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这当然是个陷阱 只要在她身边就少不了 圈套·罗网脸女士
布里托玛耳提斯从壁架跳下来，降落时单膝跪地，裙子在地上铺成了圆形，仿佛是一汪网子形成的水池。
(她就喜欢这种戏剧性的登场方式。她以为自己是动漫人物啊。)
女神站起来，拔出猎刀。“阿波罗，你要是还想保全这副身体，就老实待着别动。”
我来不及抗议说不可能老实不动，因为我正悬空挂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网子里，她就迅速在我的裆下划了一刀，网破了，我滚落到地板上，谢天谢地身体完好无损。
我落地时不太优雅。幸好，雷奥和卡里普索冲过来帮了我一把。他们各自伸出一只手把我拉了起来。看到他们尽管刚刚吵了架，依然能够团结一致处理重要问题——比如维护我的利益——我感到很欣慰。
雷奥把手伸到魔力工具腰带里，大概是在找武器。然而他拿出来的是一罐薄荷糖，我不觉得这东西对我们有什么用处。
“这位女士是谁?”他问我。
“布里托玛耳提斯。”我说，“主管网的女神。”
雷奥的眼神充满疑惑。“也包括篮球的篮网和互联网吗?”
“她只负责猎网和渔网。”我说，“她是我妹妹的一个跟班。”
“跟班?”布里托玛耳提斯皱起鼻子，“我才不是跟班呢。”
在我们身后，约瑟芬咳嗽了一声。“呃，抱歉，阿波罗，这位大人坚持让我们用这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女神的面庞顿时容光焕发。“嗯，我非得看看他会不会走进我的陷阱不可。他果然走进去了，跟平时一样。赫米塞，约瑟芬……请让我们独处一会儿。”
两位屋主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大概是在考虑待会儿她俩谁负责清理布里托玛耳提斯把我们收拾掉之后制造的尸体，随后便穿过大厅后面的过道离开了。
卡里普索上下打量网之女神。“布里托玛耳提斯，是这样叫的吗?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你肯定地位很低。”
布里托玛耳提斯稍微弯起嘴角算是微笑。“哦，可我听说过你，卡里普索。你在泰坦之战后被流放到奥杰吉厄岛上，等着随便哪个被冲到小岛岸上的男人来令你心碎，再永远离开你。这个传统肯定非常悠久了吧。”她转而望向雷奥，“这就是你的救星，嗯?这样邋遢的小矮子也算是白马王子吗?”
“嘿，女士。”雷奥摇晃了一下那罐薄荷糖，“我曾经把比你强大得多的女神都炸开了花。”
“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救星。”卡里普索补充道。
“我是!”雷奥皱了下眉头，“等一下，我算是吧，就事论事的话。”
“他也不是什么白马王子。”卡里普索心事重重地说，“虽然他的确是个邋遢的小矮子。”
一股烟顿时从雷奥的领口冒了出来。“总之，”他面朝布里托玛耳提斯说，“你怎么这么霸道啊，把乔和埃米呼来喝去的，好像这是你家一样?”
我一把夺过雷奥的薄荷糖，免得布里托玛耳提斯把它们变成硝酸甘油。“雷奥，恐怕这就是她的家。”
女神风情万种地冲我笑了一下，我最讨厌她这样了——会让我觉得肚子里有滚烫的神饮在冒泡。“怎么啦，阿波罗，你居然做出了正确的推理!你是怎么办到的?”
每当我面对布里托玛耳提斯的时候，都会把自己变得比她身高高一点。唉，现在我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改变身高了，我至多只能踮踮脚。
“尼禄把这儿叫作网屋。”我说，“我早该意识到建造这个驿站是你的主意。无论何时，只要我妹妹想设计某种精巧古怪的装置——又变态又危险的那种——她总会找到你。”
女神行了个屈膝礼，她那条网做的裙子随着动作转了起来。“你过奖了。来吧，我的朋友们!我们坐下聊吧!”
她示意的地方是距离最近的一组沙发。
雷奥小心翼翼地靠近沙发。虽然他总犯错，但并不傻。卡里普索刚要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雷奥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雷奥从魔力工具腰带里掏出一把折叠码尺。他把尺子展开，戳了一下椅子坐垫。一个捕熊用的捕兽夹立即穿透坐垫填充物和布料啪的一声夹紧了，仿佛是沙发版本的大白鲨。
卡里普索瞪着布里托玛耳提斯。“你疯了吗?”
