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灵思风抬起头,只见几英尺之外出现了一个穿黑衣的高个子。
这,当然,就是死神。
他把亮闪闪的眼眶转向灵思风,用海底裂缝坍塌一样的声音跟他打了个招呼:下午好。
说完他转过头去,仿佛自己刚刚已经完成了任务。他盯着远处的地平线瞧了一会儿,还用一只脚在地上顶悠闲地打起拍子。那声音活像一大口袋响葫芦。
“呃。”灵思风说。
死神好像这才又想起他来。有事吗?他的口气还挺礼貌。
“过去我老想着这一刻会是什么样。”灵思风说。
死神把手伸进乌黑的袍子,从某个神秘的褶皱里掏出一个沙漏。他朝沙漏里瞅瞅。
当真?他含含糊糊地问。
“我猜我没什么可抱怨的,”灵思风一脸崇高,“我这辈子过得好极了。嗯,相当好。”他迟疑片刻,“那个,也不是那么好。我猜大多数人都会说它其实挺糟的。”他又考虑半晌,“至少我会这么说。”他半是自言自语地补充道。
你究竟在嘀咕什么呢,我说?
灵思风彻底糊涂了:“你不是在巫师快死的时候才会露面吗?”
当然。而且我得说,今天你们这些人可让我忙活坏了。
“你怎么能同时出现在那么多地方?”
组织工作到位。
时间恢复了。法杖悬在灵思风身前,距他不过几英尺,现在它尖叫着重新开始冲刺。
然后,只听“当”的一声,科银单手抓住了它。
法杖发出的声音仿佛一千块指甲划过玻璃时的声响。它疯狂地上下蹦弹,拼命摇晃握住自己的胳膊,从头到尾都喷发出邪恶的绿色火焰。
原来如此。到最后,连你也辜负了我。
科银呻吟起来,掌中的金属红了又白,但他依然没有松手。
他猛地伸直胳膊,从法杖喷薄而出的能量咆哮着越过他身边,在他头发上燃起火花。巨大的能量抽打着他的袍子,让它显出古怪而令人不快的形状。科银尖叫着把法杖转过来,猛砸在墙上,石头上冒出许多泡泡,留下一道长长的线条。
然后他丢开了它。法杖乒乒乓乓地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巫师们四散奔逃,有多远躲多远。
科银缓缓跪倒,浑身都在发抖。
“我不喜欢杀人。”他说,“我觉得杀人肯定不对。”
“就是这话。”灵思风热切地附和。
“人死之后是什么样的?”科银问。
灵思风抬头瞥了一眼死神。
“我想这问题是给你的。”他说。
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死神说,除非他自己愿意。
只听一声微弱的“咔嗒”,法杖朝科银身边滚了过去。男孩低下头,满脸惊恐地看着它。
把我捡起来。
“你不必那么干。”灵思风再次为他鼓劲。
你不可能反抗我。你不可能打败你自己。法杖说。
科银很慢很慢地伸出手。他捡起了法杖。
灵思风瞄了眼自己的袜子。袜子只剩下一点点烧焦的羊毛;它充当战争武器的生涯固然短暂,却已经受了致命伤。如今任何缝衣针都救不了它了。
现在杀了他。
灵思风屏住了呼吸。围观的巫师们屏住了呼吸,就连没有呼吸可以屏住的死神也紧紧抓住了自己的镰刀。
“不。”科银说。
你知道对坏孩子会有什么处罚。
灵思风看见大法师的脸色变得煞白。
法杖的口气变了。它开始花言巧语。
没有我,还有谁能告诉你该怎么做呢?
“这倒是真的。”科银慢吞吞地说。
看看你已经有了多大的成就。
科银的视线缓缓扫过一张张惊惧的面孔。
“我正在看。”他说。
我教会了你我所知道的一切。
“我在想,”科银说,“你知道的还不够多。”
忘恩负义的家伙!是谁赋予了你命运?
“是你。”男孩说着抬起头。
“现在我明白,我错了。”他静静地补充道。
那就好——
“我刚才还扔得不够远!”
科银腾地站起身,把法杖高高举过头顶。他像座雕塑般纹丝不动,握着法杖的手被一团光球包裹。光球的颜色仿佛熔化的铜,接着它变成绿色,又依次变幻出深深浅浅的蓝,最后它在紫色上停顿片刻,终于化作纯粹的第八色光。
灵思风抬手遮挡强烈的光线。他看见了科银的手,那只手仍然完整,仍然紧紧抓着法杖,手指间一滴滴熔化的金属闪闪发光。
灵思风踉踉跄跄地往后退,正好撞上哈喀德里。老巫师张大了嘴巴,呆若木鸡。
“然后会怎么样?”灵思风问。
“他永远别想打败它。”哈喀德里哑着嗓子回答道,“它属于他。它同他一样强。他拥有力量,但它清楚该如何引导那力量。”
“你是说他们会相互抵消?”
“希望如此。”
战斗被隐藏在它自己释放的光芒中,然后地板开始颤动。
“他们正汲取所有的魔法,”哈喀德里道,“咱们最好离开这儿。”
“为什么?”
“用不了多久,这座塔恐怕就会消失了。”
的确,在光芒周围,白色的地板似乎正不断分解、消失。
灵思风犹豫不决。
“难道我们不去帮帮他?”他问。
哈喀德里看看他,又看看身前斑斓的画面。他的嘴巴张开又闭上。
“抱歉。”他说。
“好吧,可只要稍微帮帮他就行,你瞧见那东西已经成什么样了——”
“抱歉。”
“他帮过你。”灵思风转向其他巫师,发现他们正忙着逃跑,“他帮过你们所有人。他给了你们想要的,不是吗?”
“为此我们很可能永远不会原谅他。”哈喀德里道。
灵思风发出一声呻吟。
“等这一切结束还会剩下什么?”他说,“还会剩下什么?”
哈喀德里垂下眼睛。
“抱歉。”他再次重复。
第八色光越来越耀眼,边缘甚至开始发黑。然而那并非与光明相反的黑色,那是种颗粒状的、变动不居的黑,闪耀在光芒背后。如果它知趣的话,绝不该出现在任何体面的现实里。而且它还嗡嗡作响。
灵思风跳了一小段犹豫不决的独舞。他的腿、脚、本能和他极度发达、令人叹为观止的自我保护意识加在一起,让他的神经系统严重过载,只差毫厘就要熔化。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良心终于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