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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克尔修道院.佛克兰群岛.中空界

  胡夫醒来的时候脑袋里嗡嗡作响,有一股令人不快的刺痛一路从他的喉咙蔓延到眼珠里面,还有舌头好像肿胀不适,他知道是什么问题,也知道如何处理,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摸索着那个应该就在不远处的酒瓶。但是这时候他看见了她,然后往事又重回他脑海,这比他头颅里那刺痛更让人痛心,也更加残酷。他无言望着伊瑞黛。

  她坐在椅子上——应该是唯一一张椅子——从神情看来,应该已经坐在那儿好一段时间了。她脸上苍白淡漠、不带血色,再配上她的白发和银袍,简直就像苍天带的冰霜一样。不过她的眼珠子不同,看起来好像阳光照在棱镜上面,反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辉。

  「找酒瓶的话就在这边。」她说。

  胡夫蠕动着挪动自己的脚想要下床,然后停了一会儿去习惯明亮的光线,等到可以看清楚了才走到桌子旁边。他这才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多了另一张椅子,而且屋子里头让人整理过了。

  他身上也是。

  他的头发跟胡须都用细粉清理过,皮肤微微发红,还有些痒痒的,珊瑚粉(注1)强烈的气味到现在都闻得到,这种味道让他想到自己的童年,克尔教团的僧侣在许多年轻的小男孩身上搓洗——都是被人弃养的孩子,就像他一样。

  胡夫做了个鬼脸,搔了搔蓄了胡子的下巴,倒了一杯廉价的劣酒想喝,同时又回神过来,想到房间里还有一位客人,可是只有一个杯子,于是他把这杯酒递到伊瑞黛面前,这时他还满高兴地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在发抖。

  伊瑞黛摇摇头说:「不了,谢谢。」她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是做了嘴形而已。胡夫喉头嗯了一声,随即大口吞下那杯酒,根本连味道都尝不到,不过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声音小了许多,刺痛感也好转不少。然后拿起酒瓶,但是开始犹豫,其实他也可以让所有的疑问都随风而去,现在那些事情还重要吗?或者说,他应该了解事情真相,伊瑞黛为什么要来找他呢?

  他看着伊瑞黛说:「妳帮我洗过澡?」

  伊瑞黛脸上泛起红晕,不敢正视胡夫,「修道院的弟兄帮你洗的……」停了一会儿说,「是我要他们做的,还叫他们帮忙刷了地板,拿一些干净的衣服过来。」

  「妳很厉害,」胡夫说:「能混进来已经算有本事了,居然还让他们帮妳做事。妳是用什么办法威胁他们?狂风?地震?还是要抢走他们的水?……」

  她什么也没回答。胡夫说这些话其实只是要填满尴尬的沉默,两个人都很清楚这一点。

  「我睡了多久?」

  「好几个钟头,我也没算。」

  「妳就一直待在旁边,还做了这些事。」他目光扫过整个房间,「妳一定是有要紧事来找我吧!」

  「的确是。」她一边回答一边转头直视胡夫。

  胡夫原本已经忘记了伊瑞黛的眼睛有多美,伊瑞黛整个人有多美。他本来已经忘记自己爱上了她,怜悯着她,也忘记了自己曾经为她和她的儿子牺牲性命。过去的一切都变成夜里缠绕不去的梦魇,连酒精都无法让他逃离。他现在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眼睛才发觉,昨天晚上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个没被恶梦缠绕的夜晚。

  「我想雇用你,」伊瑞黛开口用冰冷、正式的语调说:「我想要你帮我做件事——」

  「不要!」胡夫大叫,整个人弹了起来,脑袋开始剧痛,「我不要再干这行了!」

  他两手握拳重重地打在桌子上,酒瓶翻倒、砸在地上,虽然瓶子没破,但是酒洒了一地,渗进了石头地板间的缝隙。

  她盯着胡夫讶异地说:「请先坐下吧!你的身体还没回复过来。」

  胡夫的脸因痛楚而抽动,他抓着头,脚步似乎有些不稳,用手在桌子上一推顺势倒回椅子上。

  「身体没回复?」他笑了一下,「小姐,这叫宿醉,如果妳不知道那我现在告诉妳了。」他看着房中黑暗的角落,「我告诉妳,我试过了。」他忽然改变话题,「当初被人带下来的时候,我就有想过继续干我的老本行,反正取人性命就是我的专长,也是我唯一知道该怎么做的事情。可是没有人愿意付钱要我杀人了,根本没人受得了我,只有那些家伙而已。」他头往门口的方向一撇,意思是说那些僧侣。

