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邪恶城堡.高空界
哈普罗游荡在城堡的回廊长道里,看似漫无目的地浪费时间。可是当没有人在附近的时候,他便继续搜索,尽其所能地追踪每个人的下落。
狗儿正和灭在一起。哈普罗听见了这对父子间的每一个对话,当灭提出关于符文的奇怪问题时,这派崔恩人着实吃了一惊。哈普罗抓抓两手绷带底下的皮肤,心想这孩子是否有见到他手背上的符文刺青。他努力回想自己前阵子是否有什么疏忽,或者犯下了任何错误。最后,他肯定自己并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那这小孩到底是在说什么?相信一定不会是某个下民巫师想要尝试使用符文魔法。即使是普通的下民也晓得不该这么做。
好吧,浪费脑力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我很快就会找出原因。灭——狗儿忠心耿耿地跟着这小男孩的身边——刚刚才在走道上和他碰过面,正要去寻找艾福瑞,也许他们的对话会给我一些线索。在此同时,我还有林贝克要注意。
哈普罗停在这盖格人的门前,然后左右观看是否有其他人经过。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他伸指在门上画了一道符记,木门就此在他眼前消失。但是对悲伤地坐在桌前的盖格人而言,这扇门就跟往常一样结实坚固。林贝克已经向屋主请求过给他一些书写工具,而目前似乎也正专心地在进行他最喜欢的休闲活动,在撰写演讲稿。但是哈普罗看见他似乎没有写出多少内容。林贝克坐在椅子上,眼镜推上了额头,然后双手抱着头,睁大了眼睛瞪着对他来讲肯定是模糊一片的挂毡墙面。
「『我敬爱的工人联合……』不行,这样太狭隘了。『我敬爱的崇联会成员和所有其他盖格人……』可是大工头有可能在场。『大工头、首席执事、敬爱的崇联会友、敬爱的盖格兄弟们……盖格兄弟姊妹们,我已经见过了上面的世界,它确实非常地漂亮』——」林贝克的声音变低了,「『比你们所想象的任何事情都还要美丽、神奇。而我……我……』不!」他用力地拉扯自己的胡子。「好了,」他不停地眨眼挤出眼里的泪水。「就像洁瑞所说的一样,我是个过度理想的人。好了,也许我可以想出更好的说法。『我亲爱的崇联会成员们……』不行,又来了。我又把大工头漏掉了……」
哈普罗将魔法符记移除,房门再度恢复形体。在他沿着走廊继续前进时,他还可以继续听见林贝克在念念有词。其实林贝克早已知道他该说什么,哈普罗心想,他只是还没办法说服自己亲口说出来而已。
「哦,艾福瑞,你在这里!」是灭的声音,透过狗儿传进他的耳朵。「我一直都在找你。」这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很任性。
「很抱歉,王子殿下,我正在寻找胡夫先生……」
他不是唯一在寻找的人。
停在下一扇门前,哈普罗往里面探望。房间里是空的,胡夫已经不见了。哈普罗并没有特别惊讶。就算胡夫人还活着,那也是魔邪故意要让他受折磨。或者更好的做法是,利用他来让伊瑞黛受苦。魔邪对他妻子所展现的嫉妒心十分奇怪,因为他根本丝毫不关心她。
「她是魔邪的财产。」哈普罗对自己说,然后回头走向林贝克的房间。「如果胡夫被逮到了偷取汤匙餐具,说不定魔邪也会同样的生气。好吧,我已经试过要保护他了。可惜,他是个勇敢的家伙,我本来是可以好好利用他的。至于现在,趁着魔邪忙着应付胡夫的时候,正好是我和其他人离开这里的大好时机。」
「艾福瑞……」灭以亲密的口吻说:「我想要跟你谈一谈。」
「是的,王子殿下。」艾福瑞亲切地蹲下来。
狗儿蹲在他们两人中间。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哈普罗重复提醒自己。我会把林贝克带走,回到精灵飞船将它夺走,将这个下民巫师困在他自己的国度里。我不需要忍受他的插手干预。接着我会把这个盖格人送回德佛林岛。等这件事办好了之后,我便算完成了我主人的目标,只是没有带个这世界的人回去训练当弟子。我原本想考虑胡夫,但他显然已经出局了。
但是,我主人应该会满意的。这世界已动荡不安,濒临毁灭的边缘。如果一切都进行得顺利,我可以轻轻地将它推下边缘。而且我可以安心地告诉他,这里已经没有任何的萨坦人——
「艾福瑞,」灭说:「我知道你是个萨坦人。」
哈普罗立刻停了下来。
一定是错误。他可能听错了。他心里正想着这个字,所以听见这个字,但实际上这小孩说的是其他的事。哈普罗屏住呼息,甚至暗自希望他的心跳声也能暂停下来,让他能够听得更清楚。哈普罗专心聆听。
艾福瑞感觉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崩落了。墙壁无限延展,天花板似乎掉到了他头上,而他心想,还好,我可能就要昏倒了。可是这一次,他的脑袋却拒绝停机。这一次,他必须要面对危难,尽自己一切能力将问题处理好。他知道他应该要开口说些话,否定这孩子的话,当然,但是他实在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开口说话。他的脸部肌肉已经麻痹了。
「好了,艾福瑞。」灭说,以自鸣得意的表情看着他。「不用再否认了。我知道那是真的。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这孩子正在享受他胜利的一刻。而且还有这只狗,牠抬起了头专心地看着他,好像牠也听得懂每一句人话,也正在等待他的反应。对了,这只狗!当然,牠当然听得懂每一句话!还有牠的主人!
