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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玩火者

当电视台工作人员布置灯光的时候,瑞安尽力闭上眼睛,躲开眼边闪亮的蓝色光斑。报纸的摄影记者为什么不能等电视台的强光灯?他不懂,也不想问。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地问他感觉如何——但除非他停止呼吸,否则是哪怕要他们离开房间一步也不可能。

  当然,事情本来会更糟。幸好斯科特博士已经非常强硬地告诉过新闻界,说他的病人需要休息以便尽快恢复,护士凯蒂微克也站在那儿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所以接近瑞安的报界人士受到了限制,只进去几个为数不多的人。其中包括电视台的人。这是杰克所能争取得到的最好条件了。摄影师和和录音师把原本属于一些更爱打听的新闻记者的位置给占据了。

  各家晨报都刊登了报道,说瑞安曾经(现在)受雇于中央情报局,这事严格讲是不准确的,而且杰克也没料到会泄露出去。他不由得记起了兰利的人所讲的关于泄密的话,心里不禁生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这是记者们将会大肆渲染的问题。

  “这儿都准备好啦。”管灯光的说。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三只弧光灯,证明他说得不错。杰克眯起眼睛,泪水都流出来了。

  “灯太亮了,是不是?”有个记者同情地说,然而摄影记者却仍然继续用装了闪光灯的尼康牌照相机噼哩啪啦地拍个不停。

  “可以这么说。”杰克答道。一个双头话筒一直伸到他面前。

  “说几句,好吗?”管录音的人问。

  管录像和录音的都准备好了。

  “瑞安博士,美国和英国的报纸上有消息,说您是中央情报局雇佣的,对此您想说点什么吗?”

  “今天早上我看到了。无论是对大家,还是对我,这都令人惊诧。”瑞安微微一笑,“有人搞错了。凭我的长相还够不上当间谍。”

  “那么您否定这篇报道啰?”《每日镜报》的记者发问。

  “是的。报道完全失实。我在安纳波利斯的海军学校教历史。这很容易查证。上星期我刚进行了考试,你们可以问我的学生。”杰克又朝着镜头挥了挥左手。

  “报道的消息来源于某个高级别的渠道。”《邮报》的记者说。

  “要是您多少读过点历史,就会知道居于高位的人常常因为出错而闻名。我想就是这么回事。我教书,著书,做学术报告——对了,我的确在中央情报局做过一次学术报告,但那内容我在海军军事学院讲过,在另一个座谈会上也讲过,谈不上是机密。可能报道的就是这件事。象我说的,调查一下。我的办公室在海军学校的里海楼。我想是有人搞错了吧。”

  “成为一个新闻人物,您觉得怎样?”美国电视台的一个人问。

  多亏换了话题,“我想,不引人注目的人也能生活。我不是电影明星,也不是——再说一遍,长相也够不上标准。”

  “您可是谦虚过分了,瑞安博士。”一位女记者说。

  “请注意您说的话,我妻子可能在看转播呢。”这句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我想,对她来说我够好看的了。这就够啊。女士们,先生们,我虽然对诸位的关注深表感激。但就愿望而言,我完全高兴回到不引人注目的地位。”

  “您认为我们对那个恐怖分子—一肖恩?米勒应该如何处置?”《泰晤士报》记者问。

  “这得由法官和陪审团决定,不需要问我。”

  “您认为我们应当恢复死刑吗?”

  “我生活的那个国家是有死刑的。在你们国家,这个问题应该去问你们选出的代表。我们都是民主国家,对吧?你们选出的人必须按照选民的要求去做。”

  “那么您认为应该有死刑啰?”《泰晤士报》的记者盯住不放。

  “在适当的案子里,从严格的司法观点而言是这样。现在您问的是这件案子,对吗?这是可以讨论的。然而,我不是刑事诉讼法方面的专家。我父亲是个警察,但我只是个历史学者。”

  “作为一个有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在北爱尔兰纠纷问题上您持什么观点?”《电讯报》记者想知道。

  “在美国,我们自己的问题就够多的啦,不用再从你们这儿找麻烦了。”

  “那么,您是说我们应该解决啰?”

  “您认为应该怎么办?这难道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吗?”

