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经过昨晚的狂欢，希望让大家都多睡了一会儿。等大家起来之后，他们把菲勒打造的火炮隔片搬到船上。等到他们出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们朝着东南方向航行，虽然不是去黎明曙光最直接的航线，但考虑到凡斯港有那么多的帝国兵力，希望想着绕一下路比较稳妥。
好几天过去了，海上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他们快到断崖岛的时候，希望让大家都进入警戒状态。
“我们将要从北端穿过，尽量跟岛保持距离。”她跟失踪芬恩说，“海流很强，上次这艘船差点就过不去了。”
“你之前来过这里？”
“就一次。在我刚加入女士诡计号的时候。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吉莉，上去瞭望台，注意看有没有海盗接近。人不会多，很可能只是一艘小型的单桅船。”
“我不觉得他们敢跟咱们作对。”吉莉胸有成竹地说。
“很可能。不过我们自己也证明了只要出其不意，也是可以以小胜大的。所以我们不可以给他们机会。”
吉莉醒目地敬了个礼。“好的，船长。”
“在海格斯特的时候，布力加·林没有给你找双鞋子吗？”希望问，看着吉莉光着脚爬上绳梯。
“有呀，船长，真的谢谢你。不过爬绳的时候穿鞋子不太方便。”她用脚钩住主桅下横桁，把自己倒挂起来，好让自己的头靠近希望。然后她小声地说：“说实话啊，她挑的鞋子太贵气了，又尖又滑，不适合我。”
希望凝重地点点头。“一点都不帅，是吧？”
吉莉给了希望一个翻转的笑容，说道：“对，一点都不帅！”说完，她翻起来，继续往上爬。
“你见过猴子吗，船长？”芬恩问。
希望摇着头说：“我只在书上读过它们的介绍。”
“我见过一次。是一个奥克邦塔的人养的宠物。我们的吉莉爬得跟那只猴子一模一样。只要你同意，我敢说她甚至会把吊床绑在上面。”
“就算我同意，布力加·林也不会的。”
“好吧，我还是绝对不会惹毛那一位的。”他哆嗦着说，“她对生物法师做的事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我们经常会忘了她从小就是学习生物魔法的。”
芬恩看着希望。“你说，一个人真的可以回头是岸吗？”
“我比较喜欢认为我们谁都可以从黑暗里走出来，”希望说，“只要花点时间。只要有人帮助。”
当海怪猎人号来到断崖岛，希望发现它还像以前那么壮观。一排礁石从北向南地从海面冲天而起，高达三十多英尺。它们就矗立在东西盛行洋流的正中间，因此底部泛起的浪花就像是沸腾了一样。上一次看到此番景象，还是希望和桑卡克、提克斯和兰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是女士诡计号的成员，现在都死了。
失踪芬恩开船绕着礁石的北端绕了一个大弯。希望对着上面的吉莉喊道：“吉莉，看到海盗了吗？”
“没有，船长！”那女孩儿在上面喊道。
“你看起来很失望啊。”芬恩说，“想疏通一下筋骨了，是吧？”
“有一点让我很不安。”希望说，“这里一直都是海盗泛滥的地方。就算击沉了一艘，总会有另一艘来顶替。所以如果这里没有海盗的话，是不是说明有更恐怖的东西存在？”
当他们驶过断崖岛的北端时，希望看到了那堆奇怪的遇难船残骸，在礁石的东部堆砌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走到船舱口，探头朝楼梯下面的下层甲板那儿看。
“阿拉斯，你会想看看这个的。”
希望回到后甲板，几分钟后，阿拉斯过来了。
“你要给我看什么吗？”
希望把望远镜递给他，指了指礁石那边的船残骸。
阿拉斯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啊，船都被西洋流吸到礁石那里了。没错，我也觉得——等等，那个难道是……”他的嘴张得大大的，“难道是一艘铁船？”
“仔细看，那里还有好几艘一样的。”希望说，“我记得几年前看到过它们。当时我就在想它们怎么能浮得起来。我想你应该有些想法吧。”
“理论是没问题的，当然了，还要建几个小的原型来测试。可是这个……这些船的规模……这简直是完美的工程设计啊！简直是奇迹！”他笑得很开心，用力地把望远镜压在眼眶上，更仔细地观察着。“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我都不知道这是可以实现的。谢谢你给我看这个！”
“你觉得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希望问。
“很有可能是从东方过来的。”
“在黎明之海另一头？”
“我觉得有的可能是从北边来的，它们太靠近礁石了，直接就被吸过去了。不过考虑到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铁船，所以在黎明之海另一头有文明存在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他们的科学技术比我们更先进！”他把望远镜对准海平线，仿佛能越过大海看到那神秘又神奇的大陆一样，“你能想象吗？世界从来都不会让我们失望，你说是不是！”
这是阿拉斯最让希望喜欢的一面。这位眼睛张得大大的热心好奇的科学家，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差点用他那奇妙的装置把她撞倒了。
“你们在做什么？”布力加·林一边问一边走到他们身边。
“林女士，快过来看这个！”阿拉斯微笑着对她说，眼眶被望远镜压得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印记。“世界再一次证明了不管我们认为自己知道了多少，总有更多更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发现！太不可思议了！”他一把抓住布力加·林的手并压到自己的胸膛上。他这个动作是那么冲动、那么突然，布力加·林惊讶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拉斯意识到自己越界了，连忙把她的手放开。他低头盯着甲板，结结巴巴地说道：“实在很抱歉，林女士。我太激动了，被热情冲昏了脑袋。请原谅我的无礼。”
希望仔细地观察着布力加·林的表情，但什么都没看出来。过了一会儿，布力加·林握住了阿拉斯的手。阿拉斯看着她，神情谨慎，但又满怀期待。
“这是天赐，”布力加·林平静地说，“很高兴能有一个依然对世界抱有惊奇的朋友。”说完，她放开手，转过身走了。
阿拉斯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走远。
希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灰心，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阿拉斯羞怯地笑了笑。“我真的很不懂女人，是吗？”
“是的。”她同意道。
黎明曙光渐渐进入视野了，虽然只是海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希望下令让大家把船帆收起来，下锚停船。
“天还亮着呢，船长。”芬恩说。
“我知道。”希望说，“我们早点吃饭，制订一下计划吧。今晚有很多事处理。”
于是几分钟后，海怪猎人号的全体成员简单地吃了一些饼干和腌猪肉后，便开始商量起来。
“我们过去黎明曙光时得小心行事。”希望说，“利用黑暗作掩护，尽量多靠近些，尽量不被发现。剩下的路程我们挑几个人划小船过去。这一次上岸我们仅作侦察。”
“偷偷摸摸过去，必要时搞他一两个人？”内特尔斯问，“这比抢船更适合我。算我一个。”
“很好。”希望说。
“你还会需要我。”布力加·林说，“因为我们的目的是评估生物法师和他们的计划。”
希望点点头。
“你需要我吗？”菲勒问。
希望抱歉地看着他。“你的脚声音太大了，不适合今晚的行动。”
菲勒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从来也不擅长潜行。红眼经常这样说。”
“我们真的得看看能不能升级一下你的护脚了。”阿拉斯敲着下巴说，“那时我们做得太匆忙，而且好久没有检查过了。”
“很好。”希望说，“我出发后你们也有活儿要忙了。”
“那我呢，船长？”吉莉问，“我很会潜行的。”
“这是大人做的事，小孩子别捣乱。”内特尔斯不屑一顾地说。
“是啊，太危险了。”布力加·林赞同。
吉莉听到之后垂头丧气的，希望感到一点内疚。虽然她也同意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的话，但她记得自己跟她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迫切地想让河洛看看自己的本事。而河洛也从来不会娇养她，而是鼓励她，让她把能力发挥到极致。不过话又说回来，河洛有权力这么做，因为他是要训练她的。想到这里，希望心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非常冒险，但却非常合理，心里不禁一阵高兴。
