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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蒙算着金币,将盒金一枚一枚地投入桌上的小箱。他看起来仍然略微震惊,这也是应该的。三千盒金是极大的一笔数字,远超过凯蒙全年收入最多的时候。他最亲密的同伙跟他坐在同桌,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纹坐在自己的角落,试图了解为何自己这么惧怕。三千盒金。教廷不应该这么快就发出这笔钱。亚瑞耶夫上圣祭司似乎很狡猾,没有这么轻易就能骗过他。

凯蒙将另一枚金币投入箱子。纹无法确定他如此展现财富是愚蠢还是聪明。黑帮都是根据严格的协议运作:每个人依照自己在团体中的地位高低分到一份收入。虽然有时杀死首领,夺取他的财富是颇为诱人,但长期而言,成功的首领能为大家带来更多的财富,过早杀了他会断绝未来的收益,更不要提会引来其他成员的愤怒。

不过,三千盒金……这足以引诱最理性的小偷犯事。一切都不对劲。

我得离开这里,纹决定。离开凯蒙还有密屋,以防有变故。

但是……离开?自己走?她从来没有独自一人过。以前一直都有瑞恩,是他带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加入不同的盗贼组织。她酷爱独处,但一想到只有自己独身一人在这城市中又让她满心恐惧。这就是为什么她未曾从瑞恩身边逃开,也是为什么她会留在凯蒙这里。

她不能走,可是她必须走。她从角落抬起头,目光搜索着房间。里头没有几个人是让她有好感的,但如果圣务官真的来对付集团,有一两人她会不愿看到他们受伤,因为他们是少数几个没有试图要欺负她的人,更罕见的是,甚至有人善待过她。

乌雷是名单上的头号人物。他不是朋友,但在瑞恩离开后,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如果他愿意跟她走,那么至少她不会是独自一人。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沿着房间的墙壁,走到乌雷跟其他一些较为年轻的团员坐在一起喝酒的地方。

她扯扯乌雷的袖子。他转身面向她,微醺着。“纹?”

“乌雷,”她低声说道,“我们得走。”

他皱眉,“走?走去哪里?”

“离开。”纹说道,“从这里离开。”

“现在?”

纹焦急地点头。

乌雷回望着他的朋友们,他们正因此而嬉笑着交头接耳,朝乌雷跟纹投以意味深长的眼光。

他满脸通红。“你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某个地方?”

“不是那样子的。”纹说道,“只是……我需要离开密屋,但我不想要一个人走。”

乌雷皱眉。他靠得更近,吐出淡淡的酒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纹?”他低声问道。

纹顿了顿。“我……觉得有事情会发生,乌雷。”她悄声道,“跟圣务官有关。我现在不想待在密屋里。”乌雷静静地坐了片刻。“好吧。”他终于说道,“会花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纹说道,“至少今晚。可是我们得离开。现在就走。”

他缓缓地点头。

“你在这里等一下。”纹低声说道,转身离去。她朝凯蒙瞥了一眼,他正因为自己的笑话而笑得乐不可支。然后她悄悄地穿过满是灰烬与烟雾的房间,进入密屋的后房。

盗贼集团的通铺不过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两旁都是床褥,又挤又不舒服,但比她跟着瑞恩时睡了几年的冰冷小巷好得多。

我可能得重新适应小巷了,她心想。她之前这么过来了,可以再这样过下去。

她走到床边,男子说笑声和喝酒声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纹跪下,看着她零碎的几件东西。如果确实出事,那她再也无法回到密屋。永远不能。可是她不能带着被褥一起走,太明显了。所以能带的只剩下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她的私人物品:一些小石子,来自她去过的每个城市,瑞恩说纹的母亲给她的一只耳环,还有一块跟大钱币一般大的黑曜石,被磨成不规则的形状,瑞恩将它视为幸运符带在身上。他半年前偷偷离开时,只留下这个,遗弃了她。

他总是说他会这么做。纹严肃地告诉自己。

我没想过他会真的离开——这就是为什么他必须走。

她手中握着黑曜石,将小石子放在口袋里,耳环则穿入耳洞。它的造型很简单,只不过是一个小耳针,连偷都不值得偷,所以她不担心把它放在后屋里,但纹很少戴它,担心饰品会让她看起来更女性化。她没有钱,但瑞恩教过她该如何捡拾食物跟乞讨。两者在最后帝国都很困难,尤其是陆沙德,可是必要的话,她会找到方法。

