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渥伦的黎明来了又走了，整个镇子已经忙碌了起来。那些前两天一直躲着的居民也开始慢慢走上街头，眨着眼睛对周围的残破景象感到难以置信。天色阴沉，海风夹杂着盐腥味吹来，盖掉了街头腐烂尸体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镇子几乎有些太安静了，阴沉的气氛像裹尸布般笼罩着一幢幢破屋，直到现在才开始有了些许变化。
兰登伯爵很快意识到他们需要重建秩序。在弄醒几个累了一宿仍然半醉的军官之后，他成功地让大部分反抗军动作起来。士兵被派去街上巡视并散布消息：渥伦的人们在玛瑞克王子的统治下会很安全。粮仓被打开了，那些只能蜷缩在烧毁的家里过夜的人也有专人解决住处。最重要的是，士兵们开始清理尸体了。
不久，几丛黑色的浓烟从火堆中升起，然后很快就被微风吹散了。到处都是烧焦尸体的臭味，灰暗的油脂在街上流淌。大着胆子出门的人都用手帕捂住口鼻。但即使如此，洗干净的衣物还是被挂在绳子上，几艘渔船也一样出海打渔。不管由谁统治，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俯瞰全镇那座山丘顶上，庄园里一片平静。人们还熟睡着，没有被叫醒去镇里帮忙，不过庄园各处还是能看到一些活气。一些渥伦公爵的佣人犹豫不决地回来了，他们吃不太准情况，但还是不愿舍弃自己唯一的家。同时，那些提供食品和干净衣物的随军人员也已经开始轻手轻脚地在庄园大厅里走动，盘点食品贮藏，打扫满地的残骸了。
庄园的马厩里仍然很安静，新进来的大部分马匹要么站着在睡觉，要么静静地嚼着干草。其中一匹高大的战马已经从围栏里牵了出来，它平静地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由着洛根给它上马鞍。还有几个鞍袋要绑上去，但是都不怎么重。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把战马当骡子一样压很重的包裹。
幸运的是洛根要带的东西并不多。他已经找到了自己那件旧的嵌钉皮甲，是他点着火把连夜花了一小时从装补给的推车里翻出来的。能再次穿上它感觉很好，就好像一双穿了很久的靴子似的。犹豫片刻后，他决定也带上自己的副官斗篷。毕竟这是他挣来的。然后他在一个受惊的年轻女佣帮助下拿了一顶帐篷和一些扎营用的工具。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的，他希望能在整个庄园醒来之前上路离开。
遗憾的是，那已经不可能了。洛根听到愤怒的脚步声传来，不等脚步声的主人冲进马厩，洛根就意识到那声音属于玛瑞克。
王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金发歪在一边。很显然他是费了好大力气匆忙赶来的，因为他既没穿衬衫也没穿鞋子，只有一条松垮垮的裤子，无疑是仓促套上的。他胸口厚厚包着的绷带由于过分的活动已经现出了暗红色的血渍。玛瑞克把重心靠在当成拐棍的木杖上倚着，站在门口喘粗气，他的眼睛怒视洛根。
“你这是想去哪里？”玛瑞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道。
洛根没有理他，继续专心地捆扎马鞍。
玛瑞克皱起眉头，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踢散了地上铺着的稻草。附近一直在清理自己的一只胖猫咪似乎受够了，愤愤地竖着尾巴从玛瑞克打开的门一溜烟跑了。玛瑞克大步朝洛根走过去，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停住了。他险些绊倒在地，于是一边努力保持平衡，一边咒骂着拐杖。
“我知道你没有出行的任务。”他警惕地说道，“我也知道你一直在鬼鬼祟祟地跑来跑去收拾行李。”
洛根没有抬头：“我才没有鬼鬼祟祟。”
“那你管这个叫什么？没跟任何人说什么，太阳没出来就在备马？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么？”
洛根最后恼怒地猛扯一下捆好了马鞍，然后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转向玛瑞克。但当他看到玛瑞克那困惑的表情时便楞住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一脸苦相直视着玛瑞克：“我很久以前就该离开了。我说过把你送到反抗军里就离开的，我也做到了。但是现在我该走了。”
“我就知道！”玛瑞克在他一步开外团团转着咆哮，显然对于伤口阻碍他来回踱步感到恼火。“他们一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我就知道你有这种打算！”他难以置信般地摇着头，“上帝啊，洛根，为什么是现在？你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念头？”
洛根的脸绷得像石头。他又捡起一个鞍袋转向他的马。“只是时候到了而已。你现在没事了，玛瑞克。”他的语调连自己听来都显得十分空洞，“你不需要我了。”
“别犯傻了！”玛瑞克嘲笑道。然后他停住了，好奇地看着洛根：“你是在气我昨天提早冲锋么？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个法师要对若婉做什么，我以为……”
