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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之间,第八色火焰噼啪作响,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变得厚重、油乎乎的,说明强大的魔法正在喷涌。飞过去的瓶子慢下来,停在空中,慢慢地打着转。
同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把灵思风举了起来,扔到屋子另一头。随后,他被这股力量死死顶在墙壁一半的地方,都快没气儿了。他被摁在那里,又惊又怒,大张着嘴巴。
贾哈特拉把手放下,慢慢地用袍子擦了擦。
“要知道,我不喜欢这么干的。”他说。
“看得出来。”灵思风喃喃地说。
“可你们为什么要让我们当祭品?”双花问,“你们甚至不认识我们。”
“这就是问题所在。要是拿熟人当祭品了,总有点儿不大礼貌。另外,你们……嗯……你们是被指定的。我本人对于你们将要奉祭的神不大了解,但这位神明的确指明要你们俩。哦,我得走了,有好多事要办呢,两位能够理解吧。”说罢,司长打开门,又回头看看他们,“请随意享受,不要太担心。”
“可你根本什么都没告诉我们!”双花的嗓子里带着哭音。
“其实你们用不着知道,不用费这个神,不是吗?反正明天早上就要当祭品了。”贾哈特拉说,“根本用不着知道,真的。睡个好觉,我是说,尽量睡个好觉。”
他关上门。门缝燃起第八色的火光,说明门被封上了,比天下最棒的锁匠封得更牢靠。
丁零当啷、丁零当啷……月光朗朗、边缘瀑流咆哮的夜里,边缘围栏上的铃铛响起来了。
自打五年前围栏拦住一个巨型海怪之后,第四十五段段长特尔顿就再没听见铃铛有过这种动静了。他出屋张望。由于这一段围栏周围没有岛屿,他的小屋修建在一堆扎进海床的木头上。他往黑暗中看去,觉得远处似乎有一丝动静。严格地说,他应当划船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扯动了铃铛。然而,在这样一个又冷又潮的黑夜里,划船过去可不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使劲关上门,把疯狂作响的铃铛用麻袋布裹起来,回去睡觉了。
不管用。这会儿,就连那道主绳索都开始抖动了,好像有什么又大又沉的东西在上面蹦跶。特尔顿盯了几分钟天花板,把长长的触手和池子一般大的巨眼从脑子里赶跑,吹灭灯笼,把屋门打开了一条缝。
有东西正沿着围栏走呢,迈着大步,砰砰地跳跃着,一步能有好几米。那东西离他越来越近。这时,特尔顿发现那东西是长方形的,长着好多条腿,毛乎乎的浑身是海藻,而且——特尔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他觉得这东西看上去很生气。
这个怪物冲了过去,把屋子砸了个稀巴烂。特尔顿紧紧抓住边缘围栏,这才幸免于难。几个星期之后,他被返回的打捞船接走了,之后又从克鲁尔逃跑,劫了一个飞行镜片(这需要他把抗水本领训练到惊人的程度),接着又历尽艰险,终于到了大奈夫——碟形世界最干燥的地方,下的雨都是无水雨,可他还是感觉潮得不舒服。
“你试过门了没有?”
“试过了。”双花说,“和上次你让我试的时候锁得一样紧。不过,咱们还有窗子呢。”
“好主意!”被定在墙上的灵思风喃喃地说,“你说过,窗户下面就是世界边缘,一步迈出去,好,掉进宇宙空间,然后冻成冰棍儿,或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进其他世界,还可能扎进那颗太阳滚烫的心脏里去。对吗?”
“值得一试。”双花说,“来块海藻饼干?”
“不要!”
“你什么时候从那上面下来?”
灵思风骂了他一句,一半的原因是觉得丢面子。贾哈特拉的那句咒语叫作“阿塔瓦尔的重力颠覆”,很少有人使用,也极难掌握。这句咒语的直接后果是:在魔力自然消退之前,灵思风的身体会一直认为“下”这个方向是把大多数碟形世界居民所说的“下”翻转九十度。也就是说,他现在其实正站在墙上呢。
同时,那个早先扔过去的瓶子仍旧无依无靠地飘在几码之外。对它来说,时间并不是完全静止了,而是慢了好几个数量级。抛物运动已经在空中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可双花和灵思风觉得瓶子只移动了几寸。玻璃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灵思风叹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在墙上坐得舒服些。
“你从来就不会担心的吗?”他暴躁地问,“看看,咱们明天一早就要被奉献给神了,你还坐在那儿啃贝壳饼!”
“我觉得总会发生点儿什么。”双花说。
“我是说,咱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咱们……”巫师接着说。
你们肯定想知道吧?
“这是你说的?”灵思风问。
“我说什么了?”
你开始幻听了。有个声音响在灵思风脑袋里面。
他猛然侧坐起来。“你是谁?”他问。
双花担心地望着他。
“我是双花啊。”他说,“你忘了?”
