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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纹躺在歪脚店里属于她的床上,感觉头阵阵发疼。
幸好,头痛已经开始转弱了。她还记得那可怕的早上醒来的瞬间,痛楚强烈到她几乎无法思考,更无法移动。她不知道卡西尔是如何撑下去的,他带领残余的军队到达安全的地方已经是两个礼拜多以前的事情了。整整十五天过去,她的头还在痛。卡西尔说这对她是好事,宣称她需要练习“白镴延烧”,强迫身体超越极限运作。可是,不论他说得多好听,她还是怀疑这么痛的事情怎么可能对她是“好事”。
当然,这也会是有用的技巧。如今,在头痛大减之后,她愿意承认这点。她跟卡西尔两个人一天就跑到了战场,回程的路途却花了两个礼拜。
纹坐起身,疲累地伸展四肢。其实他们回来还不到一天。卡西尔大概大半夜未睡,跟其他成员解释发生的事情,但纹当时很高兴能直接上床。睡在冷硬泥土地上的夜晚提醒她,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一张舒服的床这种奢侈。
她伸伸懒腰,再次揉揉太阳穴,套上一件袍子,绕去厕所。她很满意地看到歪脚的学徒记得要帮她放洗澡水。她锁上门,脱下外衣,躺入温暖、散发芳香的洗澡水。她以前真的觉得这香味讨人厌吗?这味道确实是会让她有些介意,但只要能去除旅行时黏身的尘土污渍,那点麻烦根本不值一提。不过她还是觉得长头发很讨厌。她一面洗头,一面梳理着纠结的地方,不知道那些贵族仕女怎么能忍受头发长达腰际。她们每天要花多少时间接受仆人的梳理跟打扮啊?纹的头发还不及肩,就已经很不愿意再让它继续长了。每次跳跃时它都会四处飞散,打痛她的脸,更遑论会让敌人有拉扯的机会。
洗完澡后,她回到房间,穿上衣服,下楼。学徒在下方的工作室忙碌着,管家们在楼上洒扫,但厨房很安静。歪脚、多克森、哈姆和微风坐在一起吃早餐,听到纹进来的声音,所有人同时抬头。
“干吗?”纹没好气地问道,停在门口。刚才泡澡舒缓了她的头痛,但脑勺后方仍隐隐鼓胀着不舒服。
四名男子交换眼神。哈姆最先说话:“我们在讨论计划的进度,因为我们的雇主跟军队都不在了。”
微风挑起一边眉毛:“进度?这词真有意思,哈姆德。要是我,我会说‘不可行之处’。”
歪脚闷哼表示同意,四人一起转向她,显然是等着看她的反应。
他们为什么这么在乎我是怎么想的?她心想,走入房间坐下。
“你想吃点东西吗?”多克森站起身说道,“歪脚的管家们帮我们做了一些大麦卷——”
“麦酒。”纹说道。
多克森一愣:“还不到中午啊。”
“麦酒。现在。拜托。”她双臂交叠在桌上,整个人趴下。
哈姆笑了:“白镴延烧?”