“不，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我需要回去。”洛根坚决地说道，他的重音很明显，玛瑞克不需要问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需要找到……我父亲的遗骸埋葬了。我需要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成功逃掉。还有爱丽丝修女怎么样了？”他严肃地看着玛瑞克，“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他不会希望我丢下他们的。我在这里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我需要离开……我有别的责任。不光是这里。”
“那为什么感觉上你是在逃跑？”
洛根叹了口气。是这个家伙闯进了洛根的人生，还带给他所有的麻烦。因为这家伙，洛根的父亲牺牲了，而洛根被卷入了他本不想身陷其中的战争。但是在过去的三年里，玛瑞克却不知怎么成了他的朋友。事情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仍然不明白。
外面已经可以听到整个庄园已经醒转过来，人们叫喊着跑来跑去。显然玛瑞克在冲过来之前弄醒了整支军队。他就是不肯让事情容易一点，是不是？真是他的一贯作风。
洛根挠着脑袋，疲惫地笑了笑。“我不习惯说这么多话。”他承认道。
“胡说八道。你跟我总是说个没完。若婉一直都说我是唯一一个能让你连着说出四个字的人。”玛瑞克咧嘴一笑，然后脸色重新变得严肃。他伸出一只手扶住洛根的肩膀，充满朋友的关怀之情：“那么告诉我。你真的现在就要走么？”
“如果现在不走，那什么时候走呢？都已经三年了。”洛根转头继续捆绑着鞍袋，“我不是你的反抗军成员，玛瑞克，不算是。我也不是你的武士。这里没有我的位置。”
“我也可以把你封为武士。”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个威胁。
洛根死死瞪着玛瑞克，在对立的气氛中停滞了好一阵子。最后玛瑞克态度软了下来。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玛瑞克倚在拐棍上，看着洛根收拾鞍袋和他的箭囊。他还是一声不吭，不过很明显他想要不顾一切地继续抗议。
外面的响动更大了，洛根听到新的脚步声传来。全副武装的脚步声。他身子僵硬了一下，心里又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若婉走了进来，洛根故意不正眼看她。她的重板甲重新擦得铮亮，褐色的卷发由于刚洗过还湿漉漉的，潮湿的发卷贴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她看上去还是很可爱，他心想，哪怕她的表情是那么冰冷而生硬。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玛瑞克刚要回答，但是若婉皱起眉头朝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让他闭上了嘴。他吃了一惊，不确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招来这种敌意。
“我要走了。”洛根的话打断了这种对峙。
若婉猛地转头朝向洛根，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变成了困惑：“你要走了？不回来了？”
“是的，不回来了。”
“我一直在劝说他留下来。”玛瑞克烦恼地叹了口气插话道。
若婉站在门口，在她的盔甲里不安地动弹。她有好几次都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洛根尽力装作没有看见。即使玛瑞克有注意到这种紧张的气氛，他也没有说出来。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其中一个马圈，小心地靠在上面。最后若婉终于说出话来。“不要走。”她恳求道，“不要是这样。”
“我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洛根粗声粗气地回答。
“那奥莱伊人呢？”玛瑞克问道，“我知道你对他们有何感觉。我们现在抗击梅格棱终于有进展了。难道你不想看到他被打败吗？如果你想为你的父亲做点什么，何不这样做呢？”
洛根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不需要我来做到这点。”
“你错了！我们需要你！”
若婉向前走去：“玛瑞克是对的。你有一次曾说过我的父亲不够灵活。所有好的计划都是你出的，洛根。没有你，我们甚至不会在这里。”
“我觉得你算给我的功劳太多了。”他哼了一声，“暗夜精灵是我带的。其他的事都是你们自己也能做到的。我记得我只不过是一个副官而已。”
“我们的记忆没有出错。”若婉的表情重新变得冷酷，“如果你真想在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时候离开，我们也没法阻止你。”她的目光变得严厉：“但是我本以为你这人没这么差劲。”
玛瑞克的眼睛由于震惊而睁大了。洛根定定地站住，他狂怒地将拳头握紧又放开，而若婉也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退缩。“我做了你们要求的一切，”他用沉重而又愤怒的语调说道，“而你还敢要求我做更多？”
“是的，没错。”她点着头，“我们没有你这份奢侈，洛根，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要么打败奥莱伊人，把他们赶出费罗登，要么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你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么当然可以……走吧。”