“你确实还没准备好执行这样的任务。”她告诉吉莉，然后对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说，“不过这可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教她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准备好？”
“我确实可以多教她点什么。”内特尔斯承认道。
希望又看着布力加·林。
“你不会是说我吧？”布力加·林问。
“吉莉是一个阳光、上进、独立的女孩。”希望说。
“她确实有潜力。”布力加·林让步了。
“而且她还为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搞阿拉斯那个闪电蠢实验。”内特尔斯说，“这足以证明了她不是什么胆小鬼。”
“确实。”布力加·林承认。
“我的提议是这样的，”希望说，“我会纳她为徒弟，教她文成武功，只要你也愿意教她生物魔法。”
布力加·林微微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试了好几次也说不出来。最后，她终于说：“那要花好多年。”
“是啊。”希望说，“可是你我挑起的事不应该在我们这里断了，不是吗？”
布力加·林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没有说什么。
“我很会读书的，林女士。”吉莉说，“红眼很久以前就教我了。我什么书都会读。虽然我说话不像个贵族，但不代表我不聪明啊。你教什么我都能学会的，我发誓！”
不知道为什么，布力加·林看了看阿拉斯。阿拉斯已经没再听她们说话了，而是埋头检查着菲勒的脚套，并在一小片羊皮纸上做着笔记。布力加·林又看着他好一阵子，然后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说：“不要使用双重否定。”
“什么？”吉莉一头雾水。
布力加·林转向吉莉，说：“如果要我教你，那就得从语法开始。生物魔法要求施术者具有精确的思想。精确的思想要求精确的语言。明白了吗？”
吉莉高兴地瞪大了眼睛。“是的，林老师！”
“不好意思，”失踪芬恩说，“我没理解错吧，你们这是要把吉莉训练成一个文成生物法师？”
“进步是不可避免的，芬恩先生。”布力加·林一板一眼地说，“你落后了。”
他们等到日落之后才把锚收起来，继续向黎明曙光进发。那只是几海里外的一座小岛，没有村庄没有城镇，只有一个小小的空码头和一排兵营。跟希望记忆中完全一样。
除了那些帐篷。当希望看到它们的时候，儿时的恐惧又像针一样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尝到了以为再也不会尝到的黑暗。
“你没事吧？”内特尔斯一边静静地划着小船，一边问她。
希望点了点头。“这些帐篷让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没有合适的建筑，生物法师经常会使用帐篷作为临时的实验室。”布力加·林说。
“所以那里的实验可能跟我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希望问道。
“十分可能。”
“很好。”希望说。
“不过记住，在这座岛上的实验都非常危险，甚至在偏远的南方群岛都不敢贸然进行。”
“所以你的意思是会更糟？”内特尔斯问。
“不一定是更糟，”布力加·林说，“也可能是具有高风险的污染性或传染性。这座岛之所以这么荒芜，是因为他们不得不灭绝岛上的所有生物，还不止一次。”
“而我们却要划船过去，”内特尔斯说，“棒极了。”
“停下。”希望听到了一下水花声，便定睛看着黑暗的海面，努力想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我只是开玩笑啦。”内特尔斯说。
“嘘！”今晚的月亮是新月，并不怎么亮。因此当内特尔斯放下船桨的时候，希望闭上眼睛仔细听。她听到了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的呼吸声。在这之外，她听到了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而在这之外……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水面划过，但很快又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她喃喃说道，慢慢地用义肢钳子握紧了剑柄。
“我一开始就觉得没有人把守码头很不对劲。”布力加·林说，“看来他们肯定是使用了其他的防卫措施了吧。”
“例如什么？”内特尔斯问。
忽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了她们的小船上，小船立即摇晃起来。
“他娘的，我真心希望不是海豹。”内特尔斯盯着海面说。
“如果是海豹，它们早就把我们的船撞翻了。”布力加·林说。
三人屏息等着，船周围的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东西从海里一跃而出，希望的剑虽然举在空中，但船上的空间太窄，以坐着的姿势没办法很好地挥剑。因此，她把剑直直地举起来，剑刃向外，用手压住剑尖下面的地方。一瞬间，两排强有力的锋利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剑刃。
“哥布林鲨！”布力加·林叫道。这条哥布林鲨足足有15尺长，浑身黑紫色，鼻子又尖又长，颚部不仅可以展开至鼻尖，攻击的时候还能往左右方向扭转九十度。很明显它被生物法师改造过了。它不仅能在浅水活动自如，力量和攻击性更是大大提升。
它那黑色的眼珠死死盯住希望，咬住剑猛地往两边扭，试图把剑夺走。它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要是希望用的是自己的手，这条怪物早就成功了，悲歌剑就此永远丢失，她也会丢了性命。
幸好希望用的义肢钳子，它紧紧地嵌住剑柄，这才没有脱手。但即使是这样，她仍然能感受到义肢上钢线的巨大压力。要是她再不采取措施，她的肌腱就会被钢线扯断。
说时迟那时快，内特尔斯立即扔出锁链刀，精准地插中了鲨鱼的眼睛。怪物痛得抽搐了一下，开始往水里退。可是悲歌剑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它的颚部，它挣脱不开，只好疯狂地拽着，希望马上感到手臂一阵剧痛。
“放开剑！”布力加·林喊道。
希望咬着牙摇摇头。
“天杀的。”布力加·林咕哝道，抬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咒，然后挥向那条哥布林鲨。
鲨鱼立刻抽搐起来，牙齿快速腐烂、碎裂，最后化成碎片。鲜血从它牙齿的大孔里涌出来，怪物终于摔回了海里。
“我们得加快速度。”布力加·林说，快步走到内特尔斯身边坐下来，拿起了其中一根船桨。“它们被改造成群居动物了，附近肯定有更多鲨鱼。当它们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就会成群结队地过来。”
说完，布力加·林和内特尔斯拼命地往岸上划桨。没过几分钟，希望就听到了海水翻滚的声音。那是新来的哥布林鲨正在抢食受伤的同类。
靠岸后，她们迅速地把船拉到灌木丛里，利用稀疏的叶子把船遮住。
“叶子不多。”希望说，“不过我们在天亮前应该就走了。”
黎明曙光大部分地方都十分平坦宽敞，只有零星几点岩石和矮灌木点缀在地面。希望很庆幸今天没有什么月光，但即使是这样，在如此开阔的地方潜行还是让她觉得很不踏实。她们只好加紧脚步，快速来到了帐篷区。
在中央位置立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帐篷，大约有五十尺宽。大帐篷四周围着一圈小帐篷。希望完全看不到一个人，但每隔一段距离就亮着一盏油灯。
“希望他们都睡着了。”希望低声说，和其他两人躲在一堆闻起来有一股奇怪的湿泥味道的箱子后面。“不过要是他们睡着了的话，就不会把灯亮着了。他们肯定还在工作。”
“有的实验怕光，必须在夜晚进行。”布力加·林说。
希望指了指最小的那一个帐篷，那里没有灯。“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帐篷入口的门帘里有一点空隙，希望瞟进去，看见一具躯体，脚朝着她躺在地上。脚踝里绑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着一根木桩。躯体一动不动，昏暗的光线让她没法看清细节，但希望确确实实闻到了死亡的恶臭。
她示意布力加·林和内特尔斯跟上，然后溜进了帐篷里。
“他娘的。”内特尔斯潜进帐篷后低声说道。
那具躯体看上去是一个小女孩，全身赤裸。她的手臂、手腕、膝盖和脚踝都被绑上了铁链，系在木桩上。
“为什么要绑起来？”内特尔斯很不解。
希望看着布力加·林，“有什么想法？”