纹点点头。
“会过去的。”他说道。
“如果我没先痛死。”纹嘟囔道。
哈姆再次轻笑,但笑意似乎很勉强。多克森递给她一个杯子,然后坐下,瞥向其他人。“所以……纹。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她叹口气说道,“军队原本是一切的中心,对吧?微风、哈姆和叶登花了所有时间在招募上,多克森跟雷弩则是补给。现在士兵没了……只剩下沼泽在教廷,还有阿凯对贵族的攻击——这两件事都不需要我们。我们这些人是多余的。”
房间陷入沉默。
“她说话的方式真是直接得令人心酸啊。”多克森说道。
“都是白镴延烧的后遗症。”哈姆评论。
“你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纹问道。
“昨天晚上,你睡着以后。”哈姆说道,“警备队提早解散了我们这些临时士兵,这样就不用付钱给我们。”
“所以他们还在那里?”多克森问道。
哈姆点点头:“在追踪猎捕我们剩余的军队。陆沙德警备队替换了法尔特鲁军队,因为他们打斗完后已经很疲累。大部分的陆沙德军队应该还会出去寻找叛军好一阵子,因为在战斗开始前,我们的主力军队似乎有很大部分已经先逃逸。”
对话陷入另一阵沉默。纹啜着麦酒,与其说是相信喝酒会让她舒服一些,倒不如说是在借酒发泄。片刻后,脚步声在楼梯响起。
卡西尔现身在厨房中。“大家早安。”他以惯常的开朗说道,“啊,又是菜卷啊。歪脚,你真应该雇用一些更有想象力的女佣。”虽然口中这么说,他还是抓起了一个大麦卷,大口咬下,然后愉快地微笑,为自己倒点东西喝。
所有人一片安静,男人们交换眼神。
卡西尔继续站着,靠在矮柜上吃着东西。
“阿凯,我们得谈谈。”多克森终于说道,“军队没了。”
“是的。”卡西尔边咬边说道,“我注意到了。”
“这计划毁了,卡西尔。”微风说道,“这是次很好的尝试,但我们失败了。”
卡西尔停下动作,皱眉,放下大麦卷。“失败?你为什么这么说?”
“军队没了,阿凯。”哈姆说道。
“军队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而已。我们的确是遭遇到挫折,但离结束还远得很。”
“噢,我的统御主,拜托你!”微风说道,“你怎么能这么高兴地站在那里?我们的人死了。你甚至不在乎吗?”
“我在乎,微风。”卡西尔以严肃的声音回答,“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得走下去。”
“没错!”微风说道,“走下去的意思就是结束你这个疯狂的‘行动’。该是终结的时候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么做,但这是事实!”
卡西尔将盘子放在桌面上。“不要安抚我,微风。永远不要安抚我。”
微风愣了愣,嘴巴微张。“好。”良久后他说道,“我不用镕金术,只用事实。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认为你从来都不打算要拿天金。
“你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们。你承诺我们财富,好让我们加入你,但你从来就不打算要让我们发财。这一切都是出于你的自负,因为你想成为史上最著名的首领。所以你散播谣言,招募军队。你早已知道财富是什么滋味,现在你想当传奇人物。”
微风一口气说完,眼神冷硬。卡西尔站在原处,双臂抱胸,看着众人。几个人转过头,羞愧的眼神表明他们曾想过微风说的话,纹是其中一个。沉默延续,每个人都在等卡西尔反驳。
脚步声再次在楼梯上响起,鬼影冲入厨房。“有小心上看!有人围观,在喷泉广场!”
卡西尔对男孩的消息丝毫没有讶异之色。
“在喷泉广场召集众人?”哈姆缓缓说道,“意思是……”
“来吧。”卡西尔说道,挺直身体,“我们去看看。”
“我宁可不要,阿凯。”哈姆说道,“我避免去这种地方是有原因的。”
卡西尔不理他。他走在众人面前,此时所有人,就连微风,都穿着普通的司卡衣服跟披风。一阵灰烬轻轻地下落,不带感情的灰片从天空飘下,像是从某棵看不见的树木上掉落。一大群一大群司卡拥塞在街道,大多数都是工厂或磨坊的工人。纹知道只有一个原因会让工人被允许离开工作岗位,聚集于城市的中央广场。
处决。
