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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奇特、早熟的孩子

这个晚上余下的时间,得汶时睡时醒,早晨早早地就醒了。日光照进他的房间时,晚上发生的古怪的事情像噩梦一样随着太阳的出现慢慢地消失了。“不算太坏,”得汶走进他专用的浴室时说,“从根本上说还不算太坏。”里面有一个大个的淋浴器,它后面有一个很合适的浴缸和一个太阳灯,一条厚厚、精美而昂贵的毛巾挂在那里。从前,他和爸爸共用一个狭小的浴室,里面有一个抽水马桶和一个生了锈的淋浴器,没有浴缸。得汶走过黑白相间的、锃亮的瓷砖,拧开淋浴器上控制热水的黄铜开关。 脱掉T恤衫和拳击短裤,看着大镜子中的自己。塞西莉说他光彩照人。由于晚上的意外情况的发生,他还没来得及想这件事。“她说我光彩照人。”并且从表面上看,塞西莉不像是随随便便地说的。 他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黑眼睛,黑头发,橄榄色的皮肤。爸爸的眼睛是蓝色的,并且有点暗淡;得汶经常想像他一点记忆都没有的妈妈的样子。得汶想,可能是由于爸爸怕看到她的样子会再次陷入失去她的剧痛之中,因此家里一张她的像片也没有。现在他怀疑他真正的父母也许是意大利人,或是西班牙人,或是长着黑眼睛别的国家的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吉普赛人?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他又看了看镜子,他觉得近一周内他又长了一英寸,他已经有五英尺八英寸高了。他想他的真正的父亲一定很高。他迅速地弯曲胳膊,看着自己的肱二头肌,笑了。“塞西莉说我光彩照人。” 他走近淋浴器,想是不是应有所顾虑,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他妹妹,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不是我亲妹妹。”他果断地对自己说,“没什么可顾虑的。” 他尽情享受着喷头里喷出来热水的温暖,并且他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有一刻他在想,远离那个有东西从窗外进来逼近他、有幽灵的哭声在晚上惊醒他的这个世界,呆在这个除了他自己,没有古怪的声响,没有奇特的声音的地方。 “这是一个隐藏着秘密的地方,”那声音告诉他。“在这里你会找到你的秘密。” 他用毛巾擦干身子,打开衣箱,穿上一条新卡其布的裤子和一件法兰绒衬衫,用梳子梳了梳乌黑的头发,让它自然地垂在前额。 他知道最重要的是,比适应学校,甚至适应这个家庭更有意义的是发现他的过去,他的真相。这是爸爸打发他到这里来的原因。这一点很清楚。走到楼下,他没有看到一个人。日光通过高高的窗户上的纱帘透过来,此时的乌鸦绝壁看起来没什么不好。大理石地板擦得锃亮,水晶饰品闪闪发光。餐厅里,整齐地摆放着水果,加热器中放着米饭和搅好的鸡蛋。浓浓的咖啡的香气散在房间里。 他看了一眼厨房,一个人也没有。有点奇怪,好像家里就他一个人。还不到八点半。他想,塞西莉和亚历山大已经离开这里去学校了———今天是星期五,按计划他星期一才上学,他可以不去。但格兰德欧夫人在那里?那个仆人西蒙呢? 得汶耸了耸肩,开始吃早餐。他吃得津津有味,昨天晚上可没有这么丰盛,他只在哈特福德等车时吃了一个墨西哥玉米煎饼。格兰德欧夫人穿着一件有花纹的缎子长袍走进来时,他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 “早上好,得汶,”她说。“我相信你睡得很好。” 他看着她。没有任何声音提示他,他知道她知道的越少越好。“是的,”他告诉她。“我睡得很好。” “甚至在暴风雨很猛的时候?” 她在试探我?他笑了。“我太累了。” “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好了,享受你的早餐吧。吃完后,到楼上的游戏室来。我希望你认识一下亚历山大。” 他看了一眼自己叉上的鸡蛋说:“亚历山大?他没去上学吗?” 她那可爱的脸沉下来。“从他来到乌鸦绝壁还没上过学,亚历山大不能到公立学校去上学。 我和他父亲还在商量什么样的教育对他最合适。” “我想穆尔先生正在远方旅游吧?” 格兰德欧夫人点了点头。 “他什么时候回来?”得汶问。 “我不能肯定。”她喝了口咖啡。