  「你说没人愿意付钱请你,是什么意思?」

  「那些家伙坐下来跟我谈,跟我说他们有多委屈,告诉我他们想杀谁,还告诉我要怎么找到目标……可是慢慢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只发生一次,有五次、十次,还是多少次?我不记得,反正懒得算。」

  「为什么会这样?」伊瑞黛轻声追问。

  「他们一直说着关于想杀的人的事情,告诉我这个人多可恶、他们为什么要这个人死,或是这个人应该要受到怎样的折磨,才可以让他们的女儿父母谁谁谁安息……但是他们说的愈多,就变得愈紧张,会先看看我,然后转过头,接下来会偷看一眼,然后又一次移开目光。到最后他们就连话都说不清楚,开始胡言乱语,一直支支吾吾或咳嗽,然后通常什么都没说就拔腿跑掉。看起来就好像……」胡夫加了一句,「他们自己捅了仇人一刀,可是手里还拿着染了血的刀子就当场被抓到一样。」

  「他们的确是啊,在心里面。」伊瑞黛说。

  「喔?可是以前我的客人都不会因为罪恶感而退缩,现在为什么会?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你不一样了。胡夫,以前的你就跟珊瑚石一样,会把他们的罪孽给吸收进去,自己消化掉,让他们可以不用自己去承担。但是现在的你已经变成苍天带的冰晶,他们看着你的时候就会看到自己心里的邪念被反射出来,你提醒了他们还有良知这种东西。」

  「那对一个杀手来说可真悲惨!」他嗤之以鼻地说:「这样我根本找不到工作了!」他眼睛看着酒瓶,可是其实心在别的地方。他用脚一踹让瓶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然后蒙眬的双眼又转回伊瑞黛身上,「可是妳面对我却没有这种问题。」

  「不,其实还是有的,所以我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逃跑。」伊瑞黛叹息道:「我看着你的时候,就会察觉到自己有多愚蠢、多盲目,过去的一切有多傻,自己有多软弱无能。我甘心嫁给一个明知是铁石心肠又心狠手辣的男人,却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办法打动他、改变他,等我发现事实真相的时候,却又已经陷入他设下的陷阱,想走也走不了。更糟糕的是,我居然帮他生下无辜的孩子,结果让我的儿子也在这团混乱中纠缠不清。」

  「我明明可以阻止我丈夫的,但是我却害怕去做些事情。苟且地催眠自己说他一定会变好,事情也都会圆满结束。不过等到你带着我的儿子出现,我才知道自己实在太傻了,我眼睁睁看着灭变成那种样子,那都是我的懦弱造成的结果。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只要我看着你,我就会想到这一切。」

  「我本来还以为是那些家伙的问题。」胡夫开口说话,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伊瑞黛刚刚说的事情,「我本来以为是这世界已经疯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是我的问题。那些梦……」他打了个寒颤,摇摇头,「算了,不提了。」

  「你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呢?」

  胡夫耸耸肩,声音很苦涩,「我是无路可走,已经没钱了。我这种人还能到哪去?这里的僧侣早就说过我会回来的。妳知道吗?他们一直都说我迟早会回来。」他好像见了鬼似的看看四周,然后用力摇头想甩开那些往事,「不过总之,是院长告诉我哪里出了问题。他看了我一眼就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死过一次,我曾经失去生命……但是又被带了回来。有人复活了我。」胡夫忽然大力地踹了酒瓶一脚,酒瓶在地上飞快地旋转。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伊瑞黛结结巴巴地说。

  他盯着伊瑞黛,面色阴沉,眼神非常凶狠,「我在梦里知道了。我在梦里看见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是言语无法形容的仙境,甚至超越了我的想象力……在那里可以找到怜悯、找到体谅……」他一下子又陷入沉默,吞吞口水、咳了两声清清喉咙继续说:「但是到达那里的路途非常可怕、痛苦、罪恶,看着自己所犯的一切过错……我的灵魂挣扎着要从身体离开,但是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我试过了。」