她从来没有参加过。理论上,城市中的所有人,无论是司卡或贵族,都必须参加处决仪式,但盗窃集团知道要怎么躲起来。远方传来钟声,宣告仪式即将开始,圣务官们看着街道两旁。他们会进入磨坊、冶铁厂,并随机进入房子搜寻,看有谁违背召唤,而惩罚即是死亡。聚集这么多人是极为庞大的工作,但光从这么一件事就可看出统御主有多强大。
随着纹一行人逐渐靠近喷泉广场,街道更为拥挤。建筑物的屋顶上满满是人,街道中也都是向前挤去的人潮。空间根本不够所有人挤过去啊。陆沙德跟大部分城市不同,它的人口数量相当庞大,哪怕只算已经到现场的人,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看到处刑。
可是,人们还是来了。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必须来,另一部分原因是来观看时不用工作,纹怀疑还有一部分是所有人都对这种事有某种程度的好奇。随着人群逐渐密集,卡西尔、多克森、哈姆开始在人潮中为集团的成员挤出一条路来。有些司卡不满地看着他们,不过大多数都呆滞而温顺,还有一些看到卡西尔时露出讶异,甚至兴奋的神情,虽然他没有露出疤痕。这些人仍很主动地让到一旁。
终于,集团抵达围绕在广场外的一圈建筑物。卡西尔挑了其中之一,朝那里点点头,多克森便向前移动。门口的一个人试图要拦下他,但老多只是指指屋顶,暗示性地掂掂钱包,整个屋顶就归他们独享了。
“请烟阵我们,歪脚。”卡西尔低声说道。佝偻的工匠点点头,让集团不会被镕金术的青铜感应察觉。纹走到屋顶边缘蹲下,双手握着低矮的石头栏杆,眼光扫过下方的广场。“这么多人……”
“纹,你从小到大都住在城市里。”哈姆说道,站在她身旁,“你一定看过集会吧?”
“是有,但是……”她要怎么形容?这些推推搡搡,水泄不通的人潮是她前所未见的,范围之广,几乎是无边无际,每条从中央广场延伸出去的通道全都是人,司卡相互推挤的程度让她不知道那些人怎么还会有呼吸的空间。
贵族站在广场中央被士兵包围,跟司卡隔开,他们很靠近中央喷泉平台,位于比广场其他区域高大概五尺以上的地方。有人为贵族架起了座位,他们全部懒洋洋地坐在那里,仿佛是在看戏或是看赛马。许多人都有仆人打着阳伞,但今天的落尘细微到不少人直接忽视它。
站在贵族旁的是圣务官——普通的穿灰色,审判者穿黑色。纹发抖。总共有八名审判者,细瘦的身形都比圣务官要高一个头,但这些阴暗怪物与他们表亲之间的差异不仅只有身高,更包括钢铁审判者独有的气质,某种特殊的姿态。
纹转而研究普通的圣务官。大多数人骄傲地穿着行政外袍,地位越高,外袍越精致。纹眯起眼睛,燃烧锡,认出勉强算熟悉的脸庞。
“那里。”她说道,指向前面,“那是我父亲。”
卡西尔立刻专注起来。“在哪里?”
“在最前面。”纹说道,“比较矮的那个,身上套着金色的袍子跟围巾。”
卡西尔沉默了。“他是你父亲?”他终于开口。
“谁?”多克森眯起眼睛问道,“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泰维迪安。”
“至上圣祭司?!”多克森震惊地问道。
“什么意思?”纹问道,“那是谁?”
微风轻笑:“至上圣祭司是教廷的领袖,亲爱的。他是统御主的圣务官中最重要的一位,理论上来说,他的位阶甚至比审判者高。”
纹说不出话来。
“至上圣祭司。”多克森喃喃道,摇着头,“这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看!”鬼影突然说道,指着前面。
一群司卡开始移动,纹原来以为他们会挤得动不了,但显然她错了。人群开始往后退,让出一条宽广的通道,直通中央高台。
是什么事情让他们——
然后,她感觉到一阵令人窒息的麻木,像是一条巨大的棉被往下压,遏止她的呼吸,夺走她的意志。她立刻开始燃烧红铜,但就像先前一样,她发誓即使用金属,仍然能感觉到统御主的安抚。她感觉到他逐渐靠近,试图让她丧失所有决心,所有欲望,所有情绪的力量。
“他来了。”鬼影低语,蹲在她身边。
一对高大白马拖拉的黑色马车出现在一条侧边街道上,在司卡让出的通道间行动,带着一股……势不可挡之感通过。纹看到有几个人被它撞倒,怀疑就算有人跌到马车面前,它也只会硬生生碾过去,甚至不会停顿。
统御主的到来让司卡更畏缩,明显可以看到一波浪潮席卷过众人,他们的身躯因感受到强大的安抚而弯倒,交头接耳与闲谈组成的巨大背景声音消失,一股超现实的沉默降临在巨大的广场上。
“他好强大。”微风说道,“就算我用尽全力,一次也只能安抚几百个人。那里一定有几万个人!”