“若婉。”玛瑞克没有把握地劝告着。
她无视了玛瑞克，朝洛根走去，他们彼此的脸离得很近。他没有退缩。“难道你不是费罗登人？”她问道，“难道他不是你未来的国王？你难道不该效忠于他吗？从玛瑞克告诉我的来看，你的父亲是明白这一点的。”
“若婉，别这样。”玛瑞克更加强硬地说道。
她朝玛瑞克做了个手势：“他是你朋友还是不是你朋友？我们三个这几年难道没有一起浴血奋战吗？这种羁绊难道不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吗？”她灰色眼睛里面的恳求背叛了她强硬的语气。洛根发现很难让自己继续愤怒下去。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然后若婉不情愿地退开了。洛根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他没法面对那双眼睛。
“洛根。”玛瑞克缓慢地说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答应过留下。我知道我是被丢给你的负担，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的。”他悲伤地笑了笑，然后耸耸肩：“但是事实如此。你人在这里，而我已经太依赖你了。我们都是如此，哪怕是伯爵也是。请不要离开我们。”
洛根畏缩了一下：“玛瑞克……”
玛瑞克烦恼地叹了口气，紧紧抓住手杖跪了下去。若婉立刻紧张地跑过去扶他，并想要把他拉起来，但是他拒绝了。拐杖颤抖着，他费力地喘着气，完全跪下去，然后抬头看着洛根：“请不要走，我求求你。你和若婉是我仅有的朋友了。”
若婉猛地停住了，她的手迅速缩了回去，就好像玛瑞克是一块滚烫的铁一样。她僵硬地从他身边退开，脸板得像石头面具。
洛根朝下瞪着玛瑞克，被这种夸张做作的举动吓呆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决心开始动摇。本来昨晚这一切是很清楚的。
但是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你会把伤口绷裂的。”他责备玛瑞克说。玛瑞克畏缩了一下，慎重地捂住自己身侧的绷带：“嗯……也许是吧。”“肯定是运动过度导致的。”若婉干巴巴地说道。洛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上帝呀，伙计，你就没有点尊严么？找不到嘛？”“我？尊严？”“身为未来的国王什么的。”“我觉得若婉已经把我的尊严全夺走了。”她把手抱在胸前，嘲弄般地哼了一声：“因为除此以外没啥值得去夺的了。”
玛瑞克吃吃笑着，然后再次抬头严肃地看着洛根：“这是不是表示你会留下了？你要知道，我可是差点就只穿着内裤冲到这里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副画面一定会很好看，是不是？”“我是说真的。”洛根看出来了，他完全是严肃的，“我不认为少了你，我们能够成功。”显然他当初应该趁着天黑就溜走，丢下皮甲和所有东西。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逃走了，不是么？他冲着玛瑞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每次我要离开，你都会这么死追着我不放……”“也不是每次啦。”
“很好，我留下。”
玛瑞克开心地咧嘴笑着，然后费力地想要站起来，但是起身太快了一些。他痛苦地大喊一声差点倒下，但是若婉冲上去抢先抓住了他。她的盔甲擦到了他半裸的胸口，他在她怀里缩了一下，同时大笑起来。“哎呦！盔甲当心点！”
“您还真是够男人的啊，王子殿下。”她叹气道。
他们注视着对方大笑起来，但是若婉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她帮助玛瑞克站起来之后就马上退开。他望着她，有些犹豫，但是那快速扩散开来的血迹引起了他的注意。“啊。”他喘着气说，“威廉姆这下肯定要对我发火了！”
洛根看了看他的战马，那些包裹都已经扎好，准备好出发了。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开始解下包裹。若婉转身要离开，但是玛瑞克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等等！”他喊道。然后他抓住拐杖，很快地一瘸一拐走出门去，一副肩负重任的样子。
她注视着对方瞪着他的背影：“他现在又搞什么鬼？”
洛根耸耸肩：“他么？什么事都有可能弄出来。”
他们俩站在灰尘和干草中间，听着外面隐约的骚动声和偶尔传来的马嘶声。洛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是气氛越来越紧张，慢慢变成了一种无法打破的障碍。他把注意力转回到马鞍上，却感觉到若婉正盯着他的后背。
在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之后，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显得犹豫而痛苦：“你是因为我才离开的吗？”
他停住了：“我离开是因为我没有他重要，在你的心目中。”
她畏缩了一下：“我……不该是你留下的唯一理由。”