布力加·林紧绷着脸，摇了摇头。“我们看看别的帐篷吧。”
希望很不情愿把尸体留在那里，就那样毫无遮掩地被亵渎。但她们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以后会有机会的，等她们回来之后，就把尸体埋掉。
第二个帐篷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同样又小又暗。里面躺着另一具尸体，四肢被铁链锁着。
希望和内特尔斯疑惑地看着布力加·林。
“我有一个猜测。可是……”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我必须去确认一下。去看下一个吧。”
她们又来到了下一个帐篷。当她们静静地潜进去时，希望感到一股黑暗的愤怒开始缠绕着她全身。海格斯特的女孩当时就是要来遭受这种折磨。之前到底有多少女孩被害了？如果她不加以制止，未来又会有多少女孩要遭受这种命运？
在第三个帐篷里，她们又发现了一个女孩。又是被铁链绑着，可能更年轻。女孩的脸上还皱着眉，好像在做噩梦一样。
“这……”内特尔斯说，“太过分了。”她伸手想抓其中一根木桩，但布力加·林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回来。她脸色很不好，而且她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希望从未见过的感情：恐惧。
“怎么了？”希望问，“你知道他们做什么了？”
布力加·林只是盯着尸体看，没有说话。希望也跟着把目光移回尸体上。就在这时，她看到女孩的眼皮动了一下。
“她刚才是不是——”
内特尔斯还没说完，女孩的眼睛“啪”的一声睁开了。她的眼珠是黄色的，浑浊的眼角膜下充满了血丝。头在不停地左右摇晃。她的嘴巴张张合合，牙齿一次又一次地碰撞在一次，发出“嘚嘚嘚”的声音。她的手臂扯动着铁链，半个身体扭动着。
这时，女孩发现了她们，于是更加用力地扯着铁链。她张开嘴巴，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
害怕，恐惧，还有极度的厌恶感在希望心里剧烈地翻涌起来。但所有这些情感都比不上她心中那股黑暗的愤怒。那帮生物法师竟然对这些女孩做了如此过分的事！希望还没来得及想，悲歌剑便已出鞘。她用义肢和手同时握住剑柄，然后用尽所有力气，一击刺穿了那个东西的两眼之间。这个曾经是女孩的怪物抽搐了一阵，就不动了。
当心中的愤怒渐渐退去，理智又重新回来的时候，希望发现这次从剑上传来的不是以前那种悲痛感，而是一阵冰冷刺痛爬上手臂，就像血液里结了冰一样。
“死灵法术。”布力加·林语调平淡地说，“没想到他们能走到这么远。”
“死灵法术？”内特尔斯问，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尸体。“是那种召唤鬼魂之类的魔法吗？我以为那只是一派胡言，是用来安慰伤心绝望的人的戏法而已！”
“鬼魂，没错。但这并不是死灵法术的真面目。就跟生物魔法是操控生命的一样，死灵法术就是操纵曾经有过生命的死物。”
“他们让人起死回生？”希望很惊讶。
“他们不能把人的生命带回来。他们只是让死去的身体动起来而已。
这些怪物完全没有思想，任由死灵法师操纵。”
“这法术是从哪里来的？”希望问。
“我还以为你知道。”布力加·林说，“你爷爷没有跟你说过吗？死灵法术是来自你的同族的。”
“我的同族？”
“对。来自南方群岛那些自称为豺狼领主的人。”
希望觉得喉咙发紧。她不得不命令自己才说得出话：“我……听说过豺狼领主。就是我的导师阻止了他们刺杀国王。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们是来自南方群岛的。”
“也许，”布力加·林说，“他只是不想让你难受。”
“生物法师和豺狼领主不是谁也不喜欢谁吗？”内特尔斯说，“为什么他们现在又开始联手了？”
“可能他们只是偷取了豺狼领主的法术。很明显这些实验是用来测试这些再生的尸体可以承受哪些伤的。这表明了他们都还没有完全掌握这门技术。”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内特尔斯很不解。
“是时候去看看中间那个大帐篷了。”布力加·林说，“也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不能走正门。”希望说，“我们还没有见到一个生物法师。他们可能都聚在那里了。”
“交给我吧。”内特尔斯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示意大家跟着她走出帐篷。她们绕着大帐篷一直走到最暗的角落。内特尔斯跪了下来，用小刀在齐眼的地方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把小刀刀柄朝前地递给了希望。希望在她旁边跪下来，接过小刀，也给自己在帐篷上划开了一道口，接着又把刀子递给了布力加·林。
在看进去之前，希望不得不先让自己坚强起来。她从来没有逃避过世界的一切恐惧。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就在她往里看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帐篷的一端，靠近入口的位置，一排排幼小的躯体躺在地上，头对脚地接在一起。那里大概有五十具尸体，每一排直接留出刚好能通过的窄道。生物法师们就在这些裸露的尸体之间走着，每走到一具尸体跟前就停下来，用浓稠的奶白色液体在皮肤上面做记号。
帐篷的另一边则有更多裸露的尸体，但都是站着的，像雕塑一样排成一列一列，皮肤的编号已经标到几百号。但全部加起来的话，可能不止一千。
在最前面一排，一个生物法师正在仔细地检查着。在他旁边是一个穿着破烂的灰袍男人。希望知道那是豺狼领主的打扮。他的兜帽没有戴上，希望能看到他那齐着下巴的金色头发，还有跟她一样白的皮肤。
她不是不相信布力加·林所说的话，但看着这位来自自己故乡的人如此冷血地检查着这些僵硬的裸体女孩，她心里不禁翻滚起一阵疑惑和恐惧。也许布力加·林是对的，河洛一直都没有让真相伤害她。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整个人生。她父母知道豺狼领主的事吗？她的村子里会不会有人是豺狼领主？她记得小时候在村里没有看到一个人穿着灰袍，但她的记忆都十分模糊了。要是她的同族定居在那个荒凉的岛并不是单纯地因为想寻求宁静的生活呢？要是几百年前，他们是被流放到那里的呢？也许当北方人说南方群岛很野蛮的时候，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这时，她们看到死灵法师对其中一个生物法师说起话来。他说话很小声，但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就像弥漫在空气中那些看不见又躲不过的恶臭一样。
“这些是我们岛上最后的原材料了。这个月的货什么时候才到？”
“随时会到了。”生物法师说。
希望猜测，他口中的“货”应该就是她们刚救下的那帮女孩。一想到他们不会如愿时的失望，希望就感到一阵轻蔑的满足。
“希望你的人别再像送上一批货时那样粗心了，这次得让货都活着。”死灵法师说，“如果你想好好控制她们，那在她们死之前就必须做一些处理。”
“我们必须要完全控制她们。死掉的扔掉就可以了。”
“浪费材料。”死灵法师说。
“收集材料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生物法师简练地说，“反正你要多少都能给你。”
死灵法师用苍白的眼珠盯着他。“那是有多少？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直到委员会叫我们停止实验。”
死灵法师耸耸肩。“这应该可以保证我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持续发挥作用了。”说完，便又转过身去检查那些尸体。
内特尔斯在希望耳边轻声道：“他们在打造一支天杀的死亡军团，我没理解错吧？”
“我现在就结束它。”希望把帐篷上的口子合上，双手因愤怒而不住地颤抖。她对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说：“他们只有十个生物法师和一个豺狼领主。我们能赢。”
“要是他们可以随时唤醒那支军队怎么办？”布力加·林问，“很明显，躺在地上的那些还没有完成，但站着那些似乎已经处在待命状态了，而且数量庞大。如果我们贸然冲进去，我们可能就要对付那支死亡军团，而且没有增援。”
希望盯着她一阵，又透过口子望着那一排排女孩。还有多少像海格斯特一样的小岛遭殃了？
“希望……”内特尔斯的声音一反常态地温柔，“你知道我们是朋友，我愿意把生命托付给你。看着这些死去的可怜女孩，赤身裸体地像个木偶一样摆在那里，我也感到很气愤。但我觉得就连你们两个也对付不了他们所有人。”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的生物魔法对那些死尸有没有效果。”布力加·林承认道，“生物法师以前之所以那么不信任死灵法师，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对他们制造出来的怪物毫无办法。”
