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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虽然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但我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过,与一只大白兔、一个颇像伯特兰·罗素的五短身材的伙计、一只傻笑的猫同饮,陪在身旁的是我那正唱着爱尔兰小曲的老朋友卢克·雷纳德,在他背后再加上一幅正渐渐鲜活起来的壁画,倒也没想象中那么怪异。好吧,正在那只硕大蘑菇上吞云吐雾的那条巨型毛毛虫,倒是让我颇有些意外,因为我知道,想要让一只水烟袋保持不灭,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这都不是原因。这本就是一幅祥和欢乐的景象,而在卢克的身旁,偶尔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朋友,也不是什么奇事。那,我为何还会不安?
啤酒不错,甚至还有免费的午餐。火刑柱前,正给那名红发女子施刑的鬼怪在闪闪发光,亮得能灼伤眼睛。该走了,可这一切却是如此妙不可言。当卢克唱起《戈尔韦湾》时,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湾仿佛出现在眼前,那么令人流连,让我不由得想要一头扎进去,在其间沉醉。悲伤,自然也是难免的。
想必是同感觉有关……没错。可笑的想法。当卢克唱起哀伤的曲调时,我便会随之忧郁起来;当它欢快起来时,我又是那么亢奋。空气中弥漫着非同寻常的同情。无所谓啦,我暗想。明灭变幻的灯光,也极好……
我啜着杯中的酒,看着矮胖子在酒吧另外一头摇摇欲坠。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努力在想自己是何时来到这个地方的,可惜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实际上,应该是这个地方找的我。不错的派对……
我看着,听着,感受着,品尝着,一切都是如此美妙。所有吸引我的东西都如此令人神魂颠倒。我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问卢克来着?好像是的。可他正忙着唱歌,而且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进入这个地方之前,我正做什么来着?费尽心力去想,似乎也不值当。一切都是如此有趣,我不能煞了风景。
不过,似乎又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也许很重要。这会不会就是我不安的原因?会不会是我还有事情没做完,而现在应该回去了?
我转身去问那只猫,可它的身子再次隐了起来,依然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突然想到,我好像也能做到。隐身,我的意思是,并前往某个地方。莫非那便是我来到这儿的方式和离开的法子?很有可能。我放下酒杯,揉了揉双眼和太阳穴。一切似乎都在脑海中游来游去,抓不住。
突然间,我想到了一幅画,一幅我自己的画,印在一张巨大的纸牌上,一张主牌。对,那便是我来这儿的方式,通过纸牌……
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上,我转过头去。是卢克,他来到吧台前,要求续杯,正对着我露出一脸的傻笑。
“好棒的派对,嗯?”他说。
“对,很棒。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我问他。
他耸了耸肩:“我忘了。管他呢。”
他转过身去,一阵裹挟着水晶的风,缠绕在我们两人之间。毛毛虫呼出了一片紫色的云雾。一轮蓝色的月亮,正在冉冉升起。
这幅画面到底哪儿不对劲?我问自己。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洞察力想必是在争斗中受到了损伤,因为我明明觉得眼前的事物有些不对劲,却说不上来为什么。我知道自己此刻肯定是被人抓住了,但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被抓住了……
我被抓……
怎么被抓的?
嗯……是从我和自己握手的那一刻开始的。不,错了,这听起来也太玄乎了。我握住的那只手,是从一张悬在空中的纸牌上伸出来的,那牌上画的是我的样子,后来又消失了。对,就是这样……通过某种方式。
我咬紧牙关。音乐声又起。一侧的吧台上响起了摩擦声,我转过头去,看到我的啤酒杯已被重新添满。或许,我这是喝多了。或许,这正是妨害我思维的东西。我转过身去,望向左侧,越过那壁画正渐渐变成真实风景的地方。这会不会让我自己也成为壁画中的一部分?我突然想到。
没关系。如果在这儿不能想……我开始跑了起来……跑向了左侧。这地方的某些东西,在我脑海中乱成了一团糨糊,而且身在其中,我似乎不可能看破得了。我得离开,方能想明白,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穿过酒吧,来到画面上岩石和树木正渐渐立体起来的交界处,上下挥动着双臂挤了进去。风声入耳,但丝毫没有风的感觉。
前方的东西,似乎并未向我靠近一寸。我正向前走去,可——
卢克又唱起歌来。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在我身旁。果不其然,我离那酒吧不过几步之遥。卢克咧嘴一笑,继续唱着。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问那毛毛虫。
“你被套在卢克的圈子里啦。”它回答道。
“什么?”我说。
它吐了一个蓝色的烟圈,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卢克被锁在一个圈子里边,而你则迷失在了他的小曲儿中。如此而已。”
“怎么会这样?”我问。
“我也不知道。”它回答道。
“唔,那我怎样才能脱身?”
