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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七回 一颗智珠途惩一骑骄将 四个人质反捉两个人质 建柴道场毛野谒守如墓 汤岛茂林道节破三队敌

却说犬山道节忠与同印东小六明相和荒川太郎一郎清英等带领一千三百余名士兵,远路追赶逃跑的敌军水军统帅扇谷定正,追至河崎与矢口之间的河滩将其击败,眼看即将定正擒获,这时扇谷的忠臣、巨田薪六郎助友预先估计到主君的安危,仅带领五百士兵埋伏在此,见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便出来挡住道节等以救主君脱险。他枪法不凡,又因其父道灌的教导,深明《兵法七书》的奥秘,进退得当,能以寡敌众。其武勇也与义秀和亲衡不相上下。跟着他的头领最中隼人、生入永六、秋瓠小纹次等也都颇有武功,一齐帮助主公奋战,刀风凌厉,一时难以击败。而追兵的头领是犬士之一、大名鼎鼎的犬山忠与,难得遇此为故君和先父报仇的良机,所以势如烈火,策马纵横奔驰,斩杀了不少敌人。明相和清英也千变万化地使出周身的武艺,摧坚挫锐。手下士兵也都听从他们的指挥奋力杀敌,而且兵力大于敌军三倍,所以敌军终于被他们击溃。助友所依靠的生入和秋瓠等以及许多士兵被杀死,他的护肩旁边也受了两处轻伤,心想不能再恋战,便集合不到百名残兵,且战且退,退了大约二百多米,分开岸边繁密的芦苇钻了进去。道节急忙追了过来,他的马因疲劳过度,扑通跌倒,而他并不慌张,赶快解开腰间系着的缰绳,侧身下马。这时明相、清英和士兵们也陆续赶到,想一举捉住助友。但是敌人早有准备,在枯苇中藏了三四条快船。助友战败后,便与残兵一同上船,划船退到对岸。道节、明相和清英等在黑夜中也已看到,喊叫说:“那个是他。”想追赶他们,但是没船,只好望着敌人向矢口那边离去。道节不觉长叹一声退到原来的河滩,大声鼓励士兵说:“士兵们!助友这小子早就准备好逃跑的活路,但他不是我心目中的敌人。我想定正主仆仅剩了两三骑,一定还没跑到矢口。我的马累死了,但是这里有敌人丢下的马,赶快找到牵来,快去!快去!”他焦急地喊叫着,明相和清英从左右急忙劝阻道:“犬山大人,请您允许我们俩年轻人陈述己见,这虽好似向释迦讲经、同孔子论道一般冒昧,但是国主早有逃敌莫追的军令,难道您竟忘记了吗?即使定正是您故君和先父的仇人,但今春在高畷,射落了他的头盔,不是已经报了仇吗?而且今日又射中其子朝宁一箭,事情十分顺利,为何竟忘记了冒着黑夜深入敌地的兵家大忌。这岂不是千虑之一失吗?望大人三思。”他们一同劝说,道节听了含笑道:“你们言之有理。今日之战实是为了二位国主,并非为我个人。然而定正乃敌军之魁首,根不断则叶不枯,如不断其根必贻后患。国主之军令是以仁义为本,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日前发布此军令时,我曾向国主启奏过,如只拘泥一个仁字,踏宋襄之故辙,将被世人耻笑。然而你们的意见乃金玉良言,如不顾人马的疲劳夜犯敌地,敌兵若再出现助友那样的援军,则后悔莫及。谚语说:大人有时会受到三岁孩子的教导,这就是说我呢。”他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明相和清英非常高兴地说:“我等年幼,大胆地提出愚见,蒙您海涵实乃公私之幸。请您回去吧。”他们如此催促,道节答道:“是的,我想妙真、音音、曳手、单节被做为人质扣留,定在五十子城内。定正回城必将他们杀害。所以且退至河崎,赶快派细作去那里窥探虚实,明日拂晓直攻该城,以救出那四个女子。你们看此议如何?”明相和清英表示同意。他们便带领士兵,借着初八的暗淡月光,回到河崎岸边原来的码头。此时马渊场九郎的余党和那一带的侠客与野武士慕里见之德,不招自来愿投道节之军,所以一夜之间道节的兵力便壮大起来,新旧兵员合计达三千多名。

