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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藤在约定好的银行前面等候宫下,先前他以梦游者的摇晃姿态从高野舞的公寓走出来,一路上,他的脑中尽是那个女子的身影。
(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他认为那个女子应该是高野舞的姊妹,由于高野舞不在家,于是到她的住处来探个究竟。果真如此,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那个女子身上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安藤和她一起搭乘电梯下楼时,他确实感到一股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不安。
虽然那个女子具有肉体的实感,但是对安藤而言,她带给他的震撼远超过幽灵。
这时,银行大楼的角落出现一道豆粒般的光影,原来是宫下骑着一部前面有置物篮的脚踏车,快速地往安藤这边冲过来。
“喂!安藤。”他在安藤的前面紧急刹车,双脚跨在脚踏车上不停地喘气。
“你的速度很快呢!”
尽管安藤已经等了十分钟以上,但是对宫下这种老是比约定时间晚到的人来说,这种速度算是奇迹了。
宫下将脚踏车停放在车站前的人行道上,然后带领安藤走进一条小巷子。
几分钟后,宫下终于恢复平稳的呼吸,说得出话来了。
“我知道‘MUTATION’是‘突变’的意思,我也有那种感觉。”
“什么意思?”安藤简短地问道。
“先喝杯啤酒再谈吧!”
宫下带安藤走进一家名叫“牛舌”的啤酒屋,他问也不问就擅自叫了两杯生啤酒和咸酥牛舌。宫下可能和店主已经很熟了,只是用眼光打一下招呼,就迳自走向柜台边、店里最安静的位子。
首先,宫下询问安藤如何去解读那些盐基排列的暗号,还从手提袋中取出纸张,要安藤说明解读的过程。宫下不时地发出“嗯……”的声音,并且点着头,有时还会插话进来。
“‘MUTATION’好像不对哦!以这种方式解读的话,通常只能决定一个答案。”宫下很快地说着,并轻轻地拍着安藤的肩膀。“你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的类似情形吗?”
“类似情形?”
宫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摺好的记事纸,上面描绘着非常复杂的图形。
“你看一下这个。”
宫下说着将纸张递给安藤,安藤马上接过来,打开一看。
他一看就知道宫下所描绘的是,细胞内的DNA二重螺旋如何将自己再复制的过程。二重螺旋具有相辅的关系,一旦单方决定了构造,则另一方也会自动决定构造因子;也就是说,在细胞分裂的时候,两把锁各自分成二个,顺着第一代、第二代这样一直复制下去。
“这是什么?”安藤向宫下问道。
“你回想一下机械论所引起的物种进化论。”
关于进化论,目前还有很多备受争议的地方。例如:新达尔文主义和今西锦司的进化论,其基本概念就完全不同,至于哪一边的理论比较正确,目前尚未有结论出来;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进化论的假设,真是令人眼花撩乱。
从古到今,无论是生物学家或哲学家都参与了这场战争,但是一直都没有定论。
从分子生物学的成果来看,进化的主要原因是突变和遗传因子重新排列,这一点也是到最近才明朗化。
“突变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安藤很有自信地回答。自从他知道暗号的解答是“MUTATION”之后,就很容易掌握住谈话的方向。
“没错,突变是引起进化的契机。不过,突变的原因是生物所引起的吗?”
宫下喝下一大口生啤酒之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圆珠笔,不等安藤回答,就用圆珠笔在先前那张描绘的纸上写了一些东西。
“如果遗传因子在偶然间有缺损,或是重新排列,这其中应该是发生什么错误才会这样。接着,错误又被拿来复制,因而引起突变,对不对?这就是我们现在所思考的突变机械论。”宫下一边用圆珠笔头指着描绘的地方,一边说明。
像这种偶然发生的遗传因子变化,还可以利用人工方式来改变。譬如:可以用X光线和紫外线来照射它而引起改变。
但是,突变状况几乎都是偶然发生的。如果经由正确的复制将DNA盐基排列传给子孙,也可能因为复制错误而引起突变;再次重复复制后而发展成新的种类,那是进化的一个步骤。
“嗯,很类似……”宫下喃喃自语着。
安藤终于了解宫下所说的意思,于是补充宫下没说出的话。“是录影带的复制。”
“怎么样,你也有同样的想法吗?”