「你还记得水晶树掉在我身上的时候吧!」灭正在说:「我死掉了。我知道我死了,因为我浮了起来,回头却看见我的身体躺在地上,有个水晶树的碎片刺穿了我的胸口。但是突然间好像有个大嘴巴张开了,硬是把我给吸了回去。然后我就醒了过来,可是却已经没有水晶碎片让我觉得疼痛。我低头往下看,在我的胸口上看见了这个。」灭取出从他父亲书桌上偷偷拿走的一张纸片,「我问了我父亲这是什么。他说这是个魔法记号,符文魔法,一个医疗的符文。」
否认它。一笑置之。王子殿下,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这是你梦见的画面,当然,因为你头被撞到了。
「然后还有胡夫。」灭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对他下了足够分量的毒药,绝对可以杀死他。当他倒下去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死了,就跟我一样。是你把他给复活了!」
得了吧,王子殿下。如果我是个萨坦人,我还需要当个仆人讨生活吗?不,我将会住在壮观的皇宫里,而你们这些下民将会全部都赶来晋见我,跪在我的跟前,央求我给你们这个、给你们那个让你们又富又贵;把你们的敌人毁灭掉并且愿意提供一切我想要的东西——除了平静。
「既然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萨坦人了,艾福瑞,你一定要帮我。而且我们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我父亲杀掉。」灭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艾福瑞认出这是胡夫的武器。「你看,我在我父亲的桌子发现的。魔邪计划要亲自到下空界去,派遣盖格人出征,并且修好匡啷轰隆,把所有的浮岛和大陆排成一线,然后他就能彻底控制住水源的供给。所有的权力和财富都会变成他的,而且那样子不公平了!因为那是我的主意!是我想出来那个机器厂房是怎样运作的。而且当然啦,艾福瑞,也许你早知道关于那机械的一切,因为它是你和你们族人建造的,所以你也可以帮助我。」
那狗正用牠过度聪明的眼睛看着艾福瑞,直直地看穿了他,要否认已来不及了。他已错过了他的机会。他从来不是个脑筋敏捷,反应迅速的人。那就是为什么当他遭遇到危险时,他的脑袋就会自动停工,因为它无法应付他内心持续不停地交战。他的直觉冲动是,想要使用神奇的法力来保护自己与其他人,可是他又清楚明白,如果他这么做的话,他势必会清楚地暴露出自己如神一般的能力,与不是神的事实。
「我没有办法帮助你,王子殿下。我不能夺走他人的性命。」
「哦,可是你非做不可。你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如果你不动手,我就要告诉我父亲你是谁。一旦我父亲发现了,他就会试图利用你。」
「是的,王子殿下。但我会拒绝。」
「你不能!如果你不遵从,他就会杀了你!然后你就必须要战斗,而且你会赢,因为你比他更强。」
「不,王子殿下。我会输,我会死。」
灭大为震惊,迷惑不解。这显然是他所预期之外的结果。「可是你不会死!你是个萨坦人啊!」
「我们并非永生不死的神仙——我想我们可能忘了。」
是绝望杀死了他们。他现在正感受到的绝望;一股强大而且无法抵抗的悲伤。他们竟敢自以为神,逾越了分际,并且拒绝聆听真神之言。萨坦人已经瞧见事情开始出现错误,但是他们开始自以为是地把事情承担起来,决定怎么做对这世界才是最好的,并且不顾一切地展开行动。可是接下来又有别的事情出了差错,他们又必须插手干预,然后每次他们处理好一件事情,却总又会引起别的错误。不久后这任务开始变得太过庞大,而他们的人数太少。这时候他们才终于发觉,他们干预了太多不应该被干涉的事情。可是等到那时候,一切都已太迟了。
