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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改正亵渎之举

结束了?好吧,不完全是。
在福尔摩斯的坚持下,我们动手将那块缟玛瑙的方尖碑又埋了回去。我其实更希望今晚先收工回家去。我已经精疲力尽了,几乎快要累死。迈克罗夫特和葛雷格森也是一样,他们比我和福尔摩斯受折磨的时间还要长。但不管怎么说,那金字塔和它底下那片地底世界不能就这么扔着,处于任何人都能接近的状态。我们得在其他任何人发现方尖碑之前,就将它埋起来。没理由扔着留待日后。
从教堂司事的小屋里,福尔摩斯又拿来了两把铲子。他甚至还闯入教堂的建筑主体中,从法衣室里拿来了一瓶圣餐葡萄酒,我们就靠它恢复了一点精神,来完成我们当下的任务。这种偷窃行为当然是犯罪,没错,甚至还可算得上是一宗罪孽,但这种亵渎的行为却能帮助我们来改正另一宗大得多的亵渎行为,因此我们认为它应该是能被宽恕的。
福尔摩斯用他那惯用的撬锁工具替我们解开了镣铐。接着我和他,还有葛雷格森便开始拿起铁铲干活。迈克罗夫特完全不习惯各种形式的体力劳动,因此承担了监督的职责。我们沐浴在烛光中,而那些蜡烛,也是福尔摩斯从法衣室里征用的。我们将堆在边上的泥土铲回坑里。在我们三人中,葛雷格森是干得最投入的。他卷起袖子,动作仿佛机器一般,紧闭着嘴巴的表情则同时表现出了厌恶和坚定两种情绪。对他来说,将这方尖碑重新埋葬,是一种将发生过的一切都埋在地下的方式。
在中途一小段休息时间里,我问福尔摩斯,在湖泊里时,他究竟是怎么才从莫里亚蒂手中挣脱的。
“我其实没有,”他回答道,“我们下沉得非常快。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个湖泊是否有底。或许它根本没有。不管怎么样,我当时都以为自己已经完蛋了。我只知道周围是一片冰冷彻骨的黑暗,莫里亚蒂的脸在我前方,模模糊糊,仿佛苍白的月亮,我的耳朵里感觉到了压强,我的肺则因为缺乏空气而疼痛不已。然后……他放手了。”
“他松手了?”
“不然你觉得我在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双手松开了锁链。”
“我明白,但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像是。突然之间就没有力量拉着我了,而莫里亚蒂还在下坠,被奈亚拉托提普的触须缠绕着。”
“他一定不是有意这么做的。或许他只是没法再抓住铁链。或许是他太过虚弱,被奈亚拉托提普偷走了最后一丝的力量。”
“我真的不这么想,”福尔摩斯说道,“你当时不在场。你没有像我一样一直看着他。他是做了一个决定后才松手的。他想要把我松开。”
“但为什么?是懊悔?悔悟?还是同情?这些感觉都不像这个男人的性格。”
“是的,所以这一点现在让我很困扰。当然,在当时没有。我当时想的全都是猛力击水,向上,在我肺中的空气彻底耗尽之前游回湖泊表面。情况太紧急了,我差点就死了。”
“我们三个也是,我很高兴你最终还是做到了。”
“不过我始终有种感觉,莫里亚蒂松开我,只是因为他知道游戏还未结束。他想让我活下来,好与我日后再战。而这一点,说明他本人还远远没有被我击败。”
我回想起那位学者被拖入湖泊时,脸上那诡计多端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已经死了,”我坚持道,“他再也不会来烦我们了。我得说,总算摆脱他了。”
福尔摩斯做了个不太相信的鬼脸,而这放大了我内心的怀疑。
“我相信你是对的,我的朋友。”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们拿起铲子,重新回到手边的工作中去。不到两个小时后,所有的土都回到了原处,接着我们开始摆上薄砂石板,一块块地放好后,踩平。此时,迈克罗夫特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因为这活儿近似于拼板游戏。这些薄砂石板的外形都是不规则的,因此要将它们放回原处,方案只有唯一的一个。迈克罗夫特有种离奇的本事,能迅速认出哪块该放在什么地方。在他的指示下,我们迅速完成了这项工作,付出的代价就只有一两根折断的指甲和不小心被压到的脚指头。
当我们从地下墓穴走入夜晚的空气中时,沙德维尔圣保罗教堂的午夜钟声正好响起。我们的样子凄惨极了,满身脏污,头发蓬乱,衣服破烂,因为疲劳而弓腰驼背。天空中降落的冰冷的毛毛雨反而成了一种恩惠,让人精神一振,起到了净化的作用。