  伊瑞黛瞪大了眼睛,「你是说自杀……?」

  胡夫露出一个让人害怕的笑容,「没成功。两次都失败。居然会怕。」

  「活下去才需要勇气,死反而不用吧!」伊瑞黛说。

  「妳以为妳很懂,是吗,大小姐?」胡夫不屑地说。

  伊瑞黛别过头,看着自己把双手交叉摆在大腿间。

  「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胡夫问。

  「你……你跟魔邪打了起来,你用刀子戳中他,可是没造成致命伤,他用魔法变成一条大蛇扑上去咬你,你中了毒,他死了,不过……」

  「我还没死。」胡夫冷冷地说。

  伊瑞黛舔了舔嘴唇,不愿意直视胡夫,「接下来我们就被龙攻击了。魔邪那头迅银龙在他死了之后就不受魔法控制,开始发疯,后来的事情我也搞不懂。哈普罗——那个皮肤会发蓝光的人——把灭给带走了。我以为我会死……不过我也不在意了。你说得对,」她说到这里抬起头,凄凄地对着胡夫一笑,「死掉会比活下来好过得多。可是艾福瑞出现了,用魔法控制住那条龙,之后……」

  回忆涌现在她脑海。

  伊瑞黛敬畏地望着巨大的迅银龙,牠的龙头前后摆动,好像正聆听着舒服的摇篮曲。

  「你把牠困在牠自己的心中了。」她说。

  「是的。」艾福瑞回答:「那是最坚固的牢笼。」

  「我自由了。」她惊讶地说:「而且还不算太迟。还有希望!灭,我的儿子!灭!」

  伊瑞黛奔向她最后见到灭的门口。门消失了,她监狱的围墙已经崩塌,但落石却阻断了她的路。

  「灭!」伊瑞黛大喊。明知没有用,但还是努力想移开在迅银龙震怒之下撞落的大石块。她其实可以用魔法办到的,但却想不起咒语来,她太累、太空虚了,但她还是得到灭身边,她要赶快把石头移开!

  「别这样,女士,」温柔的声音响起,一双手缓缓搭上她的肩头,「这样也没有用的,妳的孩子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他在精灵龙船上。哈普罗把他带走了。」

  「哈普罗……他把我的儿子带走了?」伊瑞黛无法理解这个状况,「为什么?他把我儿子带走做什么?」

  「我不知道。」艾福瑞回答:「我不敢肯定。但是妳不用担心,我们会把他找回来的,我知道他们两个会到哪里去。」

  「那我们就赶快走吧!」伊瑞黛说。

  但是她看了看周围,感到很无助。通道都崩塌了,四周满是碎石阻碍,从墙壁上的破洞可以看到外头的情况更惨。整个房子改变得太多,她都快要认不出来了,好像自己进入一个陌生人的家中一样。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要怎样离开这里,要怎么逃出去。

  这时候她看见胡夫。

  伊瑞黛知道胡夫已经死了,她好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告诉他:他帮了她很多,她现在都明白了。可是胡夫走得太快、太突然,她整个人瘫在胡夫的遗体旁,抓起他冰冷的手掌,按在自己脸颊上。胡夫失去生气的脸上相当平和,呈现出他生前从未有过的宁静安详,那让伊瑞黛羡慕不已。

  「你为了我和我的孩子牺牲了生命,」她在胡夫身边说:「我好希望你可以活下来,看看我会怎样让你的努力不至于白费。你教会了我好多,而且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让我学习,你可以帮我的,我也可以帮你,帮你填补你心里的那份空虚。可是为什么我有机会的时候却没有好好把握呢?」

