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沙里发站起来,一脸灿烂的笑容。“不用担心。”他说。
“可你的钱全被偷了!”柯尼娜道。
“是那些仆人,我猜,”柯瑞索说,“太不忠诚。”
灵思风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你不担心?”
“不怎么担心。我本来也花不了多少钱。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当穷人是什么感觉。”
“现在你有大把机会可以尝试了。”
“需要特殊培训吗?”
“大可不必,”灵思风说,“当着当着自然就会了。”远远地传来爆炸声,一部分天花板变成了果冻。
“呃,嗯,打扰一下,”奈吉尔说,“刚才提到的飞毯……”
“没错,”柯尼娜道,“飞毯。”
柯瑞索朝他们露出一个略带醉意的亲切微笑。
“啊,没错,飞毯。沙漠黎明中那有着粉色臀部的珍宝啊,按一下你身后那尊雕像的鼻子。”
柯尼娜红着脸,遵照指示走到鳄鱼神奥夫勒的绿色大雕像前,完成了那很有些亵渎性的动作。
什么也没有发生。隐藏的隔间坚持不肯出现。
“呃,试试左手。”
她试着拧了一下。柯瑞索挠挠头。
“或许是右手也说不定……”
柯尼娜厉声道:“如果我是你,一定用心把这些事儿记记清楚。”刚刚的一招仍然没有奏效,“已经没剩多少我愿意碰的部分了。”
“那边那个是什么?”灵思风问。
“如果那不是尾巴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柯尼娜踢了它一脚。
远处传来金属的呻吟,就好像有只平底锅受了伤。雕像开始颤动,紧接着墙里有什么东西大声地咚咚响。鳄鱼神奥夫勒沉甸甸地挪到一旁,他背后是一条通道。
“祖父修的,用来安置那些比较有趣的财宝。”柯瑞索道,“他非常……”他搜肠刮肚琢磨半晌,“足智多谋。”
“如果你们以为我会进去这种地方——”灵思风说道。
“站开,”奈吉尔骄傲地说,“我先走。”
“里头可能有机关……”柯尼娜有些疑心,她瞥了沙里发一眼。
“哦,很可能的,我天堂的瞪羚啊。”他说,“六岁之后我就没再进去过。有几块地板最好别踩,我记得。”
“别担心。”奈吉尔瞅瞅漆黑的通道,“相信不会有什么陷阱能逃过我的眼睛。”
“在这方面经验挺丰富,嗯?”灵思风酸溜溜地说。
“这个嘛,第十四章我从头到尾都能背,还带插图呢。”奈吉尔一头扎进阴影里。
他们等了好几分钟。当时的情形大致可以称作一片惊恐的死寂,只有通道里会不时传来砰砰声和压抑的哼哼声。终于,奈吉尔的声音从远处一路回荡到洞口。
“里头什么也没有,真的,”他说,“我全试过了。石头全都很稳定,肯定是全卡住了什么的。”
灵思风和柯尼娜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对机关压根儿一窍不通。”她说,“我五岁的时候父亲曾经在一条道上装满了陷阱,要我从头走到尾,只为了教我——”
“他走到底了,对吧?”灵思风问。
有动静。声音仿佛湿漉漉的手指拖过玻璃,只不过放大了十亿倍。地板也抖起来。
“反正我们也没别的法子。”他一头扎进了通道,其他人随即跟上。很多了解灵思风的人都把他看成是两条腿的金丝雀,随便哪个矿工都会愿意带他下矿坑。一般都认为,假如灵思风仍然直立不倒,也没有逃之夭夭,那么希望总还是有的。
“真有意思。”柯瑞索道,“我,盗取我自己的宝物。如果我抓住我自己,我可以叫人把我丢进蛇坑里。”
“不过你可以求你自己大发慈悲。”柯尼娜疑神疑鬼地瞟着盖满灰尘的石刻。
“哦,不。我想我会给我一个教训,让我不敢再犯。”
他们头顶“咔嗒”一声,一小块石板滑开,锈迹斑斑的金属钩子摇摇晃晃地缓缓降下。一根棍子嘎吱嘎吱地从墙上弹出来,敲了敲灵思风的肩膀。巫师飞快地转过身,先前的钩子趁机在他后背贴上一张黄色的告示,然后又缩回天花板。
“它干了什么?它干了什么?”灵思风一面尖叫一面试图阅读自己的肩胛骨。
“上面写着,踢我。”柯尼娜说。
在呆若木鸡的巫师身旁,一块墙面往上滑起。在一组复杂的金属关节后头,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脚有气无力地晃动几下,然后从膝盖处完全断开了。
三人默默地看着它。最后柯尼娜评论道:“看得出来,这是个乖张的对手。”
灵思风小心翼翼地揭下告示,松手让它飘落在地。柯尼娜推开他昂首阔步往前走,一脸谨慎的愤怒。一只金属手从弹簧上伸出来,挺友好地朝她晃晃,可她并不跟对方握手,反而顺着它蜕皮的电线找到了一个大玻璃罐子,里边是一对已经腐蚀的电极。
“你祖父挺有幽默感?”她问。
“哦,是的,总喜欢找机会好好乐乐。”柯瑞索道。
“哦,好极了。”柯尼娜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一块石板。在灵思风看来,它跟它的同胞压根儿毫无区别。什么地方的弹簧可怜巴巴地哼哼了几声,一根掉了毛的羽毛掸子哆哆嗦嗦地从墙里伸出来,高度正好跟人的胳肢窝相当。
“我真想认识认识这位前沙里发,”柯尼娜咬牙切齿地说,“不过不是为了跟他握手。你最好帮我搭个马扎,巫师。”
“抱歉?”