纹留下了盒子跟被褥,溜回大厅。也许她反应过度,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如果发生了……如果瑞恩有好好教过她什么事,那就是该如何保住自己的脑袋。找乌雷一起是个好主意。他在陆沙德有同伙。如果凯蒙的盗贼团真出了什么事,乌雷可能可以帮她跟自己找工作——

纹一进入大厅便全身僵住。乌雷不在她找到他的桌子边,而是偷偷摸摸地站在房间前面,靠近吧台,靠近……凯蒙。

“怎么一回事!”凯蒙站起身,脸跟阳光一样红。他推开凳子,然后扑向她,半醉半醒,“逃走?是要去教廷告密!对不对?”

纹冲向楼梯间的门,绝望地在桌子跟成员间奔跑。

凯蒙掷来的木凳子正中她背心,让她摔倒在地上,痛楚从肩胛之间传来。在几名团员的惊呼声中,椅子从她身上弹开,跌落在附近的地面上。

纹晕眩地倒地。然后……她体内的某种东西,某种她知道却不明白的东西,给了她力量。她的头停止晕眩,痛楚变成集中的焦点,让她笨拙地站起身。

凯蒙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还没站好,他已经反手一掌挥来,让她的头因击打的力道而侧转,脖子扭转的痛楚强烈到她几乎没感觉自己又跌落地面。他弯下腰,抓起她的前襟将她拖起,举起拳头。纹没来得及思考或发话,她只能做一件事情——一口气用光她所有的“幸运”,推向凯蒙,镇静他的怒气。

凯蒙摇晃了。一瞬间,他的眼光放柔,略略放下她。接着,怒气回到他的眼中。强烈又令人恐惧的怒气。

“该死的丫头。”凯蒙喃喃道,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她,“你那个叛徒哥哥从来没尊重过我,你也一个样,我对你们两个都太宽容了,早该……”

纹试图扭转身子逃开,可是凯蒙抓得很牢,她绝望地寻求其他人的协助,但她知道她会看到什么。漠然。他们别过脸,表情尴尬却不在意。乌雷仍然站在凯蒙的桌子边,充满罪恶感地低下头。

她在脑海中,再度听到有一个声音对她低语,是瑞恩的声音。笨蛋——无情,是最实际的情绪。你在地下世界中没有朋友。你在地下世界中永远不会有朋友!

纹重新挣扎,但凯蒙再度打她,将她击倒在地。猛力的攻击让她一直反应不过来,只能大口喘气,肺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掏空。

忍着点。她神志不清地想。他不会杀了我。他需要我。

但是,就在她虚弱地转身的同时,她看到凯蒙在阴暗的房间里对她从上而下俯瞰,脸上明显展现出酒醉后的狂怒。她知道这次跟以前都不同,不会只是打一顿了事。他认为她打算去教廷告密。他没有打算控制自己。他眼中有杀意。

求求你!纹绝望地想,伸向她的“幸运”,试图让它发挥作用。没有反应。“幸运”也不过如此,也让她失望了。

凯蒙弯下腰,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抓住她的肩膀,举起手臂。厚重的手抡拳,肌肉紧绷,一滴愤怒的汗珠从他下巴滑落,滴在她的脸颊上。

几尺之外,楼梯间的门晃动后猛然打开。凯蒙顿了顿,仍高举着手,同时瞪着门口,还有哪个不幸的成员选择在如此不恰当的时间回到密屋?

纹把握他分神的瞬间,不理会新来的人是谁,只忙着要从凯蒙的掌握中挣脱,但她太虚弱了,脸颊因为他先前的一击而剧痛,口中也有血的味道。她的肩膀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身侧因为方才摔倒在地而大为疼痛。她曲起手指,抓着凯蒙的手,但突然感到一阵虚弱,力气跟“幸运”一样弃她而去,痛楚似乎变得更大,更猛烈,更……持久。

她绝望地面向门,她离得好近,近得不得了,就快逃走了,只要再一点点……

然后,她看到静静站在楼梯间的男子。她没有见过他。他很高大,有着鹰隼般的脸庞,浅色的金发,穿着贵族的轻便服饰,披风自然地垂散,大概三十来岁,没戴帽子,也没有拿着决斗杖。

而且,他看起来非常,非常愤怒。

“这是怎么一回事?”凯蒙质问,“你是谁?”