这且按下不提,再说扇谷定正被犬山道节追得已陷入必死的绝境,这时他日前所深恨的巨田薪六郎助友似乎已料到他的兵败,并猜到他的去向,恰好将他救了。定正就如同漏网之鱼,不顾双方的胜负,与大石宪仪主仆二骑急忙投奔矢口设法渡河。这时已经天黑,他们借着朦胧月光来到渡口,可是怎么喊船也无人答应。宪仪更加焦急,便连声喊道:“喂!艄公都到哪里了?现主君打算回城,快把船划过来!”不料这时忽然从背后响起了枪声,定正和宪仪“哎呀”地惊叫一声,马也吓得跳了起来。他们主仆赶忙勒住马回头看看,只见有一队敌兵将他们围了起来,高声喊道:“定正你已无路可逃了。现有这队人马的头领小凑(1) 目坚宗和小头领内叶四郎与猿冈猿八奉军师的将令来捉拿你等。你是自杀后把头交出来,还是人马一同绑起来押送安房?”士兵们这样责骂着从三面不住放空枪,枪声震耳欲聋。定正和宪仪更加惊慌,“扑通”从马上跳下来,躲在马后边,宪仪颤抖着说:“追兵的头领,请稍待。我是大石宪仪。我君有话亲自对你说,请等等。”他这样加以阻止后,便对定正匆忙耳语。小凑目让士兵们站住,他走上前去看了看,便对宪仪道:“你们主仆已经死到临头,还有何事要说?”宪仪答道:“是这样,自古以来常言道:穷鸟入怀,猎户不捉。没想到今日兵败,三番两次地脱离了虎口,却又被你捉到,耻辱莫过于此。我今在此自杀,把颈上人头交给你,就请饶恕了主君吧!”定正听了赶忙阻止道:“焉能那般做?宪仪是我的爱臣,如不能幸免则一同殉难。”宪仪听了不胜感激,他跪着急忙又对目说:“小凑大人,方才的话您已经听到了,就请以佛眼佛心高抬贵手,饶恕了主君吧!”他这样地赔礼,目冷笑道:“这像个武士说的话吗?这次战斗并非我君义成之所愿,而是管领以不义之大军,从水陆进攻安房和下总甚急,我君为了预防自身之危,令军师胤智和防御使忠与和礼仪,与你们在水上决一胜负。大概是因为天道助顺,惩治不义和骄慢之故,却以小兵战胜了大敌,以至到了如今地步。倘若义成战败,在马前求饶,管领能够饶恕他吗?不审已度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何人肯听?义成是位仁君,即使同去安房,也不会要你们性命,快快去吧!”他这样地责备催促而没有饶恕之意。定正见无法逃脱,便请敌人容点儿时间,坐下准备剖腹。宪仪急忙加以阻止,又同他一边耳语一边点头,然后又对目说:“如您所说,安房侯〔指义成〕 实乃仁君,岂能嗜杀以利己呢?因此我君说想剪去发髻代替首级,请答应此事如何?”他这样地向目哀求,定正拦阻道:“宪仪!我又仔细想了想,我身居管领的要职,岂能因惜命而剪下发髻交给敌人?这将上辱祖先,下给子孙留个恶名,乃耻上加耻,莫如干脆一死。”宪仪见他不肯答应,便小声对定正说:“难道主君忘记了吗?昔日建武二年冬十一月等持院尊氏将军在镰仓时,因大塔宫之事,后醍醐天皇十分震怒,以义贞为讨逆军统帅,派出很多官兵,等持院闻听十分吃惊和害怕,为表示没有叛逆之意,亲自剪掉了发髻。但由于锦小路〔指直义〕 和该家祖先〔上杉宪显〕 的恳切劝阻,始改变主意,这才在貌姑峰的竹下打败官军而开辟了该家的基业,传至如今的柳营〔指义尚〕 。