“我对我哥哥的事从来也没把握。” “好吧,我期待着见到亚历山大。” 格兰德欧夫人微笑着说:“我希望你们成为好朋友。他的生活需要注入一些坚定男性的情感。昨天晚上我说过,他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并且很任性,昨天晚上我发现他去过东跨院。” 得汶抬头看着她说:“那时是锁着的呀。” “他想去的地方,锁着的门也挡不住他。” 得汶想起了什么,“格兰德欧夫人,也许昨天晚上他到过我的门外?” “你为什么这样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理由。我只是想我听到了什么。” “唔,如果他打扰了你,我向你道歉。”她喝了口咖啡。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为什么不亲自问他?我告诉过他,吃完早餐,你要到游戏室去,他正等着你呢。” 得汶把两块松饼放在鸡蛋和面包上,但不知怎么处理这些用过的盘子,干脆扔在那儿等那个似乎是无形的仆人来收拾吧。他转身向楼上走去。 他不太清楚游戏室在哪儿,他沿着经过他的房间走廊向前走,来到一个半开半闭的大门前。他听到里面有音乐声,并且看到里面很亮。他来到门边向里看,到处都是书和玩具,地板上和几张桌子上放着一个可爱的布娃娃,笑话书,一个卡通偶像,一个拼字板。他把门推开,在房间的另一头有个旧的木制的玩具马,还有一个斜靠在墙上的大型的、古老的洋娃娃。 但得汶没有看到那个孩子。 “亚历山大?”他叫道。 音乐是一台电视发出的,它对面放着把椅子。这音乐尖声尖气的,节奏简单,听起来像是儿童节目。 “亚历山大,”得汶又问,“你在吗?”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向他冲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在背后,他迅速作出判断。“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得小心这种东西。” 他本能地用尽全力,不顾一切地把它横空摔到远处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随后顺着墙滑到地板上。 得汶回头一看。 是个小男孩。 “亚历山大!” 这孩子坐靠在墙上好像是昏了过去。得汶想到:“他一定是站在一个桌子上,等着我进来时,想让我大吃一惊。仅仅是想吓唬我一下。” 这次真的把得汶吓坏了。 “亚历山大!”得汶叫着,急急忙忙地向他跑去,“你还好吗?” 男孩子面带恐惧地抬眼看他一下。 “你怎么会那样做?”孩子喘着气问。 “你只是想吓唬吓唬我,是不是?”得汶在他跟前停住,“你能肯定你没受伤吗?” 亚历山大迅速地站起来。“你伤害不了我,”他说,他从得汶身边走过,脱掉裤子。很显然,即使他受了哪怕是一点儿伤,他也不想承认。 “相信我,亚历山大,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男孩子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眼中充满怨恨———一种在一瞬间让得汶窒息的怨恨。每个人都要他当心这个小怪物,但是他仍然没想到他竟有如此恶意的眼神。 “你伤害不了我。”这个孩子冷冰冰地强调。 他像挑战似的站在得汶面前。亚历山大·穆尔,淡黄色的头发,纽扣一样圆的大眼睛,胖胖的身材。如果不看他的眼神,你就会认为他像是一个洋娃娃。得汶希望忘掉那一瞬间看到的邪恶的眼神。 他努力笑着对他说:“我只是想上来认识认识你,和你打声招呼。” 亚历山大咧着嘴笑。“我姑姑没告诉你,希望我们要成为好朋友吗?” 得汶耸耸肩。“是的,确实说了。” 这孩子笑出了声。“她是不是还告诉了你,我是怎么被赶出学校的?” 得汶把双臂抱在胸前。这小孩似乎想挑起一场战争。确实这房间的气氛有点儿紧张,得汶能够觉察得到,这种气氛好像是从墙缝中渗出来的。 “你把餐厅的窗帘点着了,”他告诉亚历山大,“不是吗?” 男孩子笑着说:“我希望把那地方烧为平地。我希望所有的老师和流着鼻涕的小孩子都随着大火消失。” “唔,孩子。你不想再回到过去,是吗?” 亚历山大生气了。很显然,他还没有像得汶希望的那样从恐惧中摆脱出来。他径直走到电视前的椅子跟前,坐下来。 得汶走近他,看了看电视屏幕问:“你在看什么节目?” “马哲·缪吉克,”亚历山大紧盯着电视说,“你看过吗?” “没有,我想我没看过。” 此时电视屏幕上一个猥亵的小丑的脸的特写。相当的丑:红色的圆鼻子头,大个的充满血丝的眼睛,厚厚的白色假发。