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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抽丝剥茧

次日,派珀差人来叫我们俩过去。“也该是时候了。”吉普嘟囔着,但我能感觉到,他很高兴这次没被晾在一旁。天刚过晌午,议院大厅里一片忙碌景象:看守们来来往往,有时会向聚在高台下的议院成员汇报一些事情,高台上椅子仍然空着。和多数时候一样,派珀站在人群外围,正和议院成员之一西蒙深入交谈。西蒙年纪比派珀大一倍,两鬓已经灰白,右臂下生有第三条胳膊,因此被人称为可怕的斗士。和吉普一样,他也活力十足。很多次我被召见时,都看到他们在谈话,这位长者总是毫不犹豫地与派珀激烈辩论。我猜正因如此,派珀喜欢跟西蒙在一起,而不是选择其他更恭顺的议院成员。有一两次,我见到这两个男人俯身在地图和文件上,正吵得热火朝天,手势激烈,彼此互相打断对方的话。不过,他们总是友善收场,西蒙收起他的文件,离开前还会冲我礼貌地点头致意。

这次,当西蒙退到一旁后,派珀领我们来到大厅远端彩色玻璃窗下的一张桌子旁,这里不用担心被人偷听到。他给我们每人倒了一小杯酒,邀请我们坐下。

“我们召见了你这么多次,问了这么多问题,你一直很有耐心,”他说道,“如果不是至关紧要的话,议院和我也不会一直麻烦你。”

“很显然没那么至关紧要,都没有麻烦我。”吉普插口道。

派珀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事情正在起变化。你带来的信息对我们来说很新,但它看起来证实了我们已经观察到的一些迹象,即议会里正在产生一股新的情绪。它发端于大干旱期间,当人们饥肠辘辘,绝望无助时,最容易互相攻击。议会利用这一点,为反欧米茄情绪火上浇油。自那之后,局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但最近几年,形势的恶化变得非常迅猛。在将军领导下,税收不断增加,还有其他一些变革也在推进,越来越多的欧米茄定居地被迫搬离肥沃的土地或阿尔法控制的区域。在东部地区的村庄,欧米茄人以前能在村子里待到五六岁甚至更大,如今他们也和刚学走路的小孩一样被送到定居地去。针对定居地的劫掠也不断发生,庄稼被偷甚至被付之一炬。他们似乎一门心思要把欧米茄人赶到收容所去。当然,这些我已经跟卡丝说过了。”

“然后她也跟我说了。”吉普尖刻地说。

派珀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开始听到其他一些传言,我们的人民被带走,被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或者兄弟姐妹的敌人用于战略目的。”

“看护室。”我讷讷地说。

“没错。而且不只是议员在使用看护室,据报告称,一些跟议会无关的阿尔法有钱人,花费巨资让议会把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关在里面,作为自保措施。”

我不禁想,究竟还有多少人,像曾经的我一样被关在囚室里不见天日?

“接下来,形势急转直下,”派珀说道,“大约五年以前,议会开始严格执行登记政策,坚持每时每刻记录我们的行踪。”

“他们如此严格地推进登记政策是有原因的,”我说道,脑海中想起在新霍巴特被鞭打的那个男人,“这只是利用双胞胎之间的关联来控制我们的一种手段。他们有了这些信息,就可以决定谁能被牺牲掉,谁又能够被加以利用。我不知道议会是怎么来记录这一切的,但这是他们推动其他很多事情的基础。”

派珀点点头。“我同意你的观点。但身份登记仅仅是个开始,其他报告也从各地不断传来,那些被迫去收容所谋生的欧米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还有,我们听到一些关于小孩失踪的传言,据说他们被用来做实验。看起来定居地和看护室并不能让议会满足。”

吉普把他的椅子往后推了推,弄出很大的动静。“我们已经告诉你这些了,不只是传言,而是所有细节。”