因此从那时起为了分不出谁的发髻短,便无论近侍或旁系的武士都特意剪短发,不再绾发髻,被称之为一把剪。(2) 这个风俗至今未改。既有如此先例,如今为了脱离危难,即使剪掉发髻,也是似耻非耻。为何便忘了古语所说:大功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呢?就听为臣之所劝吧。”他说着又向目重复方才的请求。目歪着头想想,然后说:“他这样地苦苦哀求,我如果不听,逼得定正剖了腹,则好似违背了我君以仁义为本的军令。”叶四郎和猿冈听了忍耐不住,从左右上前对目劝说道:“小凑大人,卑职等是微不足道的下属,今自做聪明地向您申述愚见,虽然深感冒昧,但仁与不仁要因敌而论。他不愿自杀,便将其擒拿押送安房,还有何可虑?”他们说着想立即起身跑去将定正等捉住。目不应允,将他们唤住说:“猿冈和内不得鲁莽!此举乃军师犬阪大人之预见,我是遵照执行,不要太急躁了。”他说罢对宪仪说:“管领想亲自剪掉发髻代替首级,这个请求合乎我君仁慈的宗旨,可允其所请。然而没有证人,担心别人认为是我的私意,所以要把你也带走。”宪仪听了说:“这是令人高兴之事。但除了我谁能陪同主君前往呢?我即使剪掉发髻做个和尚也在所不惜。就请答应我这个请求吧!”目听了摇头道:“不行,我要用士兵送定正。你不要舔糠及糟,得寸进尺呀!如再有异议则给你点厉害瞧瞧。内,你去接定正的发髻,猿冈你还不把这个大石押下去。”定正见事不可免,便连连叹息着摘掉头盔,拿出匕首将发髻割掉递了过去。目接过发髻便立即拨给内叶四郎一百名士兵护送定正。当下叶四郎请定正取下所佩双刀,不让他带在身边。另外猿冈猿八缴了宪仪的双刀并脱掉他的铠甲,用绳子捆起来押着。小凑目告诉叶四郎要多加小心,然后由士兵牵着缴获的马,与马的主人同去河崎码头。此时河滩上寒风凛冽,初八的月亮已经落了,道路黑暗,他们便做火把照明,继续往前赶路。

且说定正,他依了大石宪仪的意见,忍着耻辱乖乖地剪掉发髻交给了敌人,虽然得以活命,但仍旧同俘虏一样,身上不准带寸铁,骑在马上,由敌人的小头领内叶四郎带领一队士兵押送着去往渡口。叶四郎让士兵做火把照路,可能是看到了火光,忽然从下游逆流划来三四艘快船,每条船上坐着二三十名身穿铠甲的武士,有的摇橹有的使篙,划得很快。走在前边的那条船内忽然有人搭话道:“那边骑马的人,可是我君扇谷将军吗?我是巨田薪六郎助友。”定正听到助友报名,心里十分高兴,勒住马回头看看说:“原来是助友,你平安无恙吗?我由于你的帮助,仅与大石宪仪二骑好歹逃脱了犬山道节之围,在路上又遇到了敌人。”助友听了立即从船上走出来,来到主君身边。这时后边的船也都划到并靠了岸。助友仅带了同船的士卒跟在他的身后。定正看看羞愧地下马坐在块石头上,内叶四郎和士兵列坐在周围。当下定正又对助友说:“薪六郎,我如今对你说话,感到抬不起头来。方才里见的伏兵小凑目坚宗带领数百名士兵将我围住,眼看性命难保,便按照大石宪仪的意见,割掉发髻交给了坚宗;同时宪仪替我做了俘虏。但那坚宗是个有情义之人,可怜我没有随从,便派了一百多名士兵将我送到这里。日前我不纳你之忠谏,丧失了许多士卒,今只剩我只身一人,实追悔莫及。你根据什么知道我来此河滩,抵挡住犬山道节的许多士兵,又安然到此来迎接我?实在值得嘉奖。值得嘉奖!”他如此地夸奖不已。助友不胜嗟叹,愀然答道:“既已到了这般地步,臣之前言不幸说中,就不便再提了。臣今晚在此地抵挡了追来之敌,并无其他缘故,而是由于今日是东南向的顺风,斜着吹向柴浦,所以估计到主君在撤退时一定会船靠河崎。