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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苏厄德医生的日记

十月十一日,晚间

乔纳森·哈克要我记下这些,因为他说他自己很难写清楚,他希望能留下精确的记录。

我想,要我们在日落之前多照看一下哈克夫人,大家都不会觉得奇怪。我们最近都明白日出和日落对于她来说,是表露自我的特别时刻,她的真实自我会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不需要外力刺激她行动。这种情绪或状况会出现在日出或日落之前半个小时,一直持续到日上三竿或晚霞满天。刚开始她会有些消极被动,就像某些限制松动了,但很快完全的自由时刻就来了。当自由时刻结束时,经过一段预兆性的沉默,她很快就会恢复原状。

今天晚上,当我们见面时,她看起来有些拘束,明确显示出她在进行思想斗争。我自己记下,她从一开始就拼命控制自己。几分钟之后,她就完全控制了自己,然后她让她丈夫坐在她半靠着的沙发上,让我们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她握住丈夫的手,说:

“我们现在自由自在地在一起,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你会陪着我,直到最后时刻。”这是她对丈夫说的,我们都看到他紧握着她的手。“明天早上,我们就要出发去完成任务了,上帝知道最后等待我们的是什么。你们能带上我,真是太好了。我知道,所有勇敢诚实的男人能为一个可怜虚弱的女人做的事,你们都会为我做,这个可怜女人失去了灵魂——不,不,还没有失去,但是快了。但是你们要记得,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血液里、灵魂里有毒素,这毒素会毁了我,除非能寻到解药。噢,我的朋友们,你们和我一样清楚,我的灵魂正面临危险,虽然我知道有一个解决的办法,但是你们不会用这个办法,我也不会用!”她恳切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从她丈夫开始,最后目光又落到她丈夫身上。

“什么办法?”范海辛沙哑着嗓子问,“那是什么办法,我们不能用——也不会用?”

“那就是让我现在就死去,在那强大的邪灵完全发挥力量之前,要么我自杀,要么让别人杀死我,我知道,你们也都知道,当我死去,你们就能——也一定会——让我的永生灵魂得到自由,就像你们帮助可怜的露西那样。死亡,或者说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唯一妨碍我们这样做的东西,在爱我的朋友们中间,我不会怕死的。但是死亡并不是全部,我不能相信,如果在我们面前还有希望,还有更好的方法,上帝还会要我这样死去。所以,我放弃了死这个想法,而是选择面对黑暗,那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或是阴间里最黑暗的东西!”我们都沉默了,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个前奏。大家的脸都沉了下来,哈克的脸铁青着,也许他比我们都更清楚地猜出了她接下来的话。她接着说:

“这就是我能给出的投资。”她在这里用了这个奇怪的法律术语,我也只得严肃地记下来。“你们会给出什么投资呢?你们的生命,我知道。”她说得飞快。“对于勇敢的人来说,这并不难。你们的生命是上帝的,你们只是将它还给上帝,但是你们会给我什么呢?”她再次带着疑问的表情看着我们,只是这次避开了她丈夫的脸。昆西看来明白了,他点点头,于是她的脸色欢畅起来。“那么我就直说我想要什么吧,在我们之间可不能有怀疑猜忌。你们必须答应我,大家都要答应我——包括你,我亲爱的丈夫——当那个时刻来临时,你们要杀死我。”

“那个时刻是什么时候?”昆西问道,他的声音微弱而紧张。

“当你们都认为我已经完全改变,活着还不如死去的时候。当我的肉体死去时,你们要毫不延迟地用木柱钉穿我的身体、切下我的头颅,或者采取其他任何措施,让我能够得到安息。”

大家沉默了,然后昆西首先站起来,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庄严地说:

“我只是一个粗人,也许没有这样做的资格,但是我凭着一切神圣的东西、一切我爱的东西向您发誓,当那个时刻来临时,我一定不会抛下您交给我的责任。我也答应您,我会下定决心,在那个时刻来临时,决不犹豫。”

“我的朋友!”她泪如泉涌,哽咽着说了这么一句,便弯下腰来,吻了他的手。

“我也如此发誓,我亲爱的米娜女士!”范海辛说。

“还有我!”戈达明爵士说,他们都跪在她面前发誓。我自己也跟着他们发了誓。然后她的丈夫转向她,眼神惨淡,让他的白发都相形失色,他问道:

“我也必须发这样的誓吗,我的妻子?”