  “您肯定有您的看法,大多数美国人都有的。”

  “我想我教我的历史,让别人去提看法吧。”瑞安笑笑,“我等人们做出决定后再去评论。这不是说我今天就知道该怎么做。”

  “但星期二那天您却知道该怎么做。”《泰晤士报》记者说。瑞安耸耸肩膀。

  “是嘛,我想是这样吧。”瑞安在电视屏幕上说。

  “这个聪明的杂种。”凯文?约瑟夫?奥唐纳嘟哝着,喝了一杯几内斯牌浓啤酒。他的预备基地离边界很远,不可能被人怀疑。爱尔兰只是一块弹丸之地,距离远近无关紧要,本身应是相对的概念——对于那些拥有现代交通工具的人更是如此。他以前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同事为了从各个方向都能很快地越境,沿着边界建立了许多庇护所。但这些不是为奥唐纳准备的。其中有许多实际原因。英国人在那儿有自己的告密者和情报员,总是来窥探。特别空勤团的袭击者们不太情愿立即抓获——或者悄悄杀死那些因为出了差错而变得太出名的人。边界对任何一方都是有利的。更严重的威吓来自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本身。他们总是密切地注视边界。他的脸经过一些小外科手术改了容,头发颜色也变了,但还是有可能被原来的同事认出来。然而在这儿他却无须过分忧虑,再说,在一个方圆不足三百哩的国家里,无论从哪儿驱车去边界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他从索尼牌电视机前转身走开,透过推开的玻璃窗望出去,看着黑沉沉的大海。海面上风平浪静,水天相接的苍穹上繁星点点。一艘商船向着不知名的港口驶去。这儿的景色总是很美的。甚至在大海起风暴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也能看见灰色的浪头拍击着峭壁,领略到大自然的无穷魅力。这幢雄伟的建筑,原来属于一个英国贵族,这使得奥唐纳很高兴。他更高兴的是,他能通过一个皮包公司把它买下来。只要你有金钱,再找一个受人尊敬的律师,一切都不成问题了。这个社会真是不堪一击。他们是那么浅薄,那么缺乏政治头脑。你得时时刻刻记住谁是你的敌人。奥唐纳每天至少要这样提醒自己十次,可他的敌人并不是这个“民主”社会,而是组成这个社会的形形色色的人们。

  笨蛋,他们都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的笨蛋。

  总有一天他们会全部从地球上消失,就像那些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船只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历史是一门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科学。奥唐纳对这一点坚信不移。他又转身去看了看电视。

  他看见那个叫瑞安的家伙还在那儿同新闻界的白痴们友好地交谈着。该死的英雄。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装模作样,说得象是回事,奥唐纳认定是这样。该死的多管闲事的笨蛋。

  美国人啊。临时派的蠢蛋们仍旧喜欢同你这样的人说话,谎言连篇,装出他们代表爱尔兰的样子。你们美国人知道个什么?但是,“临时派”还在说,美国人可得罪不起啊。该死的美国人,连同他们所有的钱财和傲慢,所有不管是对还是错的主意,以及他们对爱尔兰幼稚的幻想,统统滚蛋吧!你们就像一群第一次领圣餐的孩子,那么纯洁,那么天真。再说你们的那点钱对爱尔兰的革命运动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奥唐纳知道三年来共和军从美国募集来的资金还不足一百万。所有的美国人只是从电影上了解爱尔兰,大约有一半美国人还记得圣爱尔兰人节。可他们知道北爱尔兰的生活吗?知道帝国主义的压迫吗?他们到底知道点什么?但不能触犯美国。这位北爱尔兰解放阵线的领导人喝光啤酒,把杯子放到茶几上。

  于事业并不需要许多东西,真的。一个明确的思想目标,一些能干的人,一些朋友,真正的朋友,真正有人力财力的朋友,这就够了。为什么要跟该死的美国人纠缠不清?一个公开的政治派别——辛恩?法因要人民选择议会道路,真可笑!他们一直等着,希望被英帝国主义分子选中。真是荒唐,这些爱尔兰独立分子多年来工作毫无进展当然就不足为奇了,他们的指导思想混乱,不中用的人太多。只要英国佬捕获到他们中的几个,其中就肯定有人叛变。干这种工作需要的是极少数精英人物。奥唐纳就有这批精英。还需要正确的计划,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奥唐纳的计划本来周密的无懈可击。这个瑞安还没有改变一切,他提醒自己。

  “这该死的狗娘养的对自己还很得意,是不是?”

