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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海龟汤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的晚些时候,全身都在痛。睡觉的时候我把身上盖的衣物全甩开了,只穿着衬衣,四肢摊开躺着,皮肤在温热的空气中又热又干。手臂疼痛异常,我感觉威洛比先生漂亮的四十三针都像是烧红的安全别针,刺穿了我的身体。
我不得不使用青霉素,除此之外毫无办法。我能抵御住天花、伤寒和普通感冒在十八世纪的化身,但我不是神仙,只有上帝才知道那个葡萄牙海盗在冲我挥舞弯刀之前用刀碰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穿过房间到达挂着我衣服的橱柜,这短短的一段路让我大汗淋漓、全身颤抖。我不得不猛地坐下来,裙子被我紧紧抓在怀里,以防掉落。
“外乡人,你还好吗?”詹米的头伸进低矮的门,看起来很担心。
“不太好,”我说,“到这儿来,好吗?我需要你帮忙。”
“酒?饼干?墨菲专门给你做了一点肉汤。”他立刻来到我身边,冰凉的手背放在我通红的脸颊上,“天哪,你在发烧!”
“是的,我知道,”我说,“别担心,我有药。”
我一只手在裙子口袋里摸索着,掏出装着注射器和药剂的盒子。我的右臂痛得我做任何动作都得咬紧牙关。
“轮到你了,”我苦笑着,把盒子推向对面的詹米,“这是你报复的机会,如果你想要的话。”
他茫然地看着盒子,然后看向我。“什么?”他说,“你想让我用这样一个钉子刺你吗?”
“我真希望你不会这样说,但是,是的。”我说。
“在屁股上?”他的嘴唇抽搐着。
“是的,该死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唇角微微向上弯曲。然后,他低头看着盒子,一头红发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告诉我怎么做。”他说。
我小心地指挥着他,引导他配好药,装进注射器,然后拿到自己手上,左手笨拙地检查气泡。我把它还给他,然后自己趴在床上,他已经不再去找这种情况的任何好笑之处了。
“你真的想让我来做吗?”他迟疑地说,“我跟我的手相处得并不好。”
虽然手臂在抽痛,但詹米的话还是让我大笑起来。我曾见过他用这双手做过一切事情,从给马接生和砌墙,到剥鹿皮和排列铅字,全都是一样的轻柔灵巧。
“嗯,是的,”当我说起时他说,“但这不完全一样,对吗?我最近做的事情是把短剑捅进一个人的肚子,想到要对你做这样的事,感觉有点奇怪,外乡人。”
我回头越过肩膀瞟了一眼,发现他正困惑地咬着下嘴唇,一只手拿着白兰地浸泡过的垫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举着注射器。
“看,”我说,“我给你打过针,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它不是很糟糕,对吗?”他开始让我有点紧张了。
“哦。”他嘴唇紧闭,跪在床上,用又凉又湿的垫子在我臀部轻轻地擦出一个圆点,“这样子行吗?”
“这很好,按进去的时候稍微有点角度,不要直着刺——你看到针头的角度是怎样切割的吗?推进去大约四分之一英寸——不要害怕,用力刺进去,皮肤比你想象的要结实得多——然后非常缓慢地往下推活塞,不要推得太快。”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过了一会儿,我睁开眼睛,回头看了看。他脸色苍白,一丝淡淡的光泽——颧骨上的汗水微微闪烁着光。
“没关系,”我直起身,撑住了一阵眩晕,“来,给我。”我从他手中抓过垫子,把它放在大腿上面,我的手因为发烧而微微颤抖。
“但是——”
“闭嘴!”我左手拿起注射器,尽我所能瞄准了,然后把它插入肌肉。很疼,当我压下活塞的时候,拇指滑落下来,这就更疼了。
然后詹米把手伸过来,一只手稳住我的腿,另一只手放在针筒上,慢慢地压下活塞,直到最后的白色液体从针管里消失。我快速地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把它拔了出来。
“谢谢。”过了一会儿,我说。
“对不起。”一分钟后,他轻轻地说。他的手落在我背上抚慰着,让我平静下来。
“这很好。”我的眼睛闭着,眼皮内壁出现了一些彩色的图案。它们让我想起了我童年时一个洋娃娃行李箱的衬里——黑暗的背景上有粉红色和银色的小星星。“我早就忘记了,第一次很难做到。我猜把短剑插进某人身体比较容易一些,”我补充了一句,“毕竟你根本不用担心弄痛他们。”
他什么也没说,但鼻子里重重地呼着气。我可以听到他在房间里走动,把注射器的盒子收好,然后把我的裙子挂起来。注射部位感觉就像皮肤下结了一个硬块。
“对不起,”我说,“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好吧,你是对的,”他淡然说道,“杀死一个人保住自己的命,比伤害某些人来保住他们的命要容易些。你比我勇敢得多,我不介意你这么说。”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见鬼,你介意。”