“你不是。”他转向她，目光坚定地盯着她：“他才是。”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但是没有流下来。他不需要再说别的了。他们就那么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距离填满了整个房间。这一刻充满了痛苦。
洛根琢磨着自己是否需要铭记这一瞬间，他是否必须铭记她那坚毅的下颌，那在棕色卷发下闪烁的灰色双眸，还有掩饰在不快之中那对颦眉内含的力量。他不知道如果他确实要留下的话，是否会需要这些记忆来保护自己。他肯定是疯了。
玛瑞克最后终于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兰登伯爵和其他几个士兵。若婉和洛根立刻转开眼神，他们之间的时刻被突然打断了。伯爵望着玛瑞克的样子似乎有些困惑，后者则看上去有些洋洋自得。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几天前讨论的事情付诸行动，大人。”玛瑞克说道，他因为来回跑动而流着汗粗重地喘气。
伯爵半信半疑地望着玛瑞克：“你是说现在？”然后他注意到了战马和包裹，皱起了眉头。“要去哪里吗？”他问洛根。
洛根耸了耸肩：“现在不用了。”
“是的，我想我们应该现在就开始。”玛瑞克坚持道。
兰登伯爵斟酌了一阵，其他士兵则疑惑地望着他。最后他点点头：“如你所愿。也许这样才最好。”他转向了洛根：“洛根·麦缇，在过去几年里，你很好地为王子效力。你已经证明了你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而且……”
“等等。”洛根插嘴道，“我说了我会留下，我不需要……”
“让我说完。”伯爵微笑着，“过去的每一天，我和玛瑞克都
会说起你的加入是多么的可贵。你眼下的军衔不足以体现你对我们的重要性。因此，尽管你没有武士身份，我们还是觉得给予你指挥官的头衔更加合适。”
洛根感觉到某种奖励又要接踵而来了，本能地想插话——但是他突然停住了。他完全不知道玛瑞克一直有这种打算，抗议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望着伯爵，显得有点目瞪口呆。玛瑞克开心地咧嘴笑着。
“这样一来，在指挥系统中，你的军衔仅次于我，洛根。”伯爵接着说道，“我对其他军官下的命令将直接通过你来转达，而且我希望你能担当更多的组织工作。当然前提是你愿意接受新的职位。”伯爵的嘴角因为觉得有趣而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毕竟在过去的事务中，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难以预测的。”
洛根半张着嘴盯视着他。
“这不是收买。”玛瑞克说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
“我接受。”没等洛根意识到，这句话就从他自己嘴里跳了出来。他抬头发现伯爵朝他伸出手，于是迟钝地握了一握。
“好极了。”伯爵咧嘴一笑。
洛根收回手，转向玛瑞克，后者也咧嘴笑着朝他伸出手。洛根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瞪着那只手，就好像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似的。
过了一阵，玛瑞克尴尬地放下手。“呃……有什么不对么？”
“不。”洛根苦着脸狠狠地盯着地面。
然后他笨拙地在玛瑞克面前单腿跪下。他的脸红得发烧，他知
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像个傻瓜。伯爵身后震惊的士兵不敢相信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玛瑞克低头望着他，完全被吓傻了。“你在干嘛？”
洛根沉思着皱起眉头，可随后就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也许不是武士。”他坚定地说道，“但是我敢肯定，做你军队的指挥官至少要先宣个誓一类的。”
这回轮到玛瑞克目瞪口呆了。他的嘴张得老大，目光无助地从兰登伯爵移到若婉，又移回到洛根身上。“不！不，不，我不需要你宣誓！”
“玛瑞克……”
“你没搞懂，我绝不会……我是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你的父亲完全是个……”
“玛瑞克。”洛根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玛瑞克的嘴立刻啪嗒一声闭上了。
在他们身后，若婉悄悄地退到门
边。没有人注意到她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留下。”洛根抬头看着玛瑞克说道，“那么我就留下。如果你打算放心地把军队交到我手里，如果你打算如此地信任我，那么我很荣幸。我不是出身高贵的人，我不知道我的保证对你来说有多少分量……但是我向你保证。你是我的朋友，我的王子，而我发誓会尽忠于你。”
玛瑞克困难地吞了口唾沫。“你的保证对我来说相当有分量，洛根。”他简短地说道，看上去深受感动。
洛根慢慢站起身来。兰登伯爵静静地朝他点点头，老人家的眼里满是骄傲。伯爵身后的士兵开始敬礼。洛根默默无语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确定该说什么。