  奥唐纳转过身,看见有人递过来一瓶新鲜的几内斯牌啤酒。他接过来,重新倒满酒杯,“肖恩应当看看背后,那么这该死的英雄就会变成腐烂的尸体了。”他们的行动也就成功了,该死!

  “先生,我们还可以干。”

  奥唐纳摇摇头,“我们不要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精力。‘临时派’这样干了十年,看看他们到了什么地步。”

  “假如他是中央情报局的,怎么办?要是我们被人渗透,而他又在那儿……”

  “别做该死的傻瓜啦。”奥唐纳咬着牙说:“要是他们得到了消息,伦敦的所有警察都会穿着便衣在那儿等我们的。”而且我会预先知道,这句话他没说出来。组织里只有另外一个人知道他的情报来源,而此人在伦敦,“这是命运。他们好了,我们就倒霉。只不过是运气。上回那次我们走运,不是吗,迈克利?”同所有的爱尔兰人一样,他们相信运气,意识形态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年纪较轻的那个人想起自己在朗凯西监狱度过的十八个月的铁窗生涯,便不做声了。电视里换了个节目,奥唐纳耸耸肩膀。运气,就这样。某个爱管闲事的美国人运气极佳。任何偶然事件,诸如刺破了一个轮胎,收音机里报废了一节电池,或者一场暴雨突然降临,也都会使行动计划遭到失败。同对方相比,他的有利之处在于他们必须不断地交好运才能逃脱厄运,而他奥唐纳则只要运气一次就行了。他考虑了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情况,觉得不值得对瑞安花力气。

  不要触犯美国人,他心里又想了一遍。这次却大吃一惊。为什么不要触犯他们?难道他们不也是敌人?帕特里克,我真要成小孩了,现在这想法就象那些共和军“临时派”里的白痴。对真正的革命者来说,耐心是最重要的。必须等到合适的时机——然后决定性地一击。

  他等着下一份情报。

  那家珍本书店在波林顿拱廊街。那里同皮卡得利最时髦的地段格格不入,街道两旁全是一个世纪以来在英国享有盛名的百年老店。书店象三明治一样夹在一家高档服装店和一家珠宝店之间——这家服装店主要迎合那些把拱廊街当作遮风避雨处的游客。书店里有一股霉臭味,那是从发黄的纸张以及干巴巴的皮革封面里散发出来的,但它却如同花的芳香在吸引蜜蜂一样吸引了藏书者。店主兼经营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轻,穿一件肩头沾满灰尘的西装。书店具有一种他很喜欢的气氛。生意虽然不多,但获利却颇丰。主顾中游客极少,依靠的是一定数量的伦敦上层社会中的名流。店主叫丹尼斯?库利,常常外出。只要看到一则短短的广告,便会乘飞机去参加一次某破产绅士的图书拍卖,而把店铺留给一个年轻小姐照料。这位小姐要是对此稍微勤快一些,倒也不失为可爱的姑娘。比阿特丽克斯今天就没上班。

  库利先生有一张老式的柚木书桌,这书桌显示出书店的基本色调。他甚至还有一把没有座垫的旋转椅,以此向顾客证明店铺里没有一样东西是时髦的,一切都是古色古香,这里没有电子计算机。一个破旧不堪的账本已有半个世纪的历史,上面记载着书店卖出去的上千册珍本,书店的藏书目录卡按字母顺序编号装在一排排小小的木盒子里。卡片上所有的文字说明都是由人用一支金笔工工整整填写的,一个“禁止吸烟”的标牌是店里唯一带有现代气息的东西。书店的信笺上印有四位王室成员“规定的”纹饰。从白金汉宫到拱廊街,只要走十分钟的上坡路。玻璃门的上端吊着一只用了许多年的银铃。银铃叮当地响起来了。

  “早上好,库利先生。”

  “早上好,先生。”丹尼斯一边站起来,一边回答他的一位老顾客。他的口音一点特色也没有,以致顾客们把他的老家说成三个不同的地方,“我有笛福的初版书。这星期初您打电话来要过,昨天刚进的货。”

  “是您说过的科克那套选集之一吗?”

