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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依蓝德站在一块小岩石上看着他的军队。下方的克罗司打先锋,在灰烬中踏出一条道路,让人类士兵在第一波的克罗司攻击结束后可以循路使用。
依蓝德等着,哈姆站在数阶下。
我穿白色。纯洁的颜色。我试图代表什么是好的跟对的,为了我的人,依蓝德心想。
“克罗司应付那些防御工事应该没有问题。”哈姆静静说道,“它们可以跳到城墙上,也可以爬过那些断裂的石桥。”
依蓝德点点头。其实可能根本不需要人类士兵,光靠克罗司,依蓝德就得到数量上的优势,况且尤门的士兵可能从来没有跟这些怪物对过阵。
克罗司们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战斗。他可以体会到它们开始兴奋,它们抗拒着他,想要攻击。
“哈姆。”他说道,低下头,“这样做对吗?”
哈姆耸耸肩。“这很合理,阿依。”他揉着下巴说道,“攻击是我们救纹的唯一机会,而且这场围城战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哈姆想了想,摇摇头,语气中出现他每次思考逻辑问题时的迟疑。“可是,以克罗司攻击一个城市,的确很不道德。一旦它们开始肆虐,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能控制它们。拯救纹这件事重要到甚至可以罔顾一名无辜孩童的性命吗?我不知道。可是,也许将它们纳入我们的帝国中,我们能拯救更多孩子……”
我根本不该问哈姆的,依蓝德心想。他向来没办法给个直截了当的答案。他望着田野,蓝色的克罗司映衬全然的黑。靠着锡,他看到法德瑞斯城墙上的人,害怕地缩成一团。
“不。”哈姆说道。
依蓝德低头看着打手。
“不。”哈姆重复,“我们不该攻击。”
“哈姆?”依蓝德感到一股难以置信的笑意,“你居然做出了结论?”
哈姆点点头。“是的。”他没有解释,也没有为自己的结论提供理由。
依蓝德抬起头。纹会怎么做?他的直觉是她会攻击。可是,他记得许多年前她攻击塞特之后,当他找到她时,她正缩在角落不停哭泣。
不,他心想。不,她不会这么做。就算是为了保护我也一样。她学到了教训。
“哈姆。”他开口,连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做,“叫那些人撤退,拔营。我们回陆沙德。”
哈姆转过头,满脸讶异,仿佛没想到依蓝德会跟他有同样的结论。“那纹呢?”
“哈姆,我不会攻击这座城市。”依蓝德说道,“我不会征服这些人民,即使这样做对他们会是好事。我们会找到别的方法来救纹。”
哈姆微笑:“塞特会气疯。”
依蓝德耸耸肩:“他不良于行,能怎么样?咬我们吗?来吧,别一直站在石头上,我们得想办法回去处理陆沙德。”
 
“他们在撤兵了。”士兵说道。
纹松了一口气。灭绝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表情难懂。沼泽如兽爪般的手按在尤门肩头,两人正望着窗户。
灭绝带来一名审判者,她心想。他一定是厌倦我一直无法让尤门说实话,所以找了一个他知道能让圣务官乖乖说实话的人。
“真奇怪。”灭绝终于说道。
纹深吸一口气,决定放手一搏。“你不明白吗?”她低声问道。
灭绝转向她。
她微笑:“你真的不明白,对不对?”
这次连沼泽都转向她。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纹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想要得到天金?你跟着我们一个又一个洞穴去搜寻,推着我的情绪,强迫我帮你找出天金?你的手法太明显了。你的克罗司总是在我们发现下一个城市的位置之后才靠近城市。你会靠近来威胁我们,却从来不会让你的克罗司过早抵达。这事实,我们一直都知道。”
“不可能。”灭绝低语。
“不。”纹说道,“有可能。灭绝,天金是金属。你看不见,有太多金属在附近时,你的视线会模糊,对不对?金属是你的力量,你用它来创造审判者,可是它对你而言就像光——会让你目眩。你从来看不到我们真正找到天金的时候,你只是在跟着我们设的骗局走而已。”
沼泽放开尤门,然后冲过房间,抓着纹的手臂。
“在哪里?!”沼泽质问,举起她,摇晃她。
她大笑,让沼泽分神,小心翼翼地摸向他的腰带,可是沼泽摇晃她的方式太大力,她的手指摸不到瓶子。
“孩子,你会告诉我天金在哪里。”灭绝平静地说道,“我不是解释过,你斗不过我的。也许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你并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天金是什么。”
纹摇摇头:“你真的认为我会带你去找到它?”