他是怎么避过侦哨的……纹心想,挣扎地想要恢复思考能力。痛。她可以处理痛。圣务官……是他们派来的人吗?

新来的人低头看看纹,表情柔和了些,然后抬头望向凯蒙,眼神变得阴冷。

凯蒙愤怒的质问随着他突然往后倒戛然停止,仿佛他被人用力捶了一拳。他的手臂从纹的肩头松开,整个身体倒向一旁,让地板摇晃不止。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

我得逃走,纹心想,强迫自己跪起。几尺外,凯蒙痛苦地呻吟,纹从他身边爬开,溜到一张无人使用的桌子下。密屋有隐藏出口,就在房间后方有个通道,如果她能爬过去——

突然间,纹感觉到强大的平静。这股情绪有如突来的重量撞上她,她原本的情绪被完全压抑,仿佛被大手一盖,恐惧像是蜡烛般被吹灭,连痛楚似乎都变得不重要。她缓下动作,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担忧,站起身,面对暗门时停顿了脚步。她重重地喘息,仍然有点晕眩。

凯蒙刚才想杀我!她的理智在警告她。而且有人在攻击密屋。我得逃走!可是她的情感与理智不符。她感觉到……宁静,毫无担忧,而且相当地好奇。

有人对她施用了“幸运”。

她虽然从来没感觉到过,却仍然辨认了出来。她在桌子边停下脚步,一手按着木头,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新来的人仍然站在楼梯间门口,以打量的眼光注视她片刻,然后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发生什么事了?

新来者终于踏入房间,凯蒙其余的手下仍坐在桌边,看起来很惊讶,却出奇地毫不在意。

他对所有人都施用了“幸运”。可是……他是怎么办到的?一次对付这么多人?纹从来无法储存足够的量,只能偶一为之而已。

新来者进入房间的同时,纹也终于看清他身后还跟着第二个人。后者比较不那么霸气,长得比较矮,脸上有半短不长的黑胡子,头上是剪得短短的头发,也穿着贵族的衣服,但剪裁没那么高级。

房间另一边的凯蒙呻吟着坐起,抱着头,瞥向新来的人。“多克森先生!呃,这个,多令人意外的造访啊!”

“确实如此。”较矮的人,多克森回答。纹皱眉,觉得两人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财务廷。凯蒙跟我离开时,他们也坐在等待室里。

凯蒙站起身,端详着金发的新来者,低头看看他的双手,上面有着奇特的交错疤痕。“他统御老子的……”凯蒙低声道,“海司辛幸存者!”

纹皱眉。她没听过这个称号。她应该知道他是谁吗?虽然她感觉到相当平静,但伤口仍然阵阵作痛,而且头也很晕,她靠在椅子上,没有坐下。

无论这个新来的人是谁,凯蒙显然都认为他是很重要的人。“天哪,卡西尔先生!”凯蒙结结巴巴地说道,“真是我难得的殊荣!”

新来的人,卡西尔,摇摇头:“你知道吗?我真的没有兴趣听你说话。”

凯蒙再次被后抛,又发出一声痛楚喊叫。卡西尔没有做任何动作,但凯蒙仍然摔倒在地上,仿佛被隐形的力量推了一把。

凯蒙安静不说话了。卡西尔环顾四周:“你们其他人知道我是谁吗?”

许多组员都点点头。

“很好。我来到你们的密屋是因为——朋友们,你们欠我一大笔债。”

房间一片安静,只有凯蒙的呻吟,终于一名成员开口:“我们……有吗,卡西尔先生?”

“的确有。因为多克森先生跟我刚救了你们一命。你们无能的首领一个多小时前离开财务廷,直接回到密屋来,他身后跟着两名教廷探子,一名是上圣祭司……另一名是钢铁审判者。”

没有人说话。

天哪……纹心想。她是对的,只是动作不够快。如果有审判者——

“我处理了审判者。”卡西尔说道,顿了顿,让语意悬浮于空中。什么样的人可以如此轻松地声称他“处理”了审判者?传言那些怪物永生不死,能看到一个人的灵魂,同时是所向披靡的战士。

“我要求你们支付我提供的服务。”卡西尔说道。凯蒙这次没站起来,他跌得太重,显然也神志不清,房间一片安静。终于,凯蒙的二号手下,黑皮肤的米雷夫端起盛教廷盒金的箱子冲上前去,交给卡西尔。“这是凯蒙从教廷那里得来的钱。”米雷夫解释,“三千盒金。”

米雷夫急着想要满足这个人,纹心想。这不只是“幸运”,或者这是我从来无法使用的能力。

卡西尔顿了顿,然后接下金币箱:“你是?”

