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假如他梦见你,
当你在季风吹拂,
沉思的夜晚,
当你在结实的树枝底下,
当你的阴影被结绳笼罩,
那么,他所带起的风,
会让你僵硬的四肢痉挛,
复生的假象……
当你在季风吹拂,
沉思的夜晚,
当你在结实的树枝底下,
当你的阴影被结绳笼罩,
那么,他所带起的风,
会让你僵硬的四肢痉挛,
复生的假象……
《谣言诞生》
费舍
费舍
第三千禧年907年
五獠牙之年,芬德瑞之季
达鲁吉斯坦城市建成2000年
五獠牙之年,芬德瑞之季
达鲁吉斯坦城市建成2000年
这个世界充满了诸多苦难,这里的苦难只是其中一桩。良心发现的时候,他觉得对世界的责任还是比个人重要,幸运的是,他反省道,这种时候很少。而现在,他告诉自己,也不是想这个的时机。
“哎呀哎呀,正是这样的梦让那些长满了脚趾的东西摇摇摆摆地用膝盖爬行。”他叹气,“就是这样的梦。”确实如此。他看到眼前的太阳骑在远处的山顶上,像铜盘一般穿过了森林的雾霭。他的双脚踩在污垢泥泞的加穷比贫民窟的街道上,木屋和棚屋蹲伏在街道两侧的阴暗中。一群被遗弃的裹着肮脏黄色破布的老人蹲在缭绕的炊烟边,木然地看着他走过去。还有群穿着差不多的女人,站在烂泥井边,无休止地把猫淹在水里——令人困惑的行为,他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象征意义,他只管急匆匆地走过。
他穿过卫矛河桥,穿过逐渐稀疏的加穷比牧人的帐篷,脚下的道路开阔,两旁都是葡萄园。他徘徊着,思考用这些多汁的葡萄酿成的美酒该是怎样的味道。而那梦境突如其来,冲入了他的脑海,淹没了其他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脑子里的念头在飞——逃离了他身后命运多舛的城市,逃离了那城市顶部黑暗肮脏的天空;而最重要的是,逃离那些他已知的东西,逃离他自己。
某些人拥有奇特的天赋,能够找出手指骨上的通道,可以透视肩胛骨的裂痕,或者阅读龙之套牌。对科卢普而言,他根本不用故弄玄虚,占卜的力量就在他脑袋里,连他自己都无法否认这一点,不管他怎么努力。在头盖骨内,总是盘旋着哀乐般的预言,并且在他的全身回荡。
他喘息着,喃喃自语:“这只是个梦而已,睡眠后遗症。想想科卢普,或许他真的要在这个时候逃离了。毕竟,没有人可以把科卢普当傻子。这个胖子又懒惰又糊涂,没错;他有时候笨得连碗汤都端不好,真的。但他不是傻子。这个时代注定会出现智者。明哲保身,难道这不是聪明人的作为吗?其他人的生命哪有自己的重要?没错,太聪明了,科卢普就是个聪明人。”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面前的山川和太阳仍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似乎没有半点变化。这些梦就像促使年轻人变为成年人的催长剂,谁会明知山有虎还回头往虎山行的——年轻人?或是某个特定的年轻人?“当然不会是聪明的科卢普!他脑子在走神——科卢普大度地原谅了这个笑话——那肯定是因为鞋底磨破了,这简直是酷刑!而且大部分是因为走得太快才磨破的。水泡都出来了,毫无疑问。脚底板强烈需求温暖的肥皂水和药膏。两边的脚底板都在哀求啦。啊!一串一串的水泡啊!绝望的哀嚎啊!不要抱怨啦,亲爱的想要飞的翅膀。离太阳还有多远?就在那群山的背后,科卢普敢肯定。没有比这更肯定的了。没错,像枚旋转的硬币一样肯定——天啊,谁说到硬币了?科卢普才没有,科卢普是无辜的!”