派珀回应他时,我将一只手放在吉普胳膊上。

“确实如此。你们带来的细节对我们来说非常宝贵。阿尔法议会对欧米茄人的态度正在发生转变,我们以前就注意到了,但只是怀疑,而你们证实了这一点。”

“你们早就注意到了?”吉普嘲讽地说,“谢谢你的警告。”

“此前我们并不能确切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据我们了解,一股新的势力正在议会中崛起,甚至能与将军匹敌。一个年轻的阿尔法人,年纪不大就上位,而且爬得很快,他使用的代号是改造者。”

我的手立刻紧紧抓住了吉普的胳膊。

派珀继续说道:“在他开始一路高升的时候,就一直在推行激进的反欧米茄运动。越来越多的限制加诸欧米茄人身上。议会出台的政策不断把我们推向定居地,推向收容所。然后还会有更多政策。”

“他现在统治议会了吗?”我惊讶于自己嗓音中的冷静。

派珀摇摇头。“还没有,他太年轻,太极端了。”从桌子上那堆地图和文件当中,他拿出一张图表,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家谱,上面写的都是人名,有六十多个,每个名字旁边都有一张素描,用一系列的箭头互相联结起来。他抬头看了眼吉普。“你识字吗?”吉普不耐烦地点点头。

派珀用一根手指指着名单最上方。

“法官。”我念着上面的名字,看了一眼旁边的素描画,是一张比较年老的面孔,生着一头与众不同的白发。

派珀点点头。“他的统治已经超过十年之久,一开始非常有权势,但我们一直怀疑,现在他只是名义上的领袖。他们需要法官,他受人信任,很多人都喜欢他,包括一些欧米茄人。不过,他一直是个温和派,早期他甚至反对收税,而且对东部地区的阿尔法-欧米茄混居现象十分宽容。这些新的措施不可能是出自他的主意。”

“所以他目前在议会的支持力量被削弱了?”吉普问道。

“或者,他们控制了他的孪生妹妹。”我实事求是地说。

派珀表示同意。“我们认为这很有可能。一个像法官那样有信仰的人,不太可能利用看护室来保护自己。我们认为,他们抓住了他的孪生妹妹,用来操纵他。”

“那么,他们是谁?”尽管知道答案,我还是问道。

派珀的手指顺着图表往下移,指向一组名字。

“这里是过去几年中真正的权力中心,包括将军、主事人和改造者。他们都很年轻,也都是激进派。”

我俯身查看每个名字旁边的素描。主事人的脸看起来有一种不和谐的暖意。在黑色鬈发下面,他的双眼十分热情,嘴唇篆刻出一抹微笑。右边的素描是将军,她有一头灰白长发,从瘦脸一直梳到身后。她的容貌看起来有些夸张,眉毛拱起,颧骨尖锐,双眼缺少主事人的那种生气。她的表情很克制,有些挑剔。

派珀发现我在仔细观察那张画。“你听说过她?”他问。

我点点头。“每个人都听说过她。”

“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说,“她残酷无情到了极点,比较起来,主事人就像是个欧米茄支持者了。”

然后我看到了扎克的脸,画在“改造者”的名字旁边。素描画得很简单,不过画画的人对扎克的眼神把握得很好,体现出了其中的专注和戒备。

“你们认识这些面孔吗?或者这些名字,他们对你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他把那张图表推向我,这让我想起跟神甫的那些交锋,她推给我的是地图。

我小心翼翼地尽量用同等关注的神情来查看其他面孔,但我的脑海,还有我的双眼,不停回到改造者身上。我想,不得不这样隐藏自己,戴上一张假面并保持下去,这感觉是多么糟糕。

“我听过这两个人,”我说道,尽量保持声音平静,“主事人和改造者,在新霍巴特,有人给我们讲过他们的事。”

然后我看到了另一张素描,没有连接到其他人的树状结构图中,名字和图像游离在纸的左边,四周一片空白。派珀和我一样注视着这张素描,画中的人露齿而笑,外表冷静。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注意到她,你的老朋友神甫。”