他盯着我,蓝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出现了弧度。
“见鬼,我介意了。”他同意我的说法。
我笑了,但这弄痛了我的胳膊。“我不是,你也不是,无论如何,我不是故意的。”我说道,然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嗯。”
我能听到上面甲板上的脚步声,还有沃伦先生有条理又不耐烦的声音。我们在夜晚经过了大阿巴科岛和伊柳塞拉岛,现在正顺着风向南朝牙买加前进。
“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有任何选择的话,我不会冒被枪击、被砍伤还有被逮捕和绞死的危险。”我说。
“我也是。”他干巴巴地说。
“但是你——”我开口,然后停住了,好奇地看了看他,“你真的认为,”我慢慢地说,“在这件事情上你没有选择,是吗?”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盯着港口。阳光照在他又长又直的鼻梁上,他慢慢地用手指揉了揉,宽阔的肩膀微微抬起,又落下。
“我是一个男人,外乡人,”他轻声说道,“如果我认为有选择……那我也许会选择不去做。如果你知道你无法办到一些事情,你就不需要那么拼命,对吗?”然后他看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像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吗?你必须去做,即使你害怕,也没有什么区别——你会去做的。只有当你知道你能说不的时候,才需要勇气。”
我安静地躺着,看着他。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红褐色睫毛孩子气地落在脸颊上,眼睛下面的几根带着污渍,跟眼角处更深的睫毛形成奇怪的对比。他累了,从海盗船出现后他几乎就没有睡过。
“我没有跟你讲过格雷厄姆·孟席斯吧,对吗?”我终于开口说话。
他立刻睁开了眼睛:“没有讲过,他是谁?”
“一个病人,在波士顿的医院。”
我认识格雷厄姆的时候他已经快七十岁了,一个苏格兰移民,尽管在波士顿住了近四十年,还是没有改掉脾气。他是一个渔夫,或者说曾经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拥有几只龙虾船,让别人为他捕鱼。
他很像我在普雷斯顿潘斯和福尔柯克见过的苏格兰士兵,斯多葛式的以苦为乐,随时能幽默起来,任何默默承受起来很痛苦的事情,他都乐于开玩笑。
“现在,你要小心,小姑娘,要确保你截掉的那条腿是对(right)的。”当时我正看着麻醉师给他进行静脉滴注,以便我截掉他癌变的左腿,这是他手术前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
“别担心,”我拍着床单上他饱经风霜的手向他保证,“我会截对(right)的。”
“你们会吗?”他假装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我以为左边的那条腿是坏的!”戴上氧气面罩的时候他还笑得直喘气。
截肢手术很顺利,然后格雷厄姆康复并回家了,但六个月后他再次回来。我并没有太惊讶。原发肿瘤的实验报告是不可靠的,现在怀疑得到了证实,肿瘤转移到了腹股沟的淋巴结里。
我切除了他癌变的淋巴结,放射治疗也用上了,用的是钴。我切除了他的脾脏,癌细胞已经蔓延到了那里。明明知道手术完全是徒劳的,但他不愿意放弃。
“如果不是你生病,不放弃是更容易做到的。”我盯着头顶上的木头说道。
“后来他放弃了吗?”詹米问。
“我不认为我可以把它确切地称为‘放弃’。”
“我一直在想。”格雷厄姆郑重其事地说,他的声音回荡在我的听诊器听筒里。
“是吗?”我说,“好了,我检查完这里之前不要大声说话,那样才是个好小伙子。”
他短暂地大笑了一声,然后静静地躺好,我把听诊器的听头迅速从肋骨移动到胸,听诊他的胸部。
“好了,”我最后说,管子从我耳朵里滑出来,落在我的肩膀上,“你一直在想什么?”
“杀了我自己。”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带着一丝挑战之意。我瞥了一眼身后,确保护士已经离开,然后拉过蓝色的塑料访客椅,坐在他旁边。“疼痛加重了?”我问。我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了这句话:“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做到,你是知道的,你只需要提出要求。”但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即使明显需要药物镇痛的时候,他也从未提起过他的痛苦。我提及这些似乎是对他隐私的一种侵犯,我看到他嘴角小小地收缩了一下。
“我有一个女儿,”他说,“两个外孙,漂亮的小伙子。但我忘记了,上周你见到过他们,对吗?”