微风吹进了他的梦里,来自北方的低沉气压让人嗅到了雨水的气息。科卢普紧了紧破旧的衣服,他费尽力气去扣肚子上的最后两枚扣子,不过成功扣紧的只有一个。“哪怕睡着了,”他呻吟着,“内疚也要出来捣乱。”
他眨了眨被风吹得难受的眼睛:“雨水?但是今年刚刚才开始!春天下过雨么?科卢普自己可从来不关心这些俗事。或许这只是湖水的气息吧。是的,没错。问题圆满解决。”他眯起眼,盯着阿祖尔湖面上厚厚的阴云。
“科卢普该逃开吗?不行,他得对得起自己的骄傲和尊严!科卢普的梦里没有见到一张人脸,你将去的路上没有住处吗?啊,科卢普的脚痛死了,他的脚底流血了,血肉模糊!这是什么?”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小斜坡上有栋房子,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些许烛光。
科卢普笑了:“当然,一座旅店。旅行了这么久,也该为疲惫的旅客准备一个休息和放松的地方了。就像科卢普这样憔悴的、片刻未停地走了好几里格路的旅行者。”他急急忙忙往前走去。
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成为了十字路口的标记,在一根沉甸甸的树杈上,吊着一个长麻布包裹的东西,在风中摇摆作响。科卢普扫了一眼,绕过了它,朝斜坡的方向走去。
“这是个错误的选择,科卢普宣布。为游客准备的旅店怎么能在斜坡顶上?诅咒还有这么长一段路要爬,跟这里的老板谈谈是有必要的。不过那得等到甜甜的麦芽酒灌进了喉咙,多汁的红肉和烤地瓜塞满了食道,还有干净、沾着药膏的绷带绑上了脚板以后。毫无疑问,必须优先考虑规划,解决科卢普看到的这些问题。”
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停下来休息,调整好呼吸,继续艰难地前行。终于抵达旅馆大门了,科卢普大口大口喘着气,没多余的力气观察周围,径直推开了门。他几乎就没用力,那腐朽的门板随着生锈的铰链吱嘎声开了,像是一阵风吹过。
“哎!”他叫了一声,停下来掸了掸外套上的灰尘,“那冒着泡的啤酒杯……”他看到门里一张张满是污垢的脸,话头也中断了。“我想这儿生意真糟。”他喃喃道。这地方确实是个旅店——或者说曾经是,也许一个世纪之前吧。“嘿,今夜这雨下得可够大的。”他对着六个蹲在地上的乞丐说,他们围着一支厚重的牛油蜡烛。
其中一个点点头,“我们欢迎你,不幸者。”他冲着一具草席挥了挥手,“坐下吧,当这里是自己的地方。”
科卢普抬高一边眉毛,“您的邀请让科卢普感到无限荣幸,先生。”他点了点头,然后大步往前走,“不过,拜托,请千万不要认为他缺乏高贵的品质,吝于为宴会作出贡献。”他努力地盘腿坐下,还发出一阵叫声,然后看着刚才跟他说话的人,“他会把面包分给在座的所有人。”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小片黑麦面包,另一只手里出现了一把面包刀,“人见人爱的科卢普——不管是朋友还是陌生人,现在就坐在你们面前。他来自古老而闪耀的达鲁吉斯坦,吉纳贝奇斯大陆的璀璨珍珠,成熟待摘的多汁葡萄。”他拿出一块山羊奶酪,对着面前的乞丐们微笑,“这是他的梦。”
“原来如此,”乞丐们的发言人说,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快乐的表情,“你那特别的味道让我们感到愉快,达鲁吉斯坦的科卢普。你如此热爱旅行,让我们非常开心。”
科卢普开始切黑麦面包,“科卢普总是为你们考虑,而很少为他自己。六个人,众多饥饿者之中的六位,正在我眼前。噢,你们需要什么?你们会从主人那里渴望什么?那他就会从旅行中折回,当然。那家伙脑袋一直是骗术企图霸占的圣殿——科卢普的经验可以向你们保证,所有的欺骗都诞生在脑子里面,当美德被饿死了,它就开始茁壮成长。”
说话的那个乞丐接过一片面包,笑了,“或许我们成就了你的美德。”
科卢普顿了顿,打量着手里的奶酪,“这是科卢普以前从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就跟从没沉默地观察这片奶酪上的霉斑一样。不过,我们还是少打点机锋吧,这样会讲跑题的。好了,当有奶酪在面前的时候,乞丐不应该挑三拣四。你们又回来了,科卢普知道原因,他已经用令人钦佩的冷静解释过了。”
“硬币在旋转,科卢普,仍然在旋转。”说话的乞丐脸上已经没有了快乐的表情。
科卢普叹气,把一片山羊奶酪递给了坐在他右边的人,“科卢普听到了,”他疲惫地承认,“听到了,但是无能为力。无休无止的声音,一直在脑子里回响。可是对科卢普而言,有什么意义?科卢普只是一介凡人,一个只想在游戏里面赢点金币的人。”
“也许,我们象征着你的‘疑惑’,”那乞丐说,“以前你从来不害怕面对疑惑,现在也不会。所以,我们要求你回去,我们要求你继续留在达鲁吉斯坦生活,为了你和你那许许多多的朋友,为了那个年轻人,那个硬币将落在他脚下的人。”
“今晚就会落下。”科卢普说着,虽然六个乞丐不掩饰对他手里的面包和奶酪的渴望,仍然对这句话点头。“科卢普应该接受这个挑战吗?说到底,神祇到底是什么,完美的受害者?”他笑了,举起手,摆动着手指,“科卢普手指的灵巧和他头脑的聪明相辅相成,为信念所受累的家伙啦,科卢普必须这么说,他们曾经被傲慢蒙蔽,曾经以为永无谬误。他们能活这么久,难道不是个奇迹?”