“我最亲爱的人,你也要发誓。”她说,她的声音和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歉疚。“你不能退缩。你是离我最近、我最亲爱的人,你是我的全部,我们的灵魂交织在一起,生生世世。想想吧,亲爱的,以前的勇士们为了不让妻子和女眷们落入敌手,宁愿杀掉她们。当他们所爱的人乞求他们这样做时,他们的手没有发抖。这是男人在艰苦的考验中,对他们所爱之人需要承担的责任!噢,我亲爱的,如果我必须死,让我死在最爱我的人手上吧。范海辛医生,我没有忘记您对可怜的露西的慈悲心肠,让她能死在爱她的人手上……”她满脸绯红,顿了一顿,调整了一下语气,“让最有那种权利的人给予她安息。如果那个时刻再次来临,我希望您能让我丈夫亲手把我从那恐怖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让这件事成为他生命中的幸福回忆。”

“我再次向您发誓!”教授大声说。哈克夫人笑了,笑得十分幸福,她靠回沙发上,就像是放下了一个重担,然后说:

“我要给你们一个警告,你们切莫忘记:那个时刻,一旦来临,很可能来得很快,完全出乎意料,那样的话你们一定不能耽搁时间,错失机会。到那时我自己也许——不!如果那个时刻来了,我会——和你们的敌人为伍,对付你们。”

“我还有一个要求,”她说到这里,变得非常严肃,“这个要求不像刚才那些那么至关紧要,但是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做一件事,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默许了,没人说话,也没有必要说话。

“我想要你来念悼同,”她的话被她丈夫的深深叹息打断,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上,继续说,“总有一天,你要为我念悼词。不管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这对你们也是个慰藉。我最亲爱的,我希望你来念,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永永远远地记住你的声音!”

“但是,噢,我亲爱的,”他恳求道,“死亡离你还远呢。”

“不,”她一边说,一边抬手示警,“我现在已经深深陷入死亡了,比埋入坟墓陷得更深。”

“噢,我的妻子,我非念不可吗?”他开始念之前问道。

“这会给我带来安慰,我的丈夫!”她说。她已经准备好了《圣经》,于是他开始念。

我怎么形容这奇怪的一幕呢——谁能形容得出来?那么庄严,那么肃穆,那么悲伤,那么可怕,但又那么甜蜜。看到一群充满深情和奉献精神的人跪在一位衰弱哀伤的女士周围,听到她丈夫充满柔情、因心碎而时时念不下去的声音,即使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把神圣或激情的场面都看做滑稽事情的人,心也要软的。他还没读完死者悼词里那简单而优美的句子,就说:“我……我读不下去了……我读不出来……我的声音……没法说话了!”

她完全平静地听着。这看起来太奇怪了,即使是受了感动的我们,也觉得怪异,不过这确实给了我们很大的安慰。然后她安静了,显示出她的灵魂自由状态就要结束了,不过我们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绝望。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十月十五日,瓦尔纳

我们在十二日早上离开了查令十字街,当天晚上到了巴黎,然后搭上了东方快车。我们日夜不停地前进,大约五点钟的时候到了这里。戈达明爵士去领事馆看看有没有给他的电报,其他人就去了奥德赛旅馆。旅行中出过几件小事,但是我急着赶路,没有心情理会。在“凯瑟琳女王”号进港之前,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感谢上帝!米娜安然无恙,看起来还强健了一些,她的脸色恢复了往常的鲜艳。她睡得很多,整个旅途中几乎都在睡。在日出和日落之前,她会清醒警惕起来,在这个时刻给她催眠几乎快成了范海辛的习惯。最初,这样做还需要一些工夫,他要做不少动作,但是现在,她似乎很快就会进入催眠状态,就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不需要范海辛做多少动作。在这种时候,他就成了发号施令的人,而她的思维顺从着他。他总是问她看到和听到了什么。对于第一个问题,她会回答:

“什么也看不到,一片漆黑。”

对于第二个问题,则回答:

“我听到浪花拍打船身的声音,还有水哗哗流过的声音。帆布和缆绳扯紧时,桅杆和帆桁咯吱作响。风声很大——我听见风吹着桅索,还有船头劈开浪花、泛起泡沫的声音。”这就是说“凯瑟琳女王”号还在海上,匆匆开往瓦尔纳。戈达明爵士刚刚回来,带回来四封电报,拍发日期是从我们启程以来,每天一封,说的都是同样的事情:“凯瑟琳女王”号没有给劳合会任何消息。他在离开伦敦前,嘱咐他的代理人每天发一封电报,报告“凯瑟琳女王”号是否有消息。即使没有任何消息,也要发电报,这样他才能随时掌握伦敦的情况。

我们吃过晚饭,早早上床。明天我们就要去见副领事,如果有可能,等船一靠岸,就安排我们上船。范海辛说,最好能在日出和日落之间上船。伯爵即使变成蝙蝠,也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飞过流水,所以不可能离开船。而且他无法保证能避人耳目地变回人形——他显然想要避免引人注意,所以他一定会留在箱子里。如果我们能在日出后上船,他就任凭我们摆布了,只要我们打开箱子,在他醒来之前抓住他就行了,就像我们抓住可怜的露西小姐那样。他几乎没什么机会从我们手里逃走。我们想官员或水手不会给我们找多少麻烦。感谢上帝!在这个国家,贿赂一下就什么都行了,我们有足够的钱。我们只要确保船不会在日落和日出之间,不给我们个消息就进港,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我想,只要花点钱就能办成这件事。

十月十六日

米娜的话还是一样:浪花拍打、水流过的声音,黑暗、顺风。显然我们抓住了时机,等“凯瑟琳女王”号来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了。船要经过达达尼尔海峡,我们一定会听到消息的。

十月十七日

我想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只等伯爵回到这里来。戈达明告诉发货人,他怀疑船上那个箱子里装着从他的朋友那里偷来的东西,发货人基本同意他打开箱子看看,不过一切风险由他自负。船主给了他一份文件,要船长为他上船后的一切行动提供便利,还给了他在瓦尔纳的代理人一份同样的授权书。我们见过那个代理人,代理人对戈达明爵士的亲切态度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承诺全力帮助我们,这让我们十分满意。我们已经计划好等箱子打开后要做什么。如果伯爵在里面,范海辛和苏厄德就立刻砍下他的脑袋,用木柱钉穿他的心脏。莫里斯、戈达明和我负责防止别人干扰,如果需要用到武器,我们也都准备好了。教授说,只要我们能够这样处理了伯爵的身体,伯爵马上就会化为尘土。这样就算有人怀疑我们谋杀,也不会留下不利的证据。但是如果他没有化为尘土,我们就会因自己们的行为而被审判,也许有一天,这份手稿会成为我们这些人的罪证,从而把我们送上绞刑架。对于我来说,只要有时机,我就一定要抓住。为了达到愿望,我们不能放过一点机会。我们已经跟一个官员讲好了,只要一看到“凯瑟琳女王”号,就派一个信使告诉我们。

十月二十四日

已经等了一个星期。戈达明每天都收到电报,内容一样:“没有消息。”米娜催眠时的回答也是一成不变:“浪花拍打、水流过的声音,桅杆咯吱直响。”

电报,十月二十四日

鲁夫斯·史密斯,劳合会,给戈达明爵士,由瓦尔纳副领事H. B. M.转交。

“‘凯瑟琳女王’号报告,今晨经过达达尼尔海峡。”