鬼影望着屋顶边缘:“它让我想要摔倒,想要放手……”
突然,他停了口,摇摇头,仿佛清醒过来。纹皱眉。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她尝试性地熄灭红铜,发现她不再能感觉到统御主的安抚。那可怕的压抑,行尸走肉般的空洞感觉,奇特地消失了。鬼影抬头,其他的成员站得更直了些。
纹环顾四周。下方的司卡看起来并无改变。但是她的朋友们——
她的眼睛找到卡西尔。首领仍然直挺挺地站着,坚决地看着逼近的马车,脸上出现专注的神情。
他在煽动我们的情绪,纹发觉。他在对抗统御主的力量。可是,很显然,卡西尔光是要保护他们这一小群人都很费力。
微风说得对,纹心想。我们怎么可能对抗这样的人?统御主同时在安抚十万人!
可是,卡西尔依然在奋斗。以防万一,纹仍然启动红铜,然后燃烧起锌,开始协助卡西尔,鼓动周遭人的情绪,感觉上像是她在拉扯某座巨大、毫无动静的墙壁。但一定有作用,因为卡西尔略略放松,对她投以感激的目光。
“看。”多克森说道,没意识到周遭的隐形战争,“囚车。”他指向十台跟在统御主后方满是铁柱的马车,它们从人墙间出现。
“你认得里面的人吗?”哈姆说道,向前倾身。
“我不是看。”鬼影说道,看起来很不安,“叔叔,你真烧,对吗?”
“对,我的红铜启动了。”歪脚烦躁地说道,“你很安全。我们离统御主的距离很远,所以没关系的,那广场大极了。”
鬼影点点头,然后露出燃烧锡的神色,片刻后摇摇头:“不认得人。”
“你参与的招募行动不多,鬼影。”哈姆眯着眼说道。
“是的。”鬼影说道,虽然还有口音,但他显然很努力想要用一般人的方法说话。
卡西尔站到边缘,举起手遮蔽眼前的阳光:“我可以看到囚犯。我都不认得那些脸。他们不是被抓到的士兵。”
“那是谁?”哈姆问道。
“大多数是女人跟小孩。”卡西尔说道。
“士兵的家人?”哈姆惊恐地问道。
卡西尔摇摇头:“我觉得不是。他们不可能花时间去辨认已死的司卡。”
哈姆皱眉,看起来相当迷惘。
“无关的人,哈姆德。”微风静静叹息说道,“杀鸡儆猴,随便处决几个人来惩罚胆敢窝藏犯人的司卡。”
“不,不是这样。”卡西尔说道,“我觉得统御主甚至不知道那些人大多是从陆沙德招募来的,或许他根本不在乎人是哪儿来的。他可能只是认为那又是一次乡村叛变。这……这只是提醒所有人,谁才是掌权的那一位。”
统御主的马车移上平台,抵达中央露台。阴冷的车辆停在广场的正中央,但统御主没有下车。囚犯车停下,一群圣务官跟士兵开始把人拉下,黑色的灰烬继续飘落。第一组囚犯大多只是虚弱地挣扎,然后就被抓上中央平台。一名审判者在指挥工作,示意要囚犯聚集在平台上四座碗一样的喷泉边。
四名囚犯被强迫跪下,一人跪在一座喷泉边,四名审判者举起黑曜石的斧头。四把斧头落下,四颗人头落地。士兵依旧抓着尸体,让鲜血流入喷泉的水盆中。
喷泉开始闪出红光,将血滴喷入空中。士兵将尸体抛在一旁,然后又拉来四个人。
鬼影反胃地转过头。“为什么……为什么卡西尔不做点什么?为什么不救他们?”