说话的乞丐点头,一边大口咬着奶酪,一边说着:“也许,我们象征着你的‘天赋’。就像以前被浪费掉的那些一样。”
“或许。”科卢普说,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说话?”
乞丐顿了顿,吞咽下嘴里的东西,然后笑了,他的眼睛在烛光中闪烁:“也许其他人还不能发声,他们还在等待自己主人的命令。”
“唉,”科卢普叹气,准备站起身,“然而科卢普总是充满了惊喜。”
说话的乞丐抬头:“你要回达鲁吉斯坦了?”
“当然,”科卢普艰难地站了起来,发出一阵呻吟,“你们眼前这位只是踱步出来呼吸下夜晚的空气,在城市那摇摇欲坠的城墙之外,空气真清新,难道不是?科卢普需要更多的锻炼,才能磨炼他那已经惊人的技能。梦游,今天晚上只是梦游。”他的手指搭在腰带上,“硬币落下来了,科卢普必须回到事件的中心去。他得回到自己的床上,这个夜晚还长着呢。”他扫了一圈这群乞丐。看上去他们似乎都增加了一些体重,上仰的脸上呈现出健康的颜色。科卢普满意地叹了口气,“科卢普宣布,今晚很高兴,先生们。不过,下次我们能不能别选在山顶上见面,你们没意见吧?”
说话的乞丐笑了:“啊哈,不过,科卢普啊,天赋并非可以轻而易举获取的,美德同样如此,就连疑惑也不是这么容易克服的。只有饥渴会成为爬上来的动力。”
科卢普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到目前为止,科卢普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喃喃自语着。
他离开了这群人,轻轻地把身后那嘎吱作响的门关好,重新踏上回去的路,当他来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停在了那个被粗麻布包裹着、吊在树枝上的东西面前。科卢普的手叉在腰上,打量着它,“我知道你是谁,”他快活地说,“最后的确认,让这个梦完整了,梦里面这么多的脸,都是科卢普自己的。或者你来宣布,你是谦逊,不过,谁都知道,谦逊在科卢普的生命里可找不到位置,记住这一点。所以,你会留在这里。”他看着东方的天空,被那座伟大的城市映成蓝绿色,“啊,这个奇妙的、璀璨的达鲁吉斯坦,那是科卢普的家,而且,”他开始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一直都是。”
那些比较繁华的小巷有火把作为标志,这个城市里的火把由装着浮石的空心杆和熏黑的铸铁头组成。从那古老的矿坑里延伸出的铜管中,天然气嘶嘶地喷涌,通过多孔的石球,支持着火焰燃烧,不均匀的火投下了蓝色和绿色的光。天然气来自城市地下庞大的洞穴,通过大量装满了阀门的管道得以使用。参加这些工程建设的是灰脸人,那些沉默的男男女女像幽灵一般在城市铺满鹅卵石的街道下方穿梭。
九百多年来,这个城市从未完全断绝过天然气的输送。虽然肆虐的火焰曾经烧断过不少管道,团团火光冲上天空好几百英尺。灰脸人仍然继续着他们的工作,扭曲着束缚着,用他们的膝盖驾驭那无形的气龙。
城市顶部之下则是永远沐浴着蓝色火光的底层社会,而那蓝色的光芒则标志着主要的街道,以及那些人迹繁密、狭窄而弯曲、通往集市的巷弄。然而,在城市里,仍然有几乎二十万的巷弄,窄到连双轮马车都很难进出,这些巷弄永远被遮盖在阴影之下,除非偶尔有举着火炬的市民走过,或是被城市巡逻队的光芒照耀到。
白天的时候,城市的顶部在阳光之下,永远光明和炽热。各家各户的晾衣绳簇拥在一起,上面的衣物飘扬在湖面吹来的风中。而到了夜晚,明月和繁星照亮整个夜空,那些晾衣绳投射出混乱的阴影。
在这个夜晚,有个人影在晾衣绳上摇摆前行,在阴暗中穿梭来去。头顶上,钩镰般的月劈开了薄薄的云层,像是神祇手中的短弯刀。那个人影的躯干和四肢裹着污痕遍布的贴身衣,脸上也罩有面罩,只留下双眼处的细缝。他的目光在城市顶部扫来扫去,胸前绑着纵横交错的吊带紧身皮甲,上面有口袋。里面装着许多干活用的工具:铜线线圈、铁锉刀、三把包裹在油纸里、大小不同的金属锯子、根胶、一块方形的动物油、一卷渔线。他的左臂绑着一把薄刃匕首和一把投掷刀,剑柄朝前。
这名窃贼的鹿皮靴的末端沾上了沥青,当他在平台顶行走的时候,他非常小心地控制着身体,没有把全身重量压在脚趾上,只留下最多半英寸长的带状沥青印记。他来到建筑的边缘,往下俯瞰。三级台阶下坐落着一座庄园,四角的气灯模糊地照亮着一个喷泉环绕、有石台的庭院,喷泉旁的石凳上躺着一名酣睡的警卫,长矛横在膝盖上。