“不小心嘛!”布里托玛耳提斯愉悦地说。
雷奥指向一张沙发，尽管我看不出来哪里有问题。“那些坐垫后面也有一根绊线。这是……这是贝蒂跳雷[2]的引信吗?”
布里托玛耳提斯哈哈大笑。“你很不赖嘛!你说对了。这是改良过的压力触发S型跳雷。”
“女士，如果它被引爆了，就会弹到三英尺高的空中再爆炸，炸开的弹片会把我们全都杀掉。”
“完全正确!”布里托玛耳提斯高兴地说，“雷奥·瓦尔迪兹，我看好你。”
雷奥怒瞪了她一眼，随后从腰带里拿出一把剪线钳，走到沙发边上解除了跳雷。
屏住呼吸好一会儿之后，这时我才敢透了一口气。“我想我就坐在……这边吧。”我指着对面的沙发，“那张安全吗?”
雷奥嘟囔着说：“嗯，看起来没问题。”
等到我们大家都舒舒服服地就座，没有一个人被撕裂或炸烂之后，布里托玛耳提斯慵懒地倚靠在之前放捕熊夹的那把扶手椅上，微笑着说：“嗯，这不是很好吗?”
“不好。”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
布里托玛耳提斯把玩着自己的发辫，可能是在寻找自己忘在里面的引线。“你们之前问我为什么要把乔和埃米打发走。我超喜欢她们，不过我不认为她们会喜欢我即将布置给你们的任务。”
“任务?”卡里普索挑起眉毛，“我很确定作为神我的资格比你老得多，贝蒂跳雷。你有什么权力给我布置任务?”
布里托玛耳提斯抛了个媚笑过来。“你怎么这么可爱，小甜甜，早在古希腊人还是穴居人的时候我就存在了。我最初是克里特岛本土女神，在我的同胞诸神都死掉之后，阿耳忒弥斯成了我的朋友，我加入了她的狩猎者阵营。而在过了几千年之后的现在，我还在这儿，依旧在编我的网，设置我的陷阱。”
“是啊，”我嘀咕道，“你还在这儿。”
女神张开双臂，她的袖子上装饰用的铅坠和鱼钩彼此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亲爱的阿波罗，你作为莱斯特·帕帕佐普洛斯的样子真的好可爱，过来抱抱。”
“别戏弄我了。”我哀求道。
“我没有!既然你已经是一个无害的凡人了，我想好了，最后还是给你那个吻吧。”
我知道她在说谎。我知道她的裙子会缠住我，伤害我。我认得她那双铁锈红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的不怀好意的光芒。
几千年来，她故意误导我不知道多少回了。
我可以没羞没臊地跟我妹妹的全体追随者调情，可是布里托玛耳提斯是唯一一个会反过来调戏我的，尽管她跟其他狩猎者一样发过守贞誓言。折磨我能令她开心。究竟有多少回啊，她联合其他人借勾引我来对我搞恶作剧?嘿!阿耳忒弥斯从来都不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但她更愿意协助布里托玛耳提斯，而不是拆她的台。布里托玛耳提斯让我受不了。很美，但也很让人受不了。
我承认我被诱惑了。这软弱的凡人之躯!比我的天神之躯还软弱!
我摇摇头。“你在骗我，我才不去。”
她看起来被冒犯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底比斯[3]那次!”我叫了出来，“你许诺说要在森林里跟我共进浪漫野餐。结果我被一头大野猪踩扁了!”
“那是个误会。”
“英格丽·褒曼[4]那次意外呢?”
“噢，她真的很想见你。我怎么知道有人在她的房车外挖了一个缅甸式捕虎坑[5]呢?”
“还有跟洛克·赫德森[6]的会面呢?”