“别傻了。”纹说道,“下面有八名审判者,更别提还有统御主本人。卡西尔是白痴才会动手。”
但如果他考虑过要行动,我一点都不会意外,她心想,想到卡西尔当时已经准备好要冲下山坡,单挑整个军队。她瞥向身侧。卡西尔看起来像是在强迫自己不要动,指节泛白的手死握住身旁的烟囱,阻止自己冲下去阻止处决。
鬼影跌跌撞撞地走到屋顶的另外一边去呕吐,避免秽物落到下方人群的头顶上。
哈姆微微呻吟,连歪脚都看起来很难过。多克森严肃地看着,仿佛在见证死亡、为他们守灵。微风只是摇摇头。
可是,卡西尔……卡西尔很愤怒。他满脸通红,肌肉紧绷,眼神炙热。
又死了四人,其中一人是孩童。
“这个。”卡西尔说道,愤怒地朝中央广场挥手,“这就是我们的敌人。这里没有慈悲,没有结束。这不是我们碰到意外时,简简单单就可放弃的一般行动。”
又死了四个人。
“看看他们!”卡西尔指着坐满贵族的长凳。大多数人看起来觉得很无趣,甚至有几个显露出享受的样子,一面转身跟同伴说笑,一面看着处决继续进行。
“我知道你们质疑我,”卡西尔说道,转向众人,“你们认为我对贵族太苛刻,认为我太享受杀害他们。可是,你真的能看着那些在说笑的人,告诉我,他们不该死在我的剑下吗?我只是在伸张正义。”
又死了四人。
纹急迫地用锡增强的眼力搜索长凳,发现依蓝德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笑,而且不笑的也不止他们。的确,许多贵族面对这种事仍然谈笑自若,但也有少数人看起来相当惊骇。
卡西尔继续说道:“微风,你问起天金的事,我跟你说实话,那确实从来都不是我的主要目的。我召集这群人是因为我想改变。我们会夺取天金,我们需要天金来扶植新政府,但这场行动不是为了让我,或是让你们任何人发财。
“叶登死了。他是我们的借口,让我们能用盗贼的方法做好事。如今,他不在了,你们要的话可以放弃、退出。但是,那无法改变任何事。这场挣扎会继续下去。人还是会死。你们只是在忽略它。”
又死了四个人。
“该是停止伪装的时候了。”卡西尔说,轮流盯着他们,“如果我们现在要做这件事,得对自己坦白诚实。我们必须承认这与金钱无关。这是为了阻止那种事。”他指向中庭里面的猩红喷泉——就连远到看不清发生什么事的上千名司卡都可以清楚明白,那是死亡的讯息。
“我打算继续我的战斗。”卡西尔低声说,“我了解你们有些人质疑我的领导能力。你们认为我在司卡心中过度哄抬自己的地位。你们偷偷在说,我想要成为另一个统御主,你们认为对我而言,自我满足远比推翻帝国重要。”
他暂停说话,纹看到多克森与其他人眼中的罪恶感。鬼影重新加入他们,依然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又死了四人。
“你们错了。”卡西尔低声说道,“你们必须信任我。当我们开始计划时,你们选择信任我,虽然情势危急,我仍然需要你们的信任!无论事情的表相如何,无论概率多渺茫,我们还是得继续战斗!”
又死了四个人。
集团成员缓缓转向卡西尔。虽然纹停止燃烧锌,但对抗统御主对他们情绪的推动似乎已经不会再耗费卡西尔如此多精神。
也许……也许他办得到,纹忍不住心想。如果有人能打败统御主,那一定就是卡西尔。
“我选择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的能力。”卡西尔说道,“虽然你们毋庸置疑是能力杰出的人。我特别挑上你们每个人,是因为我知道你们是有良知的人。哈姆、微风、老多、歪脚……你们都有着诚实,甚至乐善好施的名声。我知道如果这个计划要成功,会需要真心在乎它的人。
“不,微风。这与盒金或荣耀无关。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我们打了千年的战争,一场我打算要终结的战争。你们想的话,可以离开。你们知道我会让你们任何一个离开,没有多余的问题,没有报复,只要你们想走。
“不过……”他说道,眼神冷硬,“如果你们留下,必须承诺停止质疑我的威信。你们可以提出针对行动本身的问题,但不准再私下讨论我的领导能力。如果你们决定留下,就是要追随我。了解吗?”
