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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纹立刻做出反应,跳起避开,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层层布条组成的披风随着她掠过湿滑石板地面的身影翻飞。钱币撞上她身后的地面,激起一阵碎石屑后又反弹,在雾中留下涟漪。
“欧瑟,快走!”她喝道,而它早就已经逃向附近的小巷里。
纹转身蹲低,双手按着沁凉的地面。镕金金属在她腹中焚烧。她燃烧钢,看到透明的蓝线出现在身旁,然后全神贯注地等待,等着……
另一波钱币从阴暗的迷雾间蹿出,每一枚背后都跟着一条蓝线。纹立刻骤烧钢,反推钱币,击回黑暗中。
夜晚再次回复沉静。
虽然两旁耸立着平民住宅,但以陆沙德的标准而言,这里的街道算是宽广的。迷雾懒洋洋地盘旋,将街道的尽头隐匿。
八个人从雾里走出。纹微笑。她猜得没错:有人在跟踪她。不过,这些人不是她的窥探者。他们缺乏他稳健的优雅和力量感。这些人鲁莽很多。是杀手。
很合理。如果是她带着一支军队要来征服陆沙德,那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一队镕金术师刺杀依蓝德。
突然间,腰侧传来一阵压力,把她推倒在地,她咒骂一声,感觉腰间的钱袋在被大力推着。她自行拉断了绳子,让敌方镕金术师将钱币推离她身边。在这群杀手中,至少有一人是射币——能燃烧钢与推动金属的迷雾人。仔细一看,有两名杀手的腰间都有蓝线,指向他们的钱袋。纹想回敬对方,把他们的钱袋也推走,但动手之前却迟疑了。没必要这么快动手,说不定还要用到他们的钱币。
自己少了钱币,也失去了远程攻击的能力,不过如果这是一个默契十足的团队,那远程攻击也没有意义,因为他们的射币跟扯手也一定早就准备好要对付突来的钱币攻击。逃跑也不是好选择,如果她逃了,他们会继续去对付真正的目标。
没有人会派杀手来杀保镖。杀手是用来杀重要的人——像是依蓝德·泛图尔,中央统御区的王。她爱的人。
纹骤烧白镴,全身肌肉紧绷,愈发灵敏、危险。前面有四名打手,她心想,打量着前进的人。他们这群专烧白镴的人会拥有超越常人的肌肉能力,能承受凡人无法承受的身体重创,在近身战中是很危险的对手,其他拿着木盾牌的人是扯手。
她向前虚晃一招,让前进的打手们立即向后一跳。八名迷雾人对一名迷雾之子,如果他们够小心,是会有点胜算的。两名射币各自靠街边站立,准备从两面夹击她。最后一名静静站在扯手旁的人一定是烟阵,在战斗中算不上很重要的角色,因为他的能力是让敌方镕金术师无法探查到同伴的存在。
八名迷雾人。卡西尔能办到,他连钢铁审判者都能杀死。但她不是卡西尔。关于这点,她仍然无法判定到底算不算是好事。
纹深吸一口气,懊恼身边没有多余的天金,只好燃烧铁,让她能拉引刚刚朝她袭来、落在附近的钱币,和用钢推钱币是一个道理。她握住钱币,朝下一抛,向上跳跃,假装要反推钱币,让自己飞入空中。
其中一名射币瞬时钢推纹的钱币,将它击飞。镕金术无论推拉都必须以施术者的身体为中心点,纹此时没有可用的锚点,因为再推向那枚钱币只会让她反向朝侧面飞去。
她落回地面。
就让他们以为我被困住了,她心想,蹲踞在街上。打手似乎更有信心了点,走上前来。就是这样,纹心想。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就是杀死统御主的迷雾之子?就这瘦骨如柴的小家伙?有可能吗?
我自己也常这么想。
第一名打手弯腰打算要攻击,纹瞬间反攻。黑曜石匕首脱鞘而出,鲜血飞溅在黑夜里——纹一弯腰,躲过打手的木杖后,双刃同时划过他的大腿。
男子大喊出声,打破夜晚的沉静。
纹向另外的男子们冲去,第二名打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对纹展开攻击,经过白镴增强的手臂挥舞着木杖。纹往地上一扑,木杖打在她披皮的布条上,随后,纹再次弹起,躲过第三名打手的攻击。
一波钱币朝她飞来。纹伸出手,钢推,但那名射币仍然继续前推,两人的推力在空中对撞。
推拉金属的关键在于重量,当钱币悬挂在纹跟杀手之间时,便等同于纹以全身重量和杀手的全身重量相抗衡,两人因此均被往后抛,纹躲开了打手的攻击,射币则倒向地面。
又一阵钱币从另一个方向袭来,纹不待身体落地便骤烧钢,让自己的力量再次增强。眼前的蓝线是一团混乱,但她可以将整团钱币推开。
这名射币一感觉到纹的碰触便放开他的暗器,金属四散在雾气之间。
纹立刻以肩膀着地,翻滚一圈,骤烧白镴增强平衡感,再瞬间跃起,同时燃烧铁,将即将消失的钱币又拉引了回来。
钱币飞快地朝她扑来,纹顺势跳到一旁,将所有钱币钢推向冲上来的打手们,但钱币却立即转向,朝扯手的方向旋转前进。扯手无法推开钱币,因为他跟一般的迷雾人一样,只拥有一种镕金术力量,所以只会铁拉,但善用这项能力,便足以让他妥善保护他的打手同伴。他举高盾牌,伴随着一声闷哼,所有钱币同时撞上木盾,散落一地。
不等看到结果,纹就已展开另一波攻击,直接奔向左边倒地不起、无人保护的射币。男子惊讶地大喊,另一名射币想要出手引开纹的注意力,但他的动作太慢。
匕首插进左边的射币胸口,要了他的性命。他不是打手,无法燃烧白镴增强体能。纹抽出匕首,扯下他的钱袋。那人的喉头一阵咯咯作响,倒在石板地上。
一个,纹心想,快速转身,汗水从额前飞散。走廊般的街道上,如今有七个人在她面前。他们大概以为她会逃,没想到她却冲上前去。