正用一种刺耳的声音在唱歌,这种声音明显是用假嗓子唱出来的,听起来冷酷,险恶。 “是个笑话?”得汶问。“还是真正的电视剧?” 亚历山大哼了一声。“看来你不太知道电视剧。这当然是真正的电视剧。我每天早晨都看。马哲·缪吉克正在这儿。缪吉克(Musick)有一个‘K’,M-U-S-I-C-K。” 这个小丑停止了歌唱。“孩子们,今天的字母,”他露着黄色的、不规整的牙说,“是‘N’,En———。你能说出它吗?En———。听起来多像em———。”然后他哈哈大笑。 得汶受不了了。“这对我来说太奇异了,你真的喜欢这些古怪的东西?” 那孩子微笑着看着他。“我想我姑姑一定向你抱怨过,说我花太多的时间在房间里看电视。” “事实上她没说过,但我想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在户外玩棒球、捉青蛙或是爬树。我知道我是这样的。” “我讨厌棒球,”亚历山大吼叫着。“青蛙又黏糊糊的有什么好玩的,并且我太胖也爬不了树。” 得汶打量着他说:“噢,你不算太胖。我打赌你能跑得很快。” 亚历山大瞅了他一眼,“我没你跑得快。” “是吗?哪天我们可以比一比。”得汶很小心地微笑着。“当然,你有可能获胜。昨天晚上你跑得相当快。” “昨天晚上?” “是的。在我的门外。”得汶又笑了。这句话把他的注意力从电视上引过来。“你从我的门口跑过大厅进入东跨院,这么长的路你用那么短的时间……” 亚历山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得汶可以肯定一件事:不论这所房子中是不是有真的有魔鬼,昨天晚上的一部分事情却是事实。那个小声音让他离开,他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那声音是亚历山大的。只是亚历山大为什么不想要他在呆这里还有点费解———也许这就是他所寻找的真相的一部分。 “我知道昨天晚上你到我的门外来过,亚历山大。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并且听到你往大厅里跑的脚步声。” 听到这里,这孩子又笑了。“难道你没听人说过关于这房子里的幽灵的事?” “噢,听过,”得汶承认。“我甚至遇到过几个。”他走近亚历山大。“但是昨天晚上我门外的那个不是幽灵。” “你是不是想把某些事归罪于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把双臂抱在胸前,傲慢的神态中带着一种早熟的优越感。亚历山大不可能像得汶以前见过的小孩一样说话办事。“如果你想指责我,”这个孩子说,“我想你可以把它告诉我姑姑。她现在是我的监护人,至少在我父亲回来帮助我以前是这样。” 他的话中有些事和得汶有关。亚历山大出生在一个衣食无忧的世界里,他不依靠别人、像得汶和他父亲一样艰苦奋斗。但有些伴随着得汶成长的东西亚历山大却没有:友爱、互相支持和理解。亚历山大的父亲经常在旅游,他母亲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他的姑姑冷淡孤僻,难道没有人给这个孩子一些和爱相似的东西? “我不想把任何事情归罪于你,亚历山大。”得汶努力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告诉他,“我只是想说明我不能受别人的欺骗和恐吓。” 这孩子笑了。“事实上,”得汶弯下腰对他说,“我想我们能成为朋友。” “朋友?”亚历山大·穆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冰冷的心在这一瞬间受到了触动,眼中闪烁着一种光芒,一种软弱的闪现。 “是的,为什么不呢?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吗?” 他的眼睛又一次冷酷起来。“我不需要朋友。” 得汶直起身。“好吧。但是,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不会离开乌鸦绝壁的。”他开始向外走,中途又停下来,转过身。“我是不得已才来这的,我要寻找一些答案。我希望你能帮助我。我能否成为朋友或是成为对手,这取决于你,亚历山大。” 这孩子抓起遥控器,没理睬得汶,猛地一按。小丑讨厌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和亚历山大·穆尔见面的情况和得汶预料的相差太远了。那个声音明确地告诉他,这个孩子是个关键:“他掌握着答案,重要的答案。”