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新的世界
有朝一日，或许是我去世前，火星也会有自己的太空电梯，不过，太空电梯造好之前，人们还得通过老办法降落地面。所谓老办法，就是航天飞机。前者好比乘坐电梯下楼，后者好比举了一把伞，边祈祷边从楼顶跳下去。速度快，且十分骇人。
一开始的数周内，我们曾把登陆舱当做家园，后来它却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没有空气，在静静等待。大多数人很不想走进那东西。
飞船绕火星飞行，第二圈还没结束的时候，保罗打开内舱门，准备破开气闸，他对大家说：“来吧。”
大家受过提点，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以抵御气闸打开后的温度陡降。不过，气阐打开后，大家的耳膜瞬时鼓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觉得疼得厉害。登陆舱花了一个小时预热，我们拿起各自的金属小手提箱，飘过气闸，把自己捆在指定位置上。飞船仿佛石块一般落向未知的茫茫命运，我们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别给吓得尿了裤子。
从学习中，我知道登陆舱的动能会被转换为热量，登陆舱的速度因此降低——它将和稀薄的火星大气层发生激烈的摩擦，船体会热至樱桃红的颜色。自然科学教科书中忘了提另外几件事情，那就是让牙齿磕得哒哒作响的震颤、巨大的反作用力，和让人恨不得把肠子呕出来的摇晃。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一趟如此怕人的事情了。
剧烈的运动忽然停歇，登陆舱进入滑翔轨道，大概距离着陆跑道只有几百英里了吧。真希望登陆舱和普通飞机一样，也有能向外张望的窗户，不过，那只怕是引发心脏病的良好途径。偶尔瞄一两眼保罗面前两英尺宽的屏幕就已经足够怕人了，能看到眼前的地面渐渐抬升，迎接我们的到来，那坡度和速度都相当骇人。
落地后，我们沿着嶙峋的岩石地面滑行，发出好一阵吱吱嘎嘎、轰轰隆隆的声音。底下的人已经搬开了跑道的大石头，但剩下的每一块小石头都让我们的身体有所感觉。保罗提醒过我们，一定要把舌头挪得和牙齿远一些，这警告十分重要。在新星球上开始新生活，正要大展宏图却因为咬到舌头而无法说话，那可就尴尬了。
下降的过程中，我们没有穿上火星服；穿上的话会太过累赘，没法坐进紧巴巴的椅子。再说，若是路途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只怕没有机会活下来使用它们。因此，降落后我们的首要任务便是为了新行星而换装。
虽说我们检查过数次火星服，但保罗的警戒心超乎想象，毕竟这是它们头一次面对火星近乎真空的环境中。气闸每次只容纳两个人，我们听取命令，鱼贯而出，保罗在旁监督，准备一有麻烦就把人塞回飞船中。
我们打开甲板下的储藏室，取出火星服，整理好。每人一件，另外有两件鼓鼓囊囊的最大号，那是备用品。
大家按字母逆序出舱，这可一点儿也不好，因为我们家落在了最后。登陆舱基本上不会给人以幽闭恐惧的感觉，但此刻它越来越像一只小小的白铁皮罐头，沙丁鱼一条又一条地游向外部。
好在我们还能通过机长的控制屏幕看见外面。他把摄像机对准基地，七十五个人聚在那儿看我们着陆——或是坠地。这引发了卡德的连串变态联想，万一我们砸在他们头上怎么办？对我们来说，这和坠毁在他们身后的基地建筑中没太大区别。换了我，我也宁可身穿太空服站在外面。
基地的照片我们看过成千上万次，更不消说那无穷无尽的图表和文字——都在描述各种东西如何运转——可是，站在基地的门口亲眼看见它，依然让人兴奋不已。农场比我想象中的巨大，估计是因为站在周围的人与之形成了对比。人们自然是住在地下的，地面的辐射太过厉害。