布里托玛耳提斯耸耸肩。“这个嘛，我又没亲口说他会在那个地雷区中间等你，我只是让你自行联想而已。不过你得承认，你们俩站在一起真的挺般配的。”
我呜咽着揪住我那一头凡人卷发。布里托玛耳提斯太了解我了，我跟某人成为很可爱的一对的时候就是个傻子。
雷奥来来回回地看着我俩，仿佛是困在一场激烈的希腊火投掷大赛中走不出去了(这种比赛在拜占庭是件大事。别问我细节)。
“洛克·赫德森。”他说，“在地雷区里。”
布里托玛耳提斯眼前一亮。“阿波罗真的好可爱，还跳来跳去怕踩到地上的雏菊呢，一直坚持到他爆炸。”
“以防你忘了，”我低声说，“我现在不是不死之身了。所以，拜托，不要用缅甸式捕虎坑。”
“我做梦都不会的!”女神说，“不，这项任务不是用来杀你的。完成任务的过程可能会害死你，但这不是它的本意。我只想要回我的狮鹫。”
卡里普索蹙眉道：“你的狮鹫?”
“是的，”女神说，“他们长得像长着翅膀的狮子和鹰的混血，还有——”
“我知道狮鹫是什么，”卡里普索说，“我还知道乔和埃米在这里养育他们。可为什么他们属于你?”
我咳嗽了一声。“卡里普索，狮鹫是这位女神的神兽。她是他们的母亲。”
布里托玛耳提斯翻了个白眼。“只不过是象征意义上的。我又没趴在他们的蛋上孵化他们。”
“你有一回骗得我这样干了，”我回忆道，“代价是一个吻，但从来没兑现过。”
她大笑起来。“对对，我都忘了那次了!不管怎么说，本地那个皇帝把我的小宝贝爱洛伊丝和阿贝拉尔抓住了，他还把整个中西部的神话动物都抓起来了，用于他那恶魔般的竞赛。这些动物必须重获自由。”
雷奥在自己的大腿上研究拆散了的地雷组件。“那个孩子，乔治娜，就是你不想让乔和埃米在这里的理由。你认为你的狮鹫的安全比她们女儿的安全更重要。”
布里托玛耳提斯耸耸肩。“乔和埃米没有这么高的优先权。她们承受不了听到这话的打击，不过我的狮鹫排在第一位。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作为一位女神，我的需求必须优先得到满足。”
卡里普索鄙夷地哼了一声。“你跟你的宝贝们一样贪婪，地盘意识一样强。”
“这话我就装作没听见好了。”女神说，“我答应了阿耳忒弥斯会尽量帮帮你们三个，不过最好别惹得我失去耐心。你们变成北冠欧螈[7]的样子会很好看的。”
一股混杂了希望和悲伤的情绪涌入我的胸膛。阿耳忒弥斯，我深爱的妹妹，毕竟没有弃我于不顾。宙斯也许禁止其他奥林匹斯主神来帮助我，但至少阿耳忒弥斯派来了她的副手布里托玛耳提斯。当然了，布里托玛耳提斯对“帮助”的理解还包括用地雷和捕熊夹测试我们一下，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如果我们愿意去找狮鹫呢?”
“那我就告诉你们怎么潜入皇帝的老窝。”布里托玛耳提斯承诺，“作为主管陷阱的女神，我知道一切秘密入口。”
我怒视着她。“这个交易哪里公平了?”
“因为，讨人喜欢的莱斯特，你必须潜入皇帝的宫里才能救出乔治娜和其他囚犯。要是救不回他们，驿站就要遭殃了，你阻止三头同盟的可能性也会不复存在。而且，你必须去那座王宫里寻找记忆宝座。要是找不回记忆宝座，等你去特罗弗尼乌斯岩洞的时候就会死在那儿。然后，你将永远拯救不了其他神谕，也将永远无法重回奥林匹斯山。”
我扭过头对雷奥说。“我这是第一次接受这种英雄任务什么的，难道我最后不该得到奖赏吗?除了更多致命的任务之外，总该有点别的什么吧?”
“没门儿，”雷奥说，“她说的还挺符合标准流程的。”
噢，真不公平!一个低等女神在强迫我，身为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我，去帮她找回两头动物!我暗自发誓，等我恢复为神，我再也不会派可怜的凡人接受远征任务了。除非那个任务真的很重要。除非我确定那个凡人有这个能力。除非我真的没时间……或者我真的很不想亲自去办。这要比这个网之女神逼我做的事仁慈多了，也慷慨多了。
“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呢?”我问布里托玛耳提斯，“狮鹫不是被关在皇帝宫里吗?我们不能像一站式购物那样一次性把事情全办完吗?”