冲到离打手们不远处时,纹用力一跳,抛开从死人身上夺来的钱袋。剩下那名射币大喊,立刻想推开钱袋,但纹早已凭借推钱币的上升之势飞跃过打手的头顶。
受伤的那名打手脑子还算清醒,留在后方保护着射币。看到纹在面前落地,他举起了自己的木棍。她弯腰闪过他的第一击,举高匕首,然后——
蓝线闪入她的视线范围。快如闪电。纹立刻转身,反推旁边的门把,侧翻闪避,她在地上一翻滚,单手撑地弹起,雾气沾湿的双脚在地上一阵打滑。
一枚钱币落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弹跳数下。那枚钱币的攻击目标似乎不是她,而是瞄准剩下的那名射币杀手,他刚刚似乎被逼出手将钱币推走。
到底是谁出的手?欧瑟?纹猜想,但不可能。坎得拉不是镕金术师,况且,它不会主动攻击。欧瑟只会按照指令行动。
那名射币杀手看起来也一脸迷惘。纹抬起头,骤烧锡,看到有个人站在附近的建筑物上方。一个黑暗的身影。他甚至懒得隐藏自己。是他,她心想。她的窥探者。
窥探者站在原地,不再对冲向纹的打手出手。面对同时袭来的三根木杖,纹咒骂出声,弯腰闪掉一根,转身绕过另一根,在握着第三根木杖的男子胸口插入匕首。他后退几步,却没倒地。白镴让他强撑不倒。
他为什么要插手?纹边想边跳到一旁。为什么要对一看就知道能将钱币推开的射币攻击?
但这一时的分神却几乎让她丧命。一名打手趁她注意力不集中的瞬间,从侧面冲向她——正是被她划伤大腿的那人。纹勉强闪过他的攻击,却陷入原先三人的包围之中。
三人同时出手。
她勉强扭身,避过两人的攻击,但第三人的木杖直直击中她的腰际,巨大的撞击力让她直飞向街道的另一边,撞上一扇木头店门。一阵碎裂声传来,幸好是门碎,不是她。她软倒在地上,匕首不知掉落何处。一般人在这种情形下早就死了,但她经过白镴增强的身体远比一般人耐打许多。
她挣扎着喘气,强迫自己站起来,骤烧锡,感官猛然增强,痛楚也被放大。突来的冲击让她神志一下子清醒。
她被打中的腰侧深深疼痛,但她不能停下来,有打手正朝她冲过来,高举起了木杖。
纹蹲在门口,骤烧白镴,双手握住木杖,低咆一声后抽回左手,一拳将坚实的武器击成木屑。打手脚下一阵踉跄,纹将手中剩下的半截木杖朝他双眼挥打过去。
纵使应该已头晕目眩,他仍然没有倒地。不能靠蛮力打败那些打手,她心想。我不能停下来。
她冲到一旁,刻意忽略身上的痛楚,打手们试图追她,但她比他们轻瘦,更重要的是,更快。她绕过他们,回头来攻击射币、烟阵和扯手。一名受伤的打手再度退后来保护这些人。
射币朝上前来的纹抛掷两把钱币,纹将钱币推开,转而拉引对方腰间的钱袋。
钱袋被纹拉扯,那名射币闷哼一声。因为钱袋被绑在他的腰间,所以她的拉引将他整个人往前扯去。打手伸出手,拉住了他。
射币有了稳固的锚点,纹反而被拉向他,她骤烧铁,举着拳头飞过天际。那名射币大喊出声,一手忙着拉扯绳索,想把钱袋解下。
太迟了。拉力让纹直直前冲,经过射币的同时,一拳挥向他的脸颊,他的头扭到一边,脖子啪的一声折断。纹落地的同时,手肘直捶向讶异的打手下巴,将他朝后击飞,接着补上一记飞踢,正中打手的脖子。
这两个人再也无法起身。解决了三个。被抛下的钱袋落地、破裂,在纹脚边的地上洒下上百个红铜光点。她无视于阵阵发疼的手肘,转身面对扯手。他握着木盾站在原地,奇特的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忧心。
爆裂声在她身后响起。纹大叫出声,锡力增强的耳朵对突来的声响过度反应,痛楚穿刺她的头颅,令她举手捂住耳朵。她忘记了烟阵的存在,他手中握着一对木条,设计成互击时会发出巨大声响的样式。
动作引起反应,行动带来后果,这是镕金术的原则。锡让她的眼力能穿刺雾气,让她拥有胜过杀手的优势,但锡也让她的听觉极端敏锐。烟阵再次举起木条。纹低咆一声,从地面抓起一把钱币,射向烟阵。扯手自然将这把钱币拉向自己,让它们撞上木盾再反弹入空中,此时纹偷偷钢推了其中一枚,让它落到他身后。
 
男子放下盾牌,对纹的小动作浑然无觉。纹立刻铁拉钱币,让它朝自己的方向直飞,然后大力射入扯手后背中心。他无声倒地。
四个。
所有人停下动作。跑向她的打手突然停下脚步,烟阵也放下他的木条。少了射币跟扯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推或拉金属,留下纹站在一片钱币当中。如果她用了这些钱币,就连那些打手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只需要……
另一枚钱币从窥探者的屋顶飞来。纹咒骂一声,弯下腰。可是这枚钱币没有攻击她,而是直接击中烟阵。那名烟阵向后仰倒,即刻死去。
什么?纹一惊,低头看着死人。
打手冲上前来,纹反而后退,皱眉心想,为什么要杀烟阵?他已经不具威胁性了。
除非……
纹熄灭红铜,然后燃烧青铜,这能让她感觉到附近是否有其他镕金术师正在使用力量。她感觉不到打手在燃烧白镴。附近仍有烟阵在隐藏他们的镕金术。
还有其他人在燃烧红铜。
突然间,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这群人会冒险攻击迷雾之子,为什么窥探者要攻击射币,为什么他要杀烟阵。纹正身陷极大的危机之中。
她必须在瞬间做出决定。此时,她仰赖直觉。从小在街头长大,曾是盗贼与骗术高手,对她而言,直觉远比逻辑更为自然。
“欧瑟!”她大喊,“去皇宫!”