我见到过。他们至少每周来看望他两次,把潦草的学校作业和带着亲笔签名的棒球拿给外公看。
“还有我的母亲,住在坎特伯雷的养老院里,”他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地方很贵,但是很干净,食物也很好吃,她总喜欢在吃的时候抱怨一下。”
他冷静地瞟了一眼平整的床单,举起他的残肢:“一个月,你认为呢?四?三?”
“也许是三个月。”我说。“幸运的话。”我十分愚蠢地补充了一句。
他冲我哼了一声,然后头扭向他上方的点滴。“切!还有更坏的运气!我不希望变成一个乞丐。”他环视四周的设备——自动呼吸器、闪烁着的心电监护仪、成堆的医疗仪器。“我住在这里,每天要花掉将近一百美元,”他说,“三个月,那将是——天哪,一万美元!”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我称之为一笔糟糕的买卖,这不值得。”他那淡灰色的眼睛突然炯炯有神地看着我,“我是苏格兰人,你知道的,生性节俭,现在也不可能改掉这个毛病。”
“所以我就帮他这样做了,”我说,仍然凝视着上方,“或者说,我们一起这样做了。他的药方里有为了镇痛开的吗啡——就像鸦片酊,只是效力更强。我把每次的剂量减半,代之以水。这意味着他在将近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得不到全剂量镇痛的效果,但这是获得大剂量的最安全的方法,而且没有被发现的风险。”
“我们讨论过使用一种我正在学习的植物药,我知道它足以致命,但我不确定它是无痛的,他不想冒险,因为如果任何人怀疑起来并做了法医鉴定的话,我会被起诉的。”我看到詹米的眉毛抬了起来,拍打着一只手,“这个词不是重点,这就是一种发现某人如何死去的方法。”
“呃,像验尸官?”
“有点。无论如何,他的血液里本来就含有吗啡,即使去检验也不能证明什么,这就是我们所做的。”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如果我给他注射的话,也不会有麻烦,那是他要求我做的。”
詹米安静专注地盯着我。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看着我的左手,看到的不是自己光滑的肌肤,而是渔民一样粗大、肿胀的指关节和他手腕上交错的肥厚的绿色血管。
“我把针插了进去,”我说,用一根手指在手腕上摩挲着,那里有一条大静脉穿过桡骨的另一头,“但我不能按下活塞。”
记忆中,我看到了孟席斯的另一只手从身边抬起来,握住针管,然后自己按了下去。他没有多少力气,但是足够用了。
“我坐在那儿,握着他的手,直到他咽气。”我静静地感觉着,拇指下面手腕脉搏的平稳跳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我握着他的手,等待着再也不会到来的跳动。
我抬头看了看詹米,从记忆中摆脱出来。
“然后,一个护士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年轻的护士——一个容易激动、没有判断力的女孩。她不是很有经验,但懂得的知识也足够她在看到死人时辨别出来。而我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最不像医生所为的行为。还有空的吗啡注射器,躺在我旁边的桌子上。
“当然,她说出来了。”我说。
“我猜她会说。”
“但是在她离开后,我镇定地将注射器扔进了焚烧炉。她的说法跟我的说法不一致,整件事就被打发过去了。”
我的嘴嘲讽地扭曲着:“只是到了下一周,他们给了我一份新工作——做整个部门的负责人,非常重要的职位。在医院的六楼有一间漂亮的办公室——安全且远离病人,在那里我再也不能谋杀别人了。”
我的手指还在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腕。詹米伸出手覆在我的手上,阻止了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外乡人?”他问道,声音很温柔。
“就在我带布丽去苏格兰之前。事实上这就是我去的原因,他们给了我一个延长的休假——我一直工作得太辛苦,应该享受一次愉快的假期。”我的语气依旧带着讽刺。
“我知道了,”尽管我发着烧,依旧能感到他的手在我手上的热度。“如果没有发生这些,弄丢了你的工作——你还会来吗,外乡人?不只是去苏格兰,而是来找我?”
