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乌鸦角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一种像是远方的动物发出的哀号掩盖了风的声音。得汶·马驰一手提着沉重的手提箱,一手紧紧地握住衣袋内的圣安东尼像章走下公共汽车。握着像章的那只手,由于用力太大,像章刺痛了他的手掌。
他总是觉得燥热,即使在这潮湿、多风、寒冷的十月的晚上,这种燥热和力量在他小的时候他就感觉得到了。它们从那里出来了,他想,在这个晚上,它们盯着我,它们一直存在。
他刚下车,公共汽车司机猛地把车门关上,汽车尖叫着冲进夜色中。
在秋天微弱月色中,他离开了汽车站。只有一个人和他一起下了车,那人的脚步声在他前面空荡荡的街道回响着。雨还没有下,但得汶从风中已经感觉到它即将来临,风里还夹杂着从海上吹来的带有盐味的潮气。布里得先生说他会在这条路上等他,“为什么他们称它为乌鸦角?”
得汶走出车站,来到停车场,四下看一看。预先说好的,有一辆车来接他的,也许他们来晚了,或许是公共汽车早到了几分钟。但当他看到月光下在风中摇晃的阴影时,他无法摆脱他那突然出现的像先兆一样的感觉,他料想那些东西一定会随他来到这里,它们不会让他轻易地躲开它们。他不能预料的是这燥热的强度:这常常是它们接近他的一个信号。从他走下公共汽车那一瞬间起,这种燥热远比在纽约时强烈。
“这里一定有问题的答案,”他心里说,“这就是父亲送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远处,雷声隆隆。公共汽车上那老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里你除了幽灵你什么也不会发现。”
“打扰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得汶转过身,空荡荡的停车场站着一个男人———那个和他一起下车的人,“在等车吗?”
“是的,”得汶告诉他,“我想他们会来这接我的。”
这个人提着一个和得汶不一样的手提箱,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高高的个子,面容英俊,皮肤黝黑。“喂,”他说,“我不能想像在一个不友好的地方停留是什么样子。你需要搭车进城吗?”
“我相信不会在这等太久的。”得汶对他说。
这个人耸耸肩,“好吧,那么,我只是不想让你挨雨淋。”
得汶看着他。他继续向他的车走去———一辆银色保时捷———停在几码远的地方。那是停车场里唯一的一辆车。
“这个人知道。这个人一定知道我来这里找什么。”
这声音像是早就存在一样:轻微,却清晰,发自他内心深处。这是一种和其他思想不一样的声音:清楚,尖锐。但得汶自己却不知来自哪里的声音。
“这个人知道答案,”这声音再次告诫他,“不要让他离开。”
得汶不能确定这个人知道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他想在这里找到答案,就必须听这个声音的。这点以前从未令他失望过。
“喂!”得汶喊道。
但风太大了,他的声音被风声淹没了。
“嘿!先生!”他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这个人,似乎忘了他的存在,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得汶听到汽车打火的声音,前灯也亮了。
“没时间了,”得汶想,“如果我尽快去追他的话,他不会看不到我的。”
这是唯一的方法。他祈祷心灵的力量起作用,他集中精神。车开始停下来,得汶闭上眼睛,更努力地集中精神冥想。
突然司机身边的门被吹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人吃惊地喊道。
得汶紧紧抓起他的手提箱,开始向汽车跑去。
“嘿!”他大声喊。
那人从打开的门里出来,终于意识到了得汶的存在。不过他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检查他车门的锁上,所以,没有过多地理会向他跑来的青年人。
“嘿!”得汶喘着气说,“你刚才建议我搭车,现在还没改变主意吧?”
那人打量了打量他,然后带着嘲弄的神情转向他的车门,“噢,是的,”他说,“当然,年轻人,上来吧。”
“你是那个人,”得汶容光焕发地说。
“是的,他是,”那个声音赞同着,“他就是那个知道答案的人。”
那个答案就是得汶到乌鸦角来寻找的目的。
得汶·马驰已经十四岁了。他和其他的孩子不同;在他四岁时,当他使他的狗马克斯悬在空中横过房间时,他就知道了这一点。一次,他和他最好的朋友托尼在一组进行接力赛跑时,在其他的孩子刚刚离开起点时,得汶已经迅速地穿过操场了。他曾经面对面地站在魔鬼面前———近得可以看到它的不同一般的鼻孔,鼻孔中的鼻毛和一切。他认为和他同龄的其他的孩子绝不敢这样。
不,他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你有一定的天赋,”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这样告诉他,“你能做别人做不了的事。这是别人不能明白的事,这也许是他们害怕的事。”
“但是为什么,爸爸?为什么我能做这些事?”