  “不,先生,我认为它原来是约翰?克拉杰特爵士的藏书。大约是他当斯维夫翰修道院长期间的收藏品。我在剑桥的霍斯坦特书店找到的。”

  “第一版?”

  “肯定是的,先生。”店主的反应中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暗语分固定和变化的两种。库利常到爱尔兰去,走南闯北,在破产的收藏家的藏书中和乡村的书贩子手里买书。当顾客提及爱尔兰共和国的任何一个郡,那就是在暗示把情报送往哪儿;当他问及书的版本时,实际是在暗示情报的重要程度。库利把书从书架上抽出来,放在书桌上。顾客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手指抚摸着扉页。

  “在这个平装本和简装书满天飞的时代……。

  “确实如此。”库利点点头。两人对这个珍本精美装帧的都完全出自内心,书的封面伪装得很逼真,“皮革的外形非常平整。”顾客咕哝着表示同意。

  “我买下了,多少钱?”

  店主不答话,却从盒子里拿出书卡,交给顾客,他只粗略地看了看卡片。

  “好的。”顾客坐到书店里仅有的另外一张椅子里,打开公文包,“还有件事要麻烦您。这是一本早年出版的《威克菲尔德的牧师》,上个月我在康沃尔的一家小书店弄来的。”他把书递过去。库利只瞧了一眼就看出书已破败不堪了。

  “真可惜,不象样子了。”

  “您能找人把它修复吗?”

  “说不上……”封皮残破了,有些书页折了角,而且装帧磨损得几乎散页了。

  “我想他们是在一个漏雨的顶楼上找到的。”顾客漫不经心地说。

  “噢?”这情报那么重要吗?库利抬起头来,“灾难性的损失,真是对艺术的亵渎。”

  “您还能再说什么呢?”那人耸耸肩。

  “我看看该怎么办。您知道,我不是个能工巧匠。”真有这么重要?

  “我理解,但还是请您尽力想想办法。”对的,就那么重要。

  “当然,先生。”库利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钱盒。

  这位顾客总是付现金的。他从西装大衣的衣兜里掏出皮夹,数出几张五十英镑面额的钞票。库利点了点数,然后把书放进一只结实的纸板盒,用线绳扎起来。这家书店不用塑料袋。卖主和买主握握手,银货两讫,情报移交已经完毕。顾客往南朝皮卡得利走去,然后往右拐,朝西走到格林公园,接着一路下坡到白金汉宫。

  库利拿出藏在那本书里的信封,放进一个抽屉里。他记完帐,然后打电话给他的旅行代理人,订了一张去科克的机票。他要在那儿见一位卖珍本书的同行,然后在“老桥饭店”吃午餐,再乘飞机回家。比阿特丽克斯明天会来照料店铺的。他从来不打开信封看。那不是他的工作。要是他被捕,知道得越少越不受责难。库利经过良好的训练,灌输进他脑子里的第一条规则便是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必知道。他经营情报活动,需要知道的是如何去做,一般说来,不需要知道他收集的情报的具体内容。

   “您好,瑞安博士。”这是个美国人的声音,带有南部港湾波士顿的口音,使杰克回想起他的学生时代。声音很好听。那人40多岁,瘦长结实的运动员体型,黑头发已开始谢顶。他夹着个花盒。不管他是谁,反正门外的警察已经替他开了门。

  “您好,您是谁呀?”

  “丹?墨里。大使馆的司法专员,联邦调查局的。”他解释说:“很抱歉,我没能早点来看您,事情太忙。”墨里朝陪瑞安坐着的警察亮了亮证件——托尼?威尔逊休班。警察向他道了歉便出去了,他便坐了下来宾 。

  “看上去气色不错,很好嘛。”

  “您最好把花放在总台那儿才好。”瑞安指着满屋子的鲜花说。确实,他这间病房差点成了玫瑰园。

  “是嘛?我来解决这个问题。伙食怎么样?”