沼泽再次用力,她不得不咬牙忍受。当他停止时,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楚尤门正在一旁皱着眉头观看着。“尤门。”她开口,“你的人民现在安全了,你终于能相信依蓝德是好人了吗?”
沼泽将她抛向一旁。纹重重落地,翻滚身体。
“啊,孩子。”灭绝跪在她身边,“我必须要证明你无法抵抗我吗?”
“尤门!”沼泽转身说道,“叫你的人准备。我要下令攻击!”
“什么?”尤门说道,“大人,攻击?”
“是的。”沼泽说道,“我要你带领所有士兵,攻击依蓝德·泛图尔的阵线。”
尤门脸色一白:“离开我们的城墙?攻击一队克罗司?”
“这是我的命令。”沼泽说道。
尤门静静地站在原处片刻。
“尤门……”纹跪起,“你看不出来他正在操纵你吗?”
尤门没有回应。他一脸烦恼。他怎么会考虑要服从这种命令?
“你看。”灭绝低声说道,“见识到我的力量了吗?看到他们连信仰都能被我玩弄了吗?”
“传令下去。”尤门说道,背对纹,面向他的队长,“叫士兵攻击,跟他们说,统御主会保护他们。”
 
“我倒没想到会这样。”哈姆跟依蓝德并肩站在营地里说道。
依蓝德缓缓点头,看着一波人潮从法德瑞斯城的大门涌出。有些人在深深的灰烬中跌倒,有人则继续前进,他们的攻击减缓成缓慢爬行。
“有些人没加入。”依蓝德指着城墙上方说道。哈姆没有锡,看不到站在城墙上的人,但他相信依蓝德的话。依蓝德的人类士兵正忙着拔营,克罗司则仍然静静地站在原处,包围着营地。
“尤门在想什么?”哈姆问道,“他要以寡击众?还是一队克罗司?”
就像我们在维泰敦攻击克罗司营地那次一样。这整件事让依蓝德非常不安。
“退兵。”依蓝德说道。
“什么?”哈姆问道。
“我说下令退兵!”依蓝德说道,“放弃阵形,叫士兵退后!”
在他无声的命令下,克罗司开始朝城市的反方向奔跑。尤门的士兵们仍然在灰烬中跋涉,可是依蓝德的克罗司能为他的士兵开道,他们的速度会更快。
“这是我看过最奇怪的退兵了。”哈姆说道,却仍然去下达命令。
我受够了,依蓝德烦怒地想。该是搞清楚那城里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的时候了。
尤门正在流泪。他流着细小、安静的眼泪,直挺挺地站着,没有看窗外。
他担心他命令自己的人去送死,纹心想。她走到他身边,因为刚刚撞上地板而略微跛脚。沼泽站在一旁看着窗户,灭绝好奇地端详着她。
“尤门。”她开口。
尤门转向她。“这是试炼。”他说道,“审判者是统御主最神圣的祭司。我会服从他的命令,而统御主会保护我的手下跟我的城市,到时你就会明白了。”
纹咬紧牙关,然后转身,强迫自己走到沼泽身边。她望向窗外,讶异地看到依蓝德的军队正在从尤门的士兵面前撤退。尤门的军队也不是追得很卖力,显然乐于见到武力更雄厚的敌人在他们面前逃走。太阳终于要下山了。
沼泽似乎不觉得依蓝德的撤兵很有意思。光是这点就足以让纹露出微笑——但因为这,沼泽又抓住她。
“你以为你赢了吗?”沼泽问道,弯下腰,深浅不一的尖刺就暴露在纹面前。
纹朝他的腰带伸手。再近一点……
“你宣称你在耍我,孩子。”灭绝来到她身边,“可是被耍的人是你。服侍你们的克罗司,力量来自于我。你以为要不是为了我的利益,我会允许你们控制它们吗?”
纹感到全身一阵冰凉。
不要……
依蓝德感觉到一阵可怕的撕裂感,像是内脏突然被人强力扯出那般。他惊喘一声,释放钢推,从满是灰烬的空中落下,歪歪倒倒地落在法德瑞斯城外的岩石平台上。
搞什么鬼?他心想,站起身,扶着疼痛不止的头。
然后,他意会过来。他再也感觉不到克罗司了。远方,巨大的蓝色怪物停止逃跑。在依蓝德惊恐的注视下,他看到它们转身。
开始朝他的人冲去。
沼泽抓住她。“血金术是他的力量,纹!”他说道,“统御主不知不觉中使用了血金术!那个笨蛋!他每创造一个克罗司或审判者,就为自己多增添一名敌人!灭绝很有耐心地等待,知道当他终于挣脱时,会有一整支大军等着他!”