希望闭上了双眼。在希望的记忆深处，她的同族在帐篷里的惨状一直都折磨着她。她以前不知道，但她一直以来都从那番景象获得了力量。这是她心里黑暗的源头，也是过去十年来一直支撑她前进的动力。
可是现在她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是眼前的景象。她看到一排又一排死去的女孩，被当成物件一样对待。而在她们身边隐隐攒动的居然是她的同族。她发现自己无法从这番景象获得力量。只有悲伤。
“好吧。”她最后说，声音连她自己听起来都非常紧，“我们回船上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吧。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想出一个更好的计划。”
布力加·林和内特尔看了看对方。
“希望……”布力加·林说，“我之前说‘你的同族’，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希望说，“我们走。”
她们回到海怪猎人号时已经差不多天亮了，船上的其他人都在等着。
“你们昨晚都没有睡觉吗？”希望一边问一边和其他俩人爬了上去。
“睡个屁。”莎蒂说，“看你一脸凝重，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希望缓缓地吸了口气。“是的。我们发现生物法师跟豺狼领主合作了，他们正在建立一支死亡军团。”
“全都是小女孩，”内特尔斯平淡地说，“被改造成了一帮怪物。”
阿拉斯十分震惊。“货船上的女孩就是要落得这个下场？”
“是。”希望说，“而且那已经不是第一批了。根据我们偷听到的情报，他们每个月都会从全国各地运一船女孩过去，而且永远不会停止。”
“他们究竟要这些东西来干吗？”芬恩问。
“他们之所以采取了这么极端的做法，只有一个可能。”布力加·林说，“他们肯定是认为奥克邦塔的入侵已经迫在眉睫了。”
“奥克邦塔是怎样从黑暗之海那边过来入侵咱们的？”吉莉问，“还有为什么？”布力加·林耸耸肩。“不知道。但黑暗法师预言过它会发生。”
“黑暗法师不是几个世纪以前就死了吗？”阿拉斯问道。
“上一辈的人非常迷信他们的预言。”布力加·林说，“我以前也是。”
“现在呢？”希望问。
“现在我认为，为了保护帝国就把成千上万个孩子冷血地屠杀掉，简直是疯了。”布力加·林平静地说。
“看来你看待事情的态度越来越像我了。”内特尔斯对希望说，“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可以做什么？”希望问，“那顶主帐篷离得太远了，连迫击炮的射程也够不着，所以我们没办法直接进行轰炸。我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跟他们硬碰。更糟的是，我们已经不能出其不意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去过那里了。”
“不要责怪自己帮那个女孩解脱。”内特尔斯说，“我刚才也正打算这么做。”
“不过希望说的有道理。”布力加·林说，“一旦他们发现自己暴露了，他们肯定会把凡斯港的军舰都调过来。他们大概也会加强岸上的防御。下次再来就连靠近都难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吉莉问，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恐惧。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希望，但她除了心中的恶心和悲痛也没什么可说了。
“我说啊，我最近一直在想，”最后内特尔斯说，“虽然我们一直都在干掉皇兵的军船，但我总感觉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些事要花时间。”阿拉斯赶紧说。
“可我觉得并不需要。”内特尔斯说，“大家看到没，原版的戴尔·贝恩就是犯了这个错误。他一直都想自己干，但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我们也是。”
莎蒂听了之后眯着眼说：“我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然后她对希望说：“如果多点儿船和多点儿人手，我们可以拿下这座岛吗？”
“应该可以。”希望说，“但我们该去哪里找呢？”
“当然是天堂圆环了。”内特尔斯说，“除了斯通匹克，最大的造船厂就在那里。”
“我们确实说服了大家一起捍卫他们的社区，”希望说，“可是你觉得他们会跟着我们跑遍大半个帝国吗？”
“只要我跟他们解释，他们肯定不想突然看到一帮死女孩在自己家门口晃悠的。”
“可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是谁在管事。”希望说。
内特尔斯耸了耸肩。“不管是谁，我肯定只要钱够多，他们一定会愿意商量的。我们在皇兵的船上抢来那么多钱，而且几乎很少用。”
“这也说得过去哦。”莎蒂说。
“那你是同意了？”希望问。
“我看啊，”莎蒂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希望继续问。莎蒂对布力加·林说：“那帮生物法师花了很多心血在这个实验上对吧？”
“甚至去跟死灵法师合作？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如果我们把这次拿下，我们不仅可以阻止更多的女孩被残害，还能一脚踢碎那帮生物法师的卵蛋！也许这样以后，我们真的就离把红眼救回来不远了。这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大好机会。”
“但就算我们可以召集足够的人手，”希望说，“我们又应该吗？把他们带到这么危险的境地是对的吗？”
“听我说，”内特尔斯说，“一年前你不是说要沿用人王之王戴尔·贝恩的名号吗？”
“是的，我——”
“那你就应该相信他们。把他们当成尿床的婴儿是对他们的侮辱！在天堂圆环，他们每天都面对着各种危险，而且报酬比我们给的少多了。
这也是他们的国家，要我说，现在就他妈是时候让他们站出来为国贡献了！”
“一支戴尔·贝恩旗下的无敌舰队啊……”芬恩静静地说。
莎蒂高兴地笑了。“这必须得把生物法师吓出尿来啊！”
“是时候让他们也害怕一次了！”吉莉激动地说。
希望从来没有如此疑惑过。但大家都热情澎湃地看着她，而且他们说的也很合理。不过她心里还是不愿带头领导如此大规模的事业，就算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她又问菲勒：“你怎么看？”
“这跟我们对付德廉有什么不同吗？”他问，“可能规模更大吧。我们只是鼓励大家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且大家也做到了。他们为了正确的事情全力抗争，而且还赢了。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只是这次是为了整个帝国。”
“但我们有这样的权利吗？”希望问。
“难道你还想得到批准？”布力加·林说，表情非常严厉，或许甚至是失望。“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我们又回到了斯通匹克的那家酒馆呢？你当时说，我们身为女人，却妄想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做更多的事是我们的错？你还说，要挣脱这个压抑的体制，也是我们的错？”
“这不是一回事。”希望抗议道。
“是吗？你以为他们拿女孩做实验是一个巧合吗？他们把男孩招募过来扩充军队，去迎接所谓的即将到来的战争。但女孩却不行。因为女孩不可以上船，不可以参军！显然，他们认为，唯一能让女孩在战争里发挥作用的方法是把她们变成一群没有思想的杀人死尸！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不是一回事！”
希望无助地看着她。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可就是有什么东西让她下不定决心。
阿拉斯试探性地摸了摸希望的手臂。“我想我能理解你的犹豫。虽然我很难相信，可是我觉得，在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时，可能连你也会失去自信。”
是这样吗？是她的恐惧和自负拖后腿了吗？又或者是因为她知道了族人的真相？一个领导者应该顾全大局。这次的任务比她自己重要得多，甚至比解救红眼更重要。它比任何个人都更重要。《风暴之书》里有一段话，说人就像雨滴。一个人的时候，他几乎造不成任何影响。但所有人聚成一股巨浪的话，他们就会势不可挡。生物法师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才故意向人们不断地灌输恐惧。也许人们需要一个象征去对抗生物法师。暗淡·希望不可能做到。但也许戴尔·贝恩，人王之王，可以。
