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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恭敬地转向客人——此人正在火堆边仔仔细细地暖着自己的冻疮——然后问道:“我们的客人啊,你的名字便是传奇,请一定告诉我们,一个男人能把什么称作自己生命中最伟大的发现呢?”
客人还在徒劳地尝试点燃香烟,他停下手里的活计。
“嗯?花现什么?”最伟大的英雄也难免牙齿漏风,以至于有些“发”“花”不分。
“我是说:一个男人能把什么称作自己生命中最伟大的事?”
武士们凑近了些。谁也不愿漏掉一个字。
客人长久地思考着,一脸认真,最后郑重其事地说:“热水、牙科医生,还有软和的卫生纸。”
明亮的第八色光芒在煅炉中跳跃。古德尔·威得韦克斯上身赤裸,面孔藏在一副烟雾状的玻璃面具之后,眼睛瞟着火焰,手臂以外科手术般的准确性挥舞铁锤。魔法大声抱怨,在钳子里扭来扭去,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径直把它拽进了不住挣扎的火中。
一块地板发出嘎吱声。古德尔花了好多个钟头调整它们的音色,假如你的助手野心勃勃,走路还像猫一般轻盈,这种措施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降D调。这意味着他就在门右边。
“啊,忒里蒙,”老巫师头也没回,满意地听着来人微微抽了口气,“谢谢你能来。带上门好吗?”
忒里蒙面无表情地推动沉重的房门。在他头顶,高高的架子上摆着许多坛子,各种奇异的生物被泡在里头,正兴味盎然地望着他。
这儿和其他巫师的工坊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剥皮工把死尸丢进玻璃厂,然后同七窍生烟的玻璃工人大干了一架,其间顺便敲破了一条鳄鱼的脑袋(顺便说一句,那只鳄鱼现在就挂在天花板上,一股子樟脑味儿)。这里有让忒里蒙手痒痒的戒指和灯,有不少似乎值得看上第二眼的镜子。一双不安分的七里靴在笼子里扭来扭去。魔法书足够塞满一个图书馆,虽然这些书都不如八开书强大,但依然写满咒语,它们感受到巫师贪婪的目光,一个个把锁链弄得哗哗作响。赤裸裸的力量对他产生了无可比拟的诱惑,不过他对这里肮脏的环境和古德尔的装腔作势实在深恶痛绝。
就拿放在那张长椅上的绿色液体来说吧,扭曲的管道形成迷宫,无数泡泡穿梭其中,神秘至极。但忒里蒙碰巧知道那不过是加了肥皂的绿色染发剂而已——这是他亲自贿赂了一个仆人才得到的独家消息。
他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这一切都要滚蛋。就从那只美洲鳄开始。他的指关节泛出了白色……
“成了,”古德尔一脸愉快地挂好围裙,走到带鸭腿和狮爪扶手的椅子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你派人送了份‘别忘了’什么的给我。”
忒里蒙耸耸肩。“备忘录。我只是想要提醒您,大人,其他门会都已经派人前往斯昆德森林,企图夺回咒语,只有您毫无动作。”他说,“您无疑会很快揭示您的理由吧。”
“你的信心真让我惭愧。”
“夺回咒语的人将为他本人和他所属的门会带来巨大的荣誉,”忒里蒙道,“大家都拿出了靴子和各种‘他处’咒语。您准备用什么呢,大人?”
“这句话里可带了一丝挖苦吗?”
“绝对没有,大人。”
“连一丁点儿也没有?”
“连最少的一丁点儿也没有,大人。”
“很好。因为我根本不准备过去。”古德尔伸手拾起一本古老的魔法书。他嘀咕一句命令,书吱吱地打开了,形状仿佛舌头的书签轻快地缩进了书脊里。
他在坐垫旁摸索了一阵,揪出一个装烟草的小皮革袋子和一个焚化炉大小的烟斗。这个病入膏肓的瘾君子用无比娴熟的手法撮好一团烟草,把它夯实在烟斗里。手指一弹,火焰应声而起。他深吸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抬起头。
“还没走,忒里蒙?”
“你要我来的,大人。”忒里蒙平静地说,至少他的声音是这么说的。而在他灰色瞳孔的深处,有一点微弱的闪光却说着另一番话:每一次轻慢、每一个长辈般的眼色、每一回温和的非难、每一个了然的目光他都铭刻在心,而它们的数量每增加一个,就意味着古德尔的脑子要在酸水里多浸上一年。
“噢,没错,是我叫你来的。请原谅我这个老头子的记性。”古德尔友好地说道。他合上了手中的书。
“我并不赞成这样乱哄哄地白费工夫,”他说,“搞些魔毯什么的,太不知所谓了,在我看来那绝非真正的魔法。就拿七里靴来说吧,要是人类真该一步跨出七英里,我想上帝肯定会提前给我们安上一双长腿的……我说到哪儿了?”