这当然是个暗号。纹向后一跳,暂时忽略打手的动向,等她的仆人弯身闪出小巷。它从腰带中抽出某样东西抛向纹:一个小玻璃瓶,正是镕金术师用来储存金属碎屑的容器。纹瞬间将瓶子铁拉入手中。不远处,原本倒在地上装死的第二名射币突然咒骂出声,爬起身来。
纹转身,将瓶内的液体一饮而尽。里面只有一颗金属珠。天金。她不敢冒险将它放在身上,否则它在战斗时可能被别人抢走,因此她命令欧瑟今晚留在附近,必要时将瓶子抛给她。
射币从腰间拉出一把隐藏的玻璃匕首冲向纹,打手也跟在他身后逼近。纹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却想不出回避的方法。
这些人在他们之中藏了一个迷雾之子。跟纹一样的迷雾之子,能够燃烧十种镕金金属的每一种,他等待着适当的时机,想趁她不备时撂倒她。
他一定有天金。然而打败天金持有者的方法只有一种。天金是终极镕金金属,只有迷雾之子才能使用,也能轻松左右战争的结果。每颗珠子都是天价——但如果她死了,拥有天价之宝又有什么用?
纹燃烧她的天金。
周遭的世界似乎变了模样,每样在移动的东西——摇曳的门窗,飞散的灰烬,攻击的打手,甚至连绵的雾气都散发出半透明的分身。
分身挡在本尊前,让纹清楚看见未来瞬间将发生的事情。
只有另外那名迷雾之子不受影响,他身上散发出的并非一道天金影子,而是几十个影子,显示他也在燃烧天金。他的行动停下了,纹的身体必定也刚爆发出数十道令人迷惘的天金影子,因为纹能看到未来,能看见他的下一步行动,因此将改变自己的行为,于是他的行为也将有相应的改变,结果就是两个人的可能性宛如面对面的两面镜子中的倒影,在不断的反射中延长至无限,谁都占不了上风。
虽然他们的迷雾之子停下脚步,但四名不幸的打手仍然继续前冲,完全不知纹正在燃烧天金。纹转身,站在倒地的烟阵旁,一脚将木条踢入空中。
一名打手挥舞着木杖冲上前来,透明的天金木杖影子穿过她的身体。纹转身闪到一旁,可以感觉到真正的木杖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有了天金的庇佑,闪躲这种程度的攻击易如反掌。
她从空中抓下一根木杖,朝打手的脖子劈下,转身再握住另一根,扭腰敲上男人的头颅。他一面呻吟,一面倒下,纹再次转身,轻松躲过另外两根木杖。
纹的木杖朝第二名打手的头挥下,碎裂成木屑,发出空洞的声响,像是乐师的敲击——打手的头颅裂开。
他倒地后再也站不起来。纹将他的木杖踢入空中,抛下手中断裂的武器,接住空中那根,转身舞出杖花,同时绊倒剩余的两名打手,各在他们的头上快速却强力地敲了一记,动作行云流水。
两人死去。纹蹲低身体,一手握着木杖,另一手按着被雾气沾湿的石板地。那个迷雾之子迟迟没有上前,纹可以看出他眼中的犹疑。力量不等同于能力,而他最大的两项优势,天金跟偷袭都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转身从地上抓起一把钱币射出,不是朝向纹,而是丢向仍站在巷口的欧瑟。他显然希望纹对仆人的担忧会引开她的注意力,甚至让他有脱逃的机会。但他错了。
纹无视于钱币的去向,向前冲去,就在欧瑟的皮肤被几十枚钱币刺穿,大声痛呼的同时,纹也将她的木杖抛向迷雾之子的头。在木杖脱离她手指的瞬间,它的天金影子瞬间减少成只剩一个。
迷雾之子杀手弯腰完美地闪过,但这个动作使他一时分心,让纹得以逼近。她得尽快攻击,因为她吞下的天金珠子不大,很快就会烧完,一旦没了珠子,她的行动将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而她的对手将能完全掌握她的行动。他——
她那名已经极为恐惧的对手举起匕首,就在那瞬间,他的天金用完了。
纹的狩猎直觉立刻作出反应,她挥高拳头,而他试图要举起手臂抵挡这次攻击,但她早就看出他的意图,因此半途改变攻击方向,直拳击中他的脸,同时趁他手中的玻璃匕首掉落摔碎前,灵巧地夺走了对方手中的匕首,直起身,挥手割断了他的咽喉。
他缓缓地倒下。
纹站起身重重地喘气,一群杀手尸体倒在她脚边,有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庞大无比的力量。有了天金,她无所不能。她可以闪躲任何攻击,杀死任何敌人。
天金燃尽。
一切突然暗淡下来。身侧的痛楚回到纹的意识中。她咳嗽、呻吟,知道自己会有瘀青,大瘀青。大概还断了几根肋骨。
可是她又赢了。就差那么一点……如果她输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她不够小心,或战斗的技巧不够高明呢?