得汶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它就在那儿,那样的清晰又那样的不可捉摸。 他为什么“从后面猛地跳向我”?是一个孩子气的玩笑,还是有别的目的?结合昨天晚上亚历山大在门外的行为,得汶怀疑是后者。亚历山大知道什么东西或是认识什么人。并且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不想让得汶呆在这房子里。无论真相是什么,得汶相信,小亚历山大将在他寻找它的过程中证明它。 在这个早晨其余的时间甚至到了下午,他也没有看到格兰德欧夫人或是别的什么人。得汶在这空房子里一个人走来走去,到处看,四处瞧,并时时戒备着,他不想再次毫无准备。格兰德欧夫人说过,每一座房子都有属于它的秘密,不过,他住的这一座掌握他的秘密。他父亲是否到过这里?爸爸和这房子和穆尔家族有什么关联? 地下室除了空盒子、柳条箱、上了锁的旧大衣箱和蜘蛛网以外,什么也没有。靠墙高高堆着一堆发了霉的旧书,从它们跟前经过时,像被电吸引一样,得汶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停下来,拿起书堆上最上面的一本。《撒根大师历险记》。这是一本孩子们的图画书。他轻轻地打开第一页,“从前,”得汶读道,“很多年以前,在一个不知道纪年的地方,生活着一个叫撒根的巫师。” 从画中可以看出来,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希腊神话故事。撒根穿着束腰外衣,长着长长的头发和胡子。他发现一个水晶球,并且和一个两头龙展开搏斗,在第三页上,画的是他从龙的肚子中拔出剑,上面滴着血。 “很怪异的书,”得汶喃喃自语,他又快速地看了看别的书的题目,有《黛艾娜的神秘旅途》,《沃提格和英国的金山游侠》,《布鲁特斯和海妖》,《威荷姆在古荷兰的奇特冒险》。 这一系列的小孩子的书能告诉他什么?为什么他翻它们的时候很兴奋?那个声音沉默着。这太让人恼火了。 从黑暗潮湿的地下室出来,得汶发现午餐已经神秘地准备好了,放在餐厅里。早晨放鸡蛋的家什里放着通心面和干酪、煮熟的苹果和豆子。他一个人吃完,又一次把盘子留在桌子上。 他又到楼上去探查,经过游戏室时,那里的电视还在响着。他想亚历山大还呆在这儿,坐在椅子里,这是唯一的一件他愿意干的事情。难道是西蒙把午餐送到这里的?虽然这个一直没见过的仆人很特别,但他一定会这样做的。 他在走廊中继续他的旅程,发现在它的尽头转向一个新的跨院。如果那个封闭的是东跨院,那么这个一定是西跨院。这里的窗户都装着百叶窗,使得光线有点昏暗,除了最边上的那个门微开着外,每个门都关着并且上了锁。 得汶向里面窥视。这是一个起居室,里面摆放着好像是另一个年代的老式的家具:一个十九世纪的沙发,一台褪色的镀金手摇留声机。得汶走进去。这房间散发着一股霉味。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开着的门。屋里的尘土刺激得他打了个喷嚏,然后他向那门走去。 “嗯?谁?” 一个刺耳又单调的老人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是你吗,阿曼达?” 得汶停下脚步。那是一个老年妇女。格兰德欧夫人的母亲———那是他不允许见的人。 “谁在那儿?”老太太尖叫着,“谁在那儿?” “你是个坏孩子,得汶·马驰。”另一个轻轻的声音从他后面传来。 得汶转身一看,塞西莉正咧着嘴在那里笑,原来是她放学回到了家。 “妈妈说你还不能见姥姥呢。”她得意地笑,“你是一个坏、坏的孩子。”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不知道这是她的房间。” “谁在那儿?”那声音又一次问。 “是我,姥姥,塞西莉,”女孩子喊,同时对得汶眨着眼。她大步跑进姥姥的房间。得汶赶紧走回走廊,等她出来。 几分钟后,塞西莉从里面出来,“她的脾气很不好。”他们沿着走廊,一边走,她一边告诉得汶。 “我真的很抱歉,”他告诉她,“我不想打搅她,我只是想看看这所房子并且……” “嘿,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告诉他。 “她还好吗?我没惹火她吧?” “姥姥是我们这里所有人里最古怪的人,玫瑰花瓣从花丛中落下来都会使她不安。” “唔,这个家和她一样古怪,她还不知道我来这里吧?” 塞西莉耸耸肩,“谁知道妈妈为什么这样做?反正我不知道。但是她很不愿意别人打扰姥姥。