体验到真正的重力，这非常有意思。我说感觉起来不大一样，妈妈表示同意，并给出了科学解释，又是心理痕迹又是向心力的，繁复异常。我反正就管它叫“真”重力，和人工制造的相对。那个叫“有机”重力。
许多人当场褪下衣服，换上火星服。我觉得站在那儿傻等个把钟头实在是浪费时间。另外，我有点儿“选择性的”害羞。保罗爱抚过我全身上下，但他还没见过我裸露的上半身。我一直等他站在了气闸那边才脱掉我几乎用不着戴的胸罩，露出缺乏肉感的身体。早脱晚脱反正得脱，因为火星服内层是贴皮肤穿的。
火星服内层和轻而薄的连体紧身衣颇为类似。先用壁虎带扣好前面，揿下手腕上的按钮，在某种电化学变化的作用下，衣服会紧紧贴在身体上，感觉就仿佛一只硕大的橡胶手套。你会变得很性感，如果你有一副性感身材的话。
火星服的外层和轻型装甲有些像，比较松，套上身体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拉上拉链的时候，它也会发生某种电学变化，最终贴在你的身上。笨重的靴子、手套和头盔，都是气密的。动胳膊、动腿、弯腰的时候，衣服的连接处会“哧哧”作响。
卡德的衣服在腰部有一块可供扩展连接的地方，这是因为他在停留的时间内会长高一英尺左右。我的就没有这么优雅的设计了，不过，若是我喜欢火星上饮食的话，还有空间可以让我长点儿肉。
我们严格依照字母逆序出舱，因此，卡德获得殊荣，最后一位离开登陆舱，我是倒数第二。我跟着保罗进了气闸，他检查我的氧气瓶和头盔、手套、靴子的封印。接着，他用气泵抽掉大部分空气，眼睛看着表，要我慢慢倒数三十。（我问他是不是对倒着来有什么执念。）他透过头盔对我笑笑，手一直留在我的肩头，剩下的空气被完全抽净，门无声地打开了。
天空比我预想中明亮，地面则更暗。“欢迎来到火星。”保罗通过火星服的无线电说，声音很清晰，但又显得很悠远。
我们走下一道金属斜坡，站在岩石点缀的沙地上。我踏上了另外一颗行星。
有多少人干过这件事情？
忽然间，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这是我做过的最具真实感的事情。大家可以说踏上火星有多特别，当人类先锋有多勇敢，等等等等，一直说到呼吸困难。可是，这些毕竟只是说说而已。火星土壤在我脚下嘎吱嘎吱作响；真实感觉忽然降临，简单直接而又不可思议。我记起某部古老的立体视频——电影——讲第一位登上月球的人如何如何，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四处乱蹦，于是我也跳了起来，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高。
“当心！”保罗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先让自己习惯习惯。”
“好的，好的。”我走向另一道气闸，觉得身轻如燕，脑子里在思考有多少人踏上过别的星球。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只比一百略多些。现在，我也是其中一员了。
有六个人等在气闸门口，其他人都已进入基地。我环视周围，眼前是铁锈色的荒漠，不得不按捺住想立刻跑出去探险的念头——我的意思是说，三个多月以来，我们朝任何方向都只有几十英尺的活动空间，身处一颗新的星球让我很想出去走走。机会就在眼前。快了！
妈妈使劲眨眼，想挤掉泪水，她的手碰不到头盔中的眼睛，这是快乐的泪水。她毕生的梦想终于实现。我给她一个拥抱，两人都包裹在火星服中，彻底与外界隔绝，拥抱的感觉颇为奇怪。我们碰碰头盔，有一个瞬间，我听见她的笑声闷闷地传来。
保罗回去接卡德，我继续四处张望。我在虚拟世界中的火星呆了许多个小时，但那终究是假的。从某种角度而言，周围的环境严苛、奇异，甚至恐怖。遍布岩石的荒漠，黄色的天空，稀薄的大气，一瞬间便能杀死你。
卡德站上了火星大地，他跳得比我还高。保罗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一路拽了过来。