玛瑞克像个白痴一样咧嘴傻笑。“洛根指挥官。”他大声说道，仿佛是在测试这个头衔的效果。洛根有些后悔地笑了一声。“这听起来确实很奇怪。”“我打赌昨晚的酒还剩下一两瓶。”洛根哼了一声：“有估计也是喝剩的了。”“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庆祝你的升职呢？”“我求你能不能至少去穿件衣服？”“好啦，好啦。如果你非要我穿的话。”玛瑞克咯咯笑着，夹起他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洛根在原地站了好一阵，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真是个傻瓜，他想道。然后他跟着玛瑞克走了出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兰登伯爵很快意识到他们需要重建秩序。在弄醒几个累了一宿仍然半醉的军官之后，他成功地让大部分反抗军动作起来。士兵被派去街上巡视并散布消息：渥伦的人们在玛瑞克王子的统治下会很安全。粮仓被打开了，那些只能蜷缩在烧毁的家里过夜的人也有专人解决住处。最重要的是，士兵们开始清理尸体了。
不久，几丛黑色的浓烟从火堆中升起，然后很快就被微风吹散了。到处都是烧焦尸体的臭味，灰暗的油脂在街上流淌。大着胆子出门的人都用手帕捂住口鼻。但即使如此，洗干净的衣物还是被挂在绳子上，几艘渔船也一样出海打渔。不管由谁统治，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俯瞰全镇那座山丘顶上，庄园里一片平静。人们还熟睡着，没有被叫醒去镇里帮忙，不过庄园各处还是能看到一些活气。一些渥伦公爵的佣人犹豫不决地回来了，他们吃不太准情况，但还是不愿舍弃自己唯一的家。同时，那些提供食品和干净衣物的随军人员也已经开始轻手轻脚地在庄园大厅里走动，盘点食品贮藏，打扫满地的残骸了。
庄园的马厩里仍然很安静，新进来的大部分马匹要么站着在睡觉，要么静静地嚼着干草。其中一匹高大的战马已经从围栏里牵了出来，它平静地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中，由着洛根给它上马鞍。还有几个鞍袋要绑上去，但是都不怎么重。正常情况下没人会把战马当骡子一样压很重的包裹。
幸运的是洛根要带的东西并不多。他已经找到了自己那件旧的嵌钉皮甲，是他点着火把连夜花了一小时从装补给的推车里翻出来的。能再次穿上它感觉很好，就好像一双穿了很久的靴子似的。犹豫片刻后，他决定也带上自己的副官斗篷。毕竟这是他挣来的。然后他在一个受惊的年轻女佣帮助下拿了一顶帐篷和一些扎营用的工具。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的，他希望能在整个庄园醒来之前上路离开。
遗憾的是，那已经不可能了。洛根听到愤怒的脚步声传来，不等脚步声的主人冲进马厩，洛根就意识到那声音属于玛瑞克。
王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金发歪在一边。很显然他是费了好大力气匆忙赶来的，因为他既没穿衬衫也没穿鞋子，只有一条松垮垮的裤子，无疑是仓促套上的。他胸口厚厚包着的绷带由于过分的活动已经现出了暗红色的血渍。玛瑞克把重心靠在当成拐棍的木杖上倚着，站在门口喘粗气，他的眼睛怒视洛根。
“你这是想去哪里？”玛瑞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质问道。
洛根没有理他，继续专心地捆扎马鞍。
玛瑞克皱起眉头，一瘸一拐的走进来，踢散了地上铺着的稻草。附近一直在清理自己的一只胖猫咪似乎受够了，愤愤地竖着尾巴从玛瑞克打开的门一溜烟跑了。玛瑞克大步朝洛根走过去，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停住了。他险些绊倒在地，于是一边努力保持平衡，一边咒骂着拐杖。
“我知道你没有出行的任务。”他警惕地说道，“我也知道你一直在鬼鬼祟祟地跑来跑去收拾行李。”
洛根没有抬头：“我才没有鬼鬼祟祟。”
“那你管这个叫什么？没跟任何人说什么，太阳没出来就在备马？你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么？”
洛根最后恼怒地猛扯一下捆好了马鞍，然后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地转向玛瑞克。但当他看到玛瑞克那困惑的表情时便楞住了，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一脸苦相直视着玛瑞克：“我很久以前就该离开了。我说过把你送到反抗军里就离开的，我也做到了。但是现在我该走了。”
“我就知道！”玛瑞克在他一步开外团团转着咆哮，显然对于伤口阻碍他来回踱步感到恼火。“他们一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我就知道你有这种打算！”他难以置信般地摇着头，“上帝啊，洛根，为什么是现在？你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念头？”
洛根的脸绷得像石头。他又捡起一个鞍袋转向他的马。“只是时候到了而已。你现在没事了，玛瑞克。”他的语调连自己听来都显得十分空洞，“你不需要我了。”
“别犯傻了！”玛瑞克嘲笑道。然后他停住了，好奇地看着洛根：“你是在气我昨天提早冲锋么？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个法师要对若婉做什么，我以为……”