依蓝德会死。
纹叹口气,抬起头。他还在那里,从屋顶上看着她,虽然过去几个月来两人互相追逐不下五六次,但她从来没逮到他。总有一天,她会在夜里将他逼到死角。
但不是今天。她没那个体力,事实上,纹内心某处还在担心他会攻击自己,可是……她心想,他刚才救了我。如果我太靠近那名隐藏身份的迷雾之子,我早就死了。只要他在我没察觉的时候燃烧天金,他的匕首就会出现在我胸口。
窥探者继续看着她片刻,整个人一如往常笼罩在迷雾之中,然后他转身,跳入黑夜。纹让他离开,她得处理欧瑟的事。
她蹒跚地走到欧瑟身边,停下脚步。它穿着仆人的衬衫、长裤,平凡无奇的身上满是被钱币攻击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它抬起头看她。“怎么?”它问道。
“我没想到会有血。”
欧瑟一哼。“你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痛。”
纹张开口,却没说话。事实上,她的确没想过这件事,但是她硬下心肠。这东西有什么权利来责怪我?
不过,坎得拉还是很有用。“谢谢你把瓶子丢给我。”她说道。
“这是我的责任,主人。”欧瑟一面呻吟,一面以破碎的身体撑着小巷边的墙壁站起来,“卡西尔主人将保护你的工作交给我。我一向遵从契约。”
啊,对了。那伟大的契约。
“你能走路吗?”
“不太容易,主人。那些钱币打碎了几根骨头。我需要一个新身体。用这里的杀手可以吗?”
纹皱眉。她转身看着死人们,看到他们躺在地上的血腥样子,胃部一阵翻搅。她杀了八个人,手段残忍而有效,正如卡西尔所训练的那样。
这就是我,她心想。跟这些人一样,是杀手。
这是无可避免的。必须有人要保护依蓝德。
可是,想到欧瑟要把他们其中一人吃掉,消化他的尸体,让它奇特的坎得拉感官记住那人的肌肉、皮肤和器官的位置,好让它日后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身体,就让她更为反胃。
她瞥向一边,看到欧瑟眼中隐藏的鄙夷。欧瑟心里清楚纹对它吃人类身体的想法,而纹也清楚它对她的偏见是作何感想。
“不行。”纹说道,“我们不用这里的人。”
“那你得帮我另外找一具身体。”欧瑟说道,“契约明定我不能杀人。”
纹的胃再次翻搅。我会想到办法的,她心想。它目前的身体属于一个杀人犯所有,在被处决后交给了欧瑟,但纹还是担心城里有人会认出他的脸。
“你能回皇宫吗?”纹问道。
“得花点时间。”欧瑟说道。
纹点点头,让它离开,转身面对尸体。不知为何,她可以预料到,今晚会是个转折点。
史特拉夫的杀手的确造成了远超过他们想象的损害。
那颗天金是她的最后一颗。下次有迷雾之子攻击她时,她将无法抵挡。
她应该会跟今晚被她杀掉的迷雾之子一样,死得轻而易举。
我的弟兄们忽略其他事实。他们无法将其他发生的奇特事件串连起来。他们对我的反对听而不闻,对我的发现视而不见。
依蓝德叹口气,将笔抛回桌上,靠回椅背揉着额头。
他自认为在这世上对政治理论的熟悉程度应该算是数一数二,至少在他所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对经济学的研读、政府架构的研究,还有政治辩论的经验比得上他。他了解所有能让一个国家稳定公正的理论,并且很努力要将这些理论落实在他的新王国中。
他只是没想到,原来内阁议会这么令人烦躁。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帮自己倒了一点冰镇过的酒,在经过阳台门边时停下脚步。远处,一片光晕穿透迷雾。是他父亲军队的篝火。
他放下酒杯。在目前这么精疲力竭的状态下,酒精可能没多少帮助。我不能就这么毫无进展地睡着。他心想,强迫自己回到位置上。议会即将要召开,他今天晚上必须完成他的提案。依蓝德拿起纸张,浏览其中的内容,就连他都觉得自己的笔迹很难看,上面一大堆被画掉的句子跟注记反映出他的焦躁。他们知道军队的逼近已经好几个礼拜了,但是议会居然还在争论该如何应对。
有些人想要议和,有些人认为该要献城,更有人觉得应该要立刻反击。依蓝德担心献城那方正在形成多数意见,因此他才要提案。如果这个动议通过,他就能争取到更多时间。身为王,他有权与外国政权直接交涉,这个提案会禁止议会做出任何冲动的行为,至少得等他先跟中央统御区的相关人士会面过再说。
依蓝德再次叹口气,抛下纸张。议会只有二十四个人,但要他们一致同意某件事情似乎比他们所争论的议题本身还要困难。依蓝德转身,看着他桌上的唯一一盏桌灯,眼神穿过空旷的阳台,望向火光。他听到脚步声在头上的屋顶响起。是纹在巡夜。
依蓝德宠溺地一笑,但即使想到纹,还是无法让他的心情好转。她今晚打败的那群杀手,我能利用吗?如果他公开这次攻击,议会会想起史特拉夫是多么草菅人命的人,因此减低将城市拱手让人的意愿,但是……也许他们也会开始害怕史特拉夫会派杀手攻击自己,因此更想投诚。