“不能算是老朋友。”我说着,目光却无法从素描移开。多么不可思议,简简单单几笔勾勒,就将我的记忆都带了出来,在看护室里与之交锋时那种可怕的亲密感,还有她对我思想的刺探。

派珀继续道:“她大约在六年前出现,我们认为,是改造者招募了她。”

“她为什么要为议会做事呢?”吉普问。

“我知道这看起来违反常理,那些人极力想摆脱她这类人,和我们一样的人,而她却为他们工作。”派珀说道,“但我认为,她只是与他们合作,而不是为他们做事。她很有本事,我觉得议会看到了这一点,因为他们在利用她。她可不是无名小卒。”

我看着他的手指在神甫画像的脸上游移,不禁记起扎克在说到她时声音中的惧意。“我能理解议会为什么需要她,我曾见识过她的力量,”我说道,“但她想从议会那些人身上得到什么呢?就像吉普说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派珀笑了起来。“你认为所有的欧米茄人都是好人,他们都在为了完善人性而努力?难道就没有欧米茄人会被黄金、权势或者安全而收买吗?”

我迎上他的目光。“那阿尔法人呢?你认为他们就都是恶魔吗?”

他没有理会我,重新看着那张图表,然后在扎克的画像上重重一戳,吓了我一跳,只有苦苦抑制才能不露声色。

“我们所有的信源都带来同样的消息,即改造者才是关键。将军有她吓人的地方,主事人也一直是反欧米茄的中坚力量,但改造者才是推动最新反欧米茄运动的幕后主使。我们无法确定是否是他控制了法官的孪生妹妹,但肯定是他在发号施令。”

我竭尽全力才将目光从扎克的画像上移开,然而我发现,吉普的目光又回到了那里,聚精会神地看着。派珀也注意到了。

“他是罪魁祸首,吉普。五年前,当他在议会的地位巩固下来,并且有神甫与他共事之后,我们的人开始不断失踪。不仅仅是议员的孪生兄弟姐妹,还包括你这样的人,数量非常庞大。”

吉普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派珀。“你的意思是,无关紧要的人?”

“我是说,与议会没有直接联系的人。当然,你的孪生妹妹也有可能与议会有关联,但这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将范围缩小多少。议会里的议员有几百位,接近一半是女性。对男议员来说,除了孪生妹妹,还有其他阿尔法女性足够重要,必须加以保护,包括妻子、女儿、顾问和朋友。这些最终都有可能导致他们的欧米茄被关进水缸里。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你与议会毫无关系,只是他们用来进行实验的众多人选之一,表面上没什么价值的欧米茄人。”

“表面上没什么价值。”吉普重复了一遍。

“在议会看来,确实就是这么回事,”派珀不耐烦地说,“就是实验对象,通常很年轻,如果实验失败,对议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被害死了。你不用在我们面前加以粉饰。”我说道,“我见到了那些水缸,而吉普曾在里面待过。我们在山洞底下还见过人的头骨。”

派珀点点头。“确切记录很难得到,毕竟他们抓走了数千人之多,但我们能够确认的死亡案例只有几百个。被抓去做实验的欧米茄人中,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很多都突然死去,甚至连阿尔法人都开始对此产生了疑问。”他看着吉普说,“你毕竟活下来了,这表明你比自己认为的要幸运得多。”

“我无法想象,为何我不能对此更加感恩戴德。”吉普说道。

“但这些都无法解释根本性的问题,”我指出,“议会如此对待我们,所有这些事情仍然讲不通。他们这样对付我们,将我们逼到饿死的边缘,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他们的命运仍系在我们身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既是赐福,也是诅咒,”派珀如此认为,“这一链条是我们仅有的保护伞,但也让欧米茄人安于现状。他们知道,议会永远不会让我们陷入任何严重伤害中,正因如此,我们要招募人们加入抵抗力量才这样艰难。即使最近几年,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我们仍然清楚,阿尔法人还是要依靠我们求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收容所的存在就被认为是这一点的明证。人们虽然不愿自投罗网,放弃对自己人生的主导权,但收容所仍是一张安全网,而且,最近收容所的不断扩容也让人们安心不少。没有人蠢到会相信议会的宣传,说什么收容所是一种慈善行为。不过,尽管它们很显然是出于阿尔法人自己的利益考虑,收容所仍然是变相地承认,他们对我们的压迫也存在一个界限,这一点他们不能逾越。”