我抬头看着他,然后握紧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没有来苏格兰,遇到罗杰·韦克菲尔德,发现你——”我停了下来,吞了口水,不知如何说下去。“是格雷厄姆让我去苏格兰的,”我最后说道,感觉有点紧张,“他让我将来有一天去苏格兰——代他向阿伯丁问好。”我突然瞟了一眼詹米。
“我没有去!我还没有去阿伯丁。”
“别烦恼,外乡人。”詹米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会亲自带你去那里——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不过,”他实事求是地补充道,“那里没有什么可看的。”
船舱里越来越闷热,他起身去打开船尾的一扇窗户。
“詹米,”我看着他的背,“你想要什么?”
他瞥了一眼周围,微微皱着眉头思考。“哦——一个橙子会很好,”他说,“书桌里有一些,是吗?”没有等我回答,他掀开书桌的盖子,露出一小碗橙子,在羽毛笔和纸张堆里明亮夺目,“你也要吗?”
“好吧,”我笑了,“虽然那不是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一旦我们找到伊恩,你想做什么?”
“噢。”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橙子,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你知道,”他最后开口说道,“我以为任何人都不会问我——什么是我想做的事。”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惊讶。
“似乎你在这方面不是经常有机会选择,是吗?”我干巴巴地说,“但是你现在可以了。”
“是的,这是真的。”他在手掌中滚动着橙子,低头看着凹下去的地方。“我猜着了你说的,我们可能不能回苏格兰——至少短时间内回不去。”他说。我曾告诉过他汤普金斯揭露的珀西瓦尔爵士和他的阴谋,当然,我们一直没有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或是它可能产生的影响。
“是的,”我说,“这就是我问你的原因。”
然后我不说话了,等着他跟我说。他过了多年亡命之徒的生活,首先要做的就是藏身,然后通过保密和化名的手段,从一个身份换到另一个身份,逃避着法律制裁。但现在所有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他没有办法恢复他以前的活动——甚至在苏格兰公开出现都不行。
他最后的避难所一直是拉里堡,但是,即使是那条退路,现在也已经没有了。拉里堡永远是他的家,但不再是他的,那里现在有一个新的领主。我知道他不会嫉妒詹妮的家人拥有地产——但只要他是人,他一定会为失去遗产而遗憾。
我能听到他微弱地哼了一声,觉得他可能想到了跟刚才我想的一样的事情。
“不能是牙买加,也不能是英格兰拥有的岛,”他沮丧地说道,“托马斯·伦纳德和皇家海军可能认为我们那时候都死了,但如果我们待的时间长,他们很快就能注意到。”
“你想过去美国吗?”我委婉地问道,“我是说,殖民地。”
他疑惑地揉了揉鼻子。“嗯,没有,我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我们离开王国政府确实会安全,但是……”他停下来,皱起眉头。接着他拿起匕首,快速整齐地切开橙子皮,然后开始剥。
“没人会在那里追捕你,”我指出,“珀西瓦尔爵士对你没有任何兴趣,除非你在苏格兰,在那里逮捕你对他才有好处。英国海军不会紧跟着你上岸,而西印度的总督们也不会说谁到了殖民地。”
“这是没错,”他慢慢地说,“但是殖民地……”他一只手拿着剥了皮的橙子,开始轻轻地把它往几英尺高的地方抛。“那里很原始,外乡人,以后再说吧,”他说,“一片荒野,对吗?我不喜欢让你陷入危险。”
他的话让我笑起来,他锐利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捕捉我的想法,表情缓和为半带悲伤的微笑。
“是的,嗯,我知道把你拖到海上,让你被一条瘟疫船绑架还将你关起来是非常危险的,但至少我不会让你被食人族吃掉。”
我又想笑,但他声音中的苦涩让我咬着嘴唇忍住了。“美国没有食人族。”我说。
“有!”他激动地说道,“我印过一本天主教传教士协会的书,讲了有关北方的易洛魁异教徒的所有事情,他们把俘虏绑紧,然后切成小块,再当着俘虏的面把他们的心吃掉!”
“先吃了心,然后吃眼睛,是吗?”我不管不顾地笑起来。“好吧,”看到他皱眉,我说,“我很抱歉,但是,对于一件事,你不能相信你所读到的一切,另外——”
我的话没有说完,他俯身向前,抓住我那条健康的胳膊,紧得足以让我尖声惊叫起来。
“该死的,听我说!”他说,“这不是小事!”
“好吧……不是,我想不是,”我试探着说道,“我不是故意取笑你——但是,詹米,我在波士顿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而你从未踏足过美国!”
“这是真的,”他淡然说道,“你认为你生活的地方跟现在是一样的,外乡人?”