灵思风把脸埋在手心里。
“我竟然也有这一天,”他哀鸣,“我这是丢了魂儿呀……”
丢了好啊,那个声音说,这儿眼看就要挤不下去了。
那句把灵思风粘在墙上的咒语“噗”的一声消失了。他身子往前一栽,趴在了地板上。
小心,你差点儿把我压死。
灵思风用胳膊肘把自己支起来,手伸进袍子的口袋。当他收回手来,那只青蛙坐在上面,昏暗的光线下,两只眼睛发出古怪的光芒。
“是你?”灵思风说。
把我放到地板上,然后站远一点儿。青蛙眨了眨眼睛。
巫师照它说的做,把一脸迷惑的双花拽到一旁。
房间变得更暗了,传来风一般的怒吼声。大片绿色、紫色和第八色的云雾凭空出现,飞快地打着转,围住了这个一动不动的两栖动物,旋转的同时还闪出几道闪电。随后,青蛙在一片金雾中消失了,金雾上升,房间逐渐充满了暖洋洋的黄光。金雾里面,有个模糊不清的暗影,只见那影子不断摇晃,变换着形状。
整个过程中,强大的魔力场始终发出一种尖得能把脑子弄僵的锐声……
如同出现时那般突然,这阵魔法飓风骤然消失。在青蛙刚刚蹲着的地方——还是一只青蛙。
“挺棒的嘛。”灵思风说。
青蛙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他。
“太惊人了,”灵思风酸溜溜地说,“一只青蛙被魔法变成一只青蛙,简直太神奇了!”
“转身。”他们身后有个声音说。这是个柔和的、女性的声音,很动听,简直可以拿来下酒。可是,这声音出在一个不可能有声音的地方。他俩竭力在纹丝不动的情况下把身子转过去,仿佛两尊放在转动底座上的雕像。
有个女人站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她长得……她就是……她长着……实际上,她……
后来,灵思风和双花对于她的外貌一直达不成共识,但他们一致认为她很美丽(但具体是什么面部特征让他们觉得她很美丽,他们却完全说不出来),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那绿不是一般人眼睛的那种淡绿,而是绿得像刚磨光的翡翠,闪着蜻蜓身上的那种荧光。灵思风所知的为数不多的魔法事实之一,就是无论男神女神,无论他们在其他方面是固执还是善变,都无法改变他们自己眼睛的形与神……
“圣……”他张嘴要说。她抬起一只手。
“你知道的,要是你说出我的名字,我就必须离开了。”她小声说,“你应该记得,我是一位不请才来的女神。”
“啊,是的。我记得。”巫师哑着嗓子说,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您是那位被大家称作‘夫人’的女神?”
“是的。”
“这么说,您是一位女神?”双花兴奋地说,“我一直想见到一位女神!”
灵思风绷紧身子,正欲发怒,然而,夫人却笑了笑。
“你的巫师朋友可以给咱们介绍介绍。”她说。
灵思风咳嗽了一下。“呃,是的。”他说,“这位是双花,夫人。他是个观光客……”
“……我帮过他好几次了……”
“……双花,这位是夫人。就是夫人而已,听见了吗?没有别的。别打算加别的名字,明白了吗?”他拼命解释,还不时地使眼色,可那个小矮子仍是一脸困惑。
灵思风开始发抖。他当然不是个无神论者,在碟形世界,众神跟无神论者斗得很厉害。偶尔的偶尔,当他有点儿闲钱,他总会往庙宇前的施舍箱里扔几个铜子儿,坚守“多交朋友没害处,总有一天用得着”这个信条。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从不惹神的麻烦,他也希望神不惹他的麻烦。能活在这世上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只有两个神是特别吓人的,其他神只不过是大一号的人,也喜欢美酒、美女,也好争斗。真正令人胆寒的只有命运之神和圣夫人。
在安卡·摩波的“神之地”,命运之神有他自己的一座小而沉重的铅质庙宇,眼神空洞、形容枯槁的叩拜者们夜间在这里集会,举行他们命中注定、然而完全没有意义的祭拜仪式。圣夫人没有庙,但她被许多人视为创世以来最有威力的女神。这一点存有很大争议,所以赌徒帮派几名比较胆大的会员曾抱着试验的态度,在帮派总部地窖的最深处举行了一场祈祷。不出一个星期,所有的人都死了。有的死于缺钱,有的被谋杀,有的则很简单地断了气。她是一个“不能提到名字的女神”。特意寻找她的人永远找不到她,然而据说,她有时会出现在陷入极大困境的人的身旁,可有时候,她又不出现。她不喜欢念珠的碰撞,却对骰子的弹跳着迷。有的人把自己的命押在牌桌上,当他把牌一翻,有时能在上面清楚地看见她的脸。当然,很多时候也碰不见。即便是这样,却没人能说得清她的相貌。在诸多神灵中,拜她的最多,咒她的也最多。
“我的家乡那边没有神。”双花说。
“你们有的。”夫人说,“每个人都有神。你们只是不知道那是神。”
灵思风在脑子里狠狠抖擞了一下,打起精神。
“您看,”他说,“我不是性急,我是想说,几分钟以后就会有人从那扇门进来,把我们拉出去杀掉。”
“是的。”夫人说。
“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双花说。
“我能。”圣夫人说,“克鲁尔人想从世界边缘垂下一条铜船。他们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弄清楚世界巨龟大阿图因的性别。”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意义。”灵思风说。
“有意义。你们想想,也许有一天,大阿图因会遇上他这个银河鳌种族里的另一名同类,也许就在我们运动着的这个辽阔的夜空里。那么他们是会决斗,还是会交配呢?稍微运用一点点想象力,就会意识到搞清巨龟的性别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至少,克鲁尔人是这么说的。”
灵思风努力不去想象世界之龟交配的时候是一番怎样的情景,但没有成功。
“那么,”女神接着说,“他们希望发射这艘太空之船,并在上面运载两名航行员。这将是几十年研究的巅峰。对于旅行者来说,这也是十分危险的。为了降低这次行动的风险,克鲁尔的首席天文学家已经和命运之神谈好了价钱,要在发射之时奉献出两个人,而命运之神则赐予太空之船‘命运的微笑’。公平的等价交换,不是吗?”
“我们就是那‘两个人’?!”灵思风说。
“是的。”
“我还以为命运之神是不喜欢讨价还价的。我原以为命运之神是说不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