  「你觉得,如果他没死,会变成怎样呢?」艾福瑞问道。

  「我想他会努力补偿他之前犯过的错。他跟我一样,是个囚犯,」伊瑞黛这样回答:「但是他努力想挣脱,现在他也自由了。」

  「妳也一样,妳自由了。」艾福瑞说。

  「嗯,但是我却变成一个人了。」

  伊瑞黛坐在胡夫身边,抓着他僵硬的手,心中一片空白。她没有感觉、也不想去感觉,一旦开始去感受,就会感到痛苦,比被龙抓伤更难受。那是悔恨的痛楚,拉扯着她的灵魂。

  她依稀听到艾福瑞在吟唱,好像看见他在舞蹈,那平缓、优雅的动作看来如此不协调——一个上了年纪、秃着头的人挥舞着衣袖、太大的脚和笨拙的手,在满布石块的房间里盘旋来回。伊瑞黛搞不懂他在做什么,也不在意了。她只是坐在那儿,握紧胡夫的手……然后发现他的手动了一下。

  她完全不敢相信,「一定是我在幻想!人太渴望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强迫自己相信——」

  但是胡夫的手指在她掌中抽动,像是死前的颤抖。

  可是胡夫已经死了一段时间,身体应该已经僵硬冰冷,嘴唇跟脸颊都失去血色,眼珠也已经呆住不动。

  「我大概快疯了吧!」伊瑞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把胡夫的手摆回他已经不再起伏的胸口,然后身子前倾想帮胡夫阖上眼睛,可是这时候他的眼睛开始转动,朝她看过来,还眨了一下,手又动了,胸部也开始上上下下。

  然后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大叫……

  等伊瑞黛又回复神智,她已经身在另一个房间里,那是另一栋屋子,一个朋友的家,高空界另一名密法巫师的住宅。

  艾福瑞就站在她身边,脸上满是忧虑。

  「胡夫!」伊瑞黛大叫起身,「他人呢?」

  「别担心,他交给别人照顾了。」艾福瑞说得理所当然,伊瑞黛看了更是一头雾水,「他不会有事的,所以妳先养好身体,我把他交给妳的朋友照料了。」

  「我要见他!」

  「我觉得那样不好,」艾福瑞说:「妳还是先躺好吧!」

  他拿了毯子就往她身上盖,把她的脚也细心地裹住,还拍了拍让毯子平滑。「伊瑞黛女士,先休养一阵子吧!之前的事情对妳来说一定不好受,应该心里有很多压力才对。胡夫也是,受了重伤,不过现在已经接受治疗了——」

  「他死了。」伊瑞黛打断他的话。

  艾福瑞不肯正视她,只是一直轻轻抚着毯子。

  伊瑞黛想抓住他的手,但是艾福瑞的动作这时灵活起来,一下子就退到一边,然后开口说话,不过是对着鞋子说。「胡夫没有死,他只是受了重伤,我可以了解妳为什么会弄错,那种毒素有时候会造成那样的假象,会……会让一个活人看起来跟死了一样。」

  伊瑞黛把毯子抛开,站了起来,朝艾福瑞走过去。艾福瑞想要闪开,好像还想从房间逃出去,可是他又绊到自己的脚跌了出去,结果落在一张椅子上。

  「他根本就死了,是你让他起死回生的!」

  「没的事,没的事……那怎么可能呢!」艾福瑞干笑一声,「妳……妳大概受到太大的打击,有点不太清楚吧!我哪有办法做到那种事。谁也做不到啊!」

  「萨坦人可以。」伊瑞黛说:「我知道萨坦人的事情,魔邪曾经研究过,他对萨坦人一直很着迷,他想了解萨坦魔法。在高空界有他们留下来的图书馆,但魔邪没有找到关键的一步来破解他们的秘密,可是他从萨坦人以人类或精灵语留下的纪录了解到很多事情。一个萨坦人有办法让死者复活,那是操尸术——」

  「不对!」艾福瑞一边发抖一边反驳,「我是说,没错,他们……我们是有这种力量,但是操尸术是绝对不可以使用的魔法。没有人使用过的。用操尸术强制把死者带回现世的话,就会有另一个人死于非命。我们可以用别的办法帮忙那些濒临死亡边缘、用全力把他们从那一条界线前面拉回来,可是如果他们已经跨过那门坎……那我们也没办法……没办法……」

  「艾福瑞很镇静也很坚持地说他没有把你复活。」伊瑞黛说完往事叹了口气,「他的确都有回答我的问题,虽然不一定很详尽,不过我那时还是慢慢相信他了,我以为我搞错了,你真的只是伤得太重。」