如果她知道你去过那儿———噢,她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就和我昨天晚上和D.J.回来时,她做的那些差不多。”他们来楼梯边,开始往下走,“他是你的男朋友?” “D.J.?噢,天哪,不是。他希望是。我们是普通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出去玩,他有辆不错的小轿车,一辆老卡马罗,你知道他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我和艾娜常坐他的车。我只是在这坟墓一样的房子呆得无聊的时候才和他一起出去玩一天。” “无聊?”得汶重复说。这时他们已经站在了客厅的大理石地板上了。“你们去网球场,游泳池,山下的海滩———没有提及过这些房间……” “这里的一切都像死的一样,”她说,没有一丝的不认真。“你不久就会发现这一点。噢,当然,村民们对乌鸦绝壁很好奇,但想找个正直的人来这里……人们太不喜欢我们这个家族了。” “为什么?” 他跟着塞西莉来到厨房,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酸奶。“噢,我母亲和我舅舅以及我们家族的人经营着这个镇上几乎所有的生意,从餐馆到游船到捕鱼船队。这个镇上多一半的工作都是我们提供的。但是人们讨厌受雇佣他们的人的支配。”她用勺子舀了一些酸奶放在嘴里,“算了,别说这些了,这样一个好天,你在屋里干什么?” “我说过,在探险。” 她露出一个挑逗性的微笑,“想和我一起到外面去探险吗?” 他感觉脸有点红,“好吧,当然。”她示意他跟她走。他们径直走出后门。的确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金黄色的太阳和湛蓝色的天空。太温暖了———印第安的夏天。他们漫步穿过玫瑰花园,在那里,玫瑰散乱地爬满花架,大多数的花经过长期开放已经褪色枯萎了,但仍有几朵深紫色的花在枝头绽放。塞西莉和得汶踩着花瓣形成的棕色地毯向前走,那都是盛夏的遗迹。 “这里的夏天不那么让人讨厌吧?”得汶猜测。 “你在开玩笑吧?那时候我妈妈让我整天呆在家里。那些疯狂的堕落的纽约人和波士顿人……她定下规矩,十点以前必须回家。我和她说,‘妈妈,我已不是小孩子了。’她说,‘我知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让你十点回家的原因。’” 她笑了。“这是去年,我一定设法争取更多的时间出去。我要开始维护我的权利了,我想,我已经十四岁了。我所有的朋友在这以前已经开始约会了。我妈妈还像锁住一头好斗的公牛一样束缚着我。我几乎没到山下的村子里去过,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去年。我被锁在这个像冰冷的坟墓一样的牢笼里。” 他们沿着悬崖漫步。海浪还在拍打着下面的岩石,但是昨天晚上表现出来的那种疯狂已经没有了。 “你认为亚历山大怎么样?”塞西莉问。“是像我说的那样吗?” “比那更甚。”得汶张开嘴笑了。“但我还是希望和他交个朋友。” 塞西莉沿着悬崖的边走着,海风吹拂着她的头发。“交朋友?和那个小怪物?” “是的,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一试。” 塞西莉转过身面对着他。“来这里是不是很不容易?我想,你父亲的去世和随之而来的一切变化,又不得不搬家,这些一定不容易。” 他们坐在草地上。得汶点点头。“是的,最糟糕的事是———爸爸死后———我还得离开我的朋友们。”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 “你可以告诉她。”那个声音说。 “事实上,”他说,“有一件事更糟。” “什么事?” “就在我爸爸死前,他告诉我我是他收养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见得。”他叹息道。“唉,不仅他去世了,而且我还知道了他不是我的亲爸爸。你想,这也是我为什么被送到这里的原因。我想在乌鸦角我可以查出我是谁。” “喔,”很明显她被感动了。“你告诉我妈妈了吗?你想她知道些什么吗?” “我问过她,但她说她不知道。” 塞西莉哼了一声。“我打赌她一定知道。她掌握着许多秘密。” “我也这样想。让我们一起想一想:你的姥姥,东跨院和……哎,你父亲在哪里?” 一丝辛酸的光从她眼中闪过。“谁知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 得汶同情地对她微笑着说:“我怎么想那也不可能是真的?” 