达鲁吉斯坦贵族圈里被谈论最多的要数德阿尔勒家族,尤其是他家最小的女儿,吸引了络绎不绝的求婚者,奢华的宝石和饰品堆满了少女的卧室。虽然这类故事像最甜美的面包一样在上流社会交相传递,但大部分平民百姓对此毫无兴趣。不过其中也有一些人关注着这些小道消息,对财富的渴望促使他们默默地聆听和思考每一个细节。
克鲁克斯·扬罕仔细打量着下方庭院里正在打瞌睡的警卫,在脑子里仔细揣测和筛选潜入的路径。关键点是在这片庄园中找到属于那位少女的房间,克鲁克斯不喜欢猜测,但是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和行动大多都出于本能,需要确定什么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遵从了本能的逻辑。顶层是最有可能的,身为德阿尔勒庄园最年轻也最漂亮的女儿,她一定需要一个阳台可以俯瞰花园。
他的注意力从庭院里的警卫转到了下方的墙上,三个阳台,不过只有左边那一个在三楼。克鲁克斯从平台边缘回来,一声不响地沿着屋顶滑行着,直到他断定自己位于那个阳台的正上方,然后他再次走近边缘,往下看。
最多只有十英尺,阳台的两侧都有着华丽的雕纹彩绘的木饰,上面约莫一臂长的地方还有半月形的拱盖,完成了整个花式框架。他最后扫了一眼警卫,确信那家伙仍然在酣睡,一动不动,连长矛都放得稳稳的,丝毫没有落在地上撞出声音的危险。克鲁克斯缓缓地沿着墙往下爬。
他鹿皮靴上的沥青让他有自信紧紧地黏在屋檐下。这儿不缺可抓握的地方,因为雕饰木质的纹路非常深,而油漆早在风吹日晒雨淋中脱落。他顺着一根柱子往下爬,直到脚踩到了阳台一个紧靠着墙的扶手,不一会儿他已经蹲在阳台带釉的瓷砖上,躲在锻铁桌子和枕形椅子的阴影下。
推拉门的缝隙里面没有透出一丝光线,他轻巧无声地往前跨了两步,来到了门边,稍事检查,他就弄明白了闩锁的式样。克鲁克斯掏出一把细齿锯,开始工作。这种工具发出的声音极其细微,不比一只蝗虫抖脚的声音大,称手的家伙,很稀少,也很昂贵。克鲁克斯是幸运的,因为他有一个涉足炼金术的叔叔,总是需要一些奇特的淬硬工具来满足他稀奇古怪的冷凝啊、压缩啊什么的要求。而更幸运的是,那个心不在焉的叔叔经常乱放东西。
二十分钟过后,锯子的齿咬断了最后制约大门的螺栓,他把工具收回到口袋里,擦了擦手里的汗水,轻轻推开门。
克鲁克斯先把头探进了房间内,一片灰色的昏暗中,他看到左侧几英尺远的地方有一张大的四柱床,床头靠在外面的墙上。蚊帐罩着整张床,从上空垂到地板。床里面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主人睡得很沉。房间里有昂贵的薰香味道,那香味应该是来自卡劳斯的。
他面前有两扇门,一扇虚掩着,通往浴室;另一扇条纹橡木门则似乎不可逾越,上面挂着巨大的锁。他的右边靠墙立着衣柜和梳妆台,上面有三个抛光的银镜,紧紧靠在一起。中间的镜子正对着前方,两边的冲着梳妆台折靠,可以让人从各个角度欣赏自己。
克鲁克斯侧着身挤入了房间,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放松自己的肌肉,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它们太紧张了。他的目光扫过了梳妆台,然后蹑手蹑脚地朝它走去。
上古之神科伦的寺庙里,最后一位僧侣的死亡都已是陈年往事。寺庙内院广场上的钟楼样式古朴,高台四周有四根标志性的大理石柱,屋顶上的青铜瓦片上有着绿色的斑痕。在钟楼能俯瞰十几个平房屋顶,那些平房曾经属于士绅。有一间屋紧靠着寺庙粗糙的墙壁,而在它的屋顶上,塔楼投下的浓重阴影中,一名手上染着鲜血的刺客蹲伏着。
来自朱瑞·德纳特宗派的塔龙·克拉法略微喘息着,额头上的汗水和着污泥沿着他那大而歪的鼻子流下,那双黝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自己的双手,他手上沾的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