柯尼娜指指正前方半开的石门,满脸的不耐烦。
“我想瞧瞧那上头。”她说,“你只需要把两只手握在一起让我可以站在上头,明白?你怎么竟能没用到这种地步?”
“有用总是让我惹上麻烦。”灵思风嘟囔道。柯尼娜温暖的身体摩擦着他的鼻子,巫师努力无视它。
他能听到她稳稳站到了门上。
“不出所料。”她说。
“是什么?悬空的可怕利矛?”
“不是。”
“尖利的栅栏,随时准备刺穿——”
“是只桶。”柯尼娜冷冷地说。她推了它一下。
“什么?里边是不是装着滚烫的、剧毒的——?”
“石灰水。只不过是放了很久很久、已经凝固的石灰水。”柯尼娜跳下来。
“不愧是祖父,”柯瑞索道,“永远不会无聊。”
“哼,我可受够了。”柯尼娜指着通道的尽头,语气坚定,“跟上,你们俩。”
他们来到离出口大约三英尺的地方,灵思风突然觉得头顶上的空气动了。柯尼娜在他腰上使劲一推,把他送进了通道后头的房间。他落地时就势一滚,有什么东西刮了刮他的脚,与此同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整个天花板,也就是四英尺厚的一块大石头,落到了通道里。
灵思风爬过滚滚灰尘,然后伸出一根哆哆嗦嗦的手指,摸清了刻在石板一侧的字迹。
“接着笑啊。”他念道。
灵思风坐回地上。
“不愧是祖父,”柯瑞索高高兴兴地说,“永远这样——”
他接收到了柯尼娜的视线,发现它像一根铅管似的强健有力,于是聪明地闭上了嘴巴。
奈吉尔出现在烟雾中,不停地咳嗽。
“我说,怎么回事?”他问,“大家都还好吗?我过去的时候它可没这样。”
灵思风搜肠刮肚地琢磨了半天,结果他能想出的最佳应答不过是:“当真?”
高高的天花板附近有几扇贴上木条的窗户,光线从缝隙透进房间里。唯一的出路就是穿过堵住通道的几百吨石头,或者换种说法——这也是灵思风个人偏爱的说法——他们毫无疑问是给困住了。他稍微放松下来。
至少飞毯的问题解决了。它被卷成一捆,放在屋子正中一块升起的石板上。在它旁边是一盏很有光泽的小油灯,以及——灵思风伸长脖子才总算把它看清楚——一枚小小的金戒指。他呻吟起来,三样东西上都笼罩着一圈微弱的第八色光,显示它们都带着魔力。
柯尼娜把飞毯铺开,几样小东西滚落到地上,包括一条黄铜鲱鱼,一只木头耳朵,几片正方形的大金属片和一个铅盒子,盒子里装着块肥皂泡的化石。
“这些到底是啥?”奈吉尔问。
“这个嘛,”灵思风回答道,“在企图吃掉那张飞毯之前,它们多半都是蛾子。”
“老天。”
“这就是你们这些人从来都没明白的地方。”灵思风一脸疲惫地说,“你们以为魔法是可以随便拿起来用的东西,就好像、好像——”
“萝卜?”奈吉尔道。
“酒瓶?”沙里发说。
“那之类的。”灵思风也不大确定,不过他还是成功地振作起精神,继续往下讲,“然而事实上、事实上——”
“不是那样?”