她把头发甩过肩头。“看,他在我两岁时就离开了我母亲。关于他我记不起任何事。他是一个不负责的人。一个完全彻底的不负责的人。” “对不起,”得汶说。“我不是想使你伤心。” “那不是你的错。你提出这样的问题是情理之中的。” “好了,我给你讲个和这差不多的经历。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我心中没有一点有关她的记忆。因此,我还不可能像你对你父亲那样对她有什么看法。” 塞西莉眯起眼睛想了想说:“如果你父亲不是你亲生父亲,她能是你亲生母亲吗?” 他耸了耸肩。“这件事我想的不多。我从未见过她任何照片。我甚至不知道她结婚以前的名字。爸爸经常说谈她的事对他来说太困难了。他只说她是个好女人。” “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我不能忍受的。”“唔,我想要自己搞清楚。” 塞西莉笑了。“太令人佩服了。让我来帮助你。我们首先要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说:“我想我应该到山下小村里的镇政厅去,看一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十四年前的三月份出生的第一个名字是得汶的小孩的出生证明。”他说的很符合逻辑,“我想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第一件事。” “今天我们就做这件事,”塞西莉告诉他,她的眼睛在下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正闲得无聊,无事可做。并且很难找到这么好的时光,对吗?” “是的。”得汶同意她的说法。 “跟我来,我们穿过树林到小镇上去。这比走大路快,顺便把我们家族的所有幽灵的大概的情况给你说说。如果你在这里生活,就应该对他们有些了解。” 他们沿着一条踩出的小路向下走,脚下不时传来被踩折的小树枝和树叶的声音,头上的天空被交叉的树枝分成一块块的。塞西莉热心地叙述着乌鸦绝壁的幽灵的传说。 首先,理所当然的是侯雷特,这所房子的建造者,还有他的妻子,克洛伊。侯雷特还在守护着这座房子,塞西莉说,并且,克洛伊还不停地在这里漫步。克洛伊是在生她第三个儿子———兰德夫———也就是塞西莉的外祖父、格兰德欧夫人的父亲的时候死的。但是制造出最轰动的传说的是兰德夫的哥哥,侯雷特和克洛伊的第一个儿子,那个声名狼藉的杰克森·穆尔。 “那个男巫。”得汶说。 “不要笑。”他们从树林中钻出来,走到宽阔的草地上。“妈妈拒绝说他名字。她还是个小女孩子的时候他就死了,但他一定把她吓坏了。她拒绝在房子中挂任何他的画像。但是他深爱着他那可怜、不幸的妻子艾米丽,她的婚姻是那样的不幸以至于她悄悄地从那个地方跳下去死了。” “是从魔鬼岩。”得汶替她说明白。 她点点头。“她是因为发现他和别的女人搞得火热,才这样做的。最后那个负罪的老人在悲痛中死去了。” “多么浪漫的传说,很有魅力的。” 她微笑着说:“你知道,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夜晚,我听到过她的尖叫声,就在那边。” 得汶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她,“你相信那是真的?你相信房子里有幽灵?这些事你不能说清楚?” 她考虑如何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些事,”她最后很认真地说。“怀疑这些的人在这里呆不长。这是西蒙经常说的话。” “西蒙?噢,那个仆人。我还没见过他呢。” “他几乎不和别人交往,但相信所有的传说,并说他见过所有的幽灵。” “你见过吗?” 她在回答前又想了想。“有时我快速地打开走廊灯时,曾见过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在走廊的尽头在动,并且我听到过一种声音———” “像哭声?”得汶问。 她毫不惊奇地看着他,“那么,你也听到了。” “是的,”他告诉她。“就在昨天晚上。当时我想那可能是亚历山大,但现在还不能确定。我能肯定他到过我的门外,想吓唬我,但这时我听到了这个声音,并顺着声音来到了楼下……” 她点点头。“当我还是小孩时候,妈妈告诉我,不要怕自己在这房子中看到和听到的任何东西。‘这里的任何东西也不会伤害你,’她向我保证,‘这是我们的房子,我们尊重我们的房子,我们的房子也尊重我们。’”