她再一次看着大家，他们都是她过去一年获得的家人。她也许会怀疑自己，但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对她绝对信任。过去，她好几次请求大家相信自己，也许现在是时候让自己去相信他们了。“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我们就这么做。”她每说一个字，语气就越坚定，越肯定。“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的。如果生物法师这么渴望战争，我们就给他们一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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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天过去了，海上一直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但他们快到断崖岛的时候，希望让大家都进入警戒状态。
“我们将要从北端穿过，尽量跟岛保持距离。”她跟失踪芬恩说，“海流很强，上次这艘船差点就过不去了。”
“你之前来过这里？”
“就一次。在我刚加入女士诡计号的时候。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吉莉，上去瞭望台，注意看有没有海盗接近。人不会多，很可能只是一艘小型的单桅船。”
“我不觉得他们敢跟咱们作对。”吉莉胸有成竹地说。
“很可能。不过我们自己也证明了只要出其不意，也是可以以小胜大的。所以我们不可以给他们机会。”
吉莉醒目地敬了个礼。“好的，船长。”
“在海格斯特的时候，布力加·林没有给你找双鞋子吗？”希望问，看着吉莉光着脚爬上绳梯。
“有呀，船长，真的谢谢你。不过爬绳的时候穿鞋子不太方便。”她用脚钩住主桅下横桁，把自己倒挂起来，好让自己的头靠近希望。然后她小声地说：“说实话啊，她挑的鞋子太贵气了，又尖又滑，不适合我。”
希望凝重地点点头。“一点都不帅，是吧？”
吉莉给了希望一个翻转的笑容，说道：“对，一点都不帅！”说完，她翻起来，继续往上爬。
“你见过猴子吗，船长？”芬恩问。
希望摇着头说：“我只在书上读过它们的介绍。”
“我见过一次。是一个奥克邦塔的人养的宠物。我们的吉莉爬得跟那只猴子一模一样。只要你同意，我敢说她甚至会把吊床绑在上面。”
“就算我同意，布力加·林也不会的。”
“好吧，我还是绝对不会惹毛那一位的。”他哆嗦着说，“她对生物法师做的事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我们经常会忘了她从小就是学习生物魔法的。”
芬恩看着希望。“你说，一个人真的可以回头是岸吗？”
“我比较喜欢认为我们谁都可以从黑暗里走出来，”希望说，“只要花点时间。只要有人帮助。”
当海怪猎人号来到断崖岛，希望发现它还像以前那么壮观。一排礁石从北向南地从海面冲天而起，高达三十多英尺。它们就矗立在东西盛行洋流的正中间，因此底部泛起的浪花就像是沸腾了一样。上一次看到此番景象，还是希望和桑卡克、提克斯和兰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是女士诡计号的成员，现在都死了。
失踪芬恩开船绕着礁石的北端绕了一个大弯。希望对着上面的吉莉喊道：“吉莉，看到海盗了吗？”
“没有，船长！”那女孩儿在上面喊道。
“你看起来很失望啊。”芬恩说，“想疏通一下筋骨了，是吧？”
“有一点让我很不安。”希望说，“这里一直都是海盗泛滥的地方。就算击沉了一艘，总会有另一艘来顶替。所以如果这里没有海盗的话，是不是说明有更恐怖的东西存在？”
当他们驶过断崖岛的北端时，希望看到了那堆奇怪的遇难船残骸，在礁石的东部堆砌起来。过了一会儿，她走到船舱口，探头朝楼梯下面的下层甲板那儿看。
“阿拉斯，你会想看看这个的。”
希望回到后甲板，几分钟后，阿拉斯过来了。
“你要给我看什么吗？”
希望把望远镜递给他，指了指礁石那边的船残骸。
阿拉斯拿起望远镜看过去。“啊，船都被西洋流吸到礁石那里了。没错，我也觉得——等等，那个难道是……”他的嘴张得大大的，“难道是一艘铁船？”
“仔细看，那里还有好几艘一样的。”希望说，“我记得几年前看到过它们。当时我就在想它们怎么能浮得起来。我想你应该有些想法吧。”
“理论是没问题的，当然了，还要建几个小的原型来测试。可是这个……这些船的规模……这简直是完美的工程设计啊！简直是奇迹！”他笑得很开心，用力地把望远镜压在眼眶上，更仔细地观察着。“如果没有亲眼看到，我都不知道这是可以实现的。谢谢你给我看这个！”
“你觉得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呢？”希望问。
“很有可能是从东方过来的。”
“在黎明之海另一头？”
“我觉得有的可能是从北边来的，它们太靠近礁石了，直接就被吸过去了。不过考虑到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铁船，所以在黎明之海另一头有文明存在也不是不可能，而且他们的科学技术比我们更先进！”他把望远镜对准海平线，仿佛能越过大海看到那神秘又神奇的大陆一样，“你能想象吗？世界从来都不会让我们失望，你说是不是！”
这是阿拉斯最让希望喜欢的一面。这位眼睛张得大大的热心好奇的科学家，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差点用他那奇妙的装置把她撞倒了。
“你们在做什么？”布力加·林一边问一边走到他们身边。
“林女士，快过来看这个！”阿拉斯微笑着对她说，眼眶被望远镜压得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印记。“世界再一次证明了不管我们认为自己知道了多少，总有更多更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发现！太不可思议了！”他一把抓住布力加·林的手并压到自己的胸膛上。他这个动作是那么冲动、那么突然，布力加·林惊讶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拉斯意识到自己越界了，连忙把她的手放开。他低头盯着甲板，结结巴巴地说道：“实在很抱歉，林女士。我太激动了，被热情冲昏了脑袋。请原谅我的无礼。”
希望仔细地观察着布力加·林的表情，但什么都没看出来。过了一会儿，布力加·林握住了阿拉斯的手。阿拉斯看着她，神情谨慎，但又满怀期待。
“这是天赐，”布力加·林平静地说，“很高兴能有一个依然对世界抱有惊奇的朋友。”说完，她放开手，转过身走了。
阿拉斯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走远。
希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灰心，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阿拉斯羞怯地笑了笑。“我真的很不懂女人，是吗？”
“是的。”她同意道。
黎明曙光渐渐进入视野了，虽然只是海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希望下令让大家把船帆收起来，下锚停船。
“天还亮着呢，船长。”芬恩说。
“我知道。”希望说，“我们早点吃饭，制订一下计划吧。今晚有很多事处理。”
于是几分钟后，海怪猎人号的全体成员简单地吃了一些饼干和腌猪肉后，便开始商量起来。
“我们过去黎明曙光时得小心行事。”希望说，“利用黑暗作掩护，尽量多靠近些，尽量不被发现。剩下的路程我们挑几个人划小船过去。这一次上岸我们仅作侦察。”
“偷偷摸摸过去，必要时搞他一两个人？”内特尔斯问，“这比抢船更适合我。算我一个。”
“很好。”希望说。
“你还会需要我。”布力加·林说，“因为我们的目的是评估生物法师和他们的计划。”
希望点点头。
“你需要我吗？”菲勒问。
希望抱歉地看着他。“你的脚声音太大了，不适合今晚的行动。”
菲勒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从来也不擅长潜行。红眼经常这样说。”
“我们真的得看看能不能升级一下你的护脚了。”阿拉斯敲着下巴说，“那时我们做得太匆忙，而且好久没有检查过了。”
“很好。”希望说，“我出发后你们也有活儿要忙了。”
“那我呢，船长？”吉莉问，“我很会潜行的。”
“这是大人做的事，小孩子别捣乱。”内特尔斯不屑一顾地说。
“是啊，太危险了。”布力加·林赞同。