“嗯——”我开了口,然后停住了。我所看到的波士顿公园附近的历史建筑,带有小小的铜牌证明它们的古老,其中的大多数都是在一七七〇年以后建造的,还有许多更晚一些,而除了一些建筑……
“哦,不,”我承认,“不一样,我知道它们不一样,但我不认为它完全就是个荒野,现在那里有城市和城镇,我知道有很多。”
他放开我的胳膊,坐了回去,另一只手仍然拿着橙子。
“我想是那样的,”他慢慢地说,“你没有听说过这么多的城镇——只因为这是一个野蛮人的地方,虽然风景优美,但我不是一个傻瓜,外乡人。”他的声音变得略微尖厉起来,然后他把拇指野蛮地插进橙子,将它掰成了两半。
“我不相信一些东西,只是因为有人写在了一本书里——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印了这该死的东西!我知道一些作者只是江湖骗子和傻瓜——我见过他们!我当然知道浪漫想法和冷血事实之间的区别!”
“好吧,”我说,“虽然我并不确定浪漫想法和印出来的事实的差异是否容易区分,但即使有关易洛魁异教徒的事情是千真万确的,整个大陆也不是挤满了残忍的野蛮人的。我知道很多,你知道的。那里是一个非常大的地方。”
“嗯。”他显然很不服气地回答道。不过,他还是把注意力转到了橙子上,开始把它分成几瓣。
“这是非常有趣的,”我悲伤地说道,“当我下决心回来的时候,我读了能找到的关于这个时代的英格兰、苏格兰和法国的一切东西,所以,我尽我所能地了解要发生的事情。可是,我们最终到了一个我一无所知的地方,因为我没有料到我们会穿越海洋,而你晕船晕得这么厉害。”
这让他笑起来,带着一点点勉强。“是的,好吧,你从来不知道你能做到什么,直到你不得不去做。相信我,外乡人,一旦我把小伊恩安全地找回来,我此生再也不会踏上肮脏乱漂的船板——除了回苏格兰的家,还要在船是安全的时候。”他补充说,作为一个事后追加想法。他递给我一瓣橙子,我把它当作和解的礼物接过来。
“说到苏格兰,你在那里还有印刷机,安全地放在爱丁堡,”我说,“我们可以把它运过来,也许——如果我们在美国一个较大的城市定居下来的话。”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你认为我们可以靠印刷在那里谋生?那里有很多人吗?人数足够多的城市才需要一台印刷机或书商,你知道的。”
“我肯定你可以,波士顿、费城……我不觉得它们比纽约差,也许威廉斯堡?我不确定哪一个,但都足够大,需要印刷——航运港口,肯定需要。”我记得那些飘动的海报,刊登着开船和到达的日期、货物销售和船员招聘的消息,张挂在勒阿弗尔每一个海滨酒馆的墙上。
“嗯。”这次是深思熟虑的声音,“是的,嗯,如果我们这样做……”
他把一瓣橙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那你呢?”他突然说。
我瞥了他一眼,吓了一跳:“我怎么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打量着我的脸。“那个地方适合你吗?”他垂下眼睛,仔细地把另一半水果分开,“我的意思是——你也有工作可以做,是吗?”他抬头看着我,苦笑了一下,“在巴黎我学会了不要阻止你工作,你自己也说过,如果不是孟席斯的死让你停止工作,你也许不会来。你觉得你能在殖民地做医生吗?”
“我想我可以,”我慢慢地说,“毕竟,人会生病和受伤,几乎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去的。”我好奇地看着他,“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詹米·弗雷泽。”
他笑起来,然后把剩下的橙子吞进肚子:“哦,我,是吗?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弗兰克爱我,”我慢慢地说,“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关于我的事情,他不理解,或者是感到害怕,”我瞥了一眼詹米,“不像你。”
他埋头收拾着第二个橙子,用刀刮开果皮的时候双手动作迅速,但我能看到他嘴角淡淡的微笑。
“不,外乡人,你没有吓到我,或者更确切地说,只有当我觉得你因为粗心害得自己快丢掉性命的时候,我才会感到害怕。”
我短暂地哼了一声:“你也因为同样的理由吓到我,但我不觉得我能做任何事情。”
他笑得深沉而从容:“而你觉得我也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做的,所以我不应该被担心吗?”