有时候,依蓝德不禁思考,也许统御主是对的。当然不是指他对人民的压迫,而是他权集一身的做法。最后帝国即便有诸多不是,却是最稳固的存在,它持续了上千年,撑过无数叛乱,在世上维持着屹立不摇的地位。
不过,统御主是长生不老的,依蓝德心想。那是我绝对做不到的。
议会是最好的途径。依蓝德通过给予人民一个内阁,让众人都能拥有真正合法的权利,以便让他建立起稳定的政府。人民会有国王来维系体制的永续,作为团结的象征,这个人不会像政府官员那样可以随意更换,具有神圣性,但人民也能拥有由他们的同侪组成的议会来为民喉舌。
一切理论上听起来都相当美好。
不过他们得先活过接下来的几个月。
依蓝德揉揉眼睛,再次沾湿笔尖,在文件最下方开始书写新的句子。
 
统御主已死。
一年过去,纹仍然难以完全理解这个概念。统御主曾经是……一切。他是国王也是神,是立法者也是最终的权威,是永恒且绝对的,如今,却死去了。
是纹杀的。
当然,事实没有故事那般伟大。让纹打败皇帝的不是英雄般的力量或是神秘法力,她只是看穿他让自己长生不老的秘密,因为运气好,甚至可以说是在意外中利用了他的弱点。她既不勇敢也不聪明。只是运气好。
纹叹口气。她的瘀青阵痛,但她受过更严重的伤。她坐在曾经是泛图尔堡垒的皇宫屋顶,就在依蓝德的阳台上方。也许关于她的传言是言过其实,但它们有助于保住依蓝德的性命。如今虽然数十名军阀在曾经是最后帝国的国境内斗争不休,但没有人敢侵犯陆沙德。
直到现在。
火光在城外燃烧。史特拉夫很快就会知道他的杀手失败了。然后呢?攻城吗?哈姆跟歪脚警告过,陆沙德不适合长期抗战。史特拉夫也一定知道这点。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依蓝德是安全的。纹越来越擅长找到并且处理杀手,几乎每个月她都会逮到想溜进皇宫的人。大部分只是间谍,鲜少有镕金术师,但无论是普通人的钢刀或镕金术师的玻璃匕首,都能同样轻易地杀死依蓝德。
她不会容许这件事发生——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需要什么代价,依蓝德都必须活着。
一阵心慌突然袭上心头,让她忍不住爬到天窗边去检查他的安危。依蓝德安全地坐在下方的书桌边,忙着撰写某个新提案或法条。王位并没有改变这个人多少。他大约二十多岁,大她不过四岁,却非常重视研究,对外表毫不在意,只有在参加重要聚会时才勉强愿意梳个头发,连剪裁合身的套装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凌乱。
他可能是她所遇过最好的人。认真、坚定、聪明、善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爱她。有时候,与杀了统御主相比,这件事更令她讶异。
纹抬起头,继续望着军队的火光,然后看看两侧。窥探者没有回来。在这样的夜里,他经常会试探她——过度靠近依蓝德的房间,然后再消失在城市中。
当然,如果他想杀依蓝德,他可以趁她跟别人打斗时动手……
这是个令人不安的念头。纹不能随时看着依蓝德。令她害怕的是,有太多时间他都暴露在外。
的确,依蓝德有其他的保镖,其中甚至有镕金术师,但他们跟她一样分身乏术。今天晚上这批杀手是她这阵子以来所碰过最高强,也是最危险的。只要一想到躲在他们之中的迷雾之子,她就忍不住颤抖。他的攻击技巧不是太好,但只要燃烧天金,挑选好时机攻击纹的弱点,打倒纹并不需要太多技巧。
迷雾继续盘旋。军队的存在诉说着令人不安的事实:周围的军阀已经开始巩固他们的领域,并且开始想扩张了。就算陆沙德能抵挡史特拉夫,还是会有其他人。
纹静静地闭上眼睛,燃烧青铜,仍然担心窥探者或其他镕金术师可能在附近,准备趁上次暗杀行动失败后众人警觉心降低的空隙动手。大多数迷雾之子认为青铜是种没有多大用处的金属,因为它很容易抵抗,只要靠燃烧红铜,迷雾之子就能隐藏镕金术,同时保护自己的情绪不受锌或黄铜的操弄。也因为这样,大多数迷雾之子认为,不随时燃烧红铜是愚蠢的行为。
但是……纹有能力穿透红铜云。
红铜云不是肉眼可见的东西,而是更为模糊的存在,类似一团被压制的空气,镕金术师能够在其中燃烧他们的金属,却不需担心会被燃烧青铜的人感应到。可是,纹却可以感觉到在红铜云中使用金属的镕金术师。她至今不知为什么自己可以办到,就连她所认识的镕金术师中最强的卡西尔都无法穿透红铜云。
可是今晚,她什么都没感觉到。
她叹了口气,睁开眼睛。虽然这项奇特的能力常让她充满疑问,但至少不是她独有。沼泽确认过钢铁审判者也可以穿透红铜云,她也确定统御主办得到,但是……为什么她能?为什么只不过勉强受过两年迷雾之子训练的女孩能办到?