气闸一次可以进四个人。门一打开，保罗和两位陌生人做个手势，让我们先请。门在我们身后关上，红灯闪了一分钟左右。我听见气泵在咔哒咔哒响，声音有些发闷。最后，绿灯亮起，内门咝咝地打开。
“又回家了。”保罗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一开始的数周内，我们曾把登陆舱当做家园，后来它却成了我们的心腹大患，没有空气，在静静等待。大多数人很不想走进那东西。
飞船绕火星飞行，第二圈还没结束的时候，保罗打开内舱门，准备破开气闸，他对大家说：“来吧。”
大家受过提点，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以抵御气闸打开后的温度陡降。不过，气阐打开后，大家的耳膜瞬时鼓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依然觉得疼得厉害。登陆舱花了一个小时预热，我们拿起各自的金属小手提箱，飘过气闸，把自己捆在指定位置上。飞船仿佛石块一般落向未知的茫茫命运，我们只能尽量控制住自己，别给吓得尿了裤子。
从学习中，我知道登陆舱的动能会被转换为热量，登陆舱的速度因此降低——它将和稀薄的火星大气层发生激烈的摩擦，船体会热至樱桃红的颜色。自然科学教科书中忘了提另外几件事情，那就是让牙齿磕得哒哒作响的震颤、巨大的反作用力，和让人恨不得把肠子呕出来的摇晃。我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一趟如此怕人的事情了。
剧烈的运动忽然停歇，登陆舱进入滑翔轨道，大概距离着陆跑道只有几百英里了吧。真希望登陆舱和普通飞机一样，也有能向外张望的窗户，不过，那只怕是引发心脏病的良好途径。偶尔瞄一两眼保罗面前两英尺宽的屏幕就已经足够怕人了，能看到眼前的地面渐渐抬升，迎接我们的到来，那坡度和速度都相当骇人。
落地后，我们沿着嶙峋的岩石地面滑行，发出好一阵吱吱嘎嘎、轰轰隆隆的声音。底下的人已经搬开了跑道的大石头，但剩下的每一块小石头都让我们的身体有所感觉。保罗提醒过我们，一定要把舌头挪得和牙齿远一些，这警告十分重要。在新星球上开始新生活，正要大展宏图却因为咬到舌头而无法说话，那可就尴尬了。
下降的过程中，我们没有穿上火星服；穿上的话会太过累赘，没法坐进紧巴巴的椅子。再说，若是路途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只怕没有机会活下来使用它们。因此，降落后我们的首要任务便是为了新行星而换装。
虽说我们检查过数次火星服，但保罗的警戒心超乎想象，毕竟这是它们头一次面对火星近乎真空的环境中。气闸每次只容纳两个人，我们听取命令，鱼贯而出，保罗在旁监督，准备一有麻烦就把人塞回飞船中。
我们打开甲板下的储藏室，取出火星服，整理好。每人一件，另外有两件鼓鼓囊囊的最大号，那是备用品。
大家按字母逆序出舱，这可一点儿也不好，因为我们家落在了最后。登陆舱基本上不会给人以幽闭恐惧的感觉，但此刻它越来越像一只小小的白铁皮罐头，沙丁鱼一条又一条地游向外部。
好在我们还能通过机长的控制屏幕看见外面。他把摄像机对准基地，七十五个人聚在那儿看我们着陆——或是坠地。这引发了卡德的连串变态联想，万一我们砸在他们头上怎么办？对我们来说，这和坠毁在他们身后的基地建筑中没太大区别。换了我，我也宁可身穿太空服站在外面。
基地的照片我们看过成千上万次，更不消说那无穷无尽的图表和文字——都在描述各种东西如何运转——可是，站在基地的门口亲眼看见它，依然让人兴奋不已。农场比我想象中的巨大，估计是因为站在周围的人与之形成了对比。人们自然是住在地下的，地面的辐射太过厉害。
体验到真正的重力，这非常有意思。我说感觉起来不大一样，妈妈表示同意，并给出了科学解释，又是心理痕迹又是向心力的，繁复异常。我反正就管它叫“真”重力，和人工制造的相对。那个叫“有机”重力。