“我没说你不应该担心——你觉得我不担心吗?但不是那样的,你不可能为我做所有的事情。”
我看到他张开嘴要表示不同意见,但他改变了主意,笑了起来,伸手把一瓣橙子塞到我嘴里。
“嗯,也许没有,外乡人,但也许是这样。可我已经用足够长的时间来想这些,这些没有那么大的关系——只要我能爱你就行。”
我惊讶地盯着他,嘴里含着果汁,说不出话来。
“我做到了。”他轻声说道,俯身吻了我,他的嘴温暖又甜美。然后他直起身,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休息吧,”他坚定地说,“我给你拿一些肉汤过来,一点点。”
我睡了几个小时,醒来仍然发着烧,但感到饥肠辘辘。詹米给我带来了一些墨菲做的汤——一种内容丰富的绿色混合汤汁,浮动着黄油,充满雪莉酒的味道——他还不顾我的抗议,坚持用一个勺子喂我。
“我有一只好手。”我生气地说。
“是的,我也见你用过,”他敏捷地用勺子堵住我的嘴,“如果你用勺子像用那根针一样笨,你就会把这一切都洒在胸前浪费掉,那样的话,墨菲会用勺子把我脑袋砸开花的。来,张嘴。”
我张嘴了,吃下去后,我的不满逐渐融化成一种温暖又炽热的恍惚感。我没有去管胳膊上的疼痛,但我空虚的胃获得了安慰,或多或少地减少了我对它的注意。
“你还要再来一碗吗?”看我咽下了最后一勺,詹米问道,“你需要维持体力。”不等我回答,他就打开了墨菲送来的带盖汤碗,又盛了一碗。
“以实玛利在哪里?”我在这短暂的间隙中问道。
“在后甲板上。他看起来不喜欢舒适的船舱——在布里奇顿见过奴隶贩子以后,我不能说我责怪他,我让梅特兰给他挂了一张吊床。”
“你觉得让他这样自由活动安全吗?这是什么汤?”最后一勺在我的舌头上留下令人愉快、挥之不去的味道,接下来全部的味觉都复活了。
“海龟汤。斯特恩昨晚捕到了一只大玳瑁,他捎话说留着壳给你做梳子。”詹米微微皱着眉头,不知道是在思考劳伦斯·斯特恩的殷勤,还是以实玛利的存在,我说不上来,“至于那个黑人,他不是自由活动的——菲格斯在监视着他。”
“菲格斯还在蜜月里,”我抗议道,“你不应该让他这么做。这真的是海龟汤吗?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真是太好喝了。”
詹米对于考虑菲格斯的情况无动于衷。“是的,嗯,他成亲好久了,”他冷酷地说,“一个人晚上不脱马裤也没什么害处。人们都说,禁欲让心变得更坚定,不是吗?”
“分离,”我躲开勺子说道,“情更浓,心不会因为禁欲变得更坚定。”
“这个话题对于一位体面的已婚女子来说是低级下流的,”詹米把勺子塞进我嘴里责备道,“也是不顾及别人感受的。”
我咽下汤:“不顾及别人感受?”
“眼下我就有一点点硬,”他舀起一勺汤,淡然答道,“你坐在那里头发散着,你的乳头在我眼里像樱桃一般。”
我不由自主地往下瞥了一眼,鼻子撞到了一勺汤上。詹米咂咂舌头,拿起一块布,迅速吸干洒下的汤。我的衬衣是用薄棉布做的,即使在干燥的时候,也很容易透过布料看到里面。
“这不对,好像你以前没见过似的。”我觉得好笑。
他放下布,抬起了眉毛。“我断奶后每天都喝水,”他说,“这并不意味着我就不会渴。”他拿起勺子,“你还想再多喝一点吗?”
“不,谢谢,”我避开迎面而来的勺子说,“我想多听听你变硬的那个地方。”
“不,你不可以,你还病着。”
“我感觉好多了,”我向他保证,“我可以看一下吗?”他穿着水手们穿的那种阔腿马裤,可以很容易在里面藏上三四条死鲻鱼,更别说偶尔勃起了。
“你不可以,”他看起来有些震惊,“会有人进来的,我觉得你看一看也没有什么帮助。”
“嗯,我看完你才能说有没有帮助,对吗?”我说,“再说了,你可以把门闩上。”
“闩上门?你以为我想干什么?我看着是那种借女人既受伤发烧又喝醉的机会而乘人之危的男人吗?”他说道。尽管如此,他还是站了起来。
“我没醉,”我愤怒地说,“喝海龟汤怎么可能醉!”尽管如此,我意识到胃里那股炽热似乎已经往下迁移,盘踞在我的大腿之间,头部还有一阵毋庸置疑的轻微眩晕,很难说是由于发烧造成的。
“阿洛伊修斯·奥肖内西·墨菲做的海龟汤是会让你喝醉的,”他说,“闻闻它的味道,他在里面至少加了一整瓶的雪利酒,爱尔兰人是一个毫无节制的种族。”
“嗯,我还没醉。”我靠着枕头尽量直起腰,“你告诉过我,如果你还能站起来,说明你还没有醉。”
“你没有站起来。”他指出了这一点。
“你是说过的,如果我想,我可以站起来。别转移话题,我们在谈论你硬了的事情。”
“嗯,你可以停止这个话题了,因为——”他发出了一声小的尖叫,停止了说话,因为我的左手抓了一把,幸运地抓到了他硬了的部位。
“我很笨吗?”我相当满意地说,“哦,我的天哪,你真的有问题,不是吗?”