不只如此。她依然清晰记得,与统御主战斗的那天早上发生的一些事。她和谁都没说过,因为那让她有点害怕关于她的传言跟传说都是真的——不知为何,她从雾气里汲取了力量,利用它们作为镕金术的燃料,而非金属。
她最后能打败统御主完全是因为那股力量,雾的力量。她对自己说,猜出统御主的伎俩只是因为运气好,可是……那天晚上她办到了一件奇怪的事,使用了她不应该拥有也无法重现的能力。
纹摇摇头。他们知道的真的太少,这说的不仅仅是镕金术。她跟其他依蓝德新生王国的领导人们已经尽力了,但少了卡西尔的指引,纹觉得自己茫然无措。计划、方向,甚至是目标,都像是雾中惘然的身影,朦胧且恍惚。
你不该离开我们的,阿凯,她心想。你拯救了世界,但你应该要活着。卡西尔,海司辛幸存者,构思且执行最后帝国瓦解计划的人。纹曾跟他相识,曾跟他共事,曾受过他训练。他是传说,更是英雄。但他曾经也是个凡人,会犯错,不完美。司卡们自然而然崇拜他,然后将卡西尔带来的危险状况怪罪在依蓝德跟其他人头上。
这个想法让她心中充满苦涩。每每想到卡西尔,同样的情绪就会涌现,也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抑或是因为知道卡西尔跟自己一样,其实都是名过其实的人。
纹再叹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燃烧青铜。今晚的战斗耗费了她不少精力,让她开始忧虑未来几个小时该如何打起精神继续守夜,尤其当她……
她感觉到了什么。
纹猛然睁开眼睛,骤烧锡,转身趴在屋顶隐藏身影。有人正在燃烧金属,青铜波动微弱、隐约地鼓动,几乎感觉不到,像是有人正很小声地敲着鼓。鼓声被红铜云遮掩,那个人以为他们的红铜足以隐匿他们的形迹。
到目前为止,除了依蓝德跟沼泽外,世上再没有别人知晓她奇特的力量。
纹小心翼翼地匍匐前进,手指跟脚趾被屋顶的红铜瓦片冻得冰冷,她试图判断鼓动的方向,有哪里……不太对劲。她无法判断她的敌人正在燃烧哪种金属。是白镴的快速敲击吗?还是铁的韵律?鼓动的感觉非常模糊,像是厚泥巴中的涟漪。
来自很近的地方,在屋顶上……
就在她面前。
纹全身僵硬,蹲下,夜风在她面前穿过一片雾墙。他在哪里?她的感官各执一词:青铜说有东西在她正前方,但她的眼睛拒绝同意。
她研究着黑影里的雾,抬起头确认,然后站起身。这是我的青铜感应第一次出错,她皱着眉头想。然后,她看到了。
不是雾里的东西,而是雾的一部分。那个影子站在几尺外,很容易忽略,因为它的外形只隐约被迷雾勾勒出来。纹惊喘一声,后退一步。
那个影子继续站在原处。她看不出太多细节,它的五官很朦胧模糊,仅由被风吹乱的翻腾迷雾组成,要不是它的形状迟迟未变,她会以为它就和云朵形成的动物一样偶然。
但它一直在。每多一丝迷雾,它的身体跟长长的头部轮廓就更清晰。混乱,却稳定。看起来似乎是人形,却没有窥探者那么实在,感觉起来……看起来……不对劲。
人形上前一步。
纹立刻有了反应,抛出一把钱币并向前推,金属片穿过迷雾,勾拉出痕迹,直直穿透雾中的人形。
它站在原地片刻后,瞬间散去,消失在迷雾凌乱的细丝间。
 
依蓝德华丽地写完了最后一句,虽然知道自己还是会请书记官将他的手稿重誊一遍,但他仍然感到相当自豪,相信自己终于推演出一套能够说服议会不向史特拉夫投降的论述。
下意识地,他瞥向桌上的一叠文件,最上面放着一封看似简单的黄色信件,依然端正地折起,血渍般的封蜡已经被拆碎。信的内容不长,依蓝德很轻松地就能记起信中的内容。
吾儿:
我相信你在陆沙德照看泛图尔产业的这段时间,应该过得相当愉快。我已经掌握北方统御区,即将回到我们位于陆沙德的堡垒,届时你便可将城市控制权交还予我。
史特拉夫·泛图尔王
统御主死后,所有攻击最后帝国的军阀跟豪强中,史特拉夫·泛图尔是最危险的一个,这是依蓝德个人的切身体验。他的父亲是一名真正的帝国贵族:他视人生为无止境的追名逐利,而且也很擅长操弄这个游戏,他让泛图尔成为了崩塌时期前最强大的家族。
依蓝德的父亲不会将统御主的死视为悲剧或胜利,只是一个机会。况且,史特拉夫心中意志懦弱且无用的儿子居然自称为中央统御区之王这件事,大概早让他笑掉了大牙。
依蓝德摇摇头,继续研究他的提案。再重读几次,修正一点,我就可以上床睡觉了。我只是要……
一个身着披风的身影从屋顶的天窗跃下,轻轻地降落在他身后。
依蓝德挑起眉毛,转身面对蹲低的身影:“纹,你知道我是故意开阳台的吧?你想的话可以从那里进来。”
“我知道。”纹说道,然后她冲过房间,以镕金术师超自然的流畅动作,检查了他的床下,再走到他的柜子前将门扯开,带着野生动物的警觉向后一跃,但里面显然没有看到什么会令她紧张的事物,于是她开始检查通往依蓝德其他房间的门户。
依蓝德宠溺地看着她。他花了点时间才习惯纹特别的……怪癖。他常开玩笑地说她神经兮兮,她则回敬这叫小心谨慎。她来他房间时,不管怎样,有一半时间都会去检查他的床跟衣柜,另一半时间她会忍住,但依蓝德经常抓到她以怀疑的眼神偷偷瞥着可能的藏身之处。
她不需要担心他的安危时,不用这么紧张,但依蓝德渐渐开始了解,在他以为是法蕾特·雷弩的面孔之后,隐藏着另一个很复杂的人。他爱上了她在宫廷中展现的一面,却不知晓她容易紧张、疑神疑鬼的迷雾之子那一面,对他而言,要将两人视为同一人,仍然有些困难。
纹关上门,暂时停下动作,用她圆溜溜的黑眼睛看着他。依蓝德发觉自己不由自主地微笑。虽然她有她的怪异之处,但也可能正因为那些特质,所以他深爱这名瘦弱的女子,以及她坚定的眼神跟不加掩饰的性格。她和他所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兼具单纯与诚实、美貌与智慧的女子。
不过,她有时会让他担心。
“纹?”他站起身问道。
“你今天晚上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依蓝德想了想。“除了你吗?”