“米雷夫,卡西尔先生。”

“好吧,米雷夫首领,这笔付款能让我满意,不过你还得为我做一件事情。”

米雷夫顿了顿:“什么事?”

卡西尔朝几乎昏厥的凯蒙点点头:“处理他。”

“没问题。”米雷夫说道。

“我要他活着,米雷夫。”卡西尔说道,举起一根手指,“但我不想要他享受人生。”

米雷夫点点头:“我们会让他变成乞丐。统御主不赞同这个职业——凯蒙在陆沙德过不了好日子。”

而且一旦米雷夫确定卡西尔的注意力转移之后,迟早也会把凯蒙处理掉。

“很好。”卡西尔说道,然后打开金币箱,开始数着盒金,“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米雷夫。反应很快,而且不像其他人那么容易被惊吓。”

“我以前跟迷雾人合作过,卡西尔先生。”米雷夫说道。

卡西尔点点头。“老多。”他对同伴说道,“我们今天晚上要在哪里会面?”

“我原来想用歪脚的店。”第二名男子说道。

“那不是个中立的场所。”卡西尔说道,“如果他决定不加入我们就更不合适。”

“的确是。”

卡西尔看着米雷夫:“我在策划这一区的行动。如果有当地人的支持会很有帮助。”他递过百枚左右的盒金,“我们今天晚上需要使用你们的密屋,可以立刻安排吗?”

“当然。”米雷夫说道,急切地接过钱币。

“很好。”卡西尔说道,“现在,出去。”

“出去?”米雷夫迟疑地问道。

“是的。”卡西尔说道,“带着你的手下出去,包括你的前任头儿。我想跟纹小姐私下谈谈。”

房间再次沉默,纹知道她不是唯一一个在猜想卡西尔如何得知她名字的人。

“好啦,你们都听到他说的话了。”米雷夫呵斥,挥手要一群壮汉去抓起凯蒙,然后将所有人赶出门外。纹看着他们离去,越发不安。这个卡西尔是很强势的男子,直觉告诉她,强势的男子很危险。他知道她的“幸运”吗?显然是,否则他找她有什么原因?

这个卡西尔会想怎么利用我?她心想,搓着撞到地板的手臂。

“对了,米雷夫。”卡西尔懒洋洋地开口,“当我说‘私下’会谈时,我的意思是不要墙壁后面有四个人从窥视洞监视我们。请带着他们一同走小巷离开。”

米雷夫脸色一白。“当然好,卡西尔先生。”

“很好。在小巷里,你会发现两名已死去的教廷探子。请帮我们把尸体处理掉。”

米雷夫点点头,转身离去。

“还有,米雷夫。”卡西尔补充道。

米雷夫再次转过身。

“别让你的手下背叛我们。”卡西尔轻轻说道。纹再次感觉到,她的情绪被施加更多压力。

“这帮人已经引来钢铁教廷的注意力——不要让我也成为你们的敌人。”

米雷夫重重一点头,消失在楼梯间,顺手带起门。片刻后,纹听到窥视室响起脚步声,然后一切安静下来。她被留下来,独自面对一名不知为何原因,居然能让一整间屋子的杀手跟小偷噤若寒蝉的男子。她瞄着大门。卡西尔正看着她。如果她逃跑的话,他会怎么做?

他声称杀死了一名审判者,纹心想。而且……他用了“幸运”。我得留下来,就算只是找出他知道什么也好。

卡西尔的笑容加深,终于大笑出声。“刚才实在太好玩了,老多。”

另一名卡西尔称为老多的人哼了一声,走向房间前方。纹全身紧绷,但他没有朝她移动,只是漫步到吧台边。

“你之前就已经让人很难以忍受了,阿凯。”多克森说道,“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你的新名声时不要爆笑出来。”

“你嫉妒我。”

“一点也没错。”多克森说道,“我对于你恐吓小罪犯的能力嫉妒得不得了。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去,但我觉得你对凯蒙太凶了。”

卡西尔走到他身旁,在房间的一张桌边坐下,笑容随着出口的话语微微冷凝:“你看到他是如何对待那女孩的。”

“其实我没看到。”多克森挖苦地说道,在吧台的储物柜里翻箱倒柜,“因为有人挡在门口。”

卡西尔耸耸肩:“你看看她,老多。可怜的小东西被打得快晕过去了,我毫不同情那个男人。”

纹待在原处,继续观察两名男子。随着紧绷的气氛逐渐舒缓,她的伤口又开始疼痛,肩胛骨间的一击会留下大块瘀青,而脸上的巴掌印也火辣辣地在燃烧,头更是仍然微晕。

卡西尔看着她,纹咬紧牙关。痛。痛是可以应付的。

“你需要什么吗,孩子?”多克森问道,“也许一条湿的手帕来敷敷脸?”