这天晚上他的使命是当一名“漫游者”,在城市的屋顶上来往梭巡。除开偶尔路过的窃贼,这里是属于刺客的地盘,他们用这种方式跑遍了城市里每一个没有被其他人发现的角落。屋顶是他们的未经政府许可的生存空间……游走在两个神殿边缘的人,在罅隙里活动、延续,或者执行对背叛者的惩罚。白天,理事会在公众的监督下行使统治;而黑夜则由刺客公会统治,无人可见,不留下任何证据。亘古以来,一直如此,自达鲁吉斯坦城从阿祖尔湖岸边成立那天开始。
正在塔龙穿梭在安全的屋顶时,突然一支从十字弓射出的四角箭径直命中他的左肩,撞击的力量让他猛地往前一冲,然后目瞪口呆地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愣了好一会儿,他还在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左肩的痛楚取代了麻木,他才扭曲着身子侧到一边。四角箭已经完全射穿了他的肩膀,正躺在几英尺外涂了柏油的砖头上,他蜷曲着身子爬到血迹斑斑的箭头边,他扫了一眼就能确定这不是窃贼用的四角箭。它来自于一把沉重的十字弓——通常是刺客的武器。这个想法让塔龙的脑子混乱了,他努力爬了起来,然后站直。摇摇摆摆地移动到建筑物的边缘。
他爬到阴暗的小巷里,血一直从伤口往外流,他的鹿皮靴终于踩到油腻、垃圾遍布的鹅卵石街道上,他停了停,迫使自己的脑袋清醒过来。一场刺客间的战争在今夜开场,但是哪个宗派的头领会蠢到相信自己可以篡夺沃坎的公会首领地位?无论如何,他得返回自己宗派的老巢,如果他还能成功回去的话。想到这一点,他开始动了。
当他冲入第三个胡同的阴影时,冰冷的感觉沿着脊背往下流淌。塔龙大口地呼吸着,全身如坠冰窖,毋庸置疑,这种感觉是对危机的预兆,他本能地确认:自己被人盯上了。他低头扫了一眼衬衫上的斑斑血迹,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追捕的人。他敢肯定,追捕者已经看到他进入了这个巷弄,甚至现在就有一张十字弓在远处的黑暗中张开獠牙等着他自投罗网。至少,如果是塔龙自己的话,就会这样玩这场游戏。
他必须把游戏逆转过来,设下一个陷阱。这样做的话,他需要一个屋顶。塔龙转身向胡同口走去,他刚进来的时候就研究过附近的建筑物,右边两条街道中间就是科伦寺庙。他的双眼盯在黑暗的高耸的钟楼上。就是那儿。
攀爬上屋顶让他简直快昏厥了,现在他蹲在那座钟楼所在的寺庙影子底下。他的用力让肩上的伤口迸裂,喷出的血多得吓人。他曾经见过这么多鲜血,可是都不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会死去。麻木蔓延到他的胳膊和腿,他明白,如果自己再这么待下去的话,可能就永远无法离开了。他轻轻地咕哝了一声,用力让自己的身子站直。他跳到寺庙顶上只有几码开外的地方,但是落地带来的冲击让他的膝盖麻木。
塔龙喘着气,把失败的念头驱赶出了脑海。现在只剩下爬上通往寺庙内庭院的墙了,然后登上钟楼的螺旋式阶梯。两个任务,两个非常简单的任务,一旦他身处钟楼的阴影里,他就可以控制附近每一座屋顶。然后追捕者会来找他。塔龙停下来检查自己绑在背上的弓弩,他左边大腿的箭囊里还有三支四角箭。
他瞪着周围的黑暗。“不管你是谁,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他低声说,“我都要你的命。”
他开始匍匐着在寺庙的顶上爬行。
他蹲在梳妆台前,最后的战利品握在手上。这个东西,我得自己留下来。这是一顶天蓝色丝绸的头巾,缀着黄金编织的流苏,毫无疑问,这是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准备的。他惊叹地盯着它好几分钟,才把头巾夹在胳膊下,站起身来。他的目光在床的那边逗留了一会儿,然后靠近。
在蚊帐的掩映下,那半埋在柔软毛毯里的身影显得朦胧,又一步,他来到了床的边缘。女孩的上半身赤裸着,尴尬的红晕升上了窃贼的脸颊,但是他没有把目光移开。梦境女神啊,她真的太可爱了!十七岁的克鲁克斯对妓女和舞女早已司空见惯,她们丝毫不会介意暴露自己身为女人最隐私的美好之处,哪怕男人的目光在那里徘徊流连。然后,皱着眉,他走到了阳台门边,一个闪身他又回到了外面自由的世界。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凉爽的空气,让头脑冷静。夜空中,一小撮闪亮的星星穿透了如薄纱般的云层。不,那不是云层,是烟雾。从阿祖尔湖北方飘来的。在过去的两天里,人们口中谈论的尽是苍白城在玛拉兹帝国的强攻下沦陷了。