“不，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我需要回去。”洛根坚决地说道，他的重音很明显，玛瑞克不需要问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需要找到……我父亲的遗骸埋葬了。我需要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成功逃掉。还有爱丽丝修女怎么样了？”他严肃地看着玛瑞克，“那些他所在乎的人，他不会希望我丢下他们的。我在这里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我需要离开……我有别的责任。不光是这里。”
“那为什么感觉上你是在逃跑？”
洛根叹了口气。是这个家伙闯进了洛根的人生，还带给他所有的麻烦。因为这家伙，洛根的父亲牺牲了，而洛根被卷入了他本不想身陷其中的战争。但是在过去的三年里，玛瑞克却不知怎么成了他的朋友。事情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他仍然不明白。
外面已经可以听到整个庄园已经醒转过来，人们叫喊着跑来跑去。显然玛瑞克在冲过来之前弄醒了整支军队。他就是不肯让事情容易一点，是不是？真是他的一贯作风。
洛根挠着脑袋，疲惫地笑了笑。“我不习惯说这么多话。”他承认道。
“胡说八道。你跟我总是说个没完。若婉一直都说我是唯一一个能让你连着说出四个字的人。”玛瑞克咧嘴一笑，然后脸色重新变得严肃。他伸出一只手扶住洛根的肩膀，充满朋友的关怀之情：“那么告诉我。你真的现在就要走么？”
“如果现在不走，那什么时候走呢？都已经三年了。”洛根转头继续捆绑着鞍袋，“我不是你的反抗军成员，玛瑞克，不算是。我也不是你的武士。这里没有我的位置。”
“我也可以把你封为武士。”这话听起来更像是个威胁。
洛根死死瞪着玛瑞克，在对立的气氛中停滞了好一阵子。最后玛瑞克态度软了下来。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玛瑞克倚在拐棍上，看着洛根收拾鞍袋和他的箭囊。他还是一声不吭，不过很明显他想要不顾一切地继续抗议。
外面的响动更大了，洛根听到新的脚步声传来。全副武装的脚步声。他身子僵硬了一下，心里又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若婉走了进来，洛根故意不正眼看她。她的重板甲重新擦得铮亮，褐色的卷发由于刚洗过还湿漉漉的，潮湿的发卷贴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她看上去还是很可爱，他心想，哪怕她的表情是那么冰冷而生硬。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玛瑞克刚要回答，但是若婉皱起眉头朝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让他闭上了嘴。他吃了一惊，不确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招来这种敌意。
“我要走了。”洛根的话打断了这种对峙。
若婉猛地转头朝向洛根，她的表情柔和下来变成了困惑：“你要走了？不回来了？”
“是的，不回来了。”
“我一直在劝说他留下来。”玛瑞克烦恼地叹了口气插话道。
若婉站在门口，在她的盔甲里不安地动弹。她有好几次都张开嘴想要说话，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洛根尽力装作没有看见。即使玛瑞克有注意到这种紧张的气氛，他也没有说出来。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其中一个马圈，小心地靠在上面。最后若婉终于说出话来。“不要走。”她恳求道，“不要是这样。”
“我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洛根粗声粗气地回答。
“那奥莱伊人呢？”玛瑞克问道，“我知道你对他们有何感觉。我们现在抗击梅格棱终于有进展了。难道你不想看到他被打败吗？如果你想为你的父亲做点什么，何不这样做呢？”
洛根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不需要我来做到这点。”
“你错了！我们需要你！”
若婉向前走去：“玛瑞克是对的。你有一次曾说过我的父亲不够灵活。所有好的计划都是你出的，洛根。没有你，我们甚至不会在这里。”
“我觉得你算给我的功劳太多了。”他哼了一声，“暗夜精灵是我带的。其他的事都是你们自己也能做到的。我记得我只不过是一个副官而已。”
“我们的记忆没有出错。”若婉的表情重新变得冷酷，“如果你真想在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的时候离开，我们也没法阻止你。”她的目光变得严厉：“但是我本以为你这人没这么差劲。”
玛瑞克的眼睛由于震惊而睁大了。洛根定定地站住，他狂怒地将拳头握紧又放开，而若婉也站在原地，一点也没有退缩。“我做了你们要求的一切，”他用沉重而又愤怒的语调说道，“而你还敢要求我做更多？”
“是的，没错。”她点着头，“我们没有你这份奢侈，洛根，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要么打败奥莱伊人，把他们赶出费罗登，要么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如果你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么当然可以……走吧。”
“若婉。”玛瑞克没有把握地劝告着。
她无视了玛瑞克，朝洛根走去，他们彼此的脸离得很近。他没有退缩。“难道你不是费罗登人？”她问道，“难道他不是你未来的国王？你难道不该效忠于他吗？从玛瑞克告诉我的来看，你的父亲是明白这一点的。”