她没有反应,只是专注于卡西尔身上。快点,告诉我你要对我干什么?放马过来啊。

多克森终于耸耸肩,然后弯腰钻入吧台下,过一会儿后,抓了两个瓶子出来。

“有好东西吗?”卡西尔转身问道。

“你以为呢?”多克森回问,“就算是在小偷界,凯蒙也向来不以品味闻名。我有些袜子都比他的酒要更好。”

卡西尔叹口气:“还是给我一杯吧。”然后他瞥向纹,“你要什么吗?”

纹依然没有反应。

卡西尔微笑。“别担心——我们没你的朋友们想的那么可怕。”

“我不觉得他们是她的朋友,阿凯。”多克森从吧台后面说道。

“有道理。”卡西尔说道,“无论如何,孩子,你都不必怕我们,只不过得注意一下老多的口臭。”多克森翻了翻白眼接话:“或是阿凯的笑话。”

纹静静地站着。她可以假装虚弱,就像对付凯蒙时那样,但直觉告诉她,这些人不会对她的伪装有同样反应,所以她待在原处,评量状况。

平静再度降临在她身上,鼓励她放轻松,信任对方,照他们建议的去做。

不要!她留在原处。

卡西尔挑起一边眉毛。“真令人意外。”

“什么?”多克森边倒酒边问道。

“没事。”卡西尔回答,仍然端详着纹。

“你到底要不要喝点东西,小姑娘?”多克森问道。

纹什么都没说。打从她有记忆以来,她就拥有“幸运”的能力,让她坚强,让她能够与其他盗贼抗衡,这可能是她能存活至今的原因。但在同时,她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者她为什么能使用这股力量。逻辑跟直觉告诉她同一件事——她需要弄清楚这男人知道些什么。无论他打算怎么利用她,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她都必须忍耐,必须发现他是如何变得如此强大。

“啤酒。”她终于说道。

“啤酒?”卡西尔问道,“就这样?”

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他。“我喜欢。”

卡西尔搓搓下巴。“我们得在这方面多下点工夫。”他说道,“无论如何,先坐下来吧。”

纹迟疑地隔着小桌在卡西尔对面落座。她的伤口很痛,但她不能展现出软弱的一面。软弱会害死人。她必须假装自己能忽略疼痛。至少坐下来之后,她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多克森片刻后也加入他们,给了卡西尔一杯酒,又给了纹一杯啤酒,但她没有动。

“你是谁?”她静静地开口问道。

卡西尔挑眉:“你讲话都这么直接啊?”

纹没有回应。

卡西尔叹口气:“我的神秘气质看来也不管用了。”

多克森轻哼了一声。

卡西尔微笑:“我的名字是卡西尔,可以算是你们称为首领的人物,但我的小队跟你见过的都大大不同。像凯蒙这种人,还有他的手下都认为自己是猎食者,靠猎捕贵族跟教廷的不同组织为生。”

纹摇摇头:“不是猎食者,是食腐者。”也许有人认为在这么靠近统御主的地方,盗贼集团会无法生存,但瑞恩让她看到事实正好相反:有钱有势的贵族聚集在统御主周围,而权力跟财富聚集的地方便滋生腐败,尤其是统御主对贵族的管束远低于对司卡的控管,这似乎与统御主喜爱贵族们的祖先有关。无论如何,凯蒙这种集团就像是以城市的腐败为生的老鼠,而且跟老鼠一样,无法完全歼灭,尤其是在像陆沙德这么大的城市里。

“食腐者。”卡西尔微笑说道,显然他很喜欢微笑,“这个描述很贴切,纹。这样说来,老多跟我也是食腐者,只是等级比较高一点。你可以说我们比较有教养,也可以说我们野心比较大。”

她皱眉:“你们是贵族?”