  「但是,」她看着胡夫脸上的苦笑说:「我现在知道真相了,其实我原先就知道,只是因为艾福瑞的关系,我不想去相信这个事实。艾福瑞对我很好,还帮我去找灭,其实他大可一走了之的,毕竟他还有自己的问题要操心。」

  胡夫喉头闷哼一声,其他人的问题他懒得管,「他说谎,就是他把我复活的!这个混蛋!」

  「我并不完全肯定。」伊瑞黛还在叹息,「这件事情很奇怪,但是我觉得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说的话,他也不太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等我抓到他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来了,管他是萨坦人还是什么人。」

  伊瑞黛有点讶异地看着胡夫说:「你相信我说的?」

  「关于艾福瑞的部分?」他眼睛里还有凶光,拿了烟斗说:「对,我相信妳。我想我自己根本就知道,只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用出这种死人复活的把戏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说是我做的呢?」伊瑞黛大惑不解地问。

  「不知道,」胡夫抽着烟斗含混地说:「可能我比较希望是妳把我给复活的吧!」

  伊瑞黛脸红了起来,转过头去,「某方面来说其实也是,他会救醒你也是因为同情我,还有被你的牺牲给感动了。」

  接下来两个人坐在房间里沉默了好一段时间,伊瑞黛盯着自己的手,胡夫自顾自地抽着已经冷掉、空掉的烟斗。如果要再一次点燃烟斗,就代表他得起身走到火炉边,但是就算仅仅短短的距离他也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会摔倒。然后眼睛飘到空酒瓶上,他不免有点后悔刚刚干嘛要弄翻,他也可以要人再拿一瓶来,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算了。现在的他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也知道该怎样完成。

  「妳是怎么找到我的?」他问道:「还有妳为什么会等到现在才出现?」

  伊瑞黛的脸更红了,抬起头来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我怎么敢来?再见到你的话……这种痛苦其实超过我能承受的程度了。我是去找了其他的密法巫师,知道他们把你从城堡里带出来,送回这里。他们告诉我说……」伊瑞黛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再说下去会说出什么话来。

  「他们告诉妳我又重回老本行,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是啊,我想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胡夫冷冷地说:「我也不觉得妳会想在自家门口再看到我。」

  「不是那样子,你要相信我,胡夫,如果我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所以又停了下来。

  「如果妳知道我变成一个酒鬼,妳就会很开心地给我几个桶币、拿些饭菜给我,然后在妳家的马房找个位置给我睡?哈,谢了,大小姐,但是我并不需要妳来同情!」

  他说完站了起来,不顾头痛欲裂的感受,低头瞪着她。

  「那妳现在过来是想干嘛?」他不屑地咬着烟斗问:「高贵的女士,您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

  这次换成伊瑞黛生气了,从来没有人——尤其是一个喝得酩酊大醉、才刚洗好澡的杀手——敢这样对一名密法巫师说话。她睁大了棱镜般的眼睛站了起来,神情透露出她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嗯?」胡夫又问。

  看着胡夫,伊瑞黛还是感受得到他的痛苦,结果又动摇了,「我想是我活该吧!抱歉——」

  「他妈的!」胡夫不耐烦地大叫,差点没把烟斗咬成两段。他的下巴隐隐作痛,一拳敲在桌子上说:「妳找我到底想要干嘛?」

  伊瑞黛脸都白了,「想……雇用你。」

  他一脸狰狞表情打量着伊瑞黛,转过身去走到门边,看着门板上的窥视孔,「目标是谁?不要说得太大声。」

  「没有目标!」伊瑞黛回答:「我不是要请你帮我杀人,是我的儿子已经被发现了,他被精灵抓去当成人质,我想要把他救出来,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胡夫哼了一声,「原来如此。精灵把他关在哪?」

  「帝都。」

  太好笑了,胡夫转过身去面对伊瑞黛,「帝都吗?女士,妳的确是需要人帮忙,」他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指着伊瑞黛说:「该找个人把妳锁起来才对……」