“我也不知道。”
我转向了那只猫,只见它那一脸傻笑,再次凝聚了起来。
“我想你应该也不知道……”我开了口。
“我看到他进来,然后又看到你进来,”那猫傻笑道,“而且,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你们的到来也显得有点……不正常,让我不由得在想,你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同魔法相关。”
我点了点头。
“你这来来去去的兴许可以停停了。”我评论道。
“我的腿还长在自己身上,”它回答道,“这一点比卢克强。”
“什么意思?”
“他中了一种传染性魔法。”
“怎么传染?”我问。
可它再次消失了,而且这次连那傻笑也一起不见了。
传染性魔法?这似乎说明有麻烦的是卢克,我只是稀里糊涂被吸进来了而已。虽然无助于我想清楚这究竟是什么麻烦,该如何应对,但似乎能解释得通。
我伸手拿起了我的啤酒杯。如果真的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那我好歹也可以享受一下。我慢慢啜着啤酒,突然发现一双惨白的怪眼正冒着火与我对视。我这还是第一次留意到它们的存在,而且最为古怪的是,它们正盘踞在房间对面那幅壁画的一个阴暗角落,而且,它们正在移动,正缓缓朝我左侧飘来。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那双怪眼随即失去了踪迹,但通过那些摇曳的青草,我依然能够判断得出来,知道它正朝着我先前想去的那个地方而去。在我右侧远处,卢克身后,此刻出现了一名瘦削的绅士,穿一件黑色夹克,手捧调色盘,拿着刷子,正在慢慢地添补着那幅壁画。我又喝了一口酒,将注意力转回到那怪物身上,只见它已移动到了立体区域。紫铜色的口鼻,从一块岩石和一丛灌木之间突了出来;一双惨白的眼睛,在上面闪耀着火一般的光辉;蓝色的涎水,从口鼻处滴下来,正在地上冒着热气。不知是由于身材太过于短小还是身子蹲得太低的缘故,我看不清它究竟是盯着我们所有人,还是仅仅盯着我一人。我歪向一侧,就在那矮胖子眼看着就要瘫坐到地上时,一把抓住了他身上那不知是腰带还是领结的东西。
“不好意思,”我说,“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怪物吗?”
我说着,指了指。那东西恰在此时现出身来——多足、长尾、黑鳞,身体呈波浪状起伏,速度奇快。眨眼间,它已抬起尾巴,亮出血红的爪子,朝着我们扑了过来。
矮胖子那双迷离的眼睛,同我的目光一撞,接着便飘了开去。
“我不在这儿,先生,”他开口说道,“为了弥补你对动物学的一无所知——我的天!那是……”
只见那怪物的身形一闪,已从远处闪电一般扑了过来。会不会等它到了某个地点之后,便会像在跑步机上一样原地打转?还是因为我生出了逃离的念头,才惹出这样的祸端?或者,只有我一人能够见到这幅景象?