“为什么并不重要,得汶。但你要知道一切真正的力量最终都源于正义,并且要光明正大地使用你的力量,你将永远比那些不是这样的力量强大。”
这样他们两人保守着这个秘密。得汶长大点后,知道了这些差别,但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承诺总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命运的。但那时,他只相信那是善良的力量。
“在许多情况下,可以称它为上帝的力量,”临死前不久,父亲告诉他。“它是超能力,造物主的精神,自然的力量,它是这些事物的总和。它是你内心力量。”
爸爸在他接近死亡的最后几周里,开始和他谈论超自然的神秘的事情,并且得汶尽他最大所能地试图弄明白这些。
在这过程中,他对这些事情真正有了兴趣———然后父亲去世了,给得汶留下一大堆新的、需要仔细思考的、神秘的问题。
“你去哪儿?”在公共汽车上,邻座的一个老太太问他。
“乌鸦角,”得汶重复说。“它在罗德岛沿岸,新港附近。”
“我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她瞪大眼睛撇着嘴说,“并且除了幽灵你什么也找不到。”
直到他谈到这个问题之前,这个老太太已经有点喜欢他了。
她问他从哪里来,他告诉她他来自纽约的一个叫考斯—詹克森的偏僻小镇。他们互相开着玩笑并且欣赏着窗外的新英格兰树树叶的美丽的叶色。但一旦他提及乌鸦角时,得汶发现她变得很怪异并且好像很害怕。
“幽灵?”得汶问她,“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里的部分情况,”她警告道,“那可不是一个适合年轻人去的地方。远离那儿吧。”
得汶笑了,“好吧,深思熟虑后我会听从您的警告。但是,您要知道,我父亲去世了,他把监护人的权利留给了他的一个老朋友,他就住在那儿,您应该能理解,我的选择要受相当的限制。”
她摇着头说:“不要下车。一直呆车上,直到车掉转方向回到你来的地方。”她注视着他,她的眼睛昏黄呆滞,但却闪着他没有预料到的凶猛的光芒。“那里有很多传说。”她说。
他的手在他的口袋里寻找圣安东尼像章。
“是哪类传说?”他问道。
“关于幽灵的,”这个女人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的是真的,亲爱的孩子。你将只会看到幽灵。噢,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认为没什么能伤得了你们。你们头戴耳机沉迷于你们的音乐中———你们脱离了你们周围的世界。”
但她说的不是事实,至少得汶不是这样。他知道有些事简直解释不清,在另类事物所在的领域更是如此。当他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父亲不可能用所谓的“那些东西不存在”的断言来消除他对壁橱中魔鬼的恐惧。他怎能相信,六岁时他亲眼看到的魔鬼想咬掉他们父子的头的情景是假的呢?父亲的方法是有效的,通过告诉他他比任何魔鬼都强大,并且他的能力是神秘和少有的,用此来安慰他。
这种力量确实很少有,因为它们的来去很少令人失望。在关键时刻———像魔鬼入侵他的卧室,或是当他父亲粉刷房子几乎从梯子上掉下来时———得汶的能力从未失败过。在这些情况下,得汶常常能化险为夷。但当他试图通过仅用意念把杠铃举起来打动一个女孩子时,这种能力却不在了。他的能力似乎有自己的意志,有时,它减弱了,有时它又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又突然出现了。这种变化有时弄得他很尴尬,就像他五岁多一点时,在一家超市,玩具小汽车突然从货架上飞出来,凌空落在他的书包里。他并不想偷它;它一直跟着他。他们回到家里,父亲发现这一切时很吃惊,但他能接受———能相信———得汶讲的是实话。
格里森夫人是个每个人都看不起的又老又凶的人。有一次,因为上课说话,得汶受到了她的惩罚。她让得汶把他的桌子向后转,面对着后墙。他很苦恼———他是多么的讨厌单独处在一种和其他人不同的状态下呀!———得汶希望自己和所有人一样,而不是唯一受这种惩罚的人。突然,教室中的所有桌子都和得汶的一样了。看到这种情形,黑板边上爱发脾气的老夫人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
除了超能力和要面对魔鬼外———他没什么异常,他承认———得汶和他这个年龄的其他孩子一样。至少在他被送走以前是这样:和朋友一起外出,听音乐,玩电子游戏。他曾是个有许多朋友的好学生———虽不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但也不是不受欢迎的。