而我们就是下一个。
他的叔叔曾经对他说,理事会仍然疯狂地坚持中立,不顾一切地想要让这座城市从现在已经毁灭的自由城市联盟中孤立出来。但是玛拉兹帝国根本不理会这些。而他们为什么要呢?曼莫特叔叔曾经诘问,达鲁吉斯坦的军队就是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贵族儿子,什么事都不懂,只会抓着自己镶满宝石的长剑在妓女街上来来回回……
克鲁克斯爬到庄园的屋顶,默默地走过屋顶的瓦片。另外一间跟这里等高的屋子就在他面前。屋顶离他还不到六英尺。窃贼在边缘顿了顿,往下看去,下面的小巷至少离地三十英尺,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于是,他纵身一跃,轻轻地降落在临近的庄园屋顶。
他开始在屋顶上移动,左边就是科伦寺庙荒凉的钟塔楼,那轮廓节节凸出,像是瘦骨嶙峋的手握成拳头往夜空推去。克鲁克斯一只手按着绑在腰带上的皮包,手指尖探了探绳结以确认系绳的状态。很好,他很满意,他又检查了夹在皮甲一根吊带中的头巾。一切都很好,他继续着自己在屋顶上无声的穿行。很棒的夜晚,克鲁克斯对自己微笑。
就是现在,你这个混蛋,就是现在。他举起手中的弩,一只手肘支在石柱上,他的武器已经架设好了,虽然他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做的。在这个距离他不可能失手,他的追捕者不出几秒就会死亡。塔龙咧嘴,露出牙齿,小心翼翼地瞄准目标。
克鲁克斯正穿行到屋顶的中间,一只手还在抚摸着怀里的丝绸头巾,突然,一枚硬币落在他脚边,铿锵作响。他本能地扑下身,用双手抓住了它。一阵尖锐的破风声在他头顶响起,他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眼睛四下一扫,立刻一个翻滚,二十英尺外的一枚瓷砖“砰”地粉碎。
突然意识到的事实让他咒骂出声,当他爬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无意识地抓着了那枚硬币,塞到了腰带里面。
塔龙怀疑地诅咒着,他放下了弩,盯着下面的人影,惊呆了,直到他那对危机的敏锐嗅觉最后一次发挥本能的作用。晕眩中,他瞄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模糊身影站在他面前,双手平举,然后那手臂猛地一划,两柄长而带着血槽的匕首刺入了塔龙的胸口。
最后一声莫名其妙的咕哝,刺客死了。
刺耳的声音传到了克鲁克斯耳朵里,他抬头看着钟楼,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石柱之间跌了下来,“砰”地落在离他十五英尺远的地方。紧接着,一把弓弩跟着掉了下来。克鲁克斯抬头一看,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石柱中间,手中拿着闪闪发光的长匕首。这个身影似乎在打量着他。
“噢,莫瑞女神保佑!”窃贼祈祷着,然后转身就跑。
站在科伦钟楼上的杀手那形状奇特的眼看着窃贼从屋顶另一边逃窜。他的头微微一抬,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然后皱起了眉头。一股强大的力量刚才迸发了,撕裂了夜幕的某处,就像一根手指戳破了腐朽的布匹。另外,随着那股撕裂,有什么东西到来了。
窃贼已经跑到了另一边,从杀手的视线中消失。杀手嘴里发出一阵嘶嘶声,那是一种比这座钟楼和寺庙还古老的语言,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好几千年没有出现过了。然后他从塔楼一跃而下。魔法的能量围绕在他的四周,杀手缓慢地降落到下方的屋顶,控制精确。然后,一阵光闪过屋顶的瓷砖,第二个人影出现了,他穿着像黑色羽翼一样的斗篷,从黑暗中出现在杀手身边。然后是第三个,他沉默地出现,降落在屋顶上。他们简短地交谈了下,最后一个到达的人低声发布了什么命令,然后消失了。其他两个人彼此交谈了两句,指明了小偷逃窜的踪迹,第二个出现的人准备好了弓弩。