她大笑起来,“对一个当妈妈的人来说和一个小女孩子讲这些是不是有些奇怪?啊?”“如果那些幽灵是真的,就不奇怪。”得汶说。 “我相信它们是真的。”她又一次笑了,接着沿悬崖的边缘向前走,“但是它们不会妨碍你的。你唯一应该小心的幽灵是我那个非常真实的小表弟。” “我认为我能控制得了他。”得汶说。 塞西莉抬头看了一眼他说:“我想你能控制———你想控制的任何事。”她忽闪着她长长的睫毛害羞地说。 得汶的脸又红了。她走到他身边快速地吻了他嘴唇一下,然后得意地笑了。 “我不知道你妈妈知道了会不会同意,”得汶的声音有点发干。 塞西莉哈哈笑着跳开,“噢,妈妈永远不会同意我干的事。我不想让她阻止我们。” 她走到他前面,她红色的头发披在她的肩上,在透过树枝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塞西莉。”得汶叫她。 她笑着转过身闭上了眼睛,似乎希望他回吻她。但是得汶没那么做,只是问:“罗夫·曼泰基是怎么回事?” 她看起来很失望,耸了耸肩。“在这个镇上罗夫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唯一的竞争对手,真的。”她告诉他,又接着大步向前走,“自从他回到乌鸦角,就开始有计划收买不属于我们的不动产。他最大的收获是一个叫菲波—麦吉的餐馆,它是夏天最受欢迎的地方,并且已经抢了我们餐馆的生意。” 她转过身顽皮地冲着他笑。“不要告诉妈妈,我去那儿玩过。那里非常好,非常有艺术气氛。到这里休假的名人都到那里去。去年夏天我就在那里见过朱莉娅·罗伯茨!” 再往前走,透过枫树林,得汶发现一个墓地,褐色的岩石做的墓碑散落地分布在草丛中。突然,阳光下的他打了一个冷颤,同时他感到对面的空气却变得热起来,但这种变热绝不是因为阳光。“原来这样,”他说,同时集中注意力,“这也是罗夫和你母亲不和的原因吧。” “唔,那……”塞西莉停下了脚步,等得汶走到她跟前说:“我个人认为他并不能因此受到责备,但有一个事实———” “是他杀了一个小孩子吗?” 塞西莉看着他:“你到这儿不到一天,就知道了这么多事情?” “是他告诉我的。”得汶吞吞吐吐地说。“我想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而已。” “实事上是两个小孩儿。一个女孩儿和一个男孩儿。他为此在监狱里呆了五年。当时他喝醉了,什么也不记得。但是警官们从海湾里拖出了他的车,车里有一个男孩儿的尸体,女孩儿的却一直没找到,一定是被冲到海里去了。” 得汶感到那种燥热在不断加强。“他们认为他把两个小孩儿扔在里面,然后把车开到水里?” “他们说他这是过失杀人,”塞西莉叹息着说,“沿悬崖的路崎岖多弯,谁都有可能出意外。但如果罗夫是醉后驾车,我想他应该进监狱。” “但听起来,你似乎觉得他有点冤枉?” “唔,这其中有各种各样的说法……” 突然他俩都沉默了。这时他们已到了墓地,并且太阳也消失在乌云里。 “有点可怕,是吗?”塞西莉用颤抖的声音问。 “是的。”得汶承认。他向四周看了看,墓地不算太大,不过十几个墓碑。只是因为面向大海,地势开阔,看起来似乎很大。墓碑已被风雨和海上吹来的盐分风化了,除了一个是暗蓝色的以外,大多数是褐色的。许多已淹没在高高的荒草中,其中一个大理石天使的翅膀都没了。在树林的边缘有三个用黑红色的石头砌成的小墓**,中间一个上面简单地刻着: 墓地。1945年 “这是我们家的私家墓地,”塞西莉向他说明,“这些是第一个穆尔家庭,侯雷特和克洛伊和他们的孩子们。你知道,他们不想和村里的可怜的懒汉们葬在一起。” 得汶穿过荒草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些已字迹模糊的石头。“杰克森是葬在这里吗?艾米丽呢?” “是的,”塞西莉指着那个离悬崖最近的最大的石碑说,“就是顶上放着折断了翅膀天使的那个。”得汶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奇异的急切的心情向它走近,它面对树林的一面写着: 杰克森·穆尔。生于1917年,卒于1966年。 乌鸦绝壁的主人 塞西莉说:“妈妈每次看到这些都很气愤。杰克森从来就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他的弟弟———我的外祖父———才是。但杰克森总是觉得他才是法定的继承人。” 得汶走了几步来到这个大理石建筑的另一侧,这里已被带有盐味的海风涂上了一层盐碱,不过还能辨认出上面刻着的字: 艾米丽·穆尔。生于1943年,1965年落海而卒。 得汶看着塞西莉说:“就像罗夫车里的那个女孩儿那样,她遗体没有找到吧?” 