在他父亲临死前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八月份,泰德·马驰由于心脏病发作,不得不躺在床上。
“你会好起来的,爸爸。”得汶一再说。
父亲笑了笑。“我已经是很老很老的人了,得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爸爸,你才五十多岁呀。”他抬头仔细地看着父亲。“还不算老啊。”
父亲微笑了一下,合上了眼睛。
父亲的病情只拖延了一个月。他试图让他恢复健康,但却没找到那种力量。一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来的时候,他发现父亲在睡梦中安静而孤独地逝去了。他抚摸着父亲的手,任凭眼泪顺着面颊如雨而下,呆呆地在父亲的床边坐了一个小时。随后只给爸爸的律师布里得先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
过去的那种生活方式很快就一去不复返了。给他留下的唯一的纪念就是他父亲的圣安东尼像章。它过去在父亲衣袋里的硬币中显得很特别,极容易被抓住。父亲称它为护身符。当得汶问起什么是护身符时,父亲露出微笑说:“可以把它称为我的吉祥物。”
得汶手掌中紧紧抓住那枚像章,他觉得自己很强大,觉得和父亲更密切地联系着。过去几周发生的每件事情都历历在目:葬礼、律师,阅读遗嘱———特别是父亲令人吃惊的临终遗言。过去他所拥有的、现在依然想念着的事情也呈现在眼前:爸爸在厨房中进进出出,做着煎鸡蛋和熏肉,马克斯在走廊里跑来跑去,他的好朋友———托米,和他最好的女孩子———苏,在公共汽车站等着他。
但是在他清醒着的另外的时间里,他总是想起:爸爸已经不在了,马克斯已经送给托米了,他的老朋友们和老学校已经抛在身后了,最重要的是:父亲不是他真正的父亲。得汶是被收养的。那是爸爸去世前亲口告诉他的。这是一个比父亲的死亡更令他难于接受的事情。
“我们虽没有血缘关系,”父亲用枕头支撑虚弱的身体,用微弱的声音说,“但我一直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爱着你。”
得汶没能作出任何反应。
“我将把你送到罗德岛,和那里的一家人一起生活。相信我,得汶。他们知道对你来说什么是最好的。”
“爸爸,为什么你从前从未对我说过?”
父亲无可奈何地微笑着说:“那样是最合适的。我知道有许多次我让你相信我的时候,你都那样做了,不是吗?”
“当然。爸爸。”得汶的悲痛的热泪夺眶而出,一滴接一滴地顺着面颊流下来。“爸爸,你不能死。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魔鬼还会来的,并且我还不明白为什么?”
“你比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强大,得汶。牢记这一点。”
“但是爸爸,我为什么会这样?你说过我有一天会明白的。在没有告诉我真相以前你不要死。求求你,爸爸!我应该做什么?我是谁?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爸爸试图回答,但他做不到,他只能合上双眼一动不动地躺在枕头上。那天晚上他去世了。
读完遗嘱后,爸爸的律师布里得老先生告诉他,他的监护人变成了阿曼达·穆尔·格兰德欧夫人,她生活在罗德岛沿岸一个叫乌鸦角的地方。
“除了幽灵在那里你什么也找不到。”
“啊———但它们是你的幽灵,”那声音在他的头脑中告诉他。
公共汽车上的那个老太太在余下的路程中明显地和他疏远了,得汶开始把思想集中在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中。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一整天都像要下雨似的,天空中的深蓝色加上混着雨气的紫罗兰色,好像是业余画家的水彩画。雾气凝结在车窗上,外面的风景变得模糊起来,一种孤寂的感觉从他的心底滋生出来。
“你差不多是个男子汉了。”在汽车站,布里得先生用这句话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没等汽车到站他就离开了。
“是的,差不多是个男子汉了,”得汶想。很长时间以前他就不再天真了———自从壁橱中的眼睛出来成为一个真正的魔鬼的时候,事实上———在汽车上他仍觉得自己很幼稚、很孤独。
“爸爸……”
在倒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像中,他试图找到父亲的脸。
“没有你,我如何面对它们?我如何了解我必须明白的事情?怎样才能知道我是谁?”