“你能放开我吗?”他发出嘘声,紧张地扭头看向门口,“随时会有人进来的!”
“我告诉过你,你应该把门闩上。”我没有放手,手中的物体表现出相当的活力,绝不像一条死鲻鱼。
他紧紧地盯着我,鼻翼扇动着。“我不会对一个生病的女人使用武力,”他咬牙切齿地说,“但是一个发烧的人握得跟健康的人一样该死地紧,外乡人,如果你——”
“我跟你说过我感觉好多了,”我打断他,“但我跟你做个交易,你闩上门,我会证明我没醉。”我很遗憾地松了手以示诚意。他站在那里看了我一会儿,心不在焉地蹭着他身上我刚刚攻击过的部位。然后,他抬起红色的眉毛,转身去闩门。
他转身的时候,我离开床站了起来——有点颤抖,但仍然直立着——靠着床架。
他严厉地看着我。“这不管用,外乡人,”他摇着头说道,看起来相当懊恼,“我们的船保持不了直立,今晚有涨潮,就在脚下,你也知道这张床我一个人睡都不够,更别说跟你一起挤了。”
潮水涨得相当大,旋转支架上的灯笼还是平稳的,但上面的架子倾斜着,随着漂浮在波浪上的“阿尔忒弥斯”号来回晃动。我能感觉到我赤裸双脚下的木板在微微颤抖,我知道詹米是对的。至少他太专注谈话,都没有晕船。
“还有地板。”我满怀希望地说。他瞥了一眼有限的地板空间,皱起眉头:“是的,嗯,有地板,但我们得像蛇一样,外乡人,围着桌腿彼此缠绕在一起。”
“我不介意。”
“不,”他摇着头说,“这会伤到你的胳膊。”他用指关节在下嘴唇上揉了揉,思考着。他的眼神心不在焉地扫过我臀部的位置,返回,固定,然后失去了焦点。我猜该死的衬衣一定比我想象的更为透明。
我决定自己处理这个问题。我放开抓着床架的手,蹒跚两步够到了他,船身的晃动把我抛进了他的怀里,他紧紧搂住我的腰,勉强维持着平衡。
“天哪!”他摇摇晃晃地说道,然后,像条件反射一样,充满欲望地低头吻我。
这让我大吃一惊。我习惯了被他温暖的拥抱所包围,现在我是热情似火地去爱抚的那个,而他是冷静自持的那个。从他的反应来看,他跟我一样,享受着这种新鲜感觉。
不在乎微微的头晕了,我用牙齿啃咬着他的脖子,脸抵在他喉咙处,感受着一阵阵的热浪,他也感觉到了。
“天哪,你就像拿了一块热煤!”他的手落下,把我紧紧地按在他的身体上。
“它硬了吗?哈,”我的嘴得到了短暂的自由一刻,“把那些碍事的东西脱掉。”我顺着他往下滑,摸索着他裤子的前裆开口。他快速拉扯着,解开带子,阔腿马裤掉在地板上,被一股风吹得鼓了起来。
我等不及他自己脱掉衬衫,只是把下摆往上撩起来,抱住了他。他发出窒息般的声音,手落在我头上,好像要约束我,但没有用力气。
“哦,主啊!”他说。他的双手紧紧地扣在我的头发里,但他并没有把我推开。“这一定是在地狱做爱的样子,”他低声说,“她是一个燃烧的恶魔。”
我笑了,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很难做到的。我窒息了,身子向后倾了一会儿,气喘吁吁。
“恶魔就是这样做的吗,你觉得?”