臣虽然一时抵挡住道节的雄兵,但里见的军师犬阪毛野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先将伏兵埋伏在这里,因此终于使臣之援军也无济于事,如今明白过来已经晚了。想那大石宪仪一骑跟随着您,他不思君辱臣死的节操,厚颜无耻地让您剪掉发髻,他又被敌人带走,这是极大的过错,如今说也没用了。不管他怎么样,能够见到您安然无恙,臣已然甚感满意和欣慰。”他这样回答后,借着敌兵火把的光亮,向内叶四郎等报名,并致了谢意。叶四郎让一个士兵把定正的双刀交给助友后说:“您还没有听说吗?我君义成以仁义为本,因此八犬士自不待言,连我们微不足道的头领小凑目坚宗也按照国主的军令,不以杀伐为功。因此将俘虏的敌军统帅送至这里。其他则请您谅察。”助友听了面有愧色,稍过片刻答道:“你说得甚是。里见将军君臣贤明而且有仁心,实望尘莫及。然而敝藩也并非无人。譬如我父道灌身为本家的大夫,预先知道这次必败,那么为何却躲在糟屋不出来谏诤呢?可能有人会这样说。世上的谚语不是说:良月欲明而云掩之,蕙兰欲茂而秋风破吗?更何况船横中流不能渡者呢?纵然不怕冒犯主君出来谏诤,而大厦将倾,一木难支。你异日回安房时请替我向犬阪、犬山众犬士转致此意。另外请转告小凑大人,对他今晚的好意实深感谢。”他说罢后,定正也回头看看,简单地表示致谢。叶四郎只是唯唯答应,便退下去带领士兵回了河崎码头。助友一直目送到不见了火光才说声:“走吧!”他把双刀交给主君,定正羞愧地接过去把它带在腰间说:“薪六郎,用你乘来的船赶快划到对岸。回到五十子城后再同你倾吐衷肠。快走!快走!”助友答道:“不行。五十子城恐怕已被敌军攻占。听说那八犬士每人都熟习兵法,尤其犬阪毛野更是足智多谋。我想方才犬山道节追赶主君,毛野已直接把船划到柴浦去攻占五十子城。倘若那样的话,守城的箕田驭兰二等岂是对手?他听到自家在水路兵败,可能已经逃跑。臣如今尚有一千人马,虽可以背后包剿,然而方才与犬山道节的优势兵力抵抗时伤亡了许多士兵,亦恐难以取胜。莫如请且去河鲤城。待弄清敌军进退和那里安危后再回五十子城,这样就不会有什么闪失。方才臣派士兵去主君逃来的路上打探情况,已知道最初因宪仪在河崎夺了那牛马贩子的几匹马,所以凶民造反使您遇到了危难。若没那件粗暴之事,道节想追也来不及了。那样臣之援兵必能将敌人的伏兵小凑等击败赶走,您就不会受此奇耻大辱。可是如今说也没用了。就请主公依臣之议同去河鲤城吧。”他如此恳切谏诤,定正更是羞愧得无言以对。稍过片刻定正道:“以前我太糊涂,不仅长期疏远了你父道灌,同时也不纳你之忠谏,及至这次大败,你青松般的节操始终未变,今日尽忠奋战,又再次前来送迎,真是我家的范蠡。今后我要改正前非亲贤退佞,以雪会稽之耻,怎能不纳你之忠谏,就去河鲤城吧。”助友听了很高兴,立即请定正动身,把马也装在船上,与士兵一同渡至对岸。定正又骑上仅剩的一匹马,带领士兵连夜兼程赶路。

这且不提,再说这日初八拂晓,烈妇音音在那大茂林海面烧了仁田山晋六武佐的柴草后,便赶快跳入海中,所以未被火焚烧。音音从小生长在武藏的河边,水性很好,在海上漂漂摇摇地游了十来里路,好歹游到了大茂林海滨。在数九寒天落入海中,又被风吹浪打,早已周身冰冷四肢无力,累得不像人样。她扶着岩石站起身来,仅走了两三步就猛然跌倒不省人事。这时海边的渔民担心今日海战的胜败,有两三个人出来往海上眺望,站了半晌,突然发现音音在矶松边躺着,都甚感惊讶。