他一个一个与集团成员四目交望,每个人都对他点头。
“我不觉得我们真的质疑过你,阿凯。”多克森说道,“我们只是……我们担心,而且我们觉得自己担心得有道理。军队是我们计划中很大的一部分。”
卡西尔朝北边的主城门点点头。
“你看到北边有什么,老多?”
“城门?”
“它们最近有哪里不同?”
多克森耸耸肩:“没什么太不同的。看门的人手是有点不足,可是——”
“为什么?”卡西尔打断,“为什么人手不足?”
多克森耸耸肩:“因为警备队不在了?”
“一点也没错。”卡西尔说道,“哈姆说警备队可能会在外面追寻我们残余的军队追上好几个月,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的人会留守,这很合理,镇压叛军是警备队创设的目的。陆沙德也许没有防守,但从来没有人攻击陆沙德。从来没有。”
默契在众人之间流窜。
“我们夺取城市的第一步已经达成了。”卡西尔说道,“我们让警备队离开陆沙德。代价远比我们预期的高,远比应该的高,被遗忘的神明知道我有多希望那些孩子没有死去。很不幸的是,我们无法改变这点,只能利用他们给我们的契机。
“计划依旧能执行,维持城市秩序的主力已经离开了。如果家族战争真的开打,统御主将很难阻止它,而且他不一定会想阻止。至于某种原因,他每一百年都会放任贵族间内战,也许统御主发现让他们自相残杀可以避免贵族动他的脑筋。”
“但警备队回来怎么办?”哈姆问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卡西尔说道,“统御主会让他们追上几个月的余党,让贵族有机会发泄一下。当家族战争开始时,我们要浑水摸鱼占领皇宫。”
“军队哪儿来,我亲爱的家伙?”微风说道。
“我们还有一些士兵留存。”卡西尔说道,“况且,我们还有时间招募更多人。我们得要小心,因为洞穴不能用了,所以得把军队藏在城市里,这也意味着人数会比较少,但那不是问题,因为警备队早晚会回来。”
集团中的成员交换眼神,下方的处决依旧在进行。纹静静地坐着,想猜出卡西尔那句话的意思。
“一点也没错,阿凯。”哈姆缓缓说道,“警备队会回来,而我们的军队不会大到能抵抗他们。”
“但我们会得到统御主的国库。”卡西尔微笑地说道,“你向来是怎么形容警备队员的,哈姆?”
打手想了想,同样露出微笑:“他们是佣兵。”
“我们夺取统御主的金钱,”卡西尔说道,“就能得到他的军队。这点仍然可能成功,诸位,我们可以让它成功。”
集团成员似乎变得更有信心,纹将眼睛转回广场,喷泉红到似乎完全盛满鲜血,统御主坐在他深黑的马车中,从上而下俯瞰这一切。窗户是开的,纹用锡勉强可以看到坐在里面的身影。
那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她心想。不是离开的警备队,不是手握斧头的审判者。是那个人,那个日记里的人。
我们得找到方法去打败他,否则我们做的一切会毫无意义。
我想,我终于了解为什么拉刹克这么憎恨我。他不相信我这种外人,异乡客,居然是永世英雄。他认为我不知用什么方法骗了哲人,而且通过不光明的手法取得了英雄的刺环。
根据拉刹克的说法,应该只有血统纯正的泰瑞司人才能被选为英雄。奇特的是,我发现他的憎恨让我更下定决心。我必须向他证明我能办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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