  “医院的饭菜终究是医院的饭菜。”

  “那么来解决这个吧。”墨里解开红绸带,打开盒子,“来一大袋油炸食品怎么样?还有香草冰激淋和巧克力冰激琳。”

  杰克笑了——然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我来这儿三年啦。”墨里说,“常常要到快餐店去回顾回顾美国风味。您会讨厌羔羊肉的,但本地产的啤酒可相当好。我该带几瓶来,但——得了,您知道。”

  “就算没有啤酒,您也救了一个朋友的命,墨里先生。”

  “叫我丹好了。”

  “我叫杰克。”瑞安真想一口把那个三明治吞下肚,他惟恐哪个护士闯进来把它们没收了。无论如何,他想,我得把这个先吃完。拿起香草冰激淋,“他们说你证明我身份的时候打破了记录。”

  “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墨里往巧克力冰霜里插进一根吸管,“我顺便带来了大使对你的慰问——他原打算来,但今晚有个大型招待会。另外,地下室里我的那批朋友也请我向你致意。”

  “地下室里都是谁呀?”

  “你没替他们工作过。”这个联帮调查局的代理人扬了扬眉毛。

  “噢。”杰克咽下一口油炸食物,“到底是谁把事情捅出去的?”

  “华盛顿的那帮人。有位记者同某人的助手共进午餐——谁的助手无关紧要,是吧?——他们都说得太多了。他偶然想起了你在最后那篇报告上的签名,嘴又刹不住闸了。兰利方面表示了歉意,他们要我告诉你。我看了电视节目,你搪塞得很好。”

  “我说的是事实——公开的事实。我核对的材料都来自米特公司,类似记录的东西是由米特公司承办查阅的。”

  “话虽这么说,我知道你在兰利干了些什么。”

  “是嘛,在三楼有个舒适的小天地,里面有张书桌,有个计算机终端,还有一本便笺簿。去过那儿吗?”

  “去过一两次。”墨里微微一笑,“我也在忙恐怖主义的事情。局里有个伪装房间装饰的高手,帮忙建立了一个摄影侦察部门,你知道吗?”墨里模仿伦敦口音说道:“我见过一份报告。真不错。你弄它花了多少时间?”

  “搞了很久。其实并不难,我不过是换了一个新的角度。”

  “已经传给英国人了——我是说,两个月前这份报告送到这儿的秘密情报部门。我知道他们很喜欢这份报告。”

  “所以他们的警察都知道了。”

  “那倒不一定——噢,现在他们可能知道了。这件事欧文斯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么阿什利也知道了。”

  “他还有点不够级别。不过真***机灵。他是‘五处’的。”

  “什么?”瑞安不明白。

  “他在军事情报部门五处。我们就称为五处。”墨里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我估计他就是干这个的。另外两位是从巡警干上来的。看得出来。”

  “有人就碰得这么巧——写《间谍和间谍机构》的人卷进了一次恐怖行动。阿什利也是如此。”墨里摇摇头,“谁也不会相信这种巧合的。比如你和我。”

  “我知道你是新英格兰的——噢,别说,是波士顿大学毕业的?”

  “嗨,我以前一直想当联邦调查局的专员。既有钱,又有势。”墨里咧嘴笑笑。

  “有关北爱尔兰解放阵线的事,你知道多少?”杰克问道:“我在兰利没看过多少材料。”

  “说到底也没多少。老板是个名叫凯文?奥唐纳的家伙,过去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他从街道上扔石头开始,可能一步一步爬到了领导反情报工作的位置。‘临时派’对情报工作很精通。应当这么看。英国人总是往他们的组织渗透。据说他在整肃队伍的时候略有些过头,当他们要搞他的时候他便干脆设法逃走了。然后便无端失踪,至今没人看见过他。据粗略的报告说,他好象在利比亚呆了些时候,还说他好象经过整容又回到了北爱尔兰,说他好象有的是钱,随意乱花——这得考虑考虑从哪儿来的。我们知道得最准确的一点是:他是个恶毒的私生子。”