“在我看来,如今他们已断然越过那条界限了。”吉普说。

“但是原因为何?”我问,“为什么等到现在?事情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有一段时间我们以为,他们可能想打破双胞胎之间的关联,”派珀说道,“从我记事起就听过这样的传言——育种项目和实验,以及其他各种尝试,试图培育出不再生死与共的后代。但是,从没有人成功过。对议员们来说,把他们的孪生兄弟姐妹关进水缸里,至少提供了另一种最佳选择。”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关于收容所的扩容,你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前些天在塔楼平台上你也说起过。”

“欧米茄难民的数量太多,收容所根本装不下,”派珀轻蔑地说,“差得还很远,你自己看看。”他在桌上那一堆文件中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张地图,把它放在所有文件上面。这张地图的比例比他之前给我看过的海岸图比例要大得多,上面画着一片片的建筑和田地,都被两道围墙封锁着。

“这是第一收容所,就在温德姆南面。”他的手悬在地图右手边,上面画着一堆房子,环绕着一座巨大的长方形建筑,足足有收容所其他区域面积的一半大。“这里的整片建筑群都是新的,他们去年才开始建。在我们能监控的所有收容所里,都有同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些新的房屋,仍然远远无法接纳上门避难的欧米茄人。我们说的是成千上万的人。这些新营房很大,但仍无法容纳成千上万的人居住在里面。”

“他们为什么要为如此多的欧米茄人负起责任?”吉普问,“让我们在收容所外的日子过得轻松点,我们既能生存,对议会来说也更简单,很可能更实惠一些。”

“这毫无疑问,但据说为了控制局势,他们要保证圈养人口的数量。”

“不是的,”我打断派珀的话,“我的意思是,你说得没错,但远远不止如此。”我想起母亲到定居地警告我时,是这样说扎克的:他野心勃勃。还有在堡垒城墙上,扎克对我说过:我发起了一些事情,必须完成它。我还记起很多年以前,当爱丽丝和父亲濒死时,他曾问我:你为什么不能做些什么?如今我终于看清了扎克的意图,用他自己变态的方式来“做些什么”,以应对双胞胎之间的命运连接。我低头又看了一眼收容所地图,还有那座巨大的建筑。

“你也说了,这些新房子不足以容纳成千上万的人居住在里面。可是,他们从没想过让我们居住。他们只需要让我们活着。”

“这中间有区别吗?”派珀问。

“多亏了水缸,现在有了。”我闭上双眼,一切都在我脑海中浮现。一开始是单个水缸,和我之前见过无数次的一样,当我把幻象的镜头往后拉,离水缸越远,我看到的就越多:成排的水缸遍布其中,让之前我找到的吉普的水缸房间显得微不足道。这些水缸空空如也,静静等待着它们的住客。

我深吸一口气,不禁怀疑我的想法一旦讲出来,听着是否有些荒谬。

“他们想把我们都关进水缸里,最终目标是,囚禁每一个欧米茄人。”

派珀习惯性的微笑表情突然完全消失,他站起身来问道:“你确定?”

“他们将尽可能地推进这项措施,”我说,“你也说了,他们试图打破双胞胎之间的关联。如果他们做不到这一点,那么水缸就是他们次优的选择。想想吧,世界上只剩阿尔法人,身体毫无缺陷,过着幸福的日子,直到有一天老死在羽毛床垫上。”

“这不可能。”吉普说。

“我没说过这会很容易,”我继续说道,“或是他们现在已经能做到了。但如果这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呢?欧米茄人都被打上标签,分好类别,记录在案,最终被关进水缸里。”

“而那些收容所,”派珀说道,“它们甚至不再是济贫院了,只不过是为水缸准备的收集中心。”

我点点头。“即便现在还不是,将来也会如此。”

“所有欧米茄人?”吉普问道,“他们真能以此为目标吗?”