她点点头,发出一声长叹。“杰克森只能孤独地长眠于此了,真是可怜的老人。” 悬崖下面海水撞击岩石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得汶摸了一下这石头,手马上就缩了回来。那上面滚烫。他低头看了下手掌,皮肤通红。 他看了一下塞西莉,还好,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正穿过荒草向建在崖边的台阶走去。 “快来呀,得汶,”她招呼道,“我们必须在镇政厅下班前赶到村子里。” 但此时有些东西吸住了他的目光,那是个建在墓地正中央的一个大个的褐色的岩石墓碑,它是建在一个八角形的底座上的方尖石塔,甚至从得汶站的地方都能看清上面刻着的名字。 “塞西莉,”他指它说,“你看。” 那个名字是: 得汶 他不顾一切地走过去一看,除了一个“得汶”上面什么也没有,一点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也许这是———?” “一条线索?”塞西莉睁大眼睛接着说。 “什么线索?”另外一个粗鲁沙哑的声音从他们后面的树林中传来。得汶有点紧张,当他转过身想确定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他看到一个像是在地下埋了十年的沾满泥土的僵尸,正举着瘦骨嶙峋的手指着他,他吓了一跳。 但塞西莉安慰他说:“那只不过是西蒙。” 那个穆尔家庭的仆人一瘸一拐地穿过荒草走过来。他虽不是僵尸也够吓人的:个子很矮,身体还有点弯曲,脸向内凹陷。他的眼睛最引人注目:又深又黑,像从墓地的另一边就能看透这个男孩儿似的。 “西蒙,”塞西莉叫他,“谁葬在这儿?” “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塞西莉小姐?”他不满地回答。 “噢!你们还没见过面,是吗?”她笑着说。“得汶·马驰,这是西蒙·古氏,我们的勤务员、园丁、厨师、司机,”她大声笑着,“所有家庭需要的任何职业!” 这时,西蒙已来到他们跟前,他只有得汶肩膀那么高,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他在塔楼上看到的那个影子。那个人是高个子,并且肩很宽。西蒙是个小个子,他呼吸有急促,他的手又小又吓人———手指粗短,其中右手的无名指还没有了。 “让我们握握手吧,西蒙。”得汶提议,并伸出了手。西蒙拒绝了。他只是一动不动看着这个男孩子的眼睛。“你要来乌鸦绝壁住,嗯?” “是的。” 西蒙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得汶判断不出他是四十岁还是七十岁,他头发又厚又黑,散乱地长在头上。 “西蒙,”塞西莉用责备地口气说,“不要这样粗鲁。” 他对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他完美的牙齿,他的牙这么好真叫得汶吃惊。“不是因为您,塞西莉小姐,永远不会因为您。” “好吧,现在告诉我们谁葬在这里。”她坚持地问。 “不知道。那不是穆尔家的坟。” “但你看,它上面写的是得汶。并且得汶认为他就是出生在附近。他不知道谁是他的亲生父母。” 西蒙扭头看了一眼得汶。“葬在这儿的是穆尔家的一个亲戚。” “唔,真是太巧了。”得汶说。 “我们要去镇政厅,”塞西莉告诉西蒙,“找一个十四年前出生的叫得汶的小孩儿的记录。现在我们知道要找的是他的最后的一个名字!” 西蒙什么也没说。 “走吧,”得汶催塞西莉,“我们该走了,天已不早了。” “好吧,”她说,“西蒙,告诉妈妈我们会及时回来吃晚饭的。” 他们穿过荒草快速地向崖边走去。得汶回头看了一下:西蒙还站在那没及他腰的荒草中盯着他。虽然已走出几码远了,得汶还能看出在他的眼里有一种东西,是仇恨,还是愤怒?都不是———而是恐惧。但是,为什么? 这时,塞西莉已踏上了崖边的台阶,“快来呀!”她招呼道。西蒙的敌意和杰克森坟墓周围的能量使得汶很不安,他再回头看时,站在草里的已不再是西蒙了,而是一个高个子的人,那几乎能把那个仆人淹没的荒草只到那人的膝盖。 得汶感到燥热像昨天晚上那个怪物穿窗而入时一样突然加强了。 光天化日下,他昨天晚上在塔楼上看到的那个人竟然出现在这里,黑眼睛,一身黑衣服,像参加葬礼的一样。现在有一件事得汶可以确定了: 那个人是杰克森·穆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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