“若婉，别这样。”玛瑞克更加强硬地说道。
她朝玛瑞克做了个手势：“他是你朋友还是不是你朋友？我们三个这几年难道没有一起浴血奋战吗？这种羁绊难道不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吗？”她灰色眼睛里面的恳求背叛了她强硬的语气。洛根发现很难让自己继续愤怒下去。
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然后若婉不情愿地退开了。洛根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他没法面对那双眼睛。
“洛根。”玛瑞克缓慢地说道，“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答应过留下。我知道我是被丢给你的负担，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的。”他悲伤地笑了笑，然后耸耸肩：“但是事实如此。你人在这里，而我已经太依赖你了。我们都是如此，哪怕是伯爵也是。请不要离开我们。”
洛根畏缩了一下：“玛瑞克……”
玛瑞克烦恼地叹了口气，紧紧抓住手杖跪了下去。若婉立刻紧张地跑过去扶他，并想要把他拉起来，但是他拒绝了。拐杖颤抖着，他费力地喘着气，完全跪下去，然后抬头看着洛根：“请不要走，我求求你。你和若婉是我仅有的朋友了。”
若婉猛地停住了，她的手迅速缩了回去，就好像玛瑞克是一块滚烫的铁一样。她僵硬地从他身边退开，脸板得像石头面具。
洛根朝下瞪着玛瑞克，被这种夸张做作的举动吓呆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决心开始动摇。本来昨晚这一切是很清楚的。
但是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胆小鬼。“你会把伤口绷裂的。”他责备玛瑞克说。玛瑞克畏缩了一下，慎重地捂住自己身侧的绷带：“嗯……也许是吧。”“肯定是运动过度导致的。”若婉干巴巴地说道。洛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上帝呀，伙计，你就没有点尊严么？找不到嘛？”“我？尊严？”“身为未来的国王什么的。”“我觉得若婉已经把我的尊严全夺走了。”她把手抱在胸前，嘲弄般地哼了一声：“因为除此以外没啥值得去夺的了。”
玛瑞克吃吃笑着，然后再次抬头严肃地看着洛根：“这是不是表示你会留下了？你要知道，我可是差点就只穿着内裤冲到这里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副画面一定会很好看，是不是？”“我是说真的。”洛根看出来了，他完全是严肃的，“我不认为少了你，我们能够成功。”显然他当初应该趁着天黑就溜走，丢下皮甲和所有东西。因为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逃走了，不是么？他冲着玛瑞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每次我要离开，你都会这么死追着我不放……”“也不是每次啦。”
“很好，我留下。”
玛瑞克开心地咧嘴笑着，然后费力地想要站起来，但是起身太快了一些。他痛苦地大喊一声差点倒下，但是若婉冲上去抢先抓住了他。她的盔甲擦到了他半裸的胸口，他在她怀里缩了一下，同时大笑起来。“哎呦！盔甲当心点！”
“您还真是够男人的啊，王子殿下。”她叹气道。
他们注视着对方大笑起来，但是若婉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她帮助玛瑞克站起来之后就马上退开。他望着她，有些犹豫，但是那快速扩散开来的血迹引起了他的注意。“啊。”他喘着气说，“威廉姆这下肯定要对我发火了！”
洛根看了看他的战马，那些包裹都已经扎好，准备好出发了。他默默地摇了摇头，开始解下包裹。若婉转身要离开，但是玛瑞克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等等！”他喊道。然后他抓住拐杖，很快地一瘸一拐走出门去，一副肩负重任的样子。
她注视着对方瞪着他的背影：“他现在又搞什么鬼？”
洛根耸耸肩：“他么？什么事都有可能弄出来。”
他们俩站在灰尘和干草中间，听着外面隐约的骚动声和偶尔传来的马嘶声。洛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但是气氛越来越紧张，慢慢变成了一种无法打破的障碍。他把注意力转回到马鞍上，却感觉到若婉正盯着他的后背。
在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之后，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显得犹豫而痛苦：“你是因为我才离开的吗？”
他停住了：“我离开是因为我没有他重要，在你的心目中。”
她畏缩了一下：“我……不该是你留下的唯一理由。”
“你不是。”他转向她，目光坚定地盯着她：“他才是。”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但是没有流下来。他不需要再说别的了。他们就那么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两人之间的距离填满了整个房间。这一刻充满了痛苦。
洛根琢磨着自己是否需要铭记这一瞬间，他是否必须铭记她那坚毅的下颌，那在棕色卷发下闪烁的灰色双眸，还有掩饰在不快之中那对颦眉内含的力量。他不知道如果他确实要留下的话，是否会需要这些记忆来保护自己。他肯定是疯了。