“噢，不。”布里托玛耳提斯说，“真正重要的动物，那些最珍稀的……皇帝把它们关在一个特殊场所，只有那里才有合适的资源照料它们。那就是印第安纳波利斯动物园。”
我打个了寒战。我认为动物园是令人感到压抑的地方，到处都是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大喊大叫的孩子，还有难吃的食物。
“狮鹫肯定被严加看管了。”我推测。
“完全正确!”布里托玛耳提斯的语气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未免有点过于兴奋了，“所以，拜托你们趁自己受伤或死掉以前把狮鹫们放出来。还有，你们必须尽快——”
“现在要说时间限制了，”雷奥带着了如指掌的神情看着我，“总是有时间限制的。”
“在三天之内完成。”布里托玛耳提斯继续道，“皇帝准备在一场大型庆典中用上全体动物及囚犯。”
“命名日庆典。”我想起来了，“南妮特，那个差点杀了我们的无头人，她曾经提到过这件事。”
“正是。”布里托玛耳提斯显得十分厌恶，“这个皇帝……他特别爱用自己的名字给别的东西命名。在这场庆典上，他准备重新命名印第安纳波利斯。”
这件事本身倒不至于让我感到多么悲痛。印第安纳波利斯这个名字太复杂了，很难讨人喜欢。然而，如果这个皇帝正是我猜到的那个人，他对庆典的理解还包括屠杀数以千计的人类和动物。他真的不是那种你举办自家孩子的生日派对时愿意合作的人。
“无头人还提到了别的，”我说，“皇帝想献祭两个特殊的囚犯。我和那个女孩。”
卡里普索猛地拍了一下手，双手像捕熊夹的两片利齿一样突然合拢了。“乔治娜。”
“完全正确!”布里托玛耳提斯又一次显得过于欢快了，“目前为止那个女孩很安全。没错，她是被囚禁了，也发疯了，但还活着。你们专心去救我的狮鹫，黎明时分抵达动物园。皇帝的侍卫到时刚好值完晚班要换班。他们会比较疲倦，注意力不够集中。”
我凝望着雷奥手中的地雷组件。比起布里托玛耳提斯的任务，现在我开始觉得被炸死是更加仁慈的命运了。
“至少我不必一个人去。”我喃喃自语。
“事实上，”女神说，“雷奥·瓦尔迪兹必须留在这儿。”
雷奥退缩了一下。“你说啥?”
“你已经证明了你在陷阱方面很有才能!”女神解释道，“埃米和约瑟芬需要你的帮助。驿站到目前为止都没被皇帝发现，但它坚持不了多久了。皇帝不会容忍任何反抗，他肯定会找到这个避难所，而且他想摧毁这个地方。你，雷奥·瓦尔迪兹，可以协助加固驿站的防御。”
“但是——”
“高兴点!”布里托玛耳提斯面向卡里普索说，“你可以跟阿波罗一起去，亲爱的。两位曾经的神为我完成任务!真好，我好喜欢这个创意。”
卡里普索脸色煞白：“但是……不。我不——”
“她不能。”我补了一句。
女巫小姐坚定地点点头。“我们两个相处得不好，所以——”
“那就这样定了!”女神从椅子上起身，“等你们把我的狮鹫带回来，我再到这儿来跟你们碰面。别辜负我，凡人们!”她开心地拍了拍手，“噢，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她飞快地旋转起来，化为一道鱼饵一样的闪光，就此不见踪影，只留下了几个挂在地毯上的三叉鱼钩。
[1] 原文为Trappy McTrapface，是阿波罗给布里托玛耳提斯胡乱起的外号。
[2] 贝蒂跳雷是德国S型跳雷的别称，这种地雷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广泛使用，对步兵伤害极大。
[3] 底比斯是古埃及中王国和新王国时代的首都。
[4] 英格丽·褒曼(Ingrid Bergman，1915—1982)是瑞典电影女演员，曾三获奥斯卡金像奖。
[5] 缅甸式捕虎坑是一种经典陷阱，特点是在深坑内立若干尖头桩，表面覆盖一层遮盖物伪装成地面。
[6] 洛克·赫德森(Rock Hudson，1925—1985)，美国著名电影演员。
[7] 北冠欧螈(northern crested newt)是一种主要分布在欧洲的蝾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