  「我会付你钱,可以付很多,可以用国库——」

  「——就算把整个国库给我也不够,」胡夫说:「就算全世界的桶币加在一起,也不够要我冒险深入敌军中枢,去把那个小——」

  伊瑞黛眼睛闪过一抹红光,警告胡夫别说错话。

  「算了,我想我是搞不清楚状况吧!」她最后冷冷地说:「那就不打扰了。」

  她朝房门走去,可是胡夫却站在那里不肯让开。

  「请让开。」她说。

  胡夫把烟斗摆回口中吸了吸,一脸狡狯地看着伊瑞黛说:「妳的确要有我才行,女士。我是妳唯一成功的机会。只要妳愿意付出我提的报酬。」

  「你想要什么?」伊瑞黛问。

  「帮我找到艾福瑞。」

  她看着胡夫,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之后摇摇头说:「不行……这办不到啊!他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找到他。」

  「说不定他跟灭在一起。」

  「跟灭在一起的另有其人,是那个蓝皮肤的哈普罗。如果哈普罗会跟灭在一起,那艾福瑞应该就不在那边了。他们两个是仇敌。胡夫,这个我没办法解释,你不会懂的。」

  胡夫把烟斗甩在地板上,伸手抓住伊瑞黛的手臂。

  「好痛!」伊瑞黛叫道。

  「我知道,我才懒得管妳。大小姐妳给我搞清楚,」胡夫说:「想象一下妳一出生就看不见,世界对妳来说是一片黑暗,对妳来说什么东西都一样。可是有一天,妳却忽然看得到东西了,而且看到了超过想象的美景:天空、树木、云彩、白日星宇,可是下一瞬间,妳的视力又不见了,妳再一次瞎掉了。妳又陷入黑暗中,但是这一次,妳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对不起。」伊瑞黛轻声说,还想举起手,去碰碰胡夫的脸颊。

  但是胡夫甩开了她,又气又愧地走到一旁。

  「我答应,」伊瑞黛开口说:「如果你帮我做这件事,那我就尽我所能协助你找到艾福瑞。」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出声,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讲什么。

  「我们有多少时间?」他板着脸孔问。

  「两周。到时候史堤芬就会跟瑞许俄汉王子碰头,不过我不觉得崔布斯帝国会知道……」

  「最好他们会不知道,大小姐。崔布斯帝国最怕的就是让他们两个碰面,天知道妳儿子落入他们手里之前他们打什么鬼主意?瑞许俄汉头脑很精明,帝国已经派了三次称作「隐者」的特殊部队去暗杀他,居然都被他躲过了。有人说是肯卡瑞精灵在暗中警告叛军王子……」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想了一想,「这倒让我想到一个主意。」

  他没说话,在身上摸来摸去想找烟斗,都忘了自己刚刚才把烟斗丢在地上。

  伊瑞黛弯下腰捡起烟斗递回给他。

  他漫不经心地接过烟斗,从身上一个脏皮袋里掏出一些烟丝塞进去,走到火炉边夹起一块烧红的木炭点燃烟斗。一缕轻烟冒了出来,史特瑞哥的辛辣气味随即弥漫在房间里。

  「什么——」伊瑞黛想问。

  「闭嘴。」胡夫打断她的话说:「听着,小姐,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妳就做什么,不要问问题。有时间的话,该解释的我会解释,如果没时间多说,那妳相信我就对了。我会把妳的小孩给带出来,然后妳要帮我找到艾福瑞。这样没问题吧?」

  「好。」她缓缓回答。

  「很好,」他压低声音,又朝门板望了一眼,「我要弄两个僧侣过来,不要有人监视,妳有办法吧?」

  伊瑞黛走到门边,拉开窥视孔一看,外面有一个僧侣,可能是院长下令要来等她的。

  她点点头,然后大声不屑地说:「你能走路吗?」

  胡夫知道伊瑞黛想做什么,他小心地把烟斗先放在火炉边,然后拿起酒瓶在地上一敲,踢翻了桌子把碎玻璃、洒出来的酒和桌椅都弄成一团乱。

  「嗯啊,」他嘟囔着说,想要站着又往后倒下去,「我可以啦,走吧!」

  伊瑞黛在门边敲了敲,「去把院长找来。」

  刚刚那个僧侣离开,不久之后院长出现,伊瑞黛解开门锁开了门说:「魔手胡夫答应跟我一起走,可是你们也看到了,他这个样子没人帮忙根本走不出去。如果你们能派两位僧侣协助,那我会非常感激的。」