尤门站在另外一扇窗前,轻喘一声,看着下方。“你真的救了我的人!”圣务官说道,“克罗司转而攻击自己的军队了!”
“它们接下来就要杀你的人,尤门。”纹只觉头晕目眩,“然后,它们会毁掉你的城市。”
“结束了。”灭绝悄声说道,“一切都该来到终结。天金在哪里?那是最后一块欠缺的拼图。”
沼泽摇晃她。她终于够到他的腰带,探入手指。经过她哥哥教导,在街上讨了小半辈子生活所训练出来的手指。
小偷的手指。
“你骗不了我的,纹。”灭绝说道,“我是神。”
沼泽举起一只手,放开她的手臂,握起拳头,作势要揍她。他的动作充满力量,显然体内燃烧着白镴。他跟所有审判者一样都是镕金术师,习惯在身上带金属。纹一翻手,吞下她从他腰带中偷到的一瓶金属液体。
沼泽全身一僵,灭绝陷入沉默。
纹微笑。
白镴在她腹中燃烧,让她整个人为之一振。沼泽想要挥完他的巴掌,但她脱离他的钳握,再用力一扯仍然被他抓住的另一支胳膊,他失了重心。沼泽勉强一抓,但当他转身面对纹的时候,发现她手中握着她的耳针。
然后,她以硬铝加强的钢推,将耳针直接刺入他的额头。金属不大,但刺入时却激起一小柱的鲜血,直穿过他的头颅,从另一边穿出。
沼泽倒地,纹被她的推力往后弹,重重撞上墙壁,士兵四散大喊,举高武器。尤门转向她,一脸讶异。
“尤门!”她说道,“快把你的人叫回来!快点守城!”灭绝在混乱中消失,也许他去控制克罗司了。
尤门似乎无法下定决心:“我……不。我不会失去信仰。我必须坚强。”
纹一咬牙,站起身。他几乎跟依蓝德有的时候一样气人,她心想,爬过沼泽的身体,探入他的腰带,拉出第二瓶也是最后一瓶金属液体,吞下,补充因硬铝而耗尽的金属。
然后,她跳到窗台上,迷雾在她身后盘绕,太阳仍然挂在空中,但是迷雾越来越早出现了。在外面,她可以看到依蓝德的军队被肆虐的克罗司袭击,尤门的士兵没有进攻,可是却又阻止依蓝德的军队继续撤退。她原本要跳下去加入战斗,却先注意到一件事。
一小群克罗司。总共有一千名,数量少到被依蓝德跟尤门的军队忽略,就连灭绝似乎都没理会它们。它们就站在灰烬中,身体一部分被掩埋,宛如一批无声的岩石。
纹的克罗司。是依蓝德给她的克罗司,以人类为首。纹露出狡猾的笑容,命令它们上前。
去攻击尤门的人。
“我就跟你说过,尤门。那些克罗司才不在乎人类是哪一边的——它们见谁杀谁。”她说道,从窗台跳下,回到房间。“统御主死后,审判者都发疯了。你没听到刚才这一个是怎么说的吗?”
尤门陷入深思。
“他刚才甚至承认统御主死了,尤门。”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么虔诚令人佩服,可是有时候你必须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继续前进!”
其中一名士兵队长大喊,尤门转身看着窗外,咒骂一声。
纹立刻有某种感觉,有东西在拉她的克罗司,它们被拉走时,她喊叫出声。但离间已经成功。尤门一脸困扰。他亲眼看到克罗司攻击他的士兵。他望入纹的双眼,沉默片刻。“退回城中!”他终于大喊,转向他的传令兵,“下令让泛图尔的士兵一起进来避难!”
纹松了一口气。然后,有东西抓住她的腿。她震惊地低头,看到沼泽跪了起来。她已经刺穿他的脑袋,但显然审判者惊人的愈合能力甚至能应付这种情况。
“笨蛋。”沼泽站起身说道,“就算尤门反叛我,我还是可以杀了他,然后他的士兵就会服从我。他让他们相信统御主,而我所继承的权力可以延续这个信念。”
纹深吸一口气,以硬铝加强的安抚攻击沼泽。如果这在克罗司跟坎得拉身上能奏效,对付审判者有何不可?