十分钟后,克鲁克斯靠在一个商人的屋子边,大口地喘着气。他什么也没看到,他什么也没听到。那杀手可能没有追上自己,也可能他根本没追来。或许是她,在克鲁克斯的脑子里浮现出那杀手站在钟楼上的身影。不,不太可能是个女人——太高了,也许有六英尺半,而且瘦削。
震惊的感觉掠过年轻的窃贼全身,运气这么好?一个刺客几乎就让他成了肉串,结果被谋杀的却是他自己。是公会战争吗?如果是的话,那么屋顶就将成为一片危险的领域了。
克鲁克斯警惕地站起来,环视着四周。
屋顶侧面的瓷砖咔嗒作响,克鲁克斯转过身来,正好看到朝他冲过来的杀手。只扫了一眼那两柄在夜空中寒光闪烁的匕首,窃贼就冲出了屋顶边缘,朝黑暗一跃而去。
他对面的建筑离他太远了,不过克鲁克斯选择了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作为暂时休息的场所。当他跌入那一片黑暗的时候,他伸出了手,抓住了手肘边一根绳子,疯狂地紧握住,他安全地悬在二十英尺的半空,在巷子上方荡来荡去。
虽然大多数纵横交错在大街小巷的晾衣绳都是细而不可靠的麻绳,但是其中也有金属线。那是由好几代以前的窃贼放置的,它们牢固地钉在墙壁上。在白天,这些被窃贼们称为“猴儿路”的金属线跟其他挂满内衣和床单的晾衣绳没什么两样,但是随着太阳落山,它们真正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克鲁克斯的双手快被勒得烧起来了,他顺着金属线往远处的墙滑去。他偶然一抬头,吓呆了。在他面前的屋顶边缘站着第二名狩猎者,张开一架沉重而古老的弓弩,仔细瞄准着他。
克鲁克斯立刻松开手,跌下去的同时,四角箭破空的呼啸声从他头顶掠过,背后的一扇窗户“砰”地碎了。他跌到一大片交缠的晾衣绳里,绳子拽着他的四肢,减缓了他落地的冲力。他后背着地,深入骨髓的痛楚袭来,像是锋利的刀刃刺破了他背上的衣服,在他脊背上肆虐。克鲁克斯猛地撞上了巷子地面的鹅卵石,双腿直伸着,他斜过一边肩膀翻滚了两圈,在脑袋撞到墙之前减缓了一些冲力。
克鲁克斯茫然地呻吟着,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抬起头,疼痛让他视线模糊,他看到一个人影慢慢地往下降落,马上就到他的头顶了。窃贼瞪大了眼。巫术!
他转过身,晕眩着一瘸一拐地沿着小巷逃跑。跑到了被气灯照亮的拐角,匆匆跨过宽阔的街道,进入了另一个胡同口。走进了那胡同的影子,克鲁克斯停了下来。谨慎地从墙壁边缘探头出去。一支四角箭嗖地撞碎了他脸旁的瓷砖。他立刻跳回了巷子里,眩晕着往前冲。
克鲁克斯听到了头顶上斗篷猎猎作响的声音,左边屁股一阵突如其来的痉挛让他跌倒在地,另一支四角箭飞速擦过他的肩膀,划过了鹅卵石地面。前面,就在这胡同口,那燃着气灯的门口。一位老妇人正坐在石阶上抽着烟斗。当她看到窃贼跑近的时候,她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当克鲁克斯越过她身边走上石阶的时候,她在鞋底上敲了敲烟斗,一阵火花如雨点般打在鹅卵石街道上。
克鲁克斯猛地推开门,跌跌撞撞冲了进去。他停了停,面前是一条狭窄、光线暗淡的走廊,远处的楼梯上挤满了孩子们。他看着楼梯,踉跄着上去,进了大厅。从门廊两边的窗帘里传来刺耳的噪声:似乎有人在争论什么,婴儿嚎啕大哭,炊具喀嚓作响。
“你们这些人都不睡觉的吗?”克鲁克斯边跑边喊。楼梯上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地避开他,他歪歪斜斜地两步并作一步往上蹿。在顶层,他停在了大厅三分之一处的门边,面前是一扇坚实的橡木门。他推开门,走进了屋内。
巨大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老人,他短暂地从工作中抬头扫了克鲁克斯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在一张褶皱的羊皮纸上飞快地写着潦草的字,“晚上好,克鲁克斯。”他心烦意乱地说。
“您也是,叔叔。”克鲁克斯喘着气说。
曼莫特叔叔的肩上蹲着一只小翼猴,半疯狂的目光闪烁着,跟随着窃贼飞快地穿过房间来到窗口对面的门边。克鲁克斯猛地打开百叶窗,跳上了窗台,下面是一片肮脏不堪、杂草丛生的花园,大部分都被阴影淹没。一棵孤独的、粗糙的树矗立在那里。他看了看对面的树枝,抓着窗框,靠在墙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跳了出去。