它节节相连的身体在地面上左右滑动着,口中嘶嘶有声,犹如漏气了的高压锅;热气蒸腾的涎水,则在那虚幻的画面上拖了一路。速度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愈发快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左手不自觉地举了起来,一连串话语随即从唇间溜了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怪物已然过了刚才我无法切入的那片交界地带,撞翻了一张空桌,接着缩紧肢体,人立而起,眼看着就要蹿起身来。
“大毛怪!”有人惊呼了起来。
“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毛怪!”矮胖子纠正道。
我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洛格鲁斯的画面便在我眼前游移了起来。那黝黑的怪物探出了它最前面的几只爪子,又突然缩了回去,紧紧抱住腹部左上的位置,随即双眼翻白,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瘫软下来,倒在了地板上,跟着身子一翻,肚皮朝天,无数只爪子,一起指向了天空。
那猫的傻笑,在那怪物上方现了出来,一张嘴动了动。
“一个死翘翘了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毛怪。”它声明道。
那傻笑飘向了我这边,那猫的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像是马后炮一般露了出来。
“那是诛心咒,对不对?”它问道。
“我猜应该是,”我说,“有点像是条件反射。对,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确实是在事前伏下了这样一个咒语。”
“我就说嘛,”它评论道,“我就说这个派对肯定和魔法有关系嘛。”
使用咒语时召唤出来的洛格鲁斯画面,似乎也在我意识那潮湿阴暗的阁楼中,打开了一盏小小的灯。魔法。无疑。
我——梅林,科温之子——正是一名魔法师,一名在魔法领域另辟蹊径的魔法师。卢卡斯·雷纳德——卡什法的里纳尔多王子——也是一名魔法师,只是风格比我的还要独特一些。而这只猫,这只老油条一般的猫所说的话,想必是对的,我们应该是中了某种咒语。这样的情况极为罕见,因为不管是凭直觉还是之前练就的基本功,我都无法看清眼前的处境。如果这种咒语真能自动发作,想必我的判断能力也受到了幻象和本体的制约。这让我不由得想到了色盲,二者似乎有某些相似之处。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我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
我正思索着这些,国王的骑兵卫队来到了正晃荡着的前门外,骑手们走进门来,在那大毛怪的尸体上缚上了绳索,让马匹把那怪物拖了出去。趁着这工夫,矮胖子爬了下来,在屋内其他地方参观了一圈。不过,等他回去时,却发现自己再也爬不回原先的吧凳上去了。于是,他大呼小叫起来,叫国王的人帮他一把,不幸的是,他们正忙着在桌椅前拖拽那死去的大毛怪,没工夫理他。
卢克优哉游哉地走了过来,笑容可掬。
“原来那就是大毛怪呀,”他评价道,“我一直在想,它们会是什么样子。嘿,要是现在能有一条炸脖龙过来坐坐……”
“嘘!”那猫忙不迭地警告道,“它肯定就在那壁画上面,而且很有可能正在偷听。千万不敢惊动它!它没准会摇摇晃晃地追在你屁股后面哩。别忘了它那吃人的利齿、摧枯拉朽的尖爪!别自找麻……”
那猫说着,飞快地朝那面墙壁看了一眼,身形时隐时现,动作飞快。卢克对此视而不见,反而评价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坦尼尔的那些插图了。”
那只猫远远地在酒吧另外一头现出身来,一口喝干了疯帽子的酒,然后说道:“我听到咕咕声了,还有一双火一般的眼睛,飘向了左侧。”
我瞥了那壁画一眼,于是,我,也看到了那双燃烧的眼睛,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响。
“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啦。”卢克说道。
那猫移到吧台后面的一个架子前,将前爪朝着高处探了出去。只见那儿悬着一把奇异的冰刃,闪闪发光,正在暗影中不停幻化。它将那东西取下,沿着吧台滑了过来。那东西停在了卢克面前。
“我唯一能说的,就是奉劝你们趁早把斩首剑拿在手上。”