「我会死。」艾福瑞又说了一次。
狗儿站了起来走到他身旁,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艾福瑞慢慢地、迟疑地,伸出手抚摸牠的头,感受牠的温暖,感受牠光亮毛发之下的坚实头骨。
你的主人正在做什么?哈普罗在想什么,知道他的古老宿敌就在他的掌握之中?我无法猜测。也许这一切都得看哈普罗在世界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管家露出了笑容,灭更加地感到恼怒沮丧。艾福瑞正在思索,要是魔邪知道他的屋檐下有两个神人他将会怎么做。
「也许你准备好要死了,艾福瑞!」灭突然狡猾地说:「可是他们怎么办——盖格人、胡夫和哈普罗?」
听见牠主人的名子,狗儿的尾巴开始左右摇摆。
灭往前走到管家的身旁,这孩子的小手焦急地抓住他仆人的肩膀。「当我告诉父亲你是谁以后,等我向他证明了我是怎么知道的,他就会立刻想到——就像我现在一样——我们将再也不需要其他的人。我们不需要精灵也不需要他们的船,因为你的魔法可以带我们去任何地方。我们不需要林贝克,因为你会说盖格语,可以说服他们发动战争。我们不需要哈普罗——我们本来就不需要哈普罗。我会接管他的狗。我也不需要胡夫。父亲不会杀你,艾福瑞。但是他会威胁杀掉其他人来控制你!所以你不能死!」
他说的是真的。而且魔邪一定会想到。无足轻重,我让他们全部都变得无足轻重。但是我要如何才能拯救他们,除了杀戮?
「而且最棒的是,」灭咯咯笑道:「就是到了最后,我们甚至不需要我父亲!」
这就是萨坦人的古老诅咒,最后终于也落到了我的身上。如果我放手让这孩子死掉——也许,那就是他的天命——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但是我必须要介入,我必须要扮演神。我相信这孩子心中还有善,他会改变——都是因为我!我相信我可以拯救他!我,我,我!我们萨坦人所想的全部都是我们自己。我们把世界打造成我们想要的模样。但也许,这并非天意。
艾福瑞慢慢地、轻柔地将狗推开,然后站了起来。他走到房间正中央,高举两只手,一改他给人的笨拙形象,开始既庄严又优雅地跳起舞蹈。
「艾福瑞,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要走了,王子殿下。」艾福瑞说。
随着他的舞蹈动作,他身边的气流开始舞动,发出奇异的亮光。他使用双手在空中摹写符文,用双脚在地上书画符记。
灭被吓得合不拢嘴。「不可以!」他大声惊呼,然后往前冲了过去,想抓住这萨坦人。但艾福瑞已在身边建立起一道强大的魔法壁障,灭被轰的一声震开,唉叫抽回灼伤的手指头。
「你不能离开我!除非我答应,没有人可以离开我!」
「灭,你的魅惑魔法对我无效。」艾福瑞悲伤地说,他身体的形影逐渐消失。「从来就没有生效过。」
一道模糊的身影窜过灭。狗儿飞跳冲入了闪耀的魔法屏障,轻盈地落在艾福瑞的脚边。牠张开利嘴咬住艾福瑞的脚踝,紧紧地拉住他。
艾福瑞如鬼魅般的半透明脸孔现出惊愕的表情,他用力地踢腿,试图将狗甩开。
露齿微笑的狗儿似乎以为这是一场游戏,嘴里咬得更紧,开始低嗥拉扯。艾福瑞拉得更用力。他的身体停止消失,开始又逐渐现形。艾福瑞被狗儿拉得绕了一圈又一圈,怎么哀求威胁都没有用。狗儿继续咬着他不放,即使被硬拉着拖过地板也一样,牠还是紧紧地咬住艾福瑞的腿。
房间门砰的一声打开。狗儿抬起眼睛,疯狂地摇动尾巴,但嘴巴仍旧咬着艾福瑞不放。
「所以你打算抛下我们离开,是不是啊,萨坦人?」哈普罗质问:「就像古时候一样,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