“天哪,当然不是。”多克森说道。

“至少……”卡西尔开口,“不是血统纯正的那种。”

“没有混血儿。”纹小心翼翼地说道,“教廷猎杀他们。”

卡西尔挑起眉毛:“你这种混血儿?”

纹感到大为震惊。他是怎么……

“就连钢铁教廷都不是万能的,纹。”卡西尔说道,“如果他们没抓到你,也会漏掉别人。”

纹深思地顿了顿。“米雷夫,他称你们为迷雾人。迷雾人是某种镕金术师,对不对?”

多克森瞥向卡西尔。“她的观察力很敏锐。”较矮的男子赞赏地点点头。

“没错。”卡西尔同意。“他是称我们为迷雾人,不过这样称呼过于草率,因为严格说来,老多跟我都不算是真的迷雾人,不过我们倒蛮常跟他们打交道。”

纹静静地坐着,承受对方的打量眼光。镕金术,号称是千年前统御主赐予贵族的神秘力量,作为其效忠的奖赏。这是基本教廷教义,连纹这样的司卡都知道。贵族拥有镕金术跟特权,是因为他们的祖先。司卡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而被惩罚。

但事实是,她并不知道镕金术是什么,她一直以为这跟战斗有关系。传言一个“迷雾人”就足以杀死整个盗贼集团,但司卡之间对于这股力量的讨论都是偷偷摸摸,半信半疑的。在此刻之前,她从来没想过也许它跟她的“幸运”根本是同样的东西。

“告诉我,纹。”卡西尔好奇地向前倾身,“你知道你对财务廷的圣务官做了什么吗?”

“我用了‘幸运’。”纹低声说道,“我用它来让人不要那么生气。”

“或不要那么多疑,”卡西尔说道,“更容易骗。”

纹点点头。

卡西尔抬起一根手指:“有很多事情要学,包括技巧、规则和练习,但有一堂课不能等。永远不要对圣务官使用情绪镕金术。他们都受过训练,分辨得出何时情绪受到操控。就连上族都不准‘拉’或‘推’圣务官的情绪。是你让那名圣务官找来审判者的。”

“祈祷那怪物再也不要发现你的踪迹,小姑娘。”多克森轻轻地说道,啜着酒。

纹脸色一白:“你没有杀死那个审判者?”

卡西尔摇摇头:“我只是让他分神片刻,不过我得说,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危险。别担心,关于他们的许多传言都不是真的。如今他失去了你的踪迹,再也无法找到你。”

“应该不太可能。”多克森说道。

纹担忧地望着较矮的男子。

“应该不太可能。”卡西尔同意,“我们对于审判者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他们似乎不依照常理生存。举例而言,穿过他们眼睛的那对钢钉应该能致命,但以我对镕金术的任何知识都无法解释那些怪物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只是一般的迷雾人探子在找你,我们不用担心。但是一名审判者……你得眼睛睁大些。不过你已经蛮擅长于这点了。”

纹不自在地坐了片刻。终于,卡西尔对她的那杯啤酒点点头:“你没有喝。”

“你可能在里面加了东西。”纹说道。

“噢,我不需要在你的饮料里面加东西。”卡西尔微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毕竟你要很情愿地喝下这瓶神秘液体。”

“那是什么?”她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它就不神秘了。”卡西尔笑着说道。

多克森翻翻白眼:“那个小瓶子里装着酒精,还有一些金属碎屑,纹。”

“金属?”她皱眉问道。

“八种基本镕金术金属的其中两种。”卡西尔说道,“我们得做些测试。”

纹打量着瓶子。

卡西尔耸耸肩:“你如果想对你的‘幸运’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就得把它喝下去。”

“你先喝一半。”纹说道。

卡西尔挑起一边眉毛:“原来你这么多疑啊。”

纹没有反应。终于,他叹口气,拿起瓶子,拔掉瓶塞。

“先摇一摇。”纹说道,“确保你喝得到一些沉淀物。”

卡西尔翻了个白眼,但仍然按照她的要求晃着瓶子,喝下一半的液体,然后咔的一声将瓶子放回桌上。纹皱眉,打量起卡西尔,后者微笑。他知道她上钩了。他炫耀了自己的能力,以此来诱惑她。服从掌权者的唯一理由是为了有一天能夺取它。瑞恩说的。

纹伸出手拿起瓶子,然后一口喝下。她坐在原处,等着某种魔法变化或力量涌现,甚至是中毒迹象也好,但一无所感。

真是……令人失望啊。她皱眉,靠回椅子上,突然好奇地碰碰她的“幸运”。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因震惊而大张。