卢克笑了起来,而我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件兵器,只见它薄如蝉翼,宛如用月光折叠锻造而成一般。
然后,我再次听到了那咕咕声。
“别傻站在那儿发呆啦!”说着,那猫一口喝干了矮胖子的酒,再次隐起了身形。
卢克依然咯咯笑着,递出了他的啤酒杯,想要再来一杯。我站在那儿,发着呆。用来干掉大毛怪的那条咒语,在我的意识中起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作用。事后,我的意识便清醒过来。我将这一切归功于先前那惊鸿一瞥般的洛格鲁斯画面,于是,我再次将它召唤出来。
混沌之兆在我面前升了起来,开始盘旋,我将其停在了那儿,抬眼看了上去。宛如清风拂过山岗,我心里一凛,游移的记忆碎片开始连接起来,织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缀满了领悟。当然……
那咕咕声愈发大了,我看到了一条炸脖龙的身影,正在远处的树林中滑行,一双眼睛像两只探照灯一般,周身布满锯齿一般的口子,正欲上前撕咬……
不过已无所谓了,因为我已意识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是幕后黑手,怎么做到的,以及为了什么。
我俯身向前,指关节碰了碰右脚鞋尖。
“卢克,”我说,“咱们有麻烦了。”
他从吧台前转过头来,垂下目光,看向了我。
“怎么了?”他问。
身体里流淌着安珀血脉的人,向来都具有超常的力量,自然也能承受非常的打击。所以,在我们之中,这种事情往往会在某种程度上相互抵消。因此,若是全神贯注,一个人是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我将拳头从地板上提了起来,裹挟着我浑身的力量,一拳击在卢克的下巴上,将他打得向后飞了出去,仰面朝天摔在一张桌子上,将那桌子砸碎后,继续朝着服务区后面滑了过去,最后软塌塌地摔落在那位颇具维多利亚风格的绅士脚下,吓得他赶忙扔掉了画画用的刷子,忙不迭地躲到了一旁。我端起啤酒杯,将里边的残酒悉数浇在右拳上,那拳头刚才犹如击在钢板上一般。我做这些时,光线突然暗了下来,四下里陷入了怪异的沉寂。
随后,我将酒杯砰的一声放回到吧台上。此刻,整个地方似乎都打了个寒噤,犹如遭遇了一次地震一般。两只酒瓶,从架子上摔了下去,一只灯盏,立刻摇晃起来,那咕咕声低了下去。我朝左侧瞥了一眼,炸脖龙那令人触目惊心的身影,不知为何竟朝着林子当中退了一些。还不止这些,绘画上的景色已朝着那片正常的区域蔓延了一大片,将世界的一角凝固成了一个呆板的平面。很显然,那左摇右晃的炸脖龙,此时正朝着那画面匆匆退去。双胞胎、渡渡鸟和青蛙,已经开始收拾起各自的乐器。
我朝卢克所躺的地方走去。毛毛虫正拆着他的水烟袋,我发现它的蘑菇已经倾向了一侧,角度古怪。白兔已经在后面给自己挖了一个洞,我听到矮胖子骂骂咧咧地嘟囔着,在那张他刚刚费尽心力才爬上去的吧凳上面,摇晃了起来。
对着那手执调色板的绅士,我举手为礼。
“不好意思,惊扰您了,”我说,“不过我相信,这样会更好。”
我抓起卢克那软塌塌的身子,甩上我的后背。一张纸牌在我四周飞舞起来,速度奇快,我径直从它们之中向后退去。
“老天!它居然把炸脖龙都吓成了这样!”那人望向我身后,赞叹道。
“什么?”我问出了这话,却拿不准自己是否真想知道答案。
“那个。”他一边说,一边朝着吧台前指了指。
我看了一眼,立刻踉跄着退后几步,心里再也没有看不起炸脖龙的意思了。
一头十二足烈火天使,赫然现出身来:一身赤褐色,双翼犹如彩色玻璃,而且,除却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它还令我想起了螳螂——不光脖颈上面犹如探出了无数利刃,那带刺的爪子,更是从那短短的毛发下面由各个方向向外突出。其中一只爪子一把抓住一扇晃动的大门,将其生生扯下,随即探了进来。这是一头地道的混沌猛兽——罕见、致命,又有着极高的智商。我和它们已有多年未见,此刻也无意再见到它们。而且,它此行的目标应该就是我,对此我没有丝毫怀疑。有那么一会儿,我有点后悔把那条诛心咒浪费在了一条大毛怪上面。不过随后我想起来了,一头烈火天使可是生着三颗心。我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它也在此时发现了我,在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啸之后,朝我过来了。
“我很想和你再说上两句,”我告诉那名艺术家,“我喜欢你的作品。可惜……”
“我理解。”
“告辞。”
“祝你好运。”
我一头钻进那兔子洞,奔跑起来。洞顶实在太低,我只好将身子拼命向前弯。背上的卢克让我跑起来很不顺当,尤其是在转弯的时候。远远的后方,传来了抓挠之声,厉啸不断。看来那烈火天使得把洞开大一些才能进来,对此我略感安慰。不过不幸的是,它完全有此能力。那怪物强壮得令人不敢置信,而且还刀枪不入。