他们同走过去,一看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妪,全身被海水浸湿,心想:“原来是沉船的浮尸,被今晨的大浪给卷到这里来了。”他们伸手拉音音坐起来,她似乎还有脉,身上也还温和,几人便说:“她还没死,快快将她唤醒。”他们便一同呼唤并按摸她的前胸进行抢救。音音这才喘出口气,睁开眼睛用手比划,但还说不出话来,渔民们不能丟下她不管,都可怜她而加以照顾,立即把她抬到渔民的茅屋中,让她躺卧在地炉旁边,邻人们说过再来看她,就各自回去了。

于是这家的女主人往地炉内添柴,暖她身子,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又给她服了珍藏的清心丹,音音才恢复过知觉,愕然如大梦方醒,起身跪着向主人夫妇说:“本以为必死,不料蒙您好心搭救,今又得重生,实感恩不迭。”她如此称谢,主人夫妇含笑道:“原来您已经好啦。不知老媪是哪里人氏?”音音只答了声:“是的。”因一时难以开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奴家是浦河渔民的妈妈。不知今日在安房海面有战事,因去上总有要事,天没亮就上了船,雇个船夫划船,突然起了风浪,被吹出几十里路。漂到这里时,可怜船碰到岩石上,船夫和我都沉入海底,我原是渔家之女,从小就到千仞海底去采贝维持生活,所以虽然沉入海底却未被淹死,我就拼命地冒着风浪游了大约有数里之遥,才算游到这个海滨,刚登上石滩,就昏过去不省人事了。”她真假参半地如此一说,主人听了便相信不疑,一同点头答道:“正是由于你是渔户,船沉了落入水中,才能在这样的风浪中游了过来而没有溺水,苏醒后安然无恙。老媪方才如果死在那里,也会给地方添不少麻烦,这太值得庆幸啦!今日扇谷管领去攻打安房的里见,发生了海战,所以这里的船都被征用,也无法出海打鱼,不得不都在家里待着。方才不料发现老媪躺卧在那里,不能置之不理,便由邻人帮助抬到我家,我们都吃的是一河之水,好似在一棵树下乘凉,照看你也是应该的。我家住在这大茂林,名叫浮屠家海苔七,是个老捕鱼的。我们有缘,如再到这里,一定到我家来。请喝杯苦茶吧。”他们夫妇很实在,热了饭劝音音吃。音音对主人的款待十分感谢,解开怀取出个长钱包,拿出一片碎金子说:“这虽然是点微薄的小意思,就用以答谢救命之恩吧。”她说着把金子放在身边的旧方木盘上,说声:“请主人收起来。”主人夫妇含笑说:“这太见外了,就躺了这么点时间,何必赏钱呢?”他推辞不要,音音再三劝说不肯收回,海苔七这才致谢收下,把金子交给了妻子。这时已近黄昏,海苔七对音音说:“老媪即使今日想去浦河或上总,也不成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你虽以前是渔家出身,但在风浪中游了十来里路,一定很疲劳,我看歇一宿也不错。”他的妻子也诚恳地挽留。音音更加感谢地说:“这太令人感谢了,现天尚未黑,与奴家一同掉进海里的船夫不知怎样啦?其尸体是否漂到这里来?奴家十分幸运,连腰带和衣服都用地炉烤干,身上也暖和了,想去到那里看看。”她说着假话,向女主人借了双草履穿上走了出去。海苔七和他妻子喊着:“老媪,你可早些回来呀!”音音听了赶忙离去。