吉莉听到之后垂头丧气的，希望感到一点内疚。虽然她也同意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的话，但她记得自己跟她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迫切地想让河洛看看自己的本事。而河洛也从来不会娇养她，而是鼓励她，让她把能力发挥到极致。不过话又说回来，河洛有权力这么做，因为他是要训练她的。想到这里，希望心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非常冒险，但却非常合理，心里不禁一阵高兴。
“你确实还没准备好执行这样的任务。”她告诉吉莉，然后对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说，“不过这可能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教她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准备好？”
“我确实可以多教她点什么。”内特尔斯承认道。
希望又看着布力加·林。
“你不会是说我吧？”布力加·林问。
“吉莉是一个阳光、上进、独立的女孩。”希望说。
“她确实有潜力。”布力加·林让步了。
“而且她还为了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搞阿拉斯那个闪电蠢实验。”内特尔斯说，“这足以证明了她不是什么胆小鬼。”
“确实。”布力加·林承认。
“我的提议是这样的，”希望说，“我会纳她为徒弟，教她文成武功，只要你也愿意教她生物魔法。”
布力加·林微微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试了好几次也说不出来。最后，她终于说：“那要花好多年。”
“是啊。”希望说，“可是你我挑起的事不应该在我们这里断了，不是吗？”
布力加·林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没有说什么。
“我很会读书的，林女士。”吉莉说，“红眼很久以前就教我了。我什么书都会读。虽然我说话不像个贵族，但不代表我不聪明啊。你教什么我都能学会的，我发誓！”
不知道为什么，布力加·林看了看阿拉斯。阿拉斯已经没再听她们说话了，而是埋头检查着菲勒的脚套，并在一小片羊皮纸上做着笔记。布力加·林又看着他好一阵子，然后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说：“不要使用双重否定。”
“什么？”吉莉一头雾水。
布力加·林转向吉莉，说：“如果要我教你，那就得从语法开始。生物魔法要求施术者具有精确的思想。精确的思想要求精确的语言。明白了吗？”
吉莉高兴地瞪大了眼睛。“是的，林老师！”
“不好意思，”失踪芬恩说，“我没理解错吧，你们这是要把吉莉训练成一个文成生物法师？”
“进步是不可避免的，芬恩先生。”布力加·林一板一眼地说，“你落后了。”
他们等到日落之后才把锚收起来，继续向黎明曙光进发。那只是几海里外的一座小岛，没有村庄没有城镇，只有一个小小的空码头和一排兵营。跟希望记忆中完全一样。
除了那些帐篷。当希望看到它们的时候，儿时的恐惧又像针一样深深地刺痛了她。她尝到了以为再也不会尝到的黑暗。
“你没事吧？”内特尔斯一边静静地划着小船，一边问她。
希望点了点头。“这些帐篷让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如果没有合适的建筑，生物法师经常会使用帐篷作为临时的实验室。”布力加·林说。
“所以那里的实验可能跟我以前见到的不一样？”希望问道。
“十分可能。”
“很好。”希望说。
“不过记住，在这座岛上的实验都非常危险，甚至在偏远的南方群岛都不敢贸然进行。”
“所以你的意思是会更糟？”内特尔斯问。
“不一定是更糟，”布力加·林说，“也可能是具有高风险的污染性或传染性。这座岛之所以这么荒芜，是因为他们不得不灭绝岛上的所有生物，还不止一次。”
“而我们却要划船过去，”内特尔斯说，“棒极了。”
“停下。”希望听到了一下水花声，便定睛看着黑暗的海面，努力想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我只是开玩笑啦。”内特尔斯说。
“嘘！”今晚的月亮是新月，并不怎么亮。因此当内特尔斯放下船桨的时候，希望闭上眼睛仔细听。她听到了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的呼吸声。在这之外，她听到了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而在这之外……她听到有什么东西在水面划过，但很快又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她喃喃说道，慢慢地用义肢钳子握紧了剑柄。
“我一开始就觉得没有人把守码头很不对劲。”布力加·林说，“看来他们肯定是使用了其他的防卫措施了吧。”
“例如什么？”内特尔斯问。
忽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了她们的小船上，小船立即摇晃起来。
“他娘的，我真心希望不是海豹。”内特尔斯盯着海面说。
“如果是海豹，它们早就把我们的船撞翻了。”布力加·林说。
三人屏息等着，船周围的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东西从海里一跃而出，希望的剑虽然举在空中，但船上的空间太窄，以坐着的姿势没办法很好地挥剑。因此，她把剑直直地举起来，剑刃向外，用手压住剑尖下面的地方。一瞬间，两排强有力的锋利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剑刃。
“哥布林鲨！”布力加·林叫道。这条哥布林鲨足足有15尺长，浑身黑紫色，鼻子又尖又长，颚部不仅可以展开至鼻尖，攻击的时候还能往左右方向扭转九十度。很明显它被生物法师改造过了。它不仅能在浅水活动自如，力量和攻击性更是大大提升。
它那黑色的眼珠死死盯住希望，咬住剑猛地往两边扭，试图把剑夺走。它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要是希望用的是自己的手，这条怪物早就成功了，悲歌剑就此永远丢失，她也会丢了性命。
幸好希望用的义肢钳子，它紧紧地嵌住剑柄，这才没有脱手。但即使是这样，她仍然能感受到义肢上钢线的巨大压力。要是她再不采取措施，她的肌腱就会被钢线扯断。
说时迟那时快，内特尔斯立即扔出锁链刀，精准地插中了鲨鱼的眼睛。怪物痛得抽搐了一下，开始往水里退。可是悲歌剑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它的颚部，它挣脱不开，只好疯狂地拽着，希望马上感到手臂一阵剧痛。
“放开剑！”布力加·林喊道。
希望咬着牙摇摇头。
“天杀的。”布力加·林咕哝道，抬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咒，然后挥向那条哥布林鲨。
鲨鱼立刻抽搐起来，牙齿快速腐烂、碎裂，最后化成碎片。鲜血从它牙齿的大孔里涌出来，怪物终于摔回了海里。
“我们得加快速度。”布力加·林说，快步走到内特尔斯身边坐下来，拿起了其中一根船桨。“它们被改造成群居动物了，附近肯定有更多鲨鱼。当它们闻到血腥味的时候，就会成群结队地过来。”
说完，布力加·林和内特尔斯拼命地往岸上划桨。没过几分钟，希望就听到了海水翻滚的声音。那是新来的哥布林鲨正在抢食受伤的同类。
靠岸后，她们迅速地把船拉到灌木丛里，利用稀疏的叶子把船遮住。
“叶子不多。”希望说，“不过我们在天亮前应该就走了。”
黎明曙光大部分地方都十分平坦宽敞，只有零星几点岩石和矮灌木点缀在地面。希望很庆幸今天没有什么月光，但即使是这样，在如此开阔的地方潜行还是让她觉得很不踏实。她们只好加紧脚步，快速来到了帐篷区。
在中央位置立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帐篷，大约有五十尺宽。大帐篷四周围着一圈小帐篷。希望完全看不到一个人，但每隔一段距离就亮着一盏油灯。
“希望他们都睡着了。”希望低声说，和其他两人躲在一堆闻起来有一股奇怪的湿泥味道的箱子后面。“不过要是他们睡着了的话，就不会把灯亮着了。他们肯定还在工作。”
“有的实验怕光，必须在夜晚进行。”布力加·林说。
希望指了指最小的那一个帐篷，那里没有灯。“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帐篷入口的门帘里有一点空隙，希望瞟进去，看见一具躯体，脚朝着她躺在地上。脚踝里绑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着一根木桩。躯体一动不动，昏暗的光线让她没法看清细节，但希望确确实实闻到了死亡的恶臭。
她示意布力加·林和内特尔斯跟上，然后溜进了帐篷里。
“他娘的。”内特尔斯潜进帐篷后低声说道。
那具躯体看上去是一个小女孩，全身赤裸。她的手臂、手腕、膝盖和脚踝都被绑上了铁链，系在木桩上。
“为什么要绑起来？”内特尔斯很不解。
希望看着布力加·林，“有什么想法？”