  “关于他的组织,”墨里放下冰激淋,“很小,可能不到三十人。我们认为去年夏天从朗凯西监狱逃走的那些人有的到了他那里。一共逃出去十一名‘临时派’的骨干。两天后北爱尔兰皇家警察抓获了其中一个,据他说,十一人中有六个往南到爱尔兰去了,可能会到凯文手下。这个人不愿意跟凯文干。他们想回北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但有人劝他们别回去。那都是些极坏的家伙——一共有十五个杀手。你杀死的那个是至今为止唯一暴露出来的。”

  “他们那么能干?”瑞安问道。

  “嗨,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恐怖分子,除了黎巴嫩,那是家族式的团体。这么说可真要命,是不是?但他们确实是最厉害的。组织严密,训练有素,而且有信仰,我指的是这些方面。他们真正看重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些人对事业的献身精神你要看到了才相信。”

  “你亲身体验过?”

  “看到过一点儿。我参与了几次审讯——我是坐在两面镜后看的。有个家伙整整一个星期连一句话都不说——姓名也不说。就那么坐着,象是叫你猜哑谜。哎,我跟踪过抢银行的强盗,绑匪,暴徒,间谍,随你说吧。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那些家伙才是真家伙。他们大约五百人左右,还赶不上纽约一个黑手党家族人多。但是爱尔兰皇家警察部队一年里能证明他们有五六个犯了罪,就算好运气了。他们就象过去的西西里人,很规矩。警察至少得掌握这帮家伙是些什么人才好行动呀!至于北爱尔兰解放阵线——我们只弄到几个姓名,几张照片,就这些。几乎象穆斯林圣战时候那批沉湎于运动而不顾家业的人。你要了解他们,只要看看他们的行为就够了。”

  “他们的行为和共和军‘临时派’有什么不同?”瑞安问。

  “看来他们专门进行一些风险极大、影响也极大的勾当。我们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弄清楚它确实是个独立存在的组织,我们以前还以为它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一支别动队。它和一般的搞恐怖分子差别很大,从不为自己的组织做宣传,也不为自己的行为争取舆论支持。神出鬼没,每进行一次恐怖活动都可以令人难以置信地销声匿迹。这就是说他们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已经可以肯定,有九件事情是他们干的。另外可能还有两件,也是他们干的。根据记录,他们有三次搞砸了。在伦敦德里,刺杀一位高级法官失败,因为炸弹失效——但法官的保镖还是送了命。去年二月,他们打算袭击一个警察署,有人看见他们出发了,便打电话报了警——但这帮家伙肯定监听了警方的电话,等摩托部队赶到,他们早已溜之大吉。警察发现了一门八十二毫米口径的迫击炮和一箱弹药——准确地说,是高爆炸药和白磷。最后一次失败就是你碰上的这次。”

  “这批笨蛋胆子极大。”墨里说:“但我们现在总算抓到了一个。”

  “我们?”瑞安好奇地问,“这不关我们的事。”

  “杰克,我们谈的是恐怖分子。大家都要抓他们。我们每天同伦敦警察局交换情报。不管怎么说,这帮家伙现在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他们要在他身上大做文章。用他做钓饵。北爱尔兰解放阵线是个被遗弃的组织,他将要成为一个被社会遗弃的人,这他知道。他的同事,不管是北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还是北爱尔兰解放阵线的,都不会围着他转了。他将被送到一个最安全的监狱,可能就是怀特岛上的那座监狱,同一些货真价实的坏蛋住在一起。那些犯人不全是政治犯,可能是一般的强盗和杀人犯——啊哈,说这些家伙爱国可真滑稽。就说那些间谍吧,大概就象小孩子搞恶作剧一样可笑。这儿人人都热爱王室成员,而这家伙却去追杀他们。我们说的是这小子会有一段苦日子过的。他将尝到一整套新的‘体育运动’滋味。这就叫生活。等他尝够滋味,再同他谈,那小子迟早会决定他该怎么办的。他得受点儿挫折,磨掉点锐气。不管怎么说,我们就要这么干。坏蛋们有奋斗精神,而我们有组织机构和处置办法。”

  瑞安点点头,“是的,全靠情报。”

  “对啦。没有正确的情报:我们就变成了瘸子。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勤奋工作,寻找缺口。只要给我们提供一个有力的证据,我们就能够打他们一闷棍。好比推倒一堵砖墙,再坚固的地方只要有一块砖头松动就好办多了。”

  “我们从哪儿去搞他们的情报?”