当他跃过窗户和树枝之间的空隙时,他听到惊讶的闷哼声从上方传来,然后是一阵杂乱的碰撞声,刹那之后有人应声摔倒在下面的花园里。猫的尖叫声和人的呻吟声似乎是一阕配合良好的诅咒曲。
克鲁克斯紧紧地抓着弯曲的树枝,每一次树枝反弹向上的时候,他都伸长自己的腿,他的鹿皮靴够到了一个窗台,钩住了。他低吼一声,松开了抓着树枝的手,朝窗台方向撞过去。他撞穿了木质的百叶窗,头朝下地在屋内滚了一圈。
他听到另外一间屋子里传来的移动声。他的脚晃动着,奔向通往走廊的门口,猛地打开,蹿了出去,留下一阵嘶哑的诅咒在身后的屋子里。克鲁克斯狂奔到尽头的通道,那里有梯子通向天花板的活板门。
很快他就到了屋顶上,蜷缩在黑暗中,试图平稳呼吸。灼痛感又一次在屁股上燃起,他从金属丝上摔下来时肯定撞坏了身体的某个部分。他俯身按了按,手指压到了一个硬、圆而灼热的东西。硬币!克鲁克斯伸手拿出了它。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呼啸声,石屑溅在他身上。他急忙闪避,一支四角箭从他面前飞过,绕着轴心高速旋转,撞在房顶上,弹开,又落在了房顶边缘,疯狂地打着旋。软弱的呻吟逸出他的嘴唇,他往屋顶远处狂奔。没有一丝停顿,他纵身往下跳。下方十英尺处有一个遮雨棚,中央凹陷,形状扭曲,他跳到了遮雨棚上。棚布和铁杆稀里哗啦地响作一片,但是撑住了他的下坠。他飞快地从遮雨棚爬下,到了街上。
克鲁克斯摇摇摆摆地跑过巷弄转角,冲着一座古旧的建筑物跑去,昏黄的灯光如血一般从肮脏的窗口倾泻而出。门口上方挂着一个木牌,上面有着褪色的图案,画着一只躺着死去的鸟儿,脚朝着上方。窃贼蹒跚着走过去,推开门。
一片嘈杂的灯光和鼎沸的人声像是药膏一样给予他安慰。他“砰”地一声关上身后的门,靠在上面。克鲁克斯闭上了眼睛,拉下遮住头脸的蒙布,露出那一头及肩的黑发——现在正往下滴着汗水——还有那环绕在淡蓝色眼睛周围的匀称线条。
当他伸手擦拭额头的时候,一只杯子被推到他手里。克鲁克斯睁开眼,看到苏提急匆匆地走过,一只手举着装满锡制酒杯的托盘。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狼狈的一夜,克鲁克斯?”
他盯着她,然后说:“没有,没什么特别的。”他把杯子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摇摇欲坠的凤凰酒馆对面的街道,一个狩猎者正站在屋顶边缘,他将弓弩抱在怀里,打量着窃贼刚跑进去的门。
第二个狩猎者来了,收起了两把寒光闪闪的长匕首。
“你怎么搞的?”第一个狩猎者静静地问道,用他们那种特殊的语言。
“跟一只猫吵起来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第一个狩猎者担忧地叹了口气,“总而言之,每次都差一点,太不正常了。”
另一个表示同意:“你也感觉到了。”
“一名不朽者……插手了。不过他很谨慎,不愿意暴露自己。”
“很不幸,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杀过不朽者了。”
他们开始检查武器,第一名狩猎者装着弓弩,把四支四角箭插在了腰带上。第二个狩猎者拔出了两把长匕首,仔细地擦拭干净上面的汗水和污垢。
他们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转过身来,指挥官站在他们身后。
“他在酒馆里。”第二个狩猎者说。
“我们不该留下这个看到了公会秘密战争的目击者。”第一个补充道。
指挥官瞥了一眼凤凰酒馆大门,然后对两个狩猎者说,“算了。有个目击者动动舌头或许对我们的努力结果更有利。”
“有人帮助那小子。”第一个狩猎者意味深长地说。
指挥官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的。”
两个狩猎者收起了武器,回头望了一眼酒馆,问着:“是谁在保护他,你觉得呢?”
第二个狩猎者低声说,“总归是个有幽默感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