它在那里,像是一堆巨硕的金矿,力量大得几乎要超出她的理解。她之前都必须非常吝惜地使用,好好保存,一次只能用一丁点儿,现在她感觉像是饥饿无比的妇人被邀去参加贵族的宴席。她惊愕地坐在原处,感觉着体内巨大的财富。

“好了。”卡西尔以催促的声音说道,“试试看,安抚我。”

纹怯生生地探向她新找到的“幸运”,拿了一点点朝卡西尔施放。

“很好。”卡西尔兴奋地向前靠,“但我们已经知道你会这么做了。现在是真正的测试,纹。你能用另外一种方法操作它吗?你能抑制我的情绪,但你能激发它吗?”

纹皱眉。她从来没有以这种方式使用过,甚至没想过自己可以办到。为什么他这么兴奋?

纹多疑地朝“幸运”的来源探去,此时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原本以为是一大股的力量来源,其实分成两种。有两种不同的“幸运”。

八种。他说有八种。但是……其他的有什么用?

卡西尔还在等她。纹朝第二种不熟悉的“幸运”来源探去,照她先前的做法,朝他施放。

卡西尔的微笑加深,往椅背一靠,瞥向多克森:“一点也没错。她办到了。”

多克森摇摇头:“说实话,阿凯,我不知道该怎么想。光有一个你就已经够让人不安了。有两个……”

纹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他们。“两个什么?”

“纹,就连在贵族之间,镕金术也算是稀有的能力。”卡西尔说道,“的确,这是可以传承的能力,而大多数强大的血统都是上族所有,但光是血统不足以保证镕金术的力量。

“许多贵族都只能运用一种镕金术技巧,那种只能施用八种基本镕金术法之一的人被称为迷雾人。有些时候这些能力也会出现在司卡身上,但必须是那名司卡拥有贵族血统,或是他的亲族拥有。大概……每一万名混种司卡中会有一个迷雾人。贵族血统越高贵,越纯粹,司卡就越有可能是迷雾人。”

“你的父母是谁,纹?”多克森问道,“你记得他们吗?”

“我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养大的,他叫瑞恩。”纹不安地说道。这不是她会跟外人讨论的事情。

“他提过你父母吗?”多克森再问。

“有时候。”她承认,“瑞恩说我们的妈妈是个妓女,不是她自愿的,而是地下世界……”她说不下去了。有一次,她还很小时,妈妈想杀她。她隐约记得这件事,是瑞恩救了她。

“你父亲呢?”纹问道。

纹抬头。“他是钢铁教廷的一名上圣祭司。”

卡西尔轻轻地吹声口哨:“这可算是有点嘲讽的渎职行为了。”

纹重新低头看着桌子,终于伸出手,拿过啤酒,大喝了一口。

卡西尔微笑。“教廷中等级比较高的圣祭司大多数是上族,你的父亲透过血统给了你稀有的天分。”

“所以……我是你之前提到的迷雾人?”

卡西尔摇摇头:“其实不是。所以你对我们而言这么有意思,纹。迷雾人只能使用一种镕金术。你刚证明自己能使用两种,而如果你在八种中至少通用两种,那就代表你也能施用其他几种。这就是它运作的方式——如果你是镕金术师,你要么只拥有一种术法,要么就全部都有。”

卡西尔向前倾身:“纹,你是所谓的‘迷雾之子’。就连在上族间,都是极端少有。而在司卡间……这么说吧,我这辈子只见过一名我以外的迷雾之子。”

不知为何,房间突然显得格外安静,格外凝定。纹以不安、恍惚的眼神盯着酒杯。迷雾之子。她当然听说过那些故事,那些传说。

卡西尔跟多克森静静地坐着,让她思考。终于,她开口:“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卡西尔微笑:“意思是,纹,你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你拥有大多数贵族都嫉妒的力量,如果你生来就是贵族,那这份力量会让你成为整个最后帝国中最致命也最有权力的人之一。”

卡西尔再度向前倾身。“但是,你并非贵族。你不是贵族,纹。你不用按照他们的规则行事——这让你更强大。”

很显然的,我下一阶段的任务会带我们进入泰瑞司的高地。据说那是一个寒冷、严酷的地方,连山都是冰做的。

我们普通的侍从无法应付我们这种旅程,可能该雇些泰瑞司挑夫来帮我们拿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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