  “他们告诉我,说你在这点上显得很内行。”墨里微笑着说。

  “我不认为这次袭击是一次偶然的事件,一定有人暗中通知了他们。他们袭击的可是事先没有安排的外出,而且又是流动目标。”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专员问道。

  “随便说说而已。这无关紧要,是吧?有谁知道亲王他们要到白金汉宫来?”

  “这个问题正在引起重视。有意思的是他们来白金汉宫干什么。当然,这也可能是巧合。亲王同女王一样,可以得到有关国家政治和安全事务方面的情况摘要。爱尔兰的形势有了变化,伦敦和都柏林之间在谈判。亲王是到白金汉宫听取这些谈判的结果的。我就知道这些。”

  “嗨,既然你调查过我,就该知道我在多大程度上值得信赖。”瑞安哼了哼鼻子。

  墨里咧开嘴笑了,“说得好,得分。要不是看了你的档案,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么多。再说,我们现在对这件事也仍然没有搞清。像我刚才所说的,这完全有可能只是巧合。可你刚才问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这是一件事先没有安排的外出,有人给伏击者传了话。事情只能是这样。瑞安博士,你知道这些都是机密,不能讲给第三个人听的。”墨里和蔼可亲,但对工作也非常严肃。

  杰克点头表示同意,“没问题。这是一次绑架行动、是不是?”

  联邦调查局的专员做了个鬼脸摇摇头,“我处理过六七件绑架案,每一件都结了案。我们只死过一个人质——他们第一天就杀了那小伙子。有两个人被正法了,我看着执行的。”墨里冷冰冰地说:“绑架是一种高层次的模式化罪行。他们得到一个指定的地方去拿钱——常常就是在那儿抓住他们的。我们用一种你难以相信的方法跟踪罪犯,然后在关键的一刻把他们一网打尽。可在这种政治绑架案中,他们用人质交换的不是金钱——显然是要求公开释放一些政治犯。但迹象又不明显,除非这些人从来没干过这行当。逃跑的程序太多复杂,但这些北爱尔兰解放阵线分子总是预先计划好逃跑路线的。我倾向于你所说的那样有内线通风报信,可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说不清楚。欧文斯和泰勒也拿不准,而我们的朋友也没有发布消息,真怪啊?”

  “你说他们还没有公开发表过声明?这是不是可以看成是他们的一个重要转机呢?他们的第一份公开声明,也可能要一鸣惊人。”瑞安边想边说。

  “这是个好主意。”墨里点点头,“这么一来他们肯定能打响头炮。我说过,关于这些家伙的情报我们少得可怜,都是从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那里搞来的第二手材料——正因为此,我们认为他们是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中的一部分。我们还没有确切弄明白他们想干些什么。这次事件想造成的政治影响似乎不是对着我们的,但这从根本上说不通——不这么看也说不通。”专员抱怨道:“要想对恐怖分子进行精神分析,可真不容易。”

  “他们会对我进行报复吗?或者……”

  墨里否定地摇摇头,“不会吧,而且保卫工作很严密。你知道谁在你妻子和孩子身边?”

  “特别空勤团的——我问过了。”

  “那年轻人是他们奥林匹克射击队的,我听说他有些实际经验,不是纸上谈兵。担任警卫的助手也是最棒的。他们不管到哪儿,都有一辆车跟着。对你的保卫工作也非常周到。你的安全头等重要。你尽可以放心。等你回到家,一切都过去了。这些组织还没有在美国采取过行动。我们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无援助’的意思是说对他们的援助是精神多于钱财。他们飞到波士顿,就像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人们把他们敬若上宾,连啤酒都给他们买好,以为他们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仁人志士。如果他们在我们那儿也搞这些花招,不——我觉得他们还不敢让自己在波士顿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等组织的根本弱点就在于此,可不幸的是我们并没能充分利用他们这一弱点来打垮他们。我们基本上截断了他们的军火运输线,但是见鬼,他们的绝大多数装备现在是从别的地方搞来的。或者是自己造的。比如炸药,只要一袋氨肥就能做一个很不错的炸弹。总不能因为一个农场主开的卡车里有肥料就逮捕他,是吧?至于枪和重型武器,无论谁都能搞到AK47型冲锋枪和子弹,到处都有。不,他们还会要求我们在道义上的支持,而且我们那儿愿意支持他们的也不乏其人,有的甚至是国会议员。还记得对引渡条例的争论吗?真不可思议,他们竟愿意为一群杀人狂提供蔽荫。”