许多人当场褪下衣服，换上火星服。我觉得站在那儿傻等个把钟头实在是浪费时间。另外，我有点儿“选择性的”害羞。保罗爱抚过我全身上下，但他还没见过我裸露的上半身。我一直等他站在了气闸那边才脱掉我几乎用不着戴的胸罩，露出缺乏肉感的身体。早脱晚脱反正得脱，因为火星服内层是贴皮肤穿的。
火星服内层和轻而薄的连体紧身衣颇为类似。先用壁虎带扣好前面，揿下手腕上的按钮，在某种电化学变化的作用下，衣服会紧紧贴在身体上，感觉就仿佛一只硕大的橡胶手套。你会变得很性感，如果你有一副性感身材的话。
火星服的外层和轻型装甲有些像，比较松，套上身体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拉上拉链的时候，它也会发生某种电学变化，最终贴在你的身上。笨重的靴子、手套和头盔，都是气密的。动胳膊、动腿、弯腰的时候，衣服的连接处会“哧哧”作响。
卡德的衣服在腰部有一块可供扩展连接的地方，这是因为他在停留的时间内会长高一英尺左右。我的就没有这么优雅的设计了，不过，若是我喜欢火星上饮食的话，还有空间可以让我长点儿肉。
我们严格依照字母逆序出舱，因此，卡德获得殊荣，最后一位离开登陆舱，我是倒数第二。我跟着保罗进了气闸，他检查我的氧气瓶和头盔、手套、靴子的封印。接着，他用气泵抽掉大部分空气，眼睛看着表，要我慢慢倒数三十。（我问他是不是对倒着来有什么执念。）他透过头盔对我笑笑，手一直留在我的肩头，剩下的空气被完全抽净，门无声地打开了。
天空比我预想中明亮，地面则更暗。“欢迎来到火星。”保罗通过火星服的无线电说，声音很清晰，但又显得很悠远。
我们走下一道金属斜坡，站在岩石点缀的沙地上。我踏上了另外一颗行星。
有多少人干过这件事情？
忽然间，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这是我做过的最具真实感的事情。大家可以说踏上火星有多特别，当人类先锋有多勇敢，等等等等，一直说到呼吸困难。可是，这些毕竟只是说说而已。火星土壤在我脚下嘎吱嘎吱作响；真实感觉忽然降临，简单直接而又不可思议。我记起某部古老的立体视频——电影——讲第一位登上月球的人如何如何，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四处乱蹦，于是我也跳了起来，一次又一次，越来越高。
“当心！”保罗的声音在无线电中响起，“先让自己习惯习惯。”
“好的，好的。”我走向另一道气闸，觉得身轻如燕，脑子里在思考有多少人踏上过别的星球。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只比一百略多些。现在，我也是其中一员了。
有六个人等在气闸门口，其他人都已进入基地。我环视周围，眼前是铁锈色的荒漠，不得不按捺住想立刻跑出去探险的念头——我的意思是说，三个多月以来，我们朝任何方向都只有几十英尺的活动空间，身处一颗新的星球让我很想出去走走。机会就在眼前。快了！
妈妈使劲眨眼，想挤掉泪水，她的手碰不到头盔中的眼睛，这是快乐的泪水。她毕生的梦想终于实现。我给她一个拥抱，两人都包裹在火星服中，彻底与外界隔绝，拥抱的感觉颇为奇怪。我们碰碰头盔，有一个瞬间，我听见她的笑声闷闷地传来。
保罗回去接卡德，我继续四处张望。我在虚拟世界中的火星呆了许多个小时，但那终究是假的。从某种角度而言，周围的环境严苛、奇异，甚至恐怖。遍布岩石的荒漠，黄色的天空，稀薄的大气，一瞬间便能杀死你。
卡德站上了火星大地，他跳得比我还高。保罗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一路拽了过来。
气闸一次可以进四个人。门一打开，保罗和两位陌生人做个手势，让我们先请。门在我们身后关上，红灯闪了一分钟左右。我听见气泵在咔哒咔哒响，声音有些发闷。最后，绿灯亮起，内门咝咝地打开。
“又回家了。”保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