布力加·林紧绷着脸，摇了摇头。“我们看看别的帐篷吧。”
希望很不情愿把尸体留在那里，就那样毫无遮掩地被亵渎。但她们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以后会有机会的，等她们回来之后，就把尸体埋掉。
第二个帐篷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同样又小又暗。里面躺着另一具尸体，四肢被铁链锁着。
希望和内特尔斯疑惑地看着布力加·林。
“我有一个猜测。可是……”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我必须去确认一下。去看下一个吧。”
她们又来到了下一个帐篷。当她们静静地潜进去时，希望感到一股黑暗的愤怒开始缠绕着她全身。海格斯特的女孩当时就是要来遭受这种折磨。之前到底有多少女孩被害了？如果她不加以制止，未来又会有多少女孩要遭受这种命运？
在第三个帐篷里，她们又发现了一个女孩。又是被铁链绑着，可能更年轻。女孩的脸上还皱着眉，好像在做噩梦一样。
“这……”内特尔斯说，“太过分了。”她伸手想抓其中一根木桩，但布力加·林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回来。她脸色很不好，而且她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希望从未见过的感情：恐惧。
“怎么了？”希望问，“你知道他们做什么了？”
布力加·林只是盯着尸体看，没有说话。希望也跟着把目光移回尸体上。就在这时，她看到女孩的眼皮动了一下。
“她刚才是不是——”
内特尔斯还没说完，女孩的眼睛“啪”的一声睁开了。她的眼珠是黄色的，浑浊的眼角膜下充满了血丝。头在不停地左右摇晃。她的嘴巴张张合合，牙齿一次又一次地碰撞在一次，发出“嘚嘚嘚”的声音。她的手臂扯动着铁链，半个身体扭动着。
这时，女孩发现了她们，于是更加用力地扯着铁链。她张开嘴巴，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
害怕，恐惧，还有极度的厌恶感在希望心里剧烈地翻涌起来。但所有这些情感都比不上她心中那股黑暗的愤怒。那帮生物法师竟然对这些女孩做了如此过分的事！希望还没来得及想，悲歌剑便已出鞘。她用义肢和手同时握住剑柄，然后用尽所有力气，一击刺穿了那个东西的两眼之间。这个曾经是女孩的怪物抽搐了一阵，就不动了。
当心中的愤怒渐渐退去，理智又重新回来的时候，希望发现这次从剑上传来的不是以前那种悲痛感，而是一阵冰冷刺痛爬上手臂，就像血液里结了冰一样。
“死灵法术。”布力加·林语调平淡地说，“没想到他们能走到这么远。”
“死灵法术？”内特尔斯问，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尸体。“是那种召唤鬼魂之类的魔法吗？我以为那只是一派胡言，是用来安慰伤心绝望的人的戏法而已！”
“鬼魂，没错。但这并不是死灵法术的真面目。就跟生物魔法是操控生命的一样，死灵法术就是操纵曾经有过生命的死物。”
“他们让人起死回生？”希望很惊讶。
“他们不能把人的生命带回来。他们只是让死去的身体动起来而已。
这些怪物完全没有思想，任由死灵法师操纵。”
“这法术是从哪里来的？”希望问。
“我还以为你知道。”布力加·林说，“你爷爷没有跟你说过吗？死灵法术是来自你的同族的。”
“我的同族？”
“对。来自南方群岛那些自称为豺狼领主的人。”
希望觉得喉咙发紧。她不得不命令自己才说得出话：“我……听说过豺狼领主。就是我的导师阻止了他们刺杀国王。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他们是来自南方群岛的。”
“也许，”布力加·林说，“他只是不想让你难受。”
“生物法师和豺狼领主不是谁也不喜欢谁吗？”内特尔斯说，“为什么他们现在又开始联手了？”
“可能他们只是偷取了豺狼领主的法术。很明显这些实验是用来测试这些再生的尸体可以承受哪些伤的。这表明了他们都还没有完全掌握这门技术。”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内特尔斯很不解。
“是时候去看看中间那个大帐篷了。”布力加·林说，“也许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不能走正门。”希望说，“我们还没有见到一个生物法师。他们可能都聚在那里了。”
“交给我吧。”内特尔斯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刀，示意大家跟着她走出帐篷。她们绕着大帐篷一直走到最暗的角落。内特尔斯跪了下来，用小刀在齐眼的地方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把小刀刀柄朝前地递给了希望。希望在她旁边跪下来，接过小刀，也给自己在帐篷上划开了一道口，接着又把刀子递给了布力加·林。
在看进去之前，希望不得不先让自己坚强起来。她从来没有逃避过世界的一切恐惧。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就在她往里看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帐篷的一端，靠近入口的位置，一排排幼小的躯体躺在地上，头对脚地接在一起。那里大概有五十具尸体，每一排直接留出刚好能通过的窄道。生物法师们就在这些裸露的尸体之间走着，每走到一具尸体跟前就停下来，用浓稠的奶白色液体在皮肤上面做记号。
帐篷的另一边则有更多裸露的尸体，但都是站着的，像雕塑一样排成一列一列，皮肤的编号已经标到几百号。但全部加起来的话，可能不止一千。
在最前面一排，一个生物法师正在仔细地检查着。在他旁边是一个穿着破烂的灰袍男人。希望知道那是豺狼领主的打扮。他的兜帽没有戴上，希望能看到他那齐着下巴的金色头发，还有跟她一样白的皮肤。
她不是不相信布力加·林所说的话，但看着这位来自自己故乡的人如此冷血地检查着这些僵硬的裸体女孩，她心里不禁翻滚起一阵疑惑和恐惧。也许布力加·林是对的，河洛一直都没有让真相伤害她。但现在她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整个人生。她父母知道豺狼领主的事吗？她的村子里会不会有人是豺狼领主？她记得小时候在村里没有看到一个人穿着灰袍，但她的记忆都十分模糊了。要是她的同族定居在那个荒凉的岛并不是单纯地因为想寻求宁静的生活呢？要是几百年前，他们是被流放到那里的呢？也许当北方人说南方群岛很野蛮的时候，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这时，她们看到死灵法师对其中一个生物法师说起话来。他说话很小声，但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就像弥漫在空气中那些看不见又躲不过的恶臭一样。
“这些是我们岛上最后的原材料了。这个月的货什么时候才到？”
“随时会到了。”生物法师说。
希望猜测，他口中的“货”应该就是她们刚救下的那帮女孩。一想到他们不会如愿时的失望，希望就感到一阵轻蔑的满足。
“希望你的人别再像送上一批货时那样粗心了，这次得让货都活着。”死灵法师说，“如果你想好好控制她们，那在她们死之前就必须做一些处理。”
“我们必须要完全控制她们。死掉的扔掉就可以了。”
“浪费材料。”死灵法师说。
“收集材料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生物法师简练地说，“反正你要多少都能给你。”
死灵法师用苍白的眼珠盯着他。“那是有多少？你一直没有告诉我。”
“直到委员会叫我们停止实验。”
死灵法师耸耸肩。“这应该可以保证我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持续发挥作用了。”说完，便又转过身去检查那些尸体。
内特尔斯在希望耳边轻声道：“他们在打造一支天杀的死亡军团，我没理解错吧？”
“我现在就结束它。”希望把帐篷上的口子合上，双手因愤怒而不住地颤抖。她对内特尔斯和布力加·林说：“他们只有十个生物法师和一个豺狼领主。我们能赢。”
“要是他们可以随时唤醒那支军队怎么办？”布力加·林问，“很明显，躺在地上的那些还没有完成，但站着那些似乎已经处在待命状态了，而且数量庞大。如果我们贸然冲进去，我们可能就要对付那支死亡军团，而且没有增援。”
希望盯着她一阵，又透过口子望着那一排排女孩。还有多少像海格斯特一样的小岛遭殃了？
“希望……”内特尔斯的声音一反常态地温柔，“你知道我们是朋友，我愿意把生命托付给你。看着这些死去的可怜女孩，赤身裸体地像个木偶一样摆在那里，我也感到很气愤。但我觉得就连你们两个也对付不了他们所有人。”
“而且我也不知道我的生物魔法对那些死尸有没有效果。”布力加·林承认道，“生物法师以前之所以那么不信任死灵法师，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对他们制造出来的怪物毫无办法。”
