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龙星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资费嗤鼻回答，然后转身要走出舰桥。
「不，你知道。」哈普罗抓住老人细瘦的手臂，「告诉你，我已经知道我们要去哪里，而且我很清楚，当我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会发现什么。而你，老头，你将会有大麻烦了。」
一只火红的眼睛突然出现在窗口，不祥地瞪着他们。「你现在又做了什么?」巨龙说。
「没事，一切均无异常!」本资费反驳道。
「『一切均无』才是重点吧!我只是要告诉你，我现在极度饥饿。」巨龙闭上眼睛，从窗口消失。哈普罗感觉船身震了几下，巨龙正扭动身躯缠绕着飞船。
本资费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近乎崩溃地说：「你注意到了吗……牠并没有说『先生』。不好的预兆，非常不好的预兆。」
哈普罗闷哼一声。现在他最需要的正是一头被惹怒的龙。这时底下忽然爆出一阵愤怒的吼叫，接着又是碰撞、重击和尖叫声。「我猜他们大概宣布了他们的结婚计划。」
「哦，天啊!」本资费拿下帽子，掐在颤抖的双手间不停地扭着，恳求地看着哈普罗。「我到底该怎么办?」
「也许我可以帮你。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什么人。告诉我关于『星星』的事情。告诉我萨坦人的事情。」
本资费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瞇起眼睛，伸出干瘦的手指头戳在哈普罗的胸口上。
「我知道，可是我不告诉你。自己去找答案吧!」老人翘起下巴，和善地看着派崔恩人，然后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老人把变了形的帽子塞回头上，热情地拍拍哈普罗的臂膀，然后摇摇晃晃地离开舰桥。
哈普罗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把这老人的头、还有帽子给扭下来。他皱起眉头，抚摸着被巫师的指头戳到的胸口处，想要把那个触感给抹掉。
「等着瞧吧，老头，等我们飞抵那颗星星的时候……」
「我们的婚礼应该是要让大家高高兴兴地团聚在一起的!」瑞佳擦掉沮丧与愤怒的泪水，她说：「我不知道罗兰他到底是怎么了。」
「妳还想要完成它吗?」派桑问道，他伸手按摩着头上的一个肿块。
两人忧郁地看着船舱。鲜血溅洒在地板上，哈普罗没有出来劝架，好几个精灵和人类都是双脚朝前被拖出这间舱房的。在角落里，雷桑站在舷窗边盯着那颗明亮的星光，它似乎一天变得比一天还大。这名精灵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所发生的任何争执。
瑞佳想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要是能让我们的族人们再度团结在一起就好了!就像他们在泰坦攻击过后那样子!」
「我不确定那是否有可能。彼此间的仇恨和怀疑已经累积了好几千年，恐怕不是我们两人能改变得了。」
「你是说，你不想结婚了吗?」瑞佳红着脸，深色的眼眸闪着泪光。
「不，我当然要结婚!我只是在想那些誓言。也许现在时机不对——」
「也许罗兰对你的看法是对的!你是个被宠坏的富家公子，这辈子连一天正经工作也没干过!而且不只如此，你还是个懦夫和……哦，派桑!对不起!」瑞佳冲过去抱住他，把头依偎在他的胸口。
「没关系，我知道。」派桑抚摸着她闪亮动人的秀发，「我也对妳哥哥说过一些不该说的气话。」
「这些话就这样冲口而出，从我心中某个丑陋的部分冒了出来!就像你说的，仇恨已经存在太久了!」
「我们必须耐心对待彼此。还有他们。」派桑望着舷窗外头，那颗星静静地闪耀着冰清皎洁的光芒。「也许在这个新世界里，我们会发现每个人都和平地相处在一起。也许到时候其他人也会明白。但我依然不确定，现在谈结婚是否是最正确的选择。爸爸，你觉得呢?」
派桑转头看着雷桑，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那颗星星。
「爸爸?」
雷桑两眼无神，眼底映照着星辰的光芒，回过头来茫然地看着他儿子。「怎么了，孩子?」
「你觉得我们应该结婚吗?」
「我觉得……我觉得我们应该等一等，问问你妈妈的意见。」雷桑高兴地叹了一口气，回头继续凝望着舷窗外。「我们会见到她的，等我们到达那颗星星之后。」
杜鲁加没有参与那场争斗。他没有参与船上的任何事情。其他人也都沉醉在自己的烦恼中，漠视这矮人的存在。他窝在自己的角落里，一想到他已远离了喜爱的地面，待在比天上的白云还要高的地方，他便感到恐慌不已。矮人试图用他的复仇之火来烧掉这恐惧，但他心中的仇恨之火却只剩下灰烬而已。
他们救了你的命。你发誓要杀死的敌人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的命。
「我立下了誓言，以我族人们的尸体为证，要杀死那些应该为他们的死负起责任的人。」矮人感觉心中的热火已经熄灭，感觉自己因为少了仇恨之火的抚慰而全身冰冷，他努力拨撩起胸中的怒火。「他们三个人早知道泰坦要来摧毁我们!他们早就知道了!而且他们共谋骗走我们的钱，然后故意拖延不把武器送来给我们!他们要害我们被毁掉!当初我一有机会，就该把他们杀掉的!」
那是个错误，没有在隧道里杀掉他们。那时候他心中的火焰烧得正旺。可是那样又太便宜了他们，他们将无法体会那种可怕的失落感，他们将会安详地死去。不，他不应该怀疑他自己。目前这样比较好。他们将会抵达他们的那颗星星，他们会以为一切都将快乐地结束。
是的，它将会结束。
