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月亮缝
他还活着。这句话在福狼脑中回响，在他骨髓中回荡。狼们都已经在山洞的第一间宽敞的石室里安歇下了。福狼虽然已经筋疲力尽，但他知道睡眠不会这么轻易来到。他抬头看着月亮缝。
福狼发现自己因西普的事和族外狼对心脏之血的贪婪而转移了注意力，已经完全忘记了第三个回旋灵魂——他穿越时间、穿越世纪的同胞。如果他打算离开边缘之地，到西边寻找新地方远方之蓝，越过族外狼领地最远的边界，到西海边，他需要白雪猫头鹰菲诺拉、灰熊伊欧和不论是谁的第三个回旋灵魂。
远方之蓝是隐隐约约的蓝色，万里无云，像是另一片天空。那里似乎永远难以到达，因为西海似乎过于广阔，无法游过，但通过他的回旋灵魂，福狼感觉那里可能有路。第一只绝地之狼难道不是这样经过长寒期的冰行军走出来的吗？
他想到远方之蓝的时候也想到第三个灵魂是只狼。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如此确信的知识让他不可能去怀疑。
他肯定需要这个狼的回旋灵魂领导他们走出边缘之地到达新土地远方之蓝。当然这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新地方。那个地方正是他们原来的地方——一千多年前他们经过冰行军离开那里来到了边缘之地。曾经有一只狼，一只老狼领导他们。福狼今夜必须要见他，就趁他的同伴们睡觉的时候。
他起身之前仔细看了一眼艾德米。她睡觉的样子很可爱，由内而外的可爱。仿佛她的精神在骨髓中闪着光，透过皮毛映了出来。一只狼可以拥有的所有东西她都是最好的，有最优雅的外表。除了那只失去的眼睛外，她是一只骨髓里都那么可爱的狼，相比之下，周遭世界都显得暗淡无光，相形见绌。
福狼站起身来，腿脚稍微有点儿晃，仿佛他已经上了年纪，年老体弱了。他一瘸一拐地向月亮缝走去。他知道这条缝贯穿整个史前山洞曲折的道路和石室。他知道等他走到最后一截通道时，就会遇到最后一个回旋灵魂——霜狼。
福狼一边走，一边感觉到另外两个回旋灵魂降落到他两侧，他心想，他们是多好的伙伴啊。他们一言不发，他们之间有一种交流可以完全不需要语言。他们借着那一线银色月光端详着壁画。福狼在各处都发现了螺旋形的线条，和他爪子上的印记一样。但最让他着迷的是另外的壁画。岩石似乎随着动物们的喘息和脚步而呼吸。他们拍打翅膀发出的风声在石壁间回响。福狼在山洞里他一直最喜欢的一幅画前停下——狩猎中的狼流动的线条。他才一岁时就对这幅画着迷了。他那时候不知道这种狩猎的形式就叫作队形。那个时候，他只想加入狼群那流动的线条中，从属于某个比自己大的集体，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而现在当他靠近看的时候，真相突然显现出来。是画中的打头狼！他的步伐那么熟悉。我知道一只狼跑的时候是这样的！他猛吸了口气，一个认知在他脑中爆开。我就是那只狼！他眨眨眼。就好像他一只爪子站在现在，而另一只站在过去他正在带领队形的时候。他能听到他身后成百上千只狼的成百上千只脚连续重击的声音。他是领导，这就是第三个回旋灵魂！这幅画下面也有一个他爪子上的螺旋。这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放上去的，和其他散落在山洞中的不一样。他明白螺旋放在这个特殊位置上的意义了。那是他的签名，他的记号。他曾经是画这幅画的作者！
福狼沿着曲折陡峭向下的道路继续前行，来到另一幅画前，这里有用一块黑色石头做的醒目标记。他立刻就认出来了。啊，对。他心想。这张画表现的是他第一次看见族外狼以一只饿晕了的狼为食的那一夜。灰熊的回旋灵魂伊欧在福狼体内升起，用爪子扇了一下族外狼的尸体。画下面有一只熊爪印，脚掌上有螺旋印记。他感觉到灰熊雷鸣般的心跳在他自己的胸膛中隆隆作响。
福狼从山洞狭窄的过道和隧道中挤过去，到了一间他从未见过的画着画的新石室。那些画都是他的回旋灵魂们所作，有的上面有熊爪印，有的是菲诺拉的印记，她的爪尖拧成了螺旋状。但其中一幅狼作的最老的画，对他来说最神秘，而且不知怎么还是最熟悉的。他站在画前，这幅画描绘的是一只狼站在神圣火山环附近一座知名的山脊上。他知道这只叫奋哥儿的狼正在和一只猫头鹰亲密地交谈，这只斑点猫头鹰肯定是矿工，因为他身边放着一桶炭火。就在半个月前福狼梦到过这个场景，那晚他睡在奋哥儿的骨冢上。那是第一位矿工格兰克和第一任奋哥儿。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一阵微风似乎吹乱了菲诺拉的羽毛，好像在确定问题的答案。回旋灵魂通过一条几乎没有一丝月光的窄通道。这个山洞究竟有多深？福狼也不清楚是哪一个回旋灵魂问的问题，不过他们都向前去了。还有最后一个回旋灵魂要见，它在等着——等着他们。
他们进入了一间非常小的石室。福狼盯着前面的石壁，那上面画着整个山洞里最美丽的壁画。石壁的弧度仿佛就是为了画这个故事。但这不可能！福狼心想。不！没有人敢画死亡时刻，从部落、狼群里脱离，从自己的肉身脱离的这个时刻。这是终结共生的恐怖行为。
这幅画表现了一只狼躺在地上，仿佛没有骨头一样浑身松软无力，皮毛就像一块没人要的破皮子。一架星梯从大狼座上悬下来，一位古代族长的模糊身影在星狼斯卡斯加德的帮助下登上星梯，到灵魂之谷去。这只老狼趴在梯子上，几乎登不上去——要么就是他不想离开他的皮毛。
福狼哆嗦起来，他感觉身边的空气也跟回旋灵魂伊欧和菲诺拉一起颤抖起来。第三个回旋灵魂在等我们。话语在空气中颤抖。从月亮缝穿过的光线变亮了，照亮了石壁底部。福狼的双眼落在一块骨头上，他惊喘——这块最可爱的骨头已经被抛光了上千遍。这是一块股骨，一块扭曲的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