“我暂且不会怀疑这个。”他向我保证。他的手还扣在我的头发上,催促我继续。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他愣了一下。我不敢确定门确实闩上了。“谁呀?”他问道,对于一个处在这种境地的人来说,他的表现冷静非凡。
“弗雷泽?”劳伦斯·斯特恩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那个法国人说那个黑人睡着了,他可以离开去睡觉了吗?”
“不,”詹米立刻回答,“告诉他待在现在的位置,我会过去,让他休息一会儿。”
“哦,”斯特恩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犹豫,“当然,他……嗯,他的妻子似乎……盼望他现在就过去。”
詹米猛地吸了一口气。“告诉她,”他声音的调子明显绷紧了一点,“他会过去的……马上。”
“我会这么说。”听起来斯特恩有些怀疑玛萨丽是否乐意听到这个消息,但随后他的声音开朗起来,“呃……弗雷泽夫人感觉有所改善吗?”
“好了很多。”詹米激动地说道。
“她喜欢海龟汤吗?”
“非常喜欢,我很感谢你。”他的双手在我的头上颤抖。
“你告诉她我已经把壳给她留着了吗?这是一个漂亮的玳瑁壳,一头最优雅的野兽。”
“是呀,是的,我说了。”随着一声喘息,詹米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臂,把我扶起来。
“晚安,斯特恩先生!”他喊道。他拉着我往床的方向走,脚下的地板起伏颠簸,我们的四条腿挣扎着,避免撞到桌子和椅子上。
“噢,”劳伦斯听起来有点失望,“话说回来,我猜弗雷泽夫人睡着了?”
“你要是笑的话,我会掐死你的。”詹米在我耳边恶狠狠地低声说道。“她睡着了,斯特恩先生,”他透过门喊道,“明天早上我会对她转告你的问候,好吗?”
“我相信她会好好休息的,今天晚上的海面似乎不太平静。”
“我……已经注意到了,斯特恩先生。”他推着我跪在床前,他跪在我身后,摸索着寻找我衬衣的下摆。从打开的尾窗里进来一股凉爽的微风,吹在我赤裸的臀部,大腿打了一个哆嗦。
“如果你或者弗雷泽夫人行动不方便的话,我手头有一个特别好的药方——艾叶、蝙蝠屎和红树的果实,你只要问我要就行,你知道的。”
詹米停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哦,天哪!”他低声说。我大口咬住被子。
“弗雷泽先生?”
“我说,谢谢你!”詹米提高音调回答道。
“好的,那么,祝你晚安。”
詹米长长地颤抖着,几乎是呻吟着呼出气来。
“弗雷泽先生?”
“晚安,斯特恩先生!”詹米吼道。
“哦!呃……晚安。”
斯特恩的脚步退下扶梯,消失在猛撞船身的巨大的波浪声中。我吐出嘴里的被子。
“哦……我的……天!”
他的手又大又硬,放在我滚烫的身体上,凉凉的。
“这是我见过的最圆的屁股!”
“阿尔忒弥斯”号的颠簸行进让他的努力出现了麻烦,我发出一声尖叫。
“嘘!”他用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弯下腰,趴在我的背上,扬起的亚麻衬衫落在我周围,他的重量把我压在床上。我的皮肤狂热地发着烧,即使最轻微的触摸也能敏锐地感觉到,我在他的臂弯中颤抖着,他在我体内动起来的时候,我内心的热量向外喷涌而出。
他的手在我身下,抓着我的胸部,是我唯一的锚,我失去了自我的界限,有意识的思考消失了,在混乱中流离失所——身下乱作一团的被子温暖潮湿,来自外面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的寒冷海风和雾气飘荡在我们周围,詹米的温暖气息轻轻掠过我的后脖颈,还有突然的刺痛以及冷流与热流,在欲望满足的甘露中,我的烧退了。
詹米的体重靠在我的背上,他的大腿在我大腿下面,感觉既温暖又舒服。过了很久,他的呼吸放松了,然后他从我身上起来。我衬衣的薄棉布是湿的,风把它从我身上吹起来,让我颤抖不已。
詹米啪嗒一声把窗户关上了,然后弯下腰,像抱布娃娃一样把我抱起来。他把我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我。
“你的胳膊怎么样?”他说。
“什么胳膊?”我迷迷糊糊地喃喃道。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被融化了,然后倒进一个模子等待凝固。
“好,”他说道,声音中含着笑,“你能站起来吗?”
“才怪。”
“我会告诉墨菲你喜欢汤。”他的手在我冰凉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然后他消失了。我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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