苏厄德医生的日记

十月二十四日

我真想念我的录音机!我讨厌用笔写日记,但是范海辛说我必须写。戈达明今天收到劳合会发来的电报时,我们都非常兴奋。我现在知道在战斗中听到进攻信号时是什么感觉了。哈克夫人和我们不一样,没有显出一点兴奋。这也不奇怪,因为我们特别小心不让她知道任何消息,也不在她面前表现出兴奋的样子。如果是以前,无论我们多么留心瞒着她,我都敢肯定她一定会注意到,但是在过去三个星期里,她变了很多。她变得越来越了无生气,虽然她看起来身强体健,脸色也恢复了红润,范海辛和我都很担心。我们经常和她谈话,但是我们没有和别人提到我们的担忧。如果可怜的哈克知道了我们的忧虑,他会心碎的——他的精神会崩溃。范海辛告诉我,在她被催眠时,他仔细检查了她的牙齿,他说只要她的牙齿没有变尖,她就还没有发生变化的危险。那种变化来临的时候,一定会有一些前兆!虽然我们没有讨论过这种事,我们都知道会有些什么前兆。我们面对任务时一定不能退缩,虽然想到这个任务就觉得很可怕。“安乐死”是个好词,让人觉得安慰!我感谢发明这个词的人。

按照“凯瑟琳女王”号从伦敦一路驶来的速度,从达达尼尔海峡开到这里,只需要二十四小时。它应该在早上靠岸,不可能再提前了,所以我们都打算早点睡。我们会在一点钟起床,做好准备。

十月二十五日,中午

还没有船靠岸的消息。哈克夫人今天早上在催眠中说的话和以前一样,所以我们随时可能接到消息。我们这些男人都十分兴奋,除了哈克,他很冷静,手冷得像冰一样。一个小时前,我发现他在磨他那把总是随身带的廓尔喀大刀的刀刃。如果这双冰冷坚定的手握着这把廓尔喀刀砍到伯爵的喉咙,伯爵可就够戗了。

范海辛和我今天都特别留心哈克夫人。中午前后她进入了某种呆滞状态,让我们很是担忧,虽然我们没对其他人说,但还是闷闷不乐。她整个上午都十分不安,所以我们听说她睡了,刚开始还很高兴,但是当她的丈夫无意间提到她睡得很熟,叫都叫不醒,我们立刻到她的房间里去看究竟怎样。她呼吸自然,看起来安详平静,于是我们一致认为她还是睡着了最好。可怜的女孩子,她需要忘记的东西太多了,如果睡眠能带来遗忘,那么睡着对她是有好处的。

后来

我们的意见是正确的,睡了几个小时后,她醒来时容光焕发,比前几天精神好多了。在日落的时候,她和往常一样进入催眠状态。她说伯爵可能正在黑海上,正在匆匆赶往他的目的地。他是在走向死亡,我相信。

十月二十六日

又一天过去了,“凯瑟琳女王”号还是没有消息。这艘船现在该到了。显然它还在某处航行,因为日出时,哈克夫人在催眠中报告的内容还是和以前一样。这艘船可能时不时被大雾阻住航程,昨天晚上靠岸的几艘汽轮上的人说,在港口的南北两面都有雾。我们必须继续守候,那艘船随时都可能有消息。

十月二十九日,中午

很奇怪,还是没有我们正在等的那艘船的消息。哈克夫人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报告都和以前一样:“浪花拍打、水流过的声音”,虽然她还说“波涛声变得很微弱了”。伦敦来的电报还是一样:“没有进一步的报告。”范海辛非常焦虑,他刚才告诉我,他怕伯爵要逃走。他意味深长地加上一句:

“我不喜欢米娜女士那种呆呆的样子。在人神志恍惚的时候,灵魂和记忆会有些奇怪的举动。”我正要细细问他,哈克进来了,他抬手示意不要再讲。我们今天日落时要试试看,要让她在催眠状态中讲出更多信息。

十月二十八日

电报。鲁夫斯·史密斯,伦敦,给戈达明爵士,由瓦尔纳副领事H. B. M.转交

“‘凯瑟琳女王’号报告,今天一点进入加拉茨。”