我一直向前跑,一口气跑到了地面沉降之处。
然后,我掉了下去。我空着的那只手徒劳地探出,我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一个深坑,在身下出现。很好,这正是我隐约希望的情况。卢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但并没有动作。
我们摔了下去。向下,向下,再向下,正如那人所说。这是一口竖井,只是不知是它太深还是我们跌落的速度太慢,总之,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四下里一片迷蒙,我根本分辨不出井壁的模样。不过,头脑倒是越发清醒了。我知道,只要我控制住其中一个变数——卢克——情况就会继续好转。头顶上方,那厉啸声再次远远地传了过来。随后,又一连串怪异的咕咕声响起。弗拉吉亚在我手腕上柔柔地动了动,对于当前的形势,我早已了然于胸,于是我再次让她安静下来。
脑子继续清醒着。我记起来了……我突袭了四界锁钥,抢回了卢克的母亲贾丝拉。人狼的袭击,我和薇塔·巴利的奇怪相遇——可她似乎并不是她……死亡巷的那顿饭……旧金山的居民、水晶洞穴……越来越清晰。
……头顶那烈火天使的厉啸声,已是越来越大。它想必已经穿过地道,朝下面追来了。不幸的是,它肋生双翼,而我们只能往下坠落。
我朝上方瞥了一眼,不过看不到它的身影。上面的光线,似乎要比这下面暗淡得多。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暗暗希望这是我们正在慢慢接近某种自然光的迹象。四下里实在是太暗,根本没办法看清主牌或是辨清足够的事物,借此进行穿越。
我感到我们现在正飘浮着,而不是下坠。照此速度,我们应该能够落个全尸。这时,一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中——我或许可以利用仍然带在身上的一条咒语,来减缓我们的下坠速度。
不过,若是在半路被那怪物吞进肚里,这主意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当然了,除非后面的追兵十分饥饿,否则只会把我们撕成碎片。因此,我们不但不该减速,反而应该加速才对。可这样一来,我们必然会被摔成肉饼。
决定,决定。
卢克在我肩头轻轻动了动。我暗暗祈祷他千万别醒过来。我可没时间为他专门准备一个昏睡咒,而且现在再想打他一拳,也实在不顺手。弗拉吉亚倒是能够做到,可他万一正在将醒未醒之间,去勒他的脖子反而会让他更快醒过来,而不是昏睡过去。而我,此时只想让他睡过去。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而这些,都是我此刻不可或缺的信息。
我们穿过一片稍微明亮一些的区域,我得以第一次看清井壁,注意到上面有一些鬼画符一般的文字,可惜是一种我并不认识的语言。眼前的情景,仓促间令我不由得想到了牙买加·琴凯德写的一个奇怪小故事,但可惜它没能给我逃出生天的线索。很快,在过了那一片光线熹微的区域后,我远远地在那下方辨出了一个小小的亮斑。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厉啸声再次传了下来,只是这次,已是近在咫尺。
我抬起头来,刚好看到烈火天使正穿过那一片微光。不过在其身后,还紧跟着一个身影,披一身硬壳,发出一连串咕咕之声。那条炸脖龙也跟了下来。这样一来,情况就更加复杂了。它此行的目的,也立刻变得重要起来。这一念头刚刚浮上脑海,那一圈亮光便大了不少,卢克也再次动了动。不过,刚才那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只见那炸脖龙追上了烈火天使,发起了攻击。
呼呼的风声、厉啸声和咕咕声,霎时在竖井之中交织成了一团,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嘶嘶声、刮擦声和偶尔的咆哮声。两头怪兽纠缠在一起,撕扯着彼此,目如烈日,爪如刀剑,在下面那一圈淡淡亮光的衬托下打成一团,场面令人毛骨悚然。虽然这场争斗近在咫尺,很难叫我悬着的那颗心真正放回肚子里,但它延缓了那些难题到来的速度,省去了我另外一层担心,不用再冒险去仓促准备咒语,让自己安然坠地了。
“啊!”卢克惊叫了一声,突然间在我背上回过头去。
“我同意,”我说,“不过别动,好不好?咱们会被摔死……”
“……还有被烧死,”他扭头看了看那两头正打得难解难分的怪兽,又看了看身下,这才意识到我们正在下坠,“这算是哪门子行程?”
“很糟糕的那种。”我随口说道,当即回过味来。确实是!