“我也不敢肯定。”忒里蒙冷冷地说。
“啊,我想起来了。真奇怪,我们在图书馆里找不到任何提到特索托大金字塔的书,谁都会以为那儿总该有点儿什么才对,不是吗?”
“该给图书管理员些教训。”
古德尔斜眼看着他。“也不能太过分,”他说,“或许该扣掉他的香蕉。”
他们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古德尔首先转开了视线——瞪着忒里蒙看总让他不舒服。那种令人惊惶的效果就跟照镜子时发现里边什么也没有差不多。
“无论如何,”他说,“我倒是在别处找到了些帮助,很奇怪,不是吗?事实上,就是在我自己这些不起眼的书架上。我们银星会的创建者——斯克雷特·换篮的日记。你,热心的年轻人,那么急切,那么冲动,你可知道巫师去世时会怎么样吗?”
“他所记忆的咒语全都会自己念出来,”忒里蒙道,“这是我们最早学到的东西之一。”
“其实,对于八大基本咒语而言,这一说法并不正确。借助对斯克雷特的仔细研究,我发现在这种时候,八大咒语只是溜进离他最近的一个大脑里——当然,这个人必须敞开大脑,准备好接受。把那面大镜子推过来好吗?”
古德尔站起身,拖着脚走到煅炉前。煅炉已经凉了,不过魔法形成的那条线还在翻腾,既存在又不存在,仿佛一个切口,一直伸进了某个充满滚烫蓝光的宇宙里。他轻而易举地抓起它,从架子上取下一把长弓,念了一个有魔力的单词,满意地看着魔法缠上了弓的两头,渐渐收紧,直到木头开始嘎吱作响。接着他选出一支箭。
忒里蒙吃力地把一面死沉死沉的全身镜拖到地板中央。等我成为银星会的领袖,他对自己说,我肯定不会穿一双毛拖鞋走来走去。
正如我们先前提到的那样,在忒里蒙看来,只要能把这些朽木弄走,新鲜的血液就能干出很多成绩——不过,眼下他对老傻子接下来的举动倒是真感兴趣。
有一件事儿准能让他开心:古德尔和斯克雷特·换篮全都大错特错了。
古德尔在镜子前比画了几个手势,镜子里顿时阴云密布,而后云雾散去,现出了斯昆德森林的鸟瞰图。古德尔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手里的弓箭歪歪斜斜地指向天花板。他咕哝了几句什么“风速嘛,就算三节”和“根据气温调整”之类,最后以一种让人大失所望的姿势射出了那支箭。
假如让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律说了算,这支箭应该“砰”的一声掉在几英尺之外的地板上。不过没人听它们的。
随着笔墨难以言传的声响——不过为了叙述的完整性我们姑且把它想成是以一声“咝——砰!”为基础,另加在某个装备完善的无线电工房里三日辛苦劳作的声音——箭消失了。
古德尔把弓扔到一旁,露齿而笑。
“当然,它需要大概一个钟头才能赶到,”他说,“然后咒语就会顺着电离子的路径飞回来,回到我身边。”
“很了不起。”忒里蒙说。然而任何路过的读心师都不会错过一行十码高的大字:如果它能回你那儿,那干吗不干脆回到我这儿?他低头看看乱成一团的工作台,一把锋利的长匕首映入眼帘,对于他刚刚产生的念头,这匕首简直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他从来不喜欢跟暴力扯上关系,除非能在中间隔上一层。可是特索托大金字塔的预言写得很清楚,谁能在正确的时间集合八句咒语,此人必将获得无比的奖赏,而忒里蒙绝不肯因为一个老傻子突然想出个好点子就任由多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想一边等一边喝杯可可吗?”古德尔步履蹒跚地走到屋子另一头,摇响了给仆人的小铃。
“当然。”忒里蒙拿起匕首,颠了颠它的平衡和准确性,“我必须祝贺你,大人。看得出来,要想赢过你,我们都得起个大早才行。”
古德尔哈哈大笑。匕首从忒里蒙手里飞出,速度之快(这得怪碟形世界里行动迟缓的光线)使它竟变得短了一点又宽了一些。当然,这倒也无关紧要,反正它依然无比精准地朝古德尔的脖子冲去。
可匕首没能抵达目的地。它向旁边一偏,开始飞快地旋转,仿佛给古德尔围上了一圈金属做成的圆领。老巫师转过身来,在忒里蒙眼中,他似乎瞬间拔高了几英寸,变得更加强大。
匕首脱离了轨道,颤动着插进门里,离忒里蒙的耳朵不过毫厘。
“起个大早?”古德尔笑吟吟地说,“我的好伙计,你得干个通宵呢。”
“再来点儿桌子?”灵思风说。
“不了,谢谢,我不爱吃杏仁蛋白软糖。”双花说,“再说,我敢肯定吃别人的家具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