音音只身一人在夕阳残照中向海上眺望,她很不放心,心里暗想:“今日的海战是否如犬阪所料,敌军遭到火攻并已被歼灭了?然而若敌军统帅定正得以幸免回到城中,盛怒之下必将那三个人质妙真夫人和曳手与单节杀害。我今幸得重生,得偷偷去那里营救她们三个。”她心里虽然这样打算,却想不出主意来。正在为难之际,从洲崎那边漂来一艘剩下的敌船。那条船上不是别个,是方才敌军副将上杉朝宁手下的士兵。他们在洲崎战败,朝宁被犬山道节射落,其同伙又被印东明相和荒川清英所杀,其他人都想投降。可是道节不允,将他们绑上,没有杀头而流放到海中。这船上载着大约三四十名残兵,不料漂到这五十子城附近的海滨,他们很高兴。但手被倒背绑着捆得很紧,这个样子怎样进城?也没法从船上出来。他们见岸边站着个老媪,两三个老兵很羞愧地搭言道:“喂!那位老媪,你大概是这里人吧?我等在今日的海战中被打败做了俘虏,好歹逃了出来。然而这个样子怎么回五十子城。请把绳子给我们解开。”音音觉得这个机会很好,但她没露声色,走到船边仔细看看含笑道:“绳子我可以给你们解开,倘若受连累招祸可怎么办?”她有些不肯动手,大家听了忙说:“这不怕,怎会招祸呢?如今给我等解开绳子是你的效忠,他日会得赏的。不要迟疑,快快解开吧!”尽管他们催促,音音却故意不肯,她说:“他日领赏有什么用,现在我有个请求。我有个独生女儿被送到五十子城在后堂做炊妇,我对她很惦念,如能把我一同带去,就将你们的绳子解开。”老兵们听了说:“这虽然可以,但是我们这些败兵怎能带个老太婆去呢?”见他们予以拒绝,音音冷笑道:“那么就另找别人吧,我走啦!”她说罢便转身想离去。大家将她叫住说:“你且莫性急,带你走,快给我们解开吧。”他们这样哀求,音音又让他们发了誓,这才把船缆拴在松树上,残兵们摇摇晃晃地从船上下来,音音给走在前边的两三个人解开绳索,又由被解开绳子的老兵帮助,大家动手解,很快双手就都得自由了。当下老兵说:“已经说好了,不能不带这个老媪去,然而这样同去恐怕不让进城。船上有斗笠和护肩与护腿,用这些把她女扮男装,趁着黄昏时候一同进城,就不会有人盘问了。”大家听了都同意,立即让音音穿上戎装,又戴上军人的斗笠。无论从前边看还是从后边看,大家都嚷着说:“真是雄纠纠的武士!不足的是同我们一样,因为刀和武器被敌人缴去,腰里空空地如何是好?只有斗笠上的标志和船标能作为证据,我想会给开城门的,快走吧!快走吧!”大家这样吵嚷着,音音跟在他们后边,往五十子城而去。

却说犬阪毛野胤智在洲崎海面的海战中,用火攻烧毁了敌军的很多战船,大获全胜。他为了攻陷五十子城营救妙真、曳手和单节等,便赶快让其手下头领小森但一郎高宗、千代丸图书介丰俊、浦安牛助友胜和木曾三介季元等带领三千雄兵、一百余艘快船,顺风前进。在海上航行迅速,无异于月中之玉兔在飞奔,黄昏时候已来到大茂林海滨。他们把船靠近岸边,见在矶松上拴着一艘战船。他们想一定是未被火烧毁的敌兵想从这里赶快逃回城去;又往前一看,见有三四十个士兵正一起往五十子城走。他们猜想:“这些人定是从船上下来,想急忙去城内报告兵败的情况。”毛野便把高宗和丰俊叫到身边,告诉了自己所想,然后向他们授计。高宗和丰俊领命,他们带领手下的二十名士兵拾了敌人抛弃在那船上的斗笠、标识和船标,人人带在身边,然后便登岸跟在那些残兵的背后。这时已经黄昏,朝宁的残兵又急于赶路,无人回头看,于是他们便掺杂在一起也不知是敌得友。却说那些残兵一同来到五十子城,集合在正门的吊桥前,高声呼唤道:“请向守城头领禀报,我等是在安房海战中战败,好歹逃回来的副将军〔指朝宁〕 手下士兵某某,有火急的军情禀报,赶快开城门。”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门。守城的士兵很吃惊地从炮眼往外看看,见他们身上无不带着己方的船标和斗笠的标志,而且报名也都是相识的战友,虽然天黑也无须怀疑。守城的头领韭见利金太下令士兵打开正门的角门,那些残兵和音音都进了城去。就连跟在他们背后的高宗、丰俊和二十名雄兵,也跟着混了进去。因是黄昏,对谁也没盘问。