她皱眉,踏步走过房间,依蓝德看着她穿着黑长裤、男衬衫的身影,迷雾披风的布条拖曳在身后。一如往常,她将披风的帽罩放下,步伐中带着燃烧白镴的人所独有且自然流露的流畅优雅。
专心点!他告诉自己,你真的累了。“纹?出了什么事?”
纹瞥向阳台:“那个迷雾之子。那个窥探者,他又出现在城里了。”
“你确定?”
纹点点头:“但是……我不认为今晚他要来攻击你。”
依蓝德皱眉。阳台门仍然大开,一丝丝迷雾穿入,沿着地板爬行,直到终于蒸发。在门外是……黑暗。混乱。
只不过是雾而已,他告诉自己。水汽。没什么好怕的。“你为什么认为那个迷雾之子不会来攻击我?”
纹耸耸肩:“我就是觉得他不会。”
她经常这样回答。纹出生于街头,因此她相信直觉,奇特的是,依蓝德也相信她的直觉。他打量着她,看出她肢体语言中表露的不自在。今天晚上发生了让她不安的事情。他望入她的双眼,与她四目交接片刻,直到她别过眼。
“怎么了?”他问道。
“我还看到……别的东西。”她说,“至少,我以为自己看到了。有东西在雾里面,像是烟形成的人形。我还可以用镕金术感觉到那个人,但后来它就消失了。”
依蓝德的眉头锁得更紧。他走上前,抱住她:“纹,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你不能每天晚上都在街头巡夜,然后大白天还要醒着。就算是镕金术师,也需要休息。”
她静静地点头。在他的怀里,他一点都不觉得她是杀死统御主的强大战士,只感觉她像是累得超过极限的女子,像是无法招架世事无常的女子,跟依蓝德有着相同心情的女子。
她让他抱着她。一开始,她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仿佛有一部分的她仍然以为自己会被伤害,有一丝残余的原始本能无法理解,怎么会有只有爱而无愤怒的碰触。可是,她逐渐放松下来。依蓝德是少数能让她放松的人。当她抱他,真正在抱他时,她会以几乎是恐惧的焦虑紧紧攀住他。不知为何,即使她具有强大的镕金术,而且意志力过人,纹亦是出奇惊人的脆弱。她似乎需要依蓝德。因为这点,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有时候,她让人几乎脑充血。可是,遇见她还是一件幸事。纹跟他没有讨论他的求婚以及她的拒绝,不过依蓝德经常回想起那件事。女人真难懂,他心想,而且我还挑了其中最奇怪的一个。不过,他也没什么立场抱怨。她爱他。所以,他也能应付她的怪癖。
纹叹口气,抬起头来看他。当她终于放松时,他低下头吻她,吻了很久,令她叹息出声。之后,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她静静地说道,“我今天把最后一点天金用完了。”
“因为跟杀手战斗?”
纹点点头。
“嗯……我们知道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我们的存量不可能一直维持下去。”
“存量?”纹问道,“卡西尔只留了六颗珠子给我们。”
依蓝德叹口气,更用力地抱紧她。他的新政府应该要继承统御主的天金,传说中的金库里应该存着数量惊人的天金,卡西尔认定他的新王国能够拥有这笔财富,他死的时候坚信这点。问题是,没有人找到那笔库存。他们只找到了一点天金——被做成统御主用来储存寿命的护腕——那些早已被他们花在城市的补给上,而且其中的天金含量其实只有一点点,跟传说中的库存量相差非常多,比那些护腕多上数千倍的天金财富,应该仍在某处。
“我们只好再想办法应付了。”依蓝德说道。
“如果有迷雾之子攻击你,我杀不死他。”
“那是在他也有天金的前提下。”依蓝德说道,“它已经越来越稀有了。我怀疑其他国王也不会有太多。”
卡西尔毁了海司辛深坑,世上唯一产天金的地方。但是,如果纹真的得跟有天金的人战斗……
不要去想,他告诉自己。你只要不断去找,也许就能买到天金,或是找到统御主的库存,如果它真的存在……
纹抬起头,看见他眼中的担忧,而他知道她也推演出跟他一样的结论。如今也没什么选择,纹能将天金的存量用到现在已经非常了不起。可是,当纹退后一步,让依蓝德回到他书桌前时,他忍不住要去想那颗天金可以被如何使用。他的人民冬天时需要粮食。
可是,如果卖了那颗金属,他边坐下边想,我们会让更多世界上最危险的镕金术武器落入敌人手中,还是让纹把它用了好。
当他重新开始工作时,纹将头探过他的肩膀,遮住灯光。“这是什么?”她问道。
“要议会在我的和谈结果出来前不得私自行动的提案。”
“又来了?”她歪着头,眯着眼,试图要看懂他的笔迹。
“议会拒绝了上一个版本。”
纹皱眉。“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们,他们必须接受?你是王。”
“听我说。”依蓝德说道,“这正是我一直想要证明的。我只是人,纹。也许我的意见不比他们的好。如果我们一起讨论这份提案,它会比一个人提出的来得好。”
纹摇摇头:“它会太儒弱。没有利牙。你应该更相信自己。”
“这跟相信无关,跟正义有关。我们花了上千年推翻统御主,如果我做事的方法跟他一样,那又有什么差别呢?”
纹转身直视他的双眼:“统御主是个邪恶的人。你是个好人。这就是差别。”
依蓝德微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简单,对不对?”