我为扎克感到羞耻,甚至都不敢对自己承认,更别提说出来了。但我也清楚,这一切都是事实。“他们对我们步步紧逼,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如果他们能办到的话,会从一出生开始就把我们关进水缸里。想象一下吧,从一开始就把我们处理掉了,只剩一个阿尔法的纯净世界。”

吉普的表情变得扭曲痛苦,我知道他也想起了同样的事情:在山洞底部小小的头骨,被经年累月的流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还有,艾尔莎那里被抢走的婴儿。

“他们已经开始这么干了。”我说道。

派珀挥手将文件扫落到地面上。

“如果你的推论正确,那所有事情都不同了。长期以来,我们都有着虚假的安全感。就算所有这些变化正在缓慢推进当中,我们仍然以为,他们永远不会将我们逼到真正的危险边缘。但你所告诉我们的,它完全打破了共生的理念。相互的责任感已荡然无存。议会现在已无所顾忌了。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将我们都关进水缸里,我认为他们不会在乎我们中的一些人死在当前的体制下。要在以前,这会是一场灾难,无法持续。而现在,他们只会将之视为宏伟计划的短期副作用,不断压迫我们,如果少数人在此过程中死于非命,也只是短期问题。”

我点点头。“从他们现在对待欧米茄的方式来看,这不仅仅是副作用,而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我们被压迫得越厉害,饥肠辘辘,瘦弱不堪,萎靡不振,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投向收容所,他们要想把我们关进水缸里,也就越容易。”

*

第二天派珀差人来找我,但看守带来的消息不是让我去议院大厅,而是去那座塔楼。当我沿着弯弯曲曲的楼梯抵达塔顶,他正站在环绕顶部平台的矮墙上,俯瞰着下方的城市。他没有转身,但肯定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

“站在这里视野不错,但在防御上毫无意义。”他说道,“从这里能察看城市的状况,但根本看不到海洋。当入侵者抵达城市时,一切早就完了。修建这里的人必然深知,隐秘才是最好的防御。即便在暗礁中间观察,也见不到有人居住的迹象,必须要突破港口才可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座塔楼,更别提这些矮墙了,除非是为了满足他们自己的虚荣心。”

“但是你看起来很喜欢到这上面来。”

他耸耸肩,仍然没有回身。“这里很安静,而且我喜欢鸟瞰这座城市,观察我们所达成的一切。”

我不情愿地迈上台阶,跟他站在一起。在温德姆城墙上那些危险时刻仍然记忆犹新,但他转过身来,让我走上前去,所以我只好站到他身旁。我们一同俯视着下方陡峭的城市,人们正在辛勤劳作。他的手扶在墙上,跟我的双手靠得很近,手掌宽大,指节粗壮。自从逃离看护室数月以来,我的皮肤已经逐渐变成棕色,但仍与派珀锃亮的肤色相去甚远。

最终是我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叫我来?与昨天我告诉你那些事有关吗?”

他点点头。“某种程度上是。议院用了大半夜时间开会来讨论这件事。有些人不相信这是真的,其他人则被说服了。”

“你呢?”

“我希望自己不要相信它是真的,”他说,“这计划太宏大了,看起来完全不可思议。但最近这些年他们对待我们的方式,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直到你告诉我们关于水缸囚笼的事,如果这就是他们的终极目的,那一切都能讲得通了。”

派珀继续说道:“在某种程度上,这个计划非常完美。他们不断提高税收,迫使我们忍饥挨饿,最终求助于收容所,但这也弥补了他们实行此计划的开支。收容所的新建筑,开发水缸的支出,欧米茄人承担了所有这些成本,正是这些税收最终将他们囚禁到水缸之中。我们在为水缸计划支付资金,而最终我们甚至会将自己乖乖送上。”

我不得不对这个计划钦佩不已,就像在村子里扎克出卖我时,我钦佩他的狡诈一样。这一切简单得有些可怕。

“你们议院对此有什么应对之道?”