出口处越发大了。照我们此时的下坠速度,落地时应当还能承受。被我称为“巨人耳光”的那条咒语,应该可以缓一缓我们的下坠势头,平稳着陆,甚至还有可能把我们向后托一托,但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受几处擦伤,远比阻碍交通要好得多。
着实是一次糟糕透顶的行程。我正想着兰登的那些话,我们已以一个疯狂的角度砸在了地上,翻滚了出去。
最后,我们停在一个山洞里,紧挨着出口。前方,洞穴的道路分作两条,朝左右两边延伸,洞口则在我背后。我匆匆扫了一眼,只见洞口下面有一些草木,很像是一条蒙眬的山谷。卢克躺在我身旁,一动不动。我立刻爬起身来,两手搭在他腋下,将他朝后面拖去。那两头怪兽的打斗声,此时已经很近了。
卢克再次失去了知觉。这倒很正常。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此时的状况,对任何安珀人来说都够受的。他主牌中的魔法相当危险,实属我生平仅见。我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我拖着他朝右手边那条隧道走去。两条隧道中,右边的稍窄一些,从理论上说更加易守难攻。就在我们眼看着就要退进那条隧道中时,两头怪兽也已相互撕咬着从出口处坠落下来。来到地面上,它们继续纠缠着,爪子铿锵作响,怪异的厉啸声和嘶嘶声响成一片,相互撕扯着,继续缠斗。它们似乎完全将我们忘到了脑后,于是我们趁机退进了那条隧道里。
我只能推断兰登的猜测是对的。毕竟,他是一名音乐家,而且所有的影子世界他几乎都去巡演过。此外,我脑子还有些迷糊。
我召唤出了洛格鲁斯之兆。等它渐渐清晰起来之后,我将双臂套了进去。我原本应该对那两头怪兽出手的,不过,既然它们没有理会我,且不管这之中有什么缘由,我都无意招惹它们。更何况,我也拿不准这精简版的咒语打在它们身上会有多少收效,加之事先并未想到这一层,因此临敌变计反而会闹个手忙脚乱。
于是,我径直探出了手去。
时间长得有些叫人难以忍受。在影子里穿过了硕大一片区域,我才找到我需要的东西。然后,还得再来上一遍。又是一遍。我所需要的东西为数不少,而且每一样的距离都着实不近。
同时,两头怪兽的缠斗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它们的爪子偶尔击打在洞壁之上,立时火星四溅。它们在彼此身上划出了无数的伤口,每一条上面,都凝固着黑血。卢克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用手肘支撑着身子,饶有兴致地欣赏眼前这场精彩纷呈的大战。它到底能吸引他多长时间,我有些拿不准。此时此刻,让他保持清醒尤为重要,见他好像并未去想别的东西,我很高兴。
顺便说一句,那炸脖龙的表现也颇令人振奋。它不过是一头十恶不赦的蠢物,在死敌的照料下,根本就无力分心来针对我。烈火天使则完全不一样。除非有人派遣它过来,否则一头烈火天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混沌这么远,游荡到这儿来的。它们十分扎手,原本就很难捕获,想要使其驯服,更是难于登天,同它们打交道,实在是最危险不过的事情。因此它们一直是天价,而且往往代表着死亡。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在一头烈火天使身上花钱的。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为的就是杀戮。就我所知,混沌王庭之外,尚无人雇佣过这种东西。它们有着极强的嗅觉,其中一些甚至可用作影子猎犬。光凭它们是不能游走于影子之间的,这一点我知道。不过,影子行者是可被追踪的,而且烈火天使一旦记住受害者的特征,哪怕是极微弱的气息,也能追踪得到。现在,我被人用主牌送进了这个诡异的酒吧。我觉得,这样的主牌跳跃式穿越它们应当追踪不到,不过也有另外几种可能,比如某人先锁定我的位置,再将它们送到我附近,让它们执行任务。不管是通过哪种方式,这次尝试都带着王庭的印记。想到此处,我转而担心起了那头炸脖龙的安危来。
“出什么事了?”卢克突然开口问道。只见四面的洞壁突然隐了一会儿,同时我听到了隐约的音乐声。
“很棘手,”我说,“听着,你该吃药了。”
我倒出一捧维他命B12,并将一起召唤来的水瓶盖子拧开。
“什么药?”我把它们递过去时,他问道。
“遵医嘱就是了,”我说,“能让你尽快站起来。”
“哦,好吧。”
他将那些药片悉数塞进口中,用一大口水送了下去。
“现在吃这些。”
我打开那瓶氯丙嗪,每片的剂量为200毫克,我不知道究竟该给他服多少,于是给了他三片。此外,我还给了他一些色氨酸和一些苯丙氨酸。
他盯着那些药片,四壁又隐了起来,音乐声又起。一片蓝色的烟雾,从我们头顶飘了过去。突然间,那酒吧出现在眼前,纤毫毕现,一应俱全,倒伏的桌子已被扶了起来,矮胖子依然在摇摇晃晃,壁画在继续蔓延。
“嘿,酒吧!”卢克惊呼道,“咱们应该往回走。看起来派对才刚刚开始呢。”
“首先,你得先把这些药吃了。”
“治什么的呀?”
“你身体里边某些东西坏掉了。这个能让你睡得安稳点。”
“可我不觉得呀。实际上,我感觉好极了……”
“吃了它!”
“好吧!好吧!”