  院长皱起眉头一脸怀疑的样子,伊瑞黛从斗篷底下掏出一个钱包说:「我会以实质的方式感谢修道院的帮助,」她一边说一边微笑:「我相信各位应该会接受捐献吧!」

  院长收了那个钱包说:「我会找两个弟兄过来帮忙,不过妳还是不可以看他们或者跟他们说话。」

  「没问题的,院长,我现在要离开了。」她没有再回头看胡夫一眼,不过她可以听到踩着碎玻璃、沉重的呼吸,还有喃喃自语咒骂着的声音。

  院长看到她终于要离开修道院似乎很高兴,毕竟密法巫师跑过来颐指气使也很麻烦,已经在弟兄之间造成一阵骚动,将生者世界的气息带到了一个奉献给死者的地方。所以他亲自带着伊瑞黛上了楼梯,走出修道院的前门,一再承诺胡夫等一下就会出来,如果能走就让他走,不能走他们也会把他架出来。看起来能把胡夫这个有点棘手的客人送出去,院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伊瑞黛一鞠躬,道过谢之后,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待在附近,说不定胡夫会需要她帮忙。可是院长手里拿了钱包,还没有走进去,待在灯光下好像是要确定伊瑞黛真的离开了。

  所以伊瑞黛也别无他法,只能先离开修道院,回到那头沉睡的龙身边,院长一直到看见伊瑞黛回到龙身边,才甘愿地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伊瑞黛回头一看,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因为她搞不懂胡夫打什么算盘。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先叫醒飞龙,让牠随时可以升空离开这里。

  要叫醒一头熟睡的龙是件复杂的事情,因为龙的天性就是想要自由,如果牠醒来的瞬间压制的魔法失效了,那牠可能就会想飞走,或者袭击伊瑞黛,或者毁掉修道院,当然也可能是三者都发生。

  还好,这头龙依旧受到魔法控制,看样子只是有点不高兴自己被叫醒过来。伊瑞黛又一次安抚牠,还赞美牠一下,告诉牠说等回家去她一定会准备很多东西给牠吃。

  巨龙伸展一下翅膀、摆动一下尾巴,开始在身上东看西看,找找鳞片底下有没有龙血虫的踪迹,这种寄生虫最喜欢寄居在龙的鳞片下面,以吸食龙血为生。

  伊瑞黛放着那头龙去照料自己,转过头看着修道院的入口,从她现在的位置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现在开始有点担心,甚至有点害怕,要是胡夫又改变心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院长肯定不会再让她进去了,这一次不管用什么厉害的魔法威胁都不会有用。

  不过接下来就看见胡夫从修道院门口飞出来,好像是有人从后面硬把他推出来的一样。他一只手臂挟着一捆东西——想必是旅途需要的衣物斗篷之类,另一只手上则拿着酒瓶。他差点摔了一跤,站稳之后往后一看,嘴里念了些什么东西,伊瑞黛心想还是不要深究的好。然后他站直身子,东张西望,应该是在找她。

  伊瑞黛举起手挥舞好让他看见,还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声音在冬夜之中格外响亮清脆,还是因为她这么忽然动了起来,飞龙居然在这一瞬间挣脱了魔法控制。

  巨龙在她身后发出尖锐的叫声,大力地拍动翅膀,伊瑞黛还来不及反应,牠已经飞上半空。其实对于一名密法巫师来说,巨龙这样反抗也只是件小事,她只消施展一个极为简单的咒语就可以解决了,只不过要这么做,她当然就得把注意力从胡夫身上转回巨龙一段时间。

  可惜她对于王室的种种手段和运作机制毫无所悉,不然她应该就会想到,这样一个小插曲其实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注1 无力负担以水清洁的人就使用珊瑚粉来清洗身体或其他东西。珊瑚粉是将珊瑚石磨碎之后感觉像浮石一样的东西,用来洗涤身体时常常会和有浓厚气味但不刺鼻的药草混合,以达到消灭虱子、跳蚤等等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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