希望闭上了双眼。在希望的记忆深处，她的同族在帐篷里的惨状一直都折磨着她。她以前不知道，但她一直以来都从那番景象获得了力量。这是她心里黑暗的源头，也是过去十年来一直支撑她前进的动力。
可是现在她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是眼前的景象。她看到一排又一排死去的女孩，被当成物件一样对待。而在她们身边隐隐攒动的居然是她的同族。她发现自己无法从这番景象获得力量。只有悲伤。
“好吧。”她最后说，声音连她自己听起来都非常紧，“我们回船上跟其他人商量一下吧。希望我们可以一起想出一个更好的计划。”
布力加·林和内特尔看了看对方。
“希望……”布力加·林说，“我之前说‘你的同族’，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希望说，“我们走。”
她们回到海怪猎人号时已经差不多天亮了，船上的其他人都在等着。
“你们昨晚都没有睡觉吗？”希望一边问一边和其他俩人爬了上去。
“睡个屁。”莎蒂说，“看你一脸凝重，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希望缓缓地吸了口气。“是的。我们发现生物法师跟豺狼领主合作了，他们正在建立一支死亡军团。”
“全都是小女孩，”内特尔斯平淡地说，“被改造成了一帮怪物。”
阿拉斯十分震惊。“货船上的女孩就是要落得这个下场？”
“是。”希望说，“而且那已经不是第一批了。根据我们偷听到的情报，他们每个月都会从全国各地运一船女孩过去，而且永远不会停止。”
“他们究竟要这些东西来干吗？”芬恩问。
“他们之所以采取了这么极端的做法，只有一个可能。”布力加·林说，“他们肯定是认为奥克邦塔的入侵已经迫在眉睫了。”
“奥克邦塔是怎样从黑暗之海那边过来入侵咱们的？”吉莉问，“还有为什么？”布力加·林耸耸肩。“不知道。但黑暗法师预言过它会发生。”
“黑暗法师不是几个世纪以前就死了吗？”阿拉斯问道。
“上一辈的人非常迷信他们的预言。”布力加·林说，“我以前也是。”
“现在呢？”希望问。
“现在我认为，为了保护帝国就把成千上万个孩子冷血地屠杀掉，简直是疯了。”布力加·林平静地说。
“看来你看待事情的态度越来越像我了。”内特尔斯对希望说，“那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可以做什么？”希望问，“那顶主帐篷离得太远了，连迫击炮的射程也够不着，所以我们没办法直接进行轰炸。我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跟他们硬碰。更糟的是，我们已经不能出其不意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去过那里了。”
“不要责怪自己帮那个女孩解脱。”内特尔斯说，“我刚才也正打算这么做。”
“不过希望说的有道理。”布力加·林说，“一旦他们发现自己暴露了，他们肯定会把凡斯港的军舰都调过来。他们大概也会加强岸上的防御。下次再来就连靠近都难了。”
“那，我们要怎么办？”吉莉问，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恐惧。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希望，但她除了心中的恶心和悲痛也没什么可说了。
“我说啊，我最近一直在想，”最后内特尔斯说，“虽然我们一直都在干掉皇兵的军船，但我总感觉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些事要花时间。”阿拉斯赶紧说。
“可我觉得并不需要。”内特尔斯说，“大家看到没，原版的戴尔·贝恩就是犯了这个错误。他一直都想自己干，但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我们也是。”
莎蒂听了之后眯着眼说：“我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然后她对希望说：“如果多点儿船和多点儿人手，我们可以拿下这座岛吗？”
“应该可以。”希望说，“但我们该去哪里找呢？”
“当然是天堂圆环了。”内特尔斯说，“除了斯通匹克，最大的造船厂就在那里。”
“我们确实说服了大家一起捍卫他们的社区，”希望说，“可是你觉得他们会跟着我们跑遍大半个帝国吗？”
“只要我跟他们解释，他们肯定不想突然看到一帮死女孩在自己家门口晃悠的。”
“可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是谁在管事。”希望说。
内特尔斯耸了耸肩。“不管是谁，我肯定只要钱够多，他们一定会愿意商量的。我们在皇兵的船上抢来那么多钱，而且几乎很少用。”
“这也说得过去哦。”莎蒂说。
“那你是同意了？”希望问。
“我看啊，”莎蒂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希望继续问。莎蒂对布力加·林说：“那帮生物法师花了很多心血在这个实验上对吧？”
“甚至去跟死灵法师合作？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如果我们把这次拿下，我们不仅可以阻止更多的女孩被残害，还能一脚踢碎那帮生物法师的卵蛋！也许这样以后，我们真的就离把红眼救回来不远了。这可能就是我们一直在等的大好机会。”
“但就算我们可以召集足够的人手，”希望说，“我们又应该吗？把他们带到这么危险的境地是对的吗？”
“听我说，”内特尔斯说，“一年前你不是说要沿用人王之王戴尔·贝恩的名号吗？”
“是的，我——”
“那你就应该相信他们。把他们当成尿床的婴儿是对他们的侮辱！在天堂圆环，他们每天都面对着各种危险，而且报酬比我们给的少多了。
这也是他们的国家，要我说，现在就他妈是时候让他们站出来为国贡献了！”
“一支戴尔·贝恩旗下的无敌舰队啊……”芬恩静静地说。
莎蒂高兴地笑了。“这必须得把生物法师吓出尿来啊！”
“是时候让他们也害怕一次了！”吉莉激动地说。
希望从来没有如此疑惑过。但大家都热情澎湃地看着她，而且他们说的也很合理。不过她心里还是不愿带头领导如此大规模的事业，就算是有非常正当的理由。
她又问菲勒：“你怎么看？”
“这跟我们对付德廉有什么不同吗？”他问，“可能规模更大吧。我们只是鼓励大家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且大家也做到了。他们为了正确的事情全力抗争，而且还赢了。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只是这次是为了整个帝国。”
“但我们有这样的权利吗？”希望问。
“难道你还想得到批准？”布力加·林说，表情非常严厉，或许甚至是失望。“为什么我突然觉得我们又回到了斯通匹克的那家酒馆呢？你当时说，我们身为女人，却妄想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做更多的事是我们的错？你还说，要挣脱这个压抑的体制，也是我们的错？”
“这不是一回事。”希望抗议道。
“是吗？你以为他们拿女孩做实验是一个巧合吗？他们把男孩招募过来扩充军队，去迎接所谓的即将到来的战争。但女孩却不行。因为女孩不可以上船，不可以参军！显然，他们认为，唯一能让女孩在战争里发挥作用的方法是把她们变成一群没有思想的杀人死尸！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不是一回事！”
希望无助地看着她。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可就是有什么东西让她下不定决心。
阿拉斯试探性地摸了摸希望的手臂。“我想我能理解你的犹豫。虽然我很难相信，可是我觉得，在面对如此艰巨的任务时，可能连你也会失去自信。”
是这样吗？是她的恐惧和自负拖后腿了吗？又或者是因为她知道了族人的真相？一个领导者应该顾全大局。这次的任务比她自己重要得多，甚至比解救红眼更重要。它比任何个人都更重要。《风暴之书》里有一段话，说人就像雨滴。一个人的时候，他几乎造不成任何影响。但所有人聚成一股巨浪的话，他们就会势不可挡。生物法师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才故意向人们不断地灌输恐惧。也许人们需要一个象征去对抗生物法师。暗淡·希望不可能做到。但也许戴尔·贝恩，人王之王，可以。
她再一次看着大家，他们都是她过去一年获得的家人。她也许会怀疑自己，但从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对她绝对信任。过去，她好几次请求大家相信自己，也许现在是时候让自己去相信他们了。“如果大家都同意的话，我们就这么做。”她每说一个字，语气就越坚定，越肯定。“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的。如果生物法师这么渴望战争，我们就给他们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