他把满满一捧全都抛进了口里。
炸脖龙和那烈火天使似乎也在消失,而我在吧台旁边那最后一个愤怒的动作,好像也遭遇到了阻力。虽然那些东西在我眼前并未完全固定下来。随后,我突然看到了那只猫,它此刻似乎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真实。
“你们到底是要来还是要走啊?”它问道。
卢克站起身来,光线更加散漫了,但同时也强烈了许多。
“唔,卢克,你看那边。”我说着,指了指。
“哪儿?”他一边问,一边转过了头去。
我再次重重给了他一拳。
他倒下去时,酒吧开始消退。四面的洞壁再次坚实起来。我听到了一只猫的声音。
“原来是要走……”只听它说道。
各种声响再次回到顶点,只是这次,最先传到耳边的是一声类似于风笛的惨叫。那是炸脖龙的声音,此刻它已被死死地压到了地上,正被对方疯狂地抽打着。就在此时,我决定用上突袭堡垒时剩下的“七月四日”咒。我抬起双手,念出了咒语,移到卢克身前,遮住了他的视线,然后将头转向一边,死死地闭上了双眼。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到了一道刺眼的亮光。只听卢克叫了一声“嘿!”,接下来的话便全被封住了。待我睁开眼时,那两头怪兽都已躺在了地上,在这狭小洞穴的另外一头,一动不动。
我抓住卢克的一只手,将他甩到肩上,用消防员的姿势将他扛了起来。随后,我飞快地进了那洞穴,沿着最近的墙壁,侧身小心翼翼地朝着出口走去。好在中途只是在踩到怪物血时,脚下滑了一下。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出去,两个怪物便都动了动,好在动作都有些茫然,只是本能反应。来到出口处,我停下了脚步,大片的花园撞入了眼帘,群芳怒放。所有的花,至少都和我一般高,微风过处,浓烈的芳香袭来,叫我有些喘不过气。
片刻后,背后传来了一些更为果断的响动,我转过头去。只见那头炸脖龙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而那烈火天使,依然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地呜咽着。炸脖龙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展开双翼,突然间一转,双翼一阵闪动,随即逃入了山洞后方的竖井入口。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一边暗想,一边匆匆出了山洞,进了那园子。
香味更加浓烈起来,穿行其间,只见鲜花大多都在怒放,在头顶上撑起一片五彩缤纷的华盖,令人赞叹。没过多久,我便发现自己喘息起来,但依然在摇摇晃晃地奋力前行。卢克确实很沉,但我想尽可能地让我们俩离那山洞远一些。一想到那怪物惊人的速度,我便开始担心自己到底还有没有使用主牌的时间。
一路匆匆向前,我开始觉得头晕眼花,而这还远远没有达到我的极限。猛然间我意识到,这些花的味道似乎有麻醉作用。可真够棒的。正想将卢克从一种迷幻中抢救出来,不料自己也陷入了另一种毒气之中,这才是所谓的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不过,我还是依稀辨出了远处一片略微高出地面的空地,于是朝那边走去。希望可以在那儿歇口气,好让我的头脑清醒一些,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察觉到那东西追过来的任何声响。
我继续向前奔去,感觉自己的脚步开始蹒跚起来。平衡感似乎也出了点问题。一阵寒意袭来,我突然觉得很害怕,害怕自己会摔倒,这种感觉类似于面临深渊的高空恐惧症患者那般。若是摔倒,恐怕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也许会就此放弃抵抗,昏睡过去,然后被那头混沌怪物找到,趁我昏睡时将我撕成碎片。头顶,缤纷的花朵连成一片,犹如一条明亮溪水中的一匹匹彩绢,在流动,在轻漾。我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尽可能少地吸入毒气。不过这确实很难,越是控制,越是气喘如牛。
不过,虽然将卢克放到那空地中央之后,我也倒在了他身旁,但中途并未摔倒。他依然昏迷不醒,一脸的平静安详。风从空地边缘的土丘后面吹了过来,远处露出一片丑怪的针叶林,不见任何花朵。这样,那些巨型花朵散发出来的醉人香气便处在了下风口,不再逼人,片刻过后,我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不过,这就意味着我们的气味被刮向了洞穴那一边。在这醉人的花香中,那烈火天使能否分辨得出,我不得而知,但面对这种怪物,哪怕是留下一丝一毫的破绽,也足够叫人心神不宁的了。