纹点点头。
依蓝德半抬起身,再次吻她。“我们有些人会把事情想得更复杂些,所以你要多担待点。现在,麻烦你从我的灯光前移开,好让我能继续工作。”
她哼了哼,还是站起身,绕过桌子,留下一缕香气。依蓝德皱眉。她什么时候用的?她有许多动作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发现。
众多矛盾之处组成这名自称为纹的女子,香水是其中之一。她要进入雾中时,不会用香水,通常只为他而使用。纹喜欢不被人发现,但她也酷爱身上拥有香味——而且如果他没注意到她换了味道,纹还会有点生气。她似乎生性多疑且事事提防他人,但对她的朋友却是无可动摇地忠诚。她夜晚外出时只穿着黑跟灰,非常努力要隐藏自己,但一年前在舞会上见到她时,穿着礼服的她又显得无比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她停止穿裙装,也从未解释过为什么。
依蓝德摇摇头,继续专心在他的提案上。跟纹相比,政治似乎单纯许多。她双臂靠在书桌上,一边看着他工作,一边打呵欠。
“你应该去休息了。”他说道,再次润湿笔尖。
纹想了想,点点头,脱下迷雾披风,裹在身上,然后倒在他桌旁的地毯上。
依蓝德停下动作。“我不是要你躺那里,纹。”他有点好笑地说道。
“外面还有个迷雾之子。”她以疲累且模糊的声音回答,“我不会离开你身边。”她在披风中翻个身,依蓝德注意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她正注意不往左身侧施力。
她鲜少告诉他打斗的细节。
他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但没有用。
强压下心中的忧虑,他强迫自己再次开始阅读。就在他快要读完,发觉有一小处可以修改的瞬间——
门上传来敲门声。
依蓝德烦躁地转身,不知道又是谁来打扰他。一秒后,哈姆的头出现在门口。
“哈姆?”依蓝德说道,“你还没睡?”
“很不幸,没错。”哈姆走入房间。
“你又这样熬夜,玛德拉会想杀了你。”依蓝德说道,放下笔。虽然纹有很多怪癖,但至少她跟依蓝德一样,喜欢熬夜。
哈姆只是翻翻白眼。他仍然穿着他标准的背心跟长裤。他同意当依蓝德的侍卫队队长时,唯一的条件是他永远都可以不穿制服。哈姆走入房间时,纹睁开一只眼睛,很快又放松下来。
“不过也来不及阻止你了。”依蓝德回答,“请问有何贵干?”
“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我们已经辨认出想杀纹的杀手的身份。”
依蓝德点点头:“可能是我认得的人。”大多数镕金术师是贵族,而他对所有史特拉夫麾下的镕金术师都很熟悉。
“我觉得不是。”哈姆说道,“那些是西方的人。”
依蓝德皱眉沉吟片刻,纹精神一振。“你确定?”
哈姆点点头:“所以不太可能是你父亲派来的,除非他很努力在法德瑞斯城招兵买马,他们主要是来自于加尔得跟康拉得家族。”
依蓝德靠回椅背。他的父亲据守在邬都,泛图尔的祖地。法德瑞斯跟邬都隔着半个帝国之遥,有好几个月的脚程,所以他父亲雇用西方镕金术师的机率相当低微。
“你听说过灰侯·塞特吗?”哈姆问道。
依蓝德点点头:“西方统御区自封为王的其中一人。我对他所知不多。”
纹坐起身,皱眉:“你觉得是他派来的?”
哈姆点点头:“他们一定在等溜进城里的机会。最近几天城门的混乱交通一定让他们有机可乘,这意味着史特拉夫军队抵达以及对纹的袭击两件事是同时发生的,算是巧合。”
依蓝德瞥向纹。她迎向他的目光,他看得出来她不完全相信杀手不是史特拉夫派来的。依蓝德则没有这么多疑。几乎每个独裁者都派过杀手来杀他,为什么塞特要缺席?
是天金,依蓝德烦躁地心想。他从来没找到过统御主的宝库,却无法阻止帝国中其他的统治者认定他已经把天金藏在某处。
“至少,杀手不是你父亲派来的。”向来积极乐天的哈姆说道。
依蓝德摇摇头:“我们的血缘关系阻止不了他,哈姆,相信我。”
“他是你父亲。”哈姆说着,面露忧色。
“那对史特拉夫而言一点都不重要。他没派刺客的原因大概是他懒得动手,不过如果我们撑得够久,他就一定会。”
哈姆摇摇头:“我听说过有儿子弑父好取代他们的地位,但父亲杀儿子……不知道老史特拉夫的脑子是哪里有问题,居然想杀你。理论上……”
“哈姆?”依蓝德打断他。
“嗯?”
“你知道我通常很愿意跟你聊天,但我现在真的没时间谈这个。”
“噢,对。”哈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要离开,“我也该回去找玛德拉了。”
依蓝德点点头,揉揉额头,再次拿起笔。“记得要召集大家来开会。我们需要组织我们的盟友,哈姆。如果我们想不出个聪明绝顶的计划,这个王国可能就要完了。”
哈姆转过身,依然微笑着:“阿依,听你说得未免绝望。”
依蓝德望向他:“议会一团混乱,五六支大军阀全副武装准备对我们动手,几乎每个月都有人派杀手来刺杀我,而且我爱的女人正渐渐把我逼疯。”纹对最后一句哼了一哼。
“哦,只有这样啊?”哈姆说道,“你看,不怎么严重啊。至少我们的对手不是长生不老的神跟他全能的祭司们。”
依蓝德一呆,忍不住轻笑出声。
“晚安,哈姆。”他说完,转身回去处理他的提案。
“晚安,陛下。”

也许他们说得对。也许我发疯了、嫉妒了,或只是笨。我的名字是关,哲人、学者、叛徒。我是发现艾兰迪的人,也是第一个声称他是永世英雄的人。我是开始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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