苏厄德医生的日记

十月二十八日

当那份电报宣布船到加拉茨时,我想大家都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吃惊。的确,我们不知道坏消息会从哪里、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来,但我想大家都预想到有怪事会发生。船迟迟不到瓦尔纳,说明事情没有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发展,对此结果大家多少有些满意了,我们只是等着看变故发生在哪里。不过,这也算是个意外。我想,人们都相信事情会按照自己的规律发展,人是事先难以预料的,这是自然的法则。先验主义是为天使而设的灯塔,对人类它不过是鬼火而已。这真是奇怪的体验,大家的看法都不同。范海辛手撑着头,好像在对上帝抗议,但是他一言不发,很快又站起来,表情严厉。戈达明爵士脸色惨白,呼吸沉重。我自己头脑昏沉,惊奇地看着大家。昆西·莫里斯用我熟悉的那种飞快的动作紧了紧腰带,在我们四处漫游的时候,这个动作就意味着“行动”。哈克夫人变得像死人一样脸色苍白,她额头上的伤疤因此看起来就像在燃烧,但是她温柔地合起双手,眼望着上方开始祈祷。哈克微笑着——真的在微笑——是那种绝望之人的黯淡、苦涩的微笑,但是他的动作替代了言语,他的手本能地握住那把廓尔喀刀的刀柄,停在那里。“下一班去加拉茨的火车什么时候开?”范海辛问我们。

“明天早上六点半!”我们都吓了一跳,因为是哈克夫人在回答。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阿瑟问道。

“你们忘了——或许你们不知道,不过乔纳森和范海辛医生知道——我是个火车专家。在埃克塞特老家,我总是帮我丈夫整理火车时刻表。我发现这些知识有时候非常有用,所以我现在总是在研究火车时刻表。我知道如果我们要去德拉库拉城堡,就要经过加拉茨,或者经过布加勒斯特,所以我仔细记下了往那里去的火车班次。可惜的是,没有很多车开往那里,我刚才说的明天那班是唯一一班。”

“了不起的女人!”教授喃喃道。

“能不能为我们发一趟专车呢?”戈达明爵士问。

范海辛摇摇头:“怕是不能。这个国家和你我的国家差别很大,即使你争取到了专车,大概也不会比固定班车到得早。而且,我们还要做些准备。我们必须思考。现在我们来做些安排。阿瑟,你去买车票,准备好让我们能早上走。乔纳森,你能不能到轮船货物代理商那里去,拿到给加拉茨代理商的信?信中要授权我们搜查那艘船,就像我们在这里能做的那样。昆西·莫里斯,你去找副领事,请他和他在加拉茨的属下帮助我们,尽可能减少路上的麻烦,这样我们跨过多瑙河时就不会浪费时间。我和约翰、米娜女士留在这里,商量一些事情。这样就算你们出去办事的时间长一点,也没有关系,我会在这里记下米娜女士的报告。”

“而我,”哈克夫人的模样更像她从前的样子,而不是最近这些日子的样子,她愉快地说,“会尽量设法帮忙,也会和以前一样,帮你们想办法,帮你们写记录。我身上有某些东西奇怪地消失了,我觉得比最近这段时间轻松自由多了!”这时,三个年轻人看起来都高兴了起来,因为他们明白了米娜这么说的意义,但是范海辛和我互相看了一眼,我俩的眼神都严肃而不安。不过我们什么也没说。

三个年轻人执行他们的任务去了,范海辛请哈克夫人在日记中查找哈克在城堡时写下的部分。她去拿日记了,当门在她身后关上时,他说:

“我们的想法一样!说吧!”

“情况变了。那个希望让我非常担心,因为这希望可能会欺骗我们。”

“没错。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她去拿日记吗?”