多年前,作为一名大学生,我曾尝试过LSD。它当时可真是吓得我肝胆俱裂,自此再也不敢尝试任何致幻剂。那不仅仅是一次糟糕的经历那么简单。它直接影响了我穿越影子的能力。众所周知,安珀王族能够到访任何他们想象得出来的地方,去看影子之中任何他们想看的东西或是地方。只消将意念同动作联系起来,我们便能随心所欲地穿越影子。不幸的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更不幸的是,我依然能够被送到那些地方。我惊慌失措,方寸大乱,可那只是让情况更加糟糕。因为只要意念一动,我就会被立刻送去某个具体的地方,在那儿停留一段时间,而那些地方说不定正有某些骇人的事情发生,因此,我很可能稀里糊涂就送了命。等我清醒过来后,我找到了回家的路,呜咽着出现在了茱莉亚家的台阶上,并一连崩溃了好几天。后来,当我告诉兰登此事时,才得知他也曾有过类似经历。开始时,他对这一经历秘而不宣,将它当成制约其他家人的秘密撒手锏。不过随后,等到他们的关系恢复到了一定程度,他便将这事当成一个故事说了出来。然而,结果令他大吃一惊,没想到本尼迪克特、杰拉德、菲奥娜和布雷斯全都有过这种经历。虽然大家致幻的途径不一样。更为奇怪的是,只有菲奥娜一人曾考虑过将它当成一种对付家庭成员武器的可能性。不过,她已经放弃了那种想法,因为其中不可控的因素实在太多。这已是陈年旧事了,不过伴随着这些年倍增的压力,这一想法也曾偷偷溜进过兰登的脑海,他只是没想到像我这样一位新成员也会有这样的经历,否则早就警告我了。
卢克告诉过我,说他曾组织了一支滑翔机突击队,打算攻入四界锁钥,但是失败了。我前往那地方时,曾见到过散落在各处的滑翔机残骸,由此推断出卢克肯定被俘了。这合乎逻辑。因此,我更有理由推断他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肯定是面具对他做了什么。很显然,这事似乎与致幻剂有关,想必是面具给他服了一剂后将他放走,让他四处游荡,让他去看那些漂亮的光。幸运的是,和我不一样,卢克潜意识中的旅行并无大害,当中不过是刘易斯·卡罗尔的一些鲜明形象而已。或许,是他的内心比我纯洁的缘故。可这种做法,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显得如此怪异。面具完全可以杀了他,或是将他投入大牢,再不济,也能为其衣帽架陈列室再添上一件藏品。可他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不无风险的方式。卢克可能会消失,即使受到了惩罚,也并未失去自由。这更像是打在手心里的一记板子,而非真正的复仇。以此来对付一名王庭成员,一个曾统治过要塞且毫无疑问依然贼心不死的人,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面具是不是太过于自信了?还是他根本就没把卢克当成一个真正的威胁?
不过,有一个事实倒是不容忽视,那便是:我们的影子穿越能力和魔法是同宗同源的,要么源于试炼阵,要么始于洛格鲁斯。想必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人之间才会相互影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没有实际主牌的情况下,卢克也能发送一张硕大无朋的主牌,将我召唤至此。陷入迷幻状态的他,视觉起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变化,因此,根本就不需要一张具象的纸牌来固定我的样子。而他这些失去了常态的魔法,误打误撞,刚好在未同我真正连接上之前,将我送到了那些似幻似真的古怪画面里。也就是说,我们俩要是处在某种特定的迷幻状态下,其中一个便会相当危险。我得牢记这一点才行。我希望他千万别一醒过来就为我揍他这事大动肝火,好歹也容我问上几句。不过,镇定剂很有可能会让他一直高兴下去,而其他的药品,则会给他解毒。
我揉了揉左腿酸痛的肌肉,站起来,两手搭在卢克腋下,将他又往空地里拖了二十步左右。然后,我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先前歇息的地方。没时间再逃了。而且,当厉啸声渐渐加大,巨型花朵一路摇曳着直冲我而来,且花枝中有个黑影惊鸿一瞥般撞入眼帘时,我就知道,那炸脖龙逃之夭夭后,烈火天使已回到了自己的任务上来。既然一场遭遇战在所难免,眼前这片空地自然是上上之选。



牙买加·琴凯德:原名艾莲·波特·理查森,当代英语文学作家,从1976年开始为《纽约客》撰稿长达20年之久。
刘易斯·卡罗尔(1832~1898):英国作家,《爱丽丝梦游仙境》是他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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