“这是我们昨天晚上试图决定的事情,”他说道,“不惜任何代价,散布消息,让人们不去收容所。这仅是第一步,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们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肯去收容所的,如果人们饿得没办法了,实在走投无路,那就很难警告他们远离收容所,除非我们能提供另一种选择。”

“你们能吗?”

“我们能提供这个,”他指着下方的自由岛,“这块地方,勉强能够支撑我们现有的人口。也就是在最近几年,我们才实现自给自足,不再从大陆往岛上运送食品。而如今,这个地方正面临着危机,如果神甫像你说的那样在关注我们的话。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她发现了这座岛,那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在你知道我大部分时间的感受了。”我说,“自从我们逃亡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她正在寻找我。”

“你能感觉到?”

我点点头。即使在这里,在自由岛明亮的日光下站在派珀身旁,我仍能感觉到她的追捕。她的意念在仔细搜索,像挥之不去的魔掌一样在暗中潜伏。“一直如此,甚至现在比她审问我时还要难受。”

“你不知道个中缘由?”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逃跑了。”

他转脸朝向我,微笑着摇头。“你认为她追踪你,仅仅是因为你逃跑了?你觉得其他任何人从看护室逃出来,都会对他们造成如此大的困扰吗?你根本不清楚自己多有价值。”

“价值?我不是待价而沽的商品。如果你觉得我那么值钱,不要再屈尊来找我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当然,你的话不错。只不过我总是惊讶于,你有多么低估自己的力量。想象一下神甫对议会的价值,她给我们造成了多大的威胁。自从第一批欧米茄人在一个多世纪前发现这座岛以来,他们一直在追查我们,但他们没办法搜遍海洋的每个角落。然而现在有了她,就没这个必要了。她最终一定会找到我们,就像你一样。”

“我跟她不一样。”

“你一直这么说。我的确理解你的意思,不过,如果你能认识到自己的实力,就会成为他们真正的威胁。想想你已经做到的这些事吧。”

“已经做到的?我们所做的,目前只是勉强不被抓到而已。”

他直视我的眼睛,让我感到惶惑不安。“你经受住了神甫的拷问,整整四年。你从看护室逃出来,独自一人发现了水缸囚室,还救出了某个人。你从新霍巴特的封锁中逃离,还烧掉半个森林拖延了议会的封锁。你找到通往这里的航路,而过去一百年来,这里之所以能够存在,完全是因为绝对的隐秘,还有无法通过的暗礁。你警告了我们议会想要用水缸囚禁所有欧米茄人的宏大计划。”他竖起一道眉毛,“在我看来,你已经做了不少事让他们手忙脚乱了。”

“但这些事只不过是自然发生的,我并没有任何计划,想要与议会专门作对。我没想过抵抗力量,在我来到这里之前,我甚至不能确切知道,是否真有一支欧米茄抵抗组织。”

“但你现在确切知道了。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你能为抵抗组织做些什么。从告诉我你的孪生哥哥是谁开始吧。”

我沉默了片刻。城市的噪声从下方飘过来,再往下,火山口底部的空洞里,湖泊栖息其中。环绕着湖泊,以及城市对面火山口的另一侧,小麦和玉米地已经收割完毕,堆着成捆的禾草。在城市最繁华的街道上,屋顶、窗台和精致陡峭的天台花园上,堆着南瓜、番茄和菠菜。

“现在这里有其他先知吗?”我问道。

“现在没有。我们曾有过两个,尽管从事不同的工作,但都非常有帮助。其中一个我们在他被分开,被打上烙印之前找到了他,这为他在大陆从事卧底工作提供了绝佳的便利。有少数欧米茄人第一眼看上去和阿尔法人差不多,他们的变异没那么明显,能被衣服遮住。但没有人能像先知一样让人信服。”