沼泽脚下一软。纹的推力维持了短短一段时间,但她感觉到某种东西。一道墙,就像是她第一次试图要控制坦迅,还有第一次掌控一群克罗司时一样。
她再推,以所有的力量用力推。力量猛然送出,她几乎要控制住沼泽,可是还不够。他意识中的墙太坚硬,而她只有一瓶的金属量。墙将她推后。她挫败地大喊出声。
沼泽伸出手,低声咆哮,抓住她的脖子。她惊喘出声,眼睛大睁,看到沼泽的身体逐渐膨胀。越来越强,像是……
藏金术师,她意会过来。我麻烦大了。
房间里的人纷纷大喊,但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沼泽的手如今又大又厚,抓着她的喉咙勒住她。骤烧的白镴保住她的性命。她回想起多年前,当她被另一名审判者抓住,站在统御主宝座前的那天。
在那天,是沼泽救了她。讽刺的是,她如今正被他掐住,而她仍在挣扎。
还、没、有。
迷雾开始在她身旁盘旋。
沼泽一惊,继续抓住她。
纹汲取迷雾。
又发生了。她不知道是如何或为何发生,但就是发生了。她将迷雾吸入身体,如同多年前杀死统御主时那天。她吸入迷雾,利用迷雾增强,得到惊人的镕金术力量。
靠着这股力量,她用力推沼泽的情绪。
他体内的墙崩裂,然后炸开。纹一瞬间感觉到一阵晕眩。她透过沼泽的眼睛看到一切——甚至觉得自己了解他。他对破坏的喜爱还有对自己的憎恨。透过他,她瞥到某个东西。某个令人憎恨、充满毁灭性的东西,隐藏在文明的外表下。
灭绝跟迷雾是不一样的。
沼泽大喊出声,抛下她。她奇特的力量消失。不重要了,因为沼泽已跳窗逃走,钢推自己穿过迷雾。纹咳嗽,站起身。
我办到了。我又从迷雾取得了力量。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尝试这么久以后,现在又发生了?
她现在无暇思考——克罗司正疯狂攻击。她转向不解的尤门。“继续往城市撤退!”她说,“我要去帮忙。”
 
依蓝德绝望地战斗着,砍倒一只又一只克罗司。即使是他,这样的战斗仍然非常困难且危险。这些克罗司无法再被控制,无论他如何推或拉,甚至无法让任何一只归顺于他的力量。
所以,只剩下战斗,但他的人没有做好上战场的准备——因为他强迫他们尽快拔营。
一只克罗司挥砍,剑离依蓝德的头近在毫厘。他咒骂一声,抛下钱币钢推自己往空中飞去,越过战斗中的士兵们回到营地。他们好不容易撤回原本的根据地,现在有一座小山可以防守,不需要在灰烬中战斗。他的一群射币,只有十人,站在原地,朝克罗司的主力发射一波又一波的钱币,弓箭手也同样展开箭雨攻击。主力部队有扯手在后面拉引克罗司的武器,让它们失去重心,以供普通人攻击。打手以两到三人一组在外围不断移动,加强阵形薄弱之处以及充当后备援军。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陷入严重的危机之中。依蓝德的军队面对这么多的克罗司,处境不比法德瑞斯的要好多少。依蓝德落在撤离了一半人的军营中央,气喘吁吁,全身都是克罗司的鲜血。人们在不远处战斗,发出呐喊,在依蓝德的镕金术师们帮助下守住军营的边缘。克罗司的主力仍然被围在北区,可是依蓝德不能将他的人继续往后撤,以免遭受尤门的弓箭手射击。
依蓝德试图暂时喘口气,仆人端着一杯水跑向他。塞特坐在不远处,进行战场调度指挥。依蓝德抛开空杯,走向坐在小桌边的将军旁。桌上有一张附近区域的地图,却没有任何标记。克罗司离他们近到只有几码,根本不需要画出战场模拟图。
“我从来都不喜欢这种东西在军队里。”塞特说道,自己也喝了一杯水。一名仆人带着外科医生走过来,后者掏出绷带,开始为依蓝德的手臂包扎,此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流血了。
“好吧,至少我们是战死,不是饿死!”塞特对他说道。
依蓝德哼了哼,再次抓起剑。天快黑了,要不了多久就会——
一个身影落在塞特面前的桌上。“依蓝德!”纹说道,“往城里撤退,尤门会让你们进去。”
依蓝德一惊。“纹!”然后他惊喜地笑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我被一个审判者跟一个邪神拖住了。”她说道,“现在快点。我去看看能不能让这些克罗司分神。”
审判者没有抵抗灭绝的可能性。他们体内的尖刺远胜过于任何血金术的创造物,因此他们会完全归附于他。
是的,在被插入审判者的尖刺之后,只有意志力极端强大的人,才能非常轻微地抵抗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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