“大家……新年好。”葛雷格森郁郁不乐地笑了一下,说道,“让我们来希望,至少1881年的开始能比1880年的年终要好。”
这话说明他正在逐渐恢复幽默感,虽然恢复得不多,但在我看来,算是个好迹象。
“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我所经历的这些事,”迈克罗夫特说道,“几乎无法理解。爬虫人。湖中怪兽。活人祭祀。还有你是怎么回事,歇洛克?你变成什么人了?我以为你还在实践着所谓‘咨询侦探’的古怪念头呢。而现在,我知道的却是,你扮演起了一个更加荒诞不经的角色,皈依了超自然的神秘之物。”
“我也不是自愿这么做的,”福尔摩斯说道,“但你也亲眼看到了,超自然的事物确实存在。”仿佛要将这一点具象化,他举起了三蛇王冠。他的另一只手上,则是油布包着的《死灵之书》。“此外,它也是一种威胁,比任何犯罪行为都更强大,也更影响这个社会的稳定。我没法拒绝我听到的呼唤——你或许会说,是克苏鲁的呼唤——从良心上来说,我也没法不去留意它。”
“什么的呼唤?”
“你还有很多要学,迈克罗夫特。你还得花上许多个小时来了解事情的真相。因为现在,你也牵涉其中了。还有你,警探。”
“我也是?”葛雷格森说道。
“我们四个人都是。不论好坏,我们都已被征召加入战斗,而这场战争,我们必须暗中进行,不能让公众知晓。因为文明的基础在于,人们认定了这个宇宙对人类抱有好意,所作所为都有利于我们的福祉。只要想象一下就能知道,假如人们都知道事情并非如此,一定会引起极大的动乱。”
“你觉得危险还未解除?”我说。
“据我所知,只要旧日支配者和长老神还活着,危险永远都不会解除。他们会一直寻找卑鄙的代理人,不管这将意味着奴役全体人类,还是会对某些人类个体的意志和精神造成巨大的破坏。不管他们想满足的是怎样的欲望,想实施的是如何的暴行,他们都会去做,而且不顾后果。对于这些神来说,我们不比飞虫好多少。莎士比亚说得对,‘天神玩弄我们,犹如顽童拔下昆虫的翅膀,他们杀害我们以取乐’。必须有人站出来反抗他们,反抗那些促进了他们阴谋的人,比如莫里亚蒂。”
“而那个人就是你。还有我们。”
“没错,华生。很遗憾,正是我们四人。”
我尽力想领会福尔摩斯话中的含义。他这是在让我们投身于一场战斗,与地球之外的诸多力量抗衡,他们来自太空中的极远处,来自地心深处的世界,来自四海寰宇。这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也是个无法承受的重负。它所要求的一切,远超出我们四人所能给予的,而它能给我们带来的回报却极为琐碎,甚至根本没有。事实上,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场战争带给我们的很可能就只有恐怖、疯狂和死亡。
“我没法要求你们加入我,你们任何人都是。”福尔摩斯像是明白我此刻所想,他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拒绝,我也会理解,而且不会因此而看轻你们。但如果你们问问自己的内心,你们会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个能够选择的问题。”他又加了一句:“此外,我也不愿独自战斗,假如我能拥有强大而正直的盟友。”
迈克罗夫特、葛雷格森和我彼此对望了几眼。
结论就只有一个。
在那个荒凉的教堂院子里,在凄风苦雨之中,我们都伸出了手。我们订下了盟约。我们接受了征募。
我们的队伍渺小而可怜。
我们的敌人却人数庞大而可怕。
我们的努力将旷日持久而艰苦卓绝。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必将遭受损失,失去各种各样的东西,并留下疤痕——一些是身体上的,另一些虽然无形,却依旧能让我们形貌丑恶,那是精神上的疤痕,灵魂上的疤痕。
然而,在这一刻,在整个世界都在欢庆旧的一年过去而新的一年来临之时,我感觉到了希望。
或许,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带领下,我们能够存活下来。我们甚至能够取得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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