「他们救了我的命。所以呢?那只是证明了他们全都是笨蛋!是我先救了他们的命。我们现在扯平了。我什么也没有欠他们，什么也没有!明智的达拉卡神依旧眷顾着我，祂抓住了我的手，要我等到正确的时机再动手出击。」矮人的手指头握着匕首的骨质握柄。「等我们抵达那颗星星的时候。」
「结果妳还是要继续这场闹剧吗?妳要嫁给那个精灵吗?」
「不。」瑞佳道。
罗兰冷笑道：「很好，妳终于考虑了我说的话。我知道妳一定会醒悟过来。」
「我们只是把婚礼延期而已!等我们抵达那颗星的时候再举行。也许到时候，你会醒悟过来!」
「到时候妳就知道了。」罗兰喃喃说着，笨拙地为裂开流血的指节包扎伤口。「到时候就知道了。」
「好了，让我来吧!」他妹妹把绷带拿过去，「你是怎么了?我不喜欢你这种脸。」
「对，妳当然不喜欢。妳喜欢的是斜眼、尖耳、细软小手，肤色像牛奶一样的精灵!」罗兰抽开他的手，「滚出这里。妳身上都是他们的臭味!哈，精灵!他们欺骗妳爱上他们，渴望他们!然后背地里再偷偷嘲笑妳!」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瑞佳惊讶地瞪着她哥哥，「欺骗我们?拜托，有没有搞错，当初是我们要骗派桑爱上我的吧!而且，圣希利亚啊!这艘船上根本没有人在笑——」
「哦，是吗?」罗兰的目光一直故意避开他妹妹。他背对着妹妹，暗自喃喃说着：「我们会干掉那些精灵的，就等我们到达那颗星。」
艾莉萨伸手擦拭嘴巴，这已经是第二十次了。那道吻就像挥之不去的秽水臭味一样，沾黏在她的衣服、头发，和她的肌肤之上。她没办法把那人类的味道和触感从她的唇上抹去。
「让我看看妳的手。」派桑说。
「你为什么要关心我?」艾莉萨反问道，但还是允许她哥哥检查她破皮流血、起了水泡的手掌。「你没有保护我。你和他们站在一起，全都是因为那个小贱人!你让那个男人把我拖进那个可怕的地方!」
「我不认为我有能力阻止哈普罗把妳带开，」派桑静静地说：「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我认为妳没有被丢下飞船已经是很幸运了。」
「我还宁可他把我丢下去。就这样死了还比较痛快!像我未婚夫……还有卡兰德菈……」艾莉萨低垂着头，哽咽地流着眼泪。「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她两手抓住肮脏残破的裙子，摇动着它，悲伤地啜泣。「我们像人类一样活得脏兮兮的!难怪我们会沉沦到和他们一般的地步!畜生!」
「艾莉萨，别这么说。妳不了解他们。」派桑试图安慰她，但艾莉萨反倒将他推开。
「你知道什么?你被淫欲蒙蔽了!」艾莉萨伸手抹过嘴唇，「恶啊!野蛮人!我恨他们!我恨他们全部的人!不，你不要靠近我。你现在已经跟他们一样了，派桑。」
「妳最好早点习惯，艾莉萨。」她哥哥恼怒地说：「他们其中某人即将成为妳的嫂子。」
「哈!」艾莉萨抬起头，噘着嘴巴，冷冷地盯着她哥哥。她阴森森的样子像极了他们的大姊，「想都别想!要是你和那个妓女结婚，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我永远不会再见你，永远不会再跟你说话!」
「妳不能这样啊，艾莉萨。全家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们的爸爸……妳也看到他的样子了，他……他的状况很不好。」
「他疯了。而且当他到达你把我们硬拉过来的『星星』时，他只会变得更糟糕而已。妈妈不会在那里迎接他!我看他很可能会死掉。他人要是怎么了，那全都是你的错!」
「我只是尽我所能在帮助大家而已。」精灵的脸色变得苍白，声音不由自主地沙哑发颤。
艾莉萨懊悔地看了他一眼，伸出纤纤十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她靠近派桑身边说：「你说的对。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派桑。我们就这样吧!留在我身边。不要回去找那个人类。她只是在玩弄你。你知道人类男人都是这样。我是说……」她满脸通红，「我是说，你知道他们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当我们抵达那颗星的时候，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我们会照顾好爸爸，我们可以快乐地住在一起。也许那边还会有其他的精灵。有钱的精灵，比伊奎兰的任何精灵都还要富裕。他们会有豪华的别墅，然后他们会邀请我们进入他们家，然后那些野蛮可恶的人类就会爬回去他们的森林里。」她把头枕在哥哥的胸膛上，伸手擦干她的泪水，然后再一次，抹过她的嘴唇。
派桑没有回话，放任她妹妹作着美梦。他心里默默想着，当他们抵达那颗星球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下民们认真地看待哈普罗的威胁，害怕飞船会从天空中摔落。船上笼罩着一种不安的和平气氛，而这种和平与战争的差别只在于它比较不那么吵，而且没有流血受伤。假如目光和希望也是实体武器的话，那么船上的成员早就所剩无几了。
人类和精灵们刻意忽视彼此的存在。瑞佳和派桑两人保持着距离，也许是因为理智的判断与双方的默契，也许是因为两族之间的壁垒已筑得太厚太高，令他们无法攀越。偶尔还是有几位比较暴躁的年轻人会发生冲突，但都会迅速被长者制止。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希望写在他们的眼中，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等我们抵达那颗星的时候……」
再也没有人谈起结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