突然,雷声轰鸣,天空像裂开一样,整个世界顷刻间笼罩在倾盆大雨中。得汶迅速钻进保时捷车里,挨着他认定是知道谜底的那个人坐下。
“我叫罗夫·曼泰基。”那人握住他的手说。
“我叫得汶·马驰。”男孩子回答。
雨滴重重地落在车顶上,像是有上百个小舞女在比赛谁跳得最快一样。在干燥的汽车内,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宽的皮革的气息,他舒服地坐在柔软的座位中,那燥热消失了,无形的压力也没有了,他静静地把头放在座位的后背上,合上双眼。
曼泰基轻轻地打开雨刷开关,它们开始嗖嗖地擦着玻璃。他挂上倒挡,扭过脸向后看去,再一次开始倒车。
“看起来,对我们来说它来得很及时,”他说。“今晚的天气很糟糕,在来乌鸦角看一场以前你很可能还从未没见过暴风雨。”
“猜猜看,它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嗯?”
“那并不太重要。”曼泰基把车开到大道上,“你要去哪里?”
得汶睁开眼睛,打量他。“一个叫乌鸦绝壁的房子。你知道那里吗?你能把我送到那里吗?”
“你问我是不是知道那里?”曼泰基用锐利的眼光看着他。“孩子,就算是我的车窗周围都是大蒜并且我的仪表盘上有个十字架,我也不会把你送到乌鸦绝壁。”
得汶笑了。“那么,那不可能了吗?”
“你到那里的目的是什么?”曼泰基问。
得汶不能确定怎样回答他,“你看,如果你不想到那里……”曼泰基摇摇头,一个得意的微笑掠过他的嘴角。“我将把你送到博尔格关口,你在那里可以找到出租车。”
“太有趣了,”得汶说,“我听说过。我读过《恐怖夜》,博尔格关口,大蒜。在乌鸦绝壁真有吸血鬼吗?那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那儿很恐怖呢?”
“那里的夜晚很可怕。”曼泰基说着,笑了笑,用他闲着的一只手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他冲得汶眨眨眼,“能把人吓破胆。”
“不要吓唬我,伙计。”
“吓唬你?”罗夫在黑暗中露出洁白的牙齿,咧着嘴笑着问,“你肯定我在吓唬你吗?”
得汶转过身来。也许他真的被吓坏了。也许这个人和魔鬼是一伙的,所以他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那个声音没有任何反应。得汶的目光穿过玻璃投向湿漉漉的大街,大雨中外面的景物有些变形。街边上红、蓝、黄混色的积水汇成小溪,流到阴影中,商店的霓虹灯光像疯了似的闪烁不定。
汽车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听见雨刷的嗖嗖声和雨点重重地下落的声音。公路被大片的水包围着,得汶觉得风更猛烈了。他们行驶到一个狭长地带。他从地图中知道乌鸦角处在一个长长的半岛的末端,这个半岛从海岸延伸至奔腾的海水中间,罗德岛在那里伸入了大西洋。
风雨交夹着向车窗猛烈地袭击着。他仿佛又一次听到布里得先生冷淡的笑声。你想它为什么叫乌鸦角?
得汶望着在暴风雨的黑夜中弯曲延伸的路上不断摇晃的保时捷的前灯灯光,只能偶尔看见一些怀有敌意的、光秃秃地伸到路上的树枝。
“虽然那不关我的事,”曼泰基打破了令人不安的沉默,“不过你到那儿做什么?”
“没什么。”得汶看着他,决定如实告诉他。
“仅仅是,也许,永久的。”他迟疑了一会。“我将去那里生活。”
“生活?你要去那儿生活?”
