哥已经聚在旁边,想必已经听到司徒博的誓词,也肯定各有自己的想法。梅伯说:“把他杀了。这人是贾霸的手下,信不过。”
耶律迈说:“必要的话,我可以动手。”
羿羲说:“我们怎么能确凿知道呢?”
可是纳飞听不到他们的话,因为他正在聆听上灵的指引。
你可以信任这个人。
纳飞说:“我相信你的誓言,现在我也对着上灵起誓,只要你信守诺言,那么我和我的家人都不会伤害你。你们也一起发誓吧。”
梅博酷说:“太荒唐了,你这么做是拿我们大家的性命来冒险。”
纳飞说:“今天晚上上灵让我来主持大局,你们也答应服从我命令的。现在我已经拿到索引,还将贾霸也除掉了!快发誓吧!”
于是每一个人都发了誓。
纳飞向司徒博说:“把索引给我吧。”
司徒博说:“我给不了。”
梅伯说:“看到了吧?”
“我是说,你把我扑倒在地的时候,索引丢了。”
耶律迈说:“太妙了!千辛万苦才拿到这个宝贝索引,现在却散落四周,我们在这大沙漠里面慢慢捡去吧。”
羿羲一下就找到索引了,就在一米远的地方。耶律迈捡起来一看,好像没有什么破损,至少在月光下面看不出什么擦痕。
梅博酷也凑上来看,还把索引放在手上掂量。“也就是一个球罢了,一个金属球。”
羿羲说:“这东西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索引。”
纳飞伸手把索引从梅博酷手中拿回来,那索引一到纳飞手上,底部就开始发光。
司徒博说:“我猜你可能拿反了。”
纳飞把索引上下调转,只见在金属球的上空,有一个箭头的全息图像指向西南方,在箭头上方有几个字,纳飞看不懂这语言。
羿羲说:“这是古代普其语,早就没人用了。”
那些字母变成了“浮椅”两个字。
羿羲说:“这箭头指向我刚才存放浮椅的地方。”
耶律迈说:“给我看看。”
纳飞把索引递给他,可是就在索引离开纳飞掌心的一瞬间,全息图像也消失了。纳飞于是伸手想把索引要回来,耶律迈冷冷地盯着他好久才把金属球还给纳飞。刚一换手,全息图像又出现了。纳飞转头问司徒博:“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博说:“我也不知道。这金属球以前一点用处也没有,我还以为它坏了。”
羿羲说:“让我试试。”
纳飞说:“算了吧,我们就把它包好带回去给爸爸,别再看了。耶律迈认得路,他可以带我们回去。”
梅博酷说:“哼,对啊。”
羿羲说:“那就随便吧。”
司徒博问:“哪位是耶律迈?”
耶律迈二话不说迈步就走,带着他们离开高原路,向羿羲浮椅的隐蔽处走过去。等他们一行人回到骆驼队的时候,东方才现出鱼肚白。纳飞把索引包裹妥当,交给耶律迈放进行李架中。
纳飞说:“你把索引交给爸爸吧。”
耶律迈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纳飞的——不,是贾霸的——衣领,凑到纳飞面前轻声道:“纳飞,你别摆出一副高姿态,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我这就老实告诉你,不论是权力、荣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而不是你恩赐的,明白了吗?”
纳飞点点头,耶律迈放开他的衣领,然后就走开了。这时候纳飞明白了,他和大哥之间的裂痕永远也没法弥补。索引在纳飞的手里才能苏醒,在耶律迈的手中只是死物一个。上灵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耶律迈肯定会怀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