“更像只酒瓶?”沙里发满怀希望地问。
“魔法会反过来利用人类。”灵思风急急忙忙往下讲,“它对你的影响就像你对它的一样多,那之类的。带魔法的东西,你摆弄它,它也会影响你。我觉得我最好先警告你们一声。”
“就像一只酒瓶,”柯瑞索说,“那种会把你、把你——”
“把你喝下去的那种。”灵思风帮他补全,“所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油灯和戒指都放下,而且看在老天的份上千万别跟什么东西摩擦。”
“我祖父用它们创造了家族的财富。”柯瑞索一脸惆怅,“他的坏叔叔把他锁在一个山洞里,你们知道,他得靠手边的东西撑下去。而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只除了一张飞毯、一盏魔法油灯、一枚魔法戒指和满满一洞各种珠宝。”
“多么艰辛的成功之路啊。”灵思风道。
柯尼娜把飞毯摊开在地板上。它蓝色的背景上绣着错综复杂的图案,那是几条金龙,几条极尽繁复的金龙。它们有着长长的胡子、耳朵和翅膀,而且似乎都被凝固在变形的瞬间,表明完成这件作品的织布机显然不止通常的三个维度。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假如你老盯着它看,那图案就会变成金色背景上的蓝龙,而且有种感觉会偷偷潜入你心底,让你觉得千万不能再这样企图同时看到两种龙,否则自己的脑子一定会从耳朵里流出去。
又一声爆炸,整个建筑再次摇晃起来。灵思风很费了点力气,终于把目光从飞毯上转开。
“这是怎么用的?”他问。
柯瑞索耸耸肩。“我从没用过。”他说,“我猜只需要说‘上’和‘下’什么的就成。”
“说‘穿墙而过’怎么样?”灵思风道。
三个人同时抬头,看看那些又高又黑关键还很硬的墙。
“我们可以试试坐上去,然后说‘起’,”奈吉尔献计献策,“然后,在我们撞上天花板之前,我们可以说,呃,说‘停’。”他琢磨半晌,接着又补充道,“假如口令真是这样的话。”
“或者‘落’,”灵思风说,“或者‘下降’‘俯冲’‘掉’‘沉’,又或者‘坠’。”
“‘栽’。”柯尼娜沉着脸建议道。
“当然,”奈吉尔说,“既然附近飘着这么多原始的魔力,你也可以试试利用一下。”
“啊——”灵思风说,然后他又说,“嗯——”
“你帽子上写着‘巫帅’呢。”柯瑞索道。
“谁都可以往帽子上写字,”柯尼娜说,“可别看到什么信什么。”
“嘿,我说等等。”灵思风急了。
他们等了等。
他们又继续多等了等。
“听着,这事儿比你们想象的要难得多。”最后灵思风说。
“我怎么说的来着?”柯尼娜道,“来吧,咱们还是用指甲把灰浆挖穿好了。”
灵思风挥手示意她噤声。他摘下帽子,刻意吹了吹星星上的尘土,又重新把帽子戴上,他整整帽檐,卷起袖子,弯弯手指,接着便开始惊慌失措。
由于没有什么更好的行动方案,他往后靠到石墙上。
它在震动。并不是被什么东西晃动的感觉,更像是从内部传出的脉动。
这挺像是在大法师抵达之前,他在大学感受到的颤抖。很显然,有什么事让石头非常不快。
他顺着墙壁往前蹭,把耳朵贴到下一块石头上。这是块楔形的石头,比较小,专门切割成可以嵌进墙壁一角的形状。它不是什么惹眼的大块头,在石头里它属于羽量级,为了整堵墙的利益耐心细致地辛勤工作。它也同样在颤动。
“嘘!”柯尼娜要大家安静。
“我什么也没听见。”奈吉尔大声说。奈吉尔就是这种人,假如你说“现在别看”,他立马就会转过头来,活像唱片机转盘上的猫头鹰。这种人,如果你指给他们看,比方说,看他们身边那朵稀罕的藏红花,他们就会懵懵懂懂地转过身,一脚踏下去,制造出一声凄惨的“吧唧”。如果他们在广袤的沙漠里走丢了,那也很容易找:你只需要放点易碎的小东西在地上,比如一个挺珍贵的古董杯子,在你家传了几代人的那种,等听到东西碎掉的声音赶紧跑过去就成。
扯远了。
“问题就在这儿啊!不是打仗吗?”
天花板上的灰浆倾泻到灵思风的帽子上,活像一道小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