得汶点点头。“我父亲刚刚去世了,他把我的监护权交给了一个生活在乌鸦绝壁的格兰德欧女士。”无需再说什么了,此时此刻,得汶也不想说更多的事情,他等待着那个声音给他有关这个知道谜底的人的指示。
曼泰基迅速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道路。这时,雨下得更猛了。“你们是亲戚?”他问。
“据我所知不是。我父亲只告诉我她知道什么是最适合我的。”
“奇怪。”曼泰基似乎在他的心里反复地分析着这句话。“的确是太奇怪了。”
他们碰上了红灯,那灯就像是漂浮在挡风玻璃前面水淋淋的黑暗之中。他们停下来,曼泰基回头看着那男孩。
“对于你父亲的事我很难过。”
得汶看着远处。他不能回答。
“我了解那种感觉,”曼泰基告诉他。“我八岁时就失去了父亲。”
灯光发生了变化。他们开始驾驶过看似村落中心的地方。有着白色护墙板的店铺,因为季节的原因,店铺的窗子多数盖着木板。
“你为什么说很奇怪呢?”得汶问。“你认识住在乌鸦绝壁的人们吗?”
曼泰基小声笑了一下。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发出像愤怒的海鸟一样的尖叫。“噢,是的。”那人平静地告诉他,“我认识他们。非常了解。”
得汶听出他话音中含有挖苦的意味。“也许你知道我父亲,”他进一步问他,“泰德·马驰。”
曼泰基思考着这个名字。“对不起,我不知道。除了我倒霉的那几年,我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生活在这里。我记不起泰德·马驰这个名字。”他微笑着。“但是,阿曼达·穆尔·格兰德欧知道很多秘密。如果你父亲说他认识她,我倒不觉得奇怪。”
这个人又一次看着得汶。即使在这光线暗淡的车里,他目光深邃并且闪着绿色的光芒。
“他知道,”那声音又在提醒他。
但是,是什么呢?得汶认为曼泰基没必要撒谎,但他的话的背后一定蕴含着什么,这些肯定能解决他心中的疑问。他是谁,他的力量从哪里来?有关罗夫·曼泰基的一些问题困扰着他,但他不知从哪里着手去解答。当然,他在车里没有感到燥热和压力,这表示魔鬼还没出来。
“你怎么认识格兰德欧夫人的?”得汶问。
“我是她的老朋友,”罗夫告诉他。“请你一定要转达我对她的问候。”
得汶知道那是假的。他相信他的感觉。他爸爸称它为“直觉”,并且他们能试着了解别人的思想。得汶有时会说出来:“巧克力蛋糕!”爸爸承认那正是自己当下想吃的一种东西。
车越过一个深深的车辙,但罗夫·曼泰基似乎没注意到。“你将不得不转学到这里,”他说。
“是的。那也许是最坏的一件事,我讨厌成为一个陌生人。”
“你上几年级?”
“中学二年级。”
曼泰基点点头。“要来这里之前,你和格兰德欧夫人谈过吗?”
“没有,”得汶说。“我父亲的律师和她谈过。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流。我只知道她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儿。”“噢,是的,她叫塞西莉。”曼泰基微笑着。“还有一个侄子。你肯定听说过亚历山大。”
“没听说过。”得汶如实说。
“他八岁了。”曼泰基看着他。他洁白的牙齿又一次在黑暗中露出来。“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
曼泰基大声笑了。“你认识亚历山大后,你可能会重新思考一下你的这种想法。”
他打转方向,开出公路,进入一个白色的大房子旁边的停车场。那里挂着一个用古老的歌特字母写的牌子:
避风港
牌子在风中猛烈地摇晃着。轮胎轧着用石子铺的路停下来。“到了。”曼泰基带着奇怪的微笑对得汶说。“这里就是博尔格关口。你可以找一辆出租马车,把你送到那房子里。”
“谢谢你捎我一程。”得汶说着就要打开车门。
“慢,”曼泰基说,突然粗鲁地推开男孩开车门锁的手。“别急着走。”
得汶吓得发出一声低叫,又缩回了座位。罗夫·曼泰基的脸就在他眼前不到四英寸的地方。他心跳的节奏就像雨点重击在车顶上的一样:沉重、快速、激烈。他仔细地观察这个陌生人的闪着绿光的眼睛,这是他离开由父亲、朋友、他的狗以及他的学校组成的安全的环境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男人。
“下次,”罗夫·曼泰基用威胁的口气低声说,“接受搭便车的建议前要反复想一想。任何人都会告诉你要离罗夫·曼泰基远一点儿。他们会告诉你,罗夫·曼泰基因为杀了一个和你一样大的男孩而坐了五年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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