  “这儿的新教狂热分子也和恐怖主义分子一样坏,”墨里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只要共和军临时派稍有行动,北爱尔兰自愿军会立即闯到天主教会区里见人就杀。现在大部分死者都死得糊里糊涂,大约有三分之一被杀的人只是偶尔走到他们的射击范围以内罢了。这种滥杀越演越烈,就像六十年代的密西西比地区,”墨里又摇了摇头,“真不可思议。我在两周以前刚去了北爱尔兰,那些人士气很高,我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把手下人弄得那么狂热的——真是不明白。他们有他们的使命感。也许有一天他们会清醒过来,会觉得自己现在干的事有多荒谬,但这无疑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有时我在想,我们真得感谢上帝,美国没变成这个样子。”

  “怎么样,局长?”詹姆斯?格里尔上将关上摇控开关,因为海底电缆传来的电视节目调换了别的内容。这位中央情报局的头头在雕花玻璃制的烟灰缸上轻轻地弹了弹雪茄。

  “我们知道他机灵,詹姆斯。而且看来他懂得如何同记者打交道,但他办事太鲁莽。”贾奇?阿瑟?穆尔局长说。

  “得了吧,局长。他鲁莽是因为他太年轻气盛。我这儿正要一个有创新意识的。你是不是要对我说你不喜欢他的报告?初次出手,他就于得那么出色!”

  穆尔局长边抽雪茄边笑。这是在七楼的中央情报局副局长办公室里,窗外正下着蒙蒙细雨。波多马克河谷起伏的山峦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见河,但能看见大约一英里外的山峦,这里的风景比停车场的那面美多了。

  “背景调查了吗?”

  “我们还没深入进行,但我同你打赌——一瓶你喜欢的波旁威士忌,他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可不和你打赌,詹姆斯!”穆尔已经看过杰克在海军陆战队里的服务档案。另外,瑞安自己并没有想来情报局的打算。他们曾找过他,但他拒绝了他们的第一次要求,“你想他能胜任,嗯?”

  “局长,你真该见见这位小伙子。去年七月,他来这儿才十分钟我就看出来了。”

  “那么你是故意走漏这一消息的?”

  “我?走漏消息?”格里尔笑了起来,“不过,看到他对这种场面能应付自如倒是令人感到高兴,不是吗?他回答问题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而且……”格里尔拿起伦敦来的电报——“他提出的问题也显示出他是个有头脑的人。埃米尔说他的手下人墨里对他的印象也很好。让他去教历史真***是天大的浪费。”

  “甚至在你的母校也不行?”

  格里尔微微一笑,“是呀,这样说对母校确实有点不恭。我要他,阿瑟。我要教导他,训练他。他是我们这一类的人。”

  “可他自己似乎并不这么想。”

  “他一后会这样想的。”格里尔十分自信。

  “好吧,詹姆斯。你准备怎么接近他?”

  “别忙。我先得进行非常彻底的背景调查——谁知道?也许他会来找我们的吧。”

  “绝不可能。”局长冷笑道。

  “他会到我们这儿来询问有关北爱尔兰解放阵线的情报。”格里尔说。

  局长想了想。穆尔知道,詹姆斯?格里尔有一种能力,他看人看事有一种非凡的洞察力,“这倒很有可能。”

  “可以打赌。这得过一阵子——大使馆说审判期间他得呆在那儿——但等他回来两个星期后,就会到这间办公室来,要求有个调查北爱尔兰解放阵线的机会。要是他来了,我就主动提出来——当然得你同意,阿瑟。我也得同联邦调查局的埃米尔?雅各布斯谈一谈,对照一下有关这些北爱尔兰解放阵线分子的材料。”

  “好的。”

  他们接下去又淡别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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