宫下一次夹了两块牛舌丢进嘴里,又喝了一口生啤酒。
安藤想整理一下所有疑点,他把桌上的记事纸翻到背面,并向宫下借圆珠笔。
八月二十六日,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小木屋里出现一卷录影带,二十九日的夜晚,由于四个年轻男女的恶作剧,将最后面“看过这些影像的人,一定要在一星期之内把它复制给别人看才行”的讯息消掉了,另外录进电视广告。这对录影带本身来说,并非预期中的偶然事故,可以说是遗传因子产生了错误;不料在错误的情况下,又被浅川拿去复制另一卷录影带,因此这个错误也被复制进去。
然而录影带最后的讯息在复制过程中担任非常重要的角色,对DNA来说,遗传因子是一个个体,一旦遗传因子受到环境的干扰,很容易引起突变。同样的,因为录影带最后的部分被消掉了,使得录影带产生“突变”。
安藤突然停下笔,喃喃说道:“等一下,录影带是没有生命的。”
“你怎么替‘生命’下定义?”
(大致上来说,“生命”本身必须具有复制能力和外壳这两个条件,以一个细胞为例,DNA是管理复制的中枢,而外壳相当于蛋白质。但是,录影带的外壳用塑胶制成,是长方形、黑色的硬壳子,至于它是否具有复制能力……我想应该是没有。)
“录影带本身不具有复制能力,所以……”
宫下有些按捺不住地说:“所以说这和病毒很像。”
这个回答几乎令安藤尖叫出声。
病毒是一种奇妙的生物,它存在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间,本身不具有繁殖能力,因此会潜入其他生物的细胞中,利用那个细胞来进行繁殖。而录影带本身也不具备复制能力,它以“在一周之内没有复制就会面临死亡的命运”这种咒文来威胁、束缚人类,藉由人类的手来达到繁殖的目的,这两种过程十分类似。
“但是……”安藤很想否定这个事实,但他又害怕在这里否定它的话,可能会有灾难降临。“所有的录影带已经全被丢弃了。”
(这么一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了;即使录影带和病毒具有相同的生命力,然而存在这世上的四卷录影带也已经被消灭了。)
“那些带子都被处理掉了吗?不过,那是旧的种类……”宫下满头大汗地喝着生啤酒。
“旧的种类?”
“嗯,录影带产生突变,在复制过程中有了进化,因此有了新的种类,说不定现在还潜藏在某处呢!而且形态和以前大不相同。”
安藤的嘴巴张得开开的,有好半天回答不出话来。
他的啤酒杯已经空了,很想喝杯烧酒、冰镇威士忌等酒精浓度更高的饮料。只是他的声音突然哑了,发不出一丝声音。
宫下见状,代替他叫了“烧酒”,并竖起食指和中指。
不久,两杯烧酒被放到吧台上,安藤随即伸手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
宫下斜眼看着他说道:“就算录影带产生突变,在复制的过程中进化成其他种类,即使旧种被消灭了,也不会怎样吧!像龙司那家伙还能从冥界利用DNA的盐基排列来传话呢!难道你对于‘MUTATION’还有其他的解释吗?”
安藤喝了好几口烧酒之后,头脑变得异常冷静。他开始相信宫下的说法,认为龙司使用“MUTATION”这个关键字的目的,是要提出警告。
“并不是将录影带处理掉就可以安心了,因为突变而产生的新种,很有可能会出现在你的四周。”安藤的脑海中浮现龙司一边嗤笑,一边述说的脸庞。
例如:爱滋病毒是在数百年前就存在的一种病毒,后来因为突变而产生出来。以前的病毒说不定不会感染,而且也对人类无害,但因为突变的缘故,新产生的爱滋病毒就有能力去破坏人类的免疫系统。
相同的情况若发生在录影带上……将发生突变的录影带播放给人们看,无论看过的人有没有复制带子,全都死亡了,其中只有浅川例外。
(但高野舞的失踪又该如何解释呢?)
现阶段安藤也不能妄下断言,他只能假设浅川是唯一的例外。
“为什么只有浅川活着?”安藤再度对宫下提出相同的问题。
“那家伙是个重要的关键点,没有人知道录影带到底起了什么样的变化。”
“不,还有一个。”
安藤终于将高野舞的事情说出来,他简单地说明浅川复制的那卷录影带,经由龙司的手转到高野舞手中;而且,高野舞的房里还残留着她曾看过录影带的痕迹,而她已经将近三个星期不在家了。
“也就是说,即使两个人一起看录影带,其中也会有人没死?”
“浅川虽然还活着,但现在处于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至于高野舞的话,则是生死不明。”
“真希望那位高野小姐能存活下来。”
“为什么?”
“这不是很清楚吗?与其只有一个活着,不如有两个会更好嘛!”
的确是这样,如果高野舞现在还活着的话,只要找出她和浅川的共同点,就能找出答案。
安藤衷心祈求高野舞能平安无事,没有发生任何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