玛瑞克最后终于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兰登伯爵和其他几个士兵。若婉和洛根立刻转开眼神，他们之间的时刻被突然打断了。伯爵望着玛瑞克的样子似乎有些困惑，后者则看上去有些洋洋自得。
“我觉得我们应该把几天前讨论的事情付诸行动，大人。”玛瑞克说道，他因为来回跑动而流着汗粗重地喘气。
伯爵半信半疑地望着玛瑞克：“你是说现在？”然后他注意到了战马和包裹，皱起了眉头。“要去哪里吗？”他问洛根。
洛根耸了耸肩：“现在不用了。”
“是的，我想我们应该现在就开始。”玛瑞克坚持道。
兰登伯爵斟酌了一阵，其他士兵则疑惑地望着他。最后他点点头：“如你所愿。也许这样才最好。”他转向了洛根：“洛根·麦缇，在过去几年里，你很好地为王子效力。你已经证明了你是一个出色的领导者，而且……”
“等等。”洛根插嘴道，“我说了我会留下，我不需要……”
“让我说完。”伯爵微笑着，“过去的每一天，我和玛瑞克都
会说起你的加入是多么的可贵。你眼下的军衔不足以体现你对我们的重要性。因此，尽管你没有武士身份，我们还是觉得给予你指挥官的头衔更加合适。”
洛根感觉到某种奖励又要接踵而来了，本能地想插话——但是他突然停住了。他完全不知道玛瑞克一直有这种打算，抗议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他望着伯爵，显得有点目瞪口呆。玛瑞克开心地咧嘴笑着。
“这样一来，在指挥系统中，你的军衔仅次于我，洛根。”伯爵接着说道，“我对其他军官下的命令将直接通过你来转达，而且我希望你能担当更多的组织工作。当然前提是你愿意接受新的职位。”伯爵的嘴角因为觉得有趣而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毕竟在过去的事务中，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难以预测的。”
洛根半张着嘴盯视着他。
“这不是收买。”玛瑞克说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
“我接受。”没等洛根意识到，这句话就从他自己嘴里跳了出来。他抬头发现伯爵朝他伸出手，于是迟钝地握了一握。
“好极了。”伯爵咧嘴一笑。
洛根收回手，转向玛瑞克，后者也咧嘴笑着朝他伸出手。洛根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瞪着那只手，就好像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似的。
过了一阵，玛瑞克尴尬地放下手。“呃……有什么不对么？”
“不。”洛根苦着脸狠狠地盯着地面。
然后他笨拙地在玛瑞克面前单腿跪下。他的脸红得发烧，他知
道自己看起来一定像个傻瓜。伯爵身后震惊的士兵不敢相信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玛瑞克低头望着他，完全被吓傻了。“你在干嘛？”
洛根沉思着皱起眉头，可随后就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也许不是武士。”他坚定地说道，“但是我敢肯定，做你军队的指挥官至少要先宣个誓一类的。”
这回轮到玛瑞克目瞪口呆了。他的嘴张得老大，目光无助地从兰登伯爵移到若婉，又移回到洛根身上。“不！不，不，我不需要你宣誓！”
“玛瑞克……”
“你没搞懂，我绝不会……我是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你的父亲完全是个……”
“玛瑞克。”洛根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玛瑞克的嘴立刻啪嗒一声闭上了。
在他们身后，若婉悄悄地退到门
边。没有人注意到她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开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留下。”洛根抬头看着玛瑞克说道，“那么我就留下。如果你打算放心地把军队交到我手里，如果你打算如此地信任我，那么我很荣幸。我不是出身高贵的人，我不知道我的保证对你来说有多少分量……但是我向你保证。你是我的朋友，我的王子，而我发誓会尽忠于你。”
玛瑞克困难地吞了口唾沫。“你的保证对我来说相当有分量，洛根。”他简短地说道，看上去深受感动。
洛根慢慢站起身来。兰登伯爵静静地朝他点点头，老人家的眼里满是骄傲。伯爵身后的士兵开始敬礼。洛根默默无语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确定该说什么。
玛瑞克像个白痴一样咧嘴傻笑。“洛根指挥官。”他大声说道，仿佛是在测试这个头衔的效果。洛根有些后悔地笑了一声。“这听起来确实很奇怪。”“我打赌昨晚的酒还剩下一两瓶。”洛根哼了一声：“有估计也是喝剩的了。”“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庆祝你的升职呢？”“我求你能不能至少去穿件衣服？”“好啦，好啦。如果你非要我穿的话。”玛瑞克咯咯笑着，夹起他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门去。洛根在原地站了好一阵，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真是个傻瓜，他想道。然后他跟着玛瑞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