“另一个被打上烙印了,因此她没办法去做卧底。我觉得,她的能力和你不太一样,她永远也不可能自己找到通往这里的路,但她在策划营救路线方面得心应手。她帮忙定位新生的婴儿,以及其他需要庇护的人,还能警告我们议会海岸巡逻队的行踪。不过,最近这一年来,她有点半疯癫了。”大多数人会避免在我面前讨论这个话题,或者采用委婉的说法——精神不太稳定。他们会说,或者你知道一些先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派珀和往常一样直截了当:“她看到的幻象太多了,我猜她再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我记起在看护室的最后几个月,被水缸的幻象还有神甫的刺探不停折磨,我都感到自己的意念已经快绝望了。

“你说起她时用的是过去式,”我问道,“是议会抓住她了吗?”

他摇摇头。“不是,一条船在从大陆回来的时候,被巨浪卷走了,那天我们损失了十个人。”

“我很抱歉。”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这是居住在这里的代价。”

“你又来了,代价,价值。就像我们能计算生命的价值一样。”

“难道不能吗?”他的目光再次充满穿透力,“这是我的工作,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可以做任何事。”

我往后退了几步,离开矮墙的范围,也远离派珀。“‘为了大多数人’,这就是你的问题,正因如此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孪生哥哥是谁。你跟议会一样根本搞不明白。”在楼梯顶端,我转身对他说:“那艘船沉没时,死了二十个人,不是十个。”

我开始往下走,希望能听到他跟来的声音,或者在身后叫住我。但跟随我下楼的,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

*

在接下来的一周,派珀仍旧每天召见我。他从不提及我们在塔楼上的争论,只是问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比如看护室的布局,以及温德姆下面的秘密山洞和通道。他让我把水缸画出来,包括我能记起的每一个特征。他详细询问我在山洞水底见到骨头的情形。议院成员常常带着自己的问题加入讨论。神甫给我看的地图有多细致,都覆盖了哪些区域?我在新霍巴特见到的士兵共有多少人,他们的武器配备如何,有多少是骑兵?我回答了所有问题,除了派珀不断重复追问的那个:“你的孪生哥哥是谁?”

我们来到岛上大约十天之后,派珀再次召见我和吉普两人。

“好消息。”当我们被领进议院大厅之后,派珀说道。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我觉得你们都想知道。”他把身前桌子上的文件扫到一旁,把椅子往后稍微推了推,让我们坐下。“我们能把改造者除掉,在议会大厅里我们有个内线,已经观察他很久了。”

“是我们的人?”

“跟你一样的人,”派珀转向我答道,“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没有烙印的先知,他今年十七岁,两年前离开这里,一直试着打入议会内部。当然,他的先知能力也有所帮助,不过他时常害怕神甫可能会感知到他。”

“他有多接近目标了?”我问道,竭力抑制住声音中的焦虑。

“他是将军私人宅邸的一名侍从,但不仅仅能接近将军,还能在她与主事人、法官和其他人举办的秘密会议上,见到议会中的许多人。”他紧紧盯着我继续说道,“昨天深夜时分回岛的船捎来他的一条讯息,说他开始能接近改造者了。现在,他已经有数次机会和改造者独处,已做好了下手的准备。我只要下达命令,就能让改造者死于非命。”

派珀伸手按响桌边的铃,两名护卫走了进来。在这一过程中,派珀始终紧盯着我不放。派珀在看我的反应。我什么也没说,一阵突如其来的疲倦感席卷了我,这种身体上的疲惫,自从来到岛上之后我还没有经历过。

派珀像往常一样冷冷地扬了下头,示意护卫在一旁留神等候,但保持在听力范围之外,以免他们听到我们的谈话。

“你觉得如何?”他直接问我,“我要下命令吗?”

吉普转向他说:“为什么问我们?我们说什么你根本不在意。”

派珀在回答吉普的时候,仍然紧盯着我。“我不会指望你们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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