“不知道!”我说,“要不就是你要找机会和我单独谈谈。”

“你说对了一部分,约翰,但只是一部分。我要告诉你一些事。哦,我的朋友,我正在冒风险——很大的风险,但是我相信这是正确的。米娜女士说的那些话同时引起了我们两人的注意,也给了我一个灵感。在她三天前的昏睡中,伯爵的精神侵入了她的头脑,读出了她的思维,更可能的是,他已把她带到他在船上的土箱子里看他,就像她的灵魂在日出和日落时自由活动一样。他因此知道我们在这里,因为她能看得到、听得到,她得到的情报比关在棺材盒子里的他多。现在他正全力以赴地逃走。这个时刻他不需要她。凭着他所了解的知识,他能肯定只要他呼叫,她就会去。但是他断绝了和她的联系——尽可能地让她脱离自己的力量,这样她就不能接近他了。哦!人类的大脑已经进化了很长时间,一直承受着上帝的恩惠,而他那幼儿一样的大脑在坟墓里已经有几个世纪了,还没有发展到我们的水平,只能做些自私狭隘的事,我希望我们的大脑能够比他的强。米娜女士来了,别跟她提她的昏睡!她还不知道这件事,说出来就会压垮她,让她陷入绝望,而我们需要她充满希望、勇气,我们非常需要她聪明的、像男人一样经过训练的头脑,而且她还有女性的温柔,以及伯爵给她的力量,伯爵想要完全取走这份力量,可惜没做到。啊!让我说,你听着。约翰,我的朋友,我们现在陷入可怕的窘境了。我现在很害怕,以前我可从来没有害怕过。我们只能信赖仁慈的上帝。安静!她来了!”

我以为教授快要精神崩溃、歇斯底里了,就像露西死的时候那样,但是他竭力控制住了自己,当哈克夫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他精神完全平静了。哈克夫人神情轻松欢快,好像工作已经让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她走进来,递给范海辛一沓打印稿。他严肃地翻看这些稿件,脸色渐渐明亮了起来。然后他拿起稿子,说:

“约翰,你经验丰富——还有米娜女士,你比较年轻——我们要从这里学一课:不要害怕思考。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过我害怕将它讲出来。现在,我有了更多资料,回头好好思考一下那个想法,我发现它不再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它已经成熟了,虽然还有一些不太清晰、翅膀还不够硬,不过,它就像汉斯·安徒生的‘丑小鸭’一样,实际上不是鸭子,而是翅膀宽大的高贵天鹅,时间一到它就会展翅冲天。听我念,乔纳森在这里是这么写的:

“‘他这族的另一人,将来会一次一次地越过大河,杀入土耳其的土地;他就算被打败,就算必须从他的士兵被屠杀的血泊里爬出来,也会一次一次卷土重来,因为他知道,哪怕凭他一个人,最后也能胜利。’

“这段话告诉了我们什么信息?没多少吗?不!伯爵凭他那幼儿一样的大脑什么都没看出来,所以他能够随便写。你们也没看出什么来,我也没看出什么来,直到刚才都是这样。不!但是现在有个人无意间说了另一句话,他也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这句话可能有什么意味。就像有很多元素,本来自安其位,但是随着自然的演化,它们逐渐移动,最后相遇——轰!一道闪电,天门大开,摧毁了一些事物,但却将整个大地展现在人类部族眼前。难道不是这样吗?好,我来解释一下。首先,你们学过犯罪学吗?‘学过’还是‘没学过’?你,约翰,你学过,因为这是关于精神疾病的研究。而你,米娜女士,你没学过,因为你从来没碰到过罪犯——只有这么一次。不过,你的想法还是真诚的,不会心怀成见。在罪犯身上,有某种奇怪的思维。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这种怪异思维都是存在的,即使是没学过犯罪学的警察,也能凭着经验发觉这一点。这就是经验主义。罪犯总是会犯同一种罪——这种就是真正的罪犯,似乎注定就是要犯罪,不会干别的事。罪犯没有成熟的大脑。他很聪明狡猾,足智多谋,但是他的脑子没有发育到成人的水平。在很多方面,他的脑子就像幼儿一样。我们的这个罪犯也是注定要犯罪,他也有幼儿一样的大脑,他做的事情就像小孩子一样。幼鸟、小鱼、幼畜都不是根据理论来学习,而是根据经验。幼儿学着做事的时候,也是先尝试着去做,然后再慢慢展开更多行动。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实践,就是幼儿大脑发育到成人大脑的支点,在他需要做更多事情之前,他都会反复做同样的事,就像他以前做过的那样!哦,亲爱的朋友,看你眼睛睁大了,想必你已经看见闪电照亮人类部落了。”他这么说,是因为哈克夫人在拍手,眼睛闪闪发光。他接着说:

“现在你说吧。告诉我们这两个只懂科学的无趣男人,你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他拉起她的手,在她说话的时候一直握着。我下意识中本能地想,他的手指是扣着她的脉搏,她说道:

“伯爵是一个罪犯,天生就是那种人。诺尔道和龙勃罗梭也会这么将他归类。作为一个罪犯,他的心智没有发育完全。因此,在碰到困难时,他就会从他的习惯中找解决办法。他的过去就是一条线索,我们知道他的部分过去——从他自己的口中知道,他曾经在莫里斯先生称做‘危险地带’的地方,从他试图侵略的土地上撤回到自己的国家,然后抱着不变的信念,准备再次进攻。他确实再一次进攻了,装备更精良,这次取得了胜利。于是他来到伦敦,侵略另一个国家。他被打败了,失去了所有取胜的希望,连他自己的安危都不能保证,于是他渡海逃回了老家,就像他上次渡过多瑙河、从土耳其逃回去一样。”

“很好,很好!哦,您真是一位聪明的女士!”范海辛充满热情地说,弯腰吻了她的手。然后,就像在病房里会诊一样,他口气冷静地对我说:

“只有七十二下,在这样激动的情况下,有希望了。”然后他又转向她,充满热切期待地说:

“接着说,接着说!如果你愿意,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说。别害怕,约翰和我都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告诉你,你讲的对不对。说吧,别怕!”

“我试试看,但是如果我说得太忘乎所以,还请你们原谅。”

“不!别害怕,你必须要尽情地讲,因为我们考虑的都是你。”

“那么,作为一个罪犯,他很自私,他的智力不足,他的行动又都是基于自私的基础,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这个目的是冷酷无比的。他那时就会跨过多瑙河逃走,让自己的部队被杀得七零八落,所以他现在的目的就是寻求安全,别的什么都不管。所以,他出于自私,从他的可怕力量下解放了我的灵魂,这力量是他在那可怕的一夜里加在我身上的。我感觉到了,哦!我感觉到了。感谢上帝的大慈大悲!从那个时刻起,我的灵魂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过,让我困扰的只是,在我的昏睡或梦中,他也许会利用我所知的信息来为他服务。”

教授站起来:“他这样利用过你的思想,因此他才能把我们甩在这个瓦尔纳,而这时那艘船载着他,在浓雾的掩护下,匆匆开往加拉茨,在那里他无疑准备好了,要从我们手中逃脱。但是他幼儿一样的大脑只能考虑这么多,而上帝眷顾我们,作恶者自私的算计只会自掘坟墓。赞美诗里说,掘陷阱者自掘坟墓。现在他以为已经摆脱我们的追踪了,他以为花了这么多时间,终于从我们手中逃脱了,现在他那幼儿一样的脑子会劝他休息一下。他还以为,他切断了和你的思维的联系,你就不再能够知道他的事情了。这就是他失败的地方!他给你的那可怕的血之洗礼,让你的精神能够自由地接近他,就像你以前在日出日落的时候,灵魂自由行动一样。在那些时刻,你是依照自己的意志接近他,而不是他的意志,这样使用这种力量,对你和对别人都是好的,你从那种被他掌握的痛苦里摆脱出来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他还不知道这些事,他为了保护自己,甚至放弃了解我们在哪里。而我们不那么自私,我们相信即使在黑暗中,上帝依然与我们同在,带领我们跨越黑暗的时刻。我们要跟随他,不能退缩,即使要冒着让我们也变成不死妖怪的危险。约翰,我们的讨论太棒了,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很大好处。你来把这些都写下来,这样其他人做完事回来后,你就能给他们看,然后他们也会知道我们的想法了。”

所以我在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把讨论的内容写下来,哈克夫人则用打字机把这些文字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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