当下那些残兵由老兵带头跪下羞愧地向利金太说:“你们还没听说吗?想不到今日打了败仗,我方的战船反被敌人烧毁,谁也未能幸免。副将军被里见的防御使犬山道节射落,沉入千寻海底。手下的勇士们有的被火烧死;有的掉到海里淹死;其他的则被杀死或被生擒,无一幸免,小可等摧坚挫锐,但太刀和器械被打断,已难保性命,于是好歹划着船逃了回来,请将此下情禀报守城的头领。只是不知副将军和老管领下落如何,是死在水火之中,还是被杀死,就不得而知了。敌人必乘胜追赶,长驱直入攻占此城,要用心防守才是。”他们异口同声地如此禀报,却掩饰了自己之非。城兵十分吃惊自不待言,韭见利金太也吓破了胆,他瞪着眼睛说:“这非同小可,要赶快禀报箕田将军,你们紧紧守住城门。”士兵们听命赶紧跑去告诉把守第二道和第三道城门的士兵。负责驻守此城的箕田驭兰二圆通等,听后谁不害怕。有不少人尚未看到敌军的旗帜,就已做好逃跑的准备。驭兰二一边骂着一边鼓励着,正与小头领们做守城的部署时,有人突然在城内放起火来。火是从哨所起的,很快便蔓延到城楼。在浓烟中发现敌兵,不知有多少人。惊慌失措的城兵们,遇到敌兵便被砍倒。敌人刀锋锐利,高声喊道:“你们知道吗?现有里见军师犬阪毛野的先锋头领小森高宗和千代丸丰俊在此。”他们报名后,一齐喊着杀声,手中的太刀四下挥舞。天已很黑,城兵不知敌军多少,所以左右乱跑,被杀死不少。当下里见的士卒们,赶快打开正门,把拴在哨所附近的马缰绳割断,牵出三两匹马让高宗和丰俊骑上。其他的马因怕浓烟,一直跑过正门的吊桥,向远处奔去。城兵更加吃惊,全面溃退,从正门跑了很多,城兵就这样被打败了。

再说犬阪毛野胤智同浦安友胜、木曾季元带领三千多士兵,跟在那残兵后边来到五十子城附近时,城内忽然人声嘈杂火光四起;同时从那边跑来两三匹没有人骑的马。毛野赶忙令前锋的士卒把马捉住,他和友胜、季元骑上马,命令士兵从正门冲了进去。韭见利金和手下士兵,见其势不可挡,便退缩到第二道城门抵抗。

在此以前烈妇音音混在残兵之中轻而易举地进了城,天已经黑了,她不知道己方的头领高宗和丰俊带领二十名士兵也混进了城。她想快些打听到妙真、曳手和单节,将她们救出来,所以与残兵混在一起往里边钻,到处寻找。这时忽听城兵吵嚷说:“敌军反攻已经攻陷了正门,那个头领是安房的军师犬阪。此城已经难保,不能让家眷受害,还不赶快撤退?”许多人这样叫喊着四处乱跑,她也不好问。又往后堂里闯时,只见侍女们不分良贱尊卑都往外跑,她一边看一边问,都不对。她就拿着身边剩下的一把眉尖刀继续往后堂闯,当来到后堂时听到有男女争吵的声音。原来这城内有个河堀夫人,她是定正的继母,年约六十多岁。另外式部少辅朝宁之妻名唤貌姑公主,是京师某中纳言之女,最近由定正请求下嫁给朝宁为妻。她年方十七八岁,平素娇生惯养久居深闺,衣裳用兰麝薰香,夜间睡在狐貉皮的褥子上,冬暖夏凉,锦上添花,享不尽的安乐。但她不知急需雪中送炭的贫民之苦。一日三餐鼎俎罗列,薪桂炊珠,许多侍妾侍奉左右。这样的富贵之女,如今听说兵临城下即将国破家亡,恩顾的老臣和伺候的侍女又都跑得不知去向,河堀夫人和貌姑公主想走也走不了,便互相对着说:“这可怎么办呀!”都无计可施。她们在一同哭泣,听说城内已经起了火,心想:“怎么也逃脱不了啦,还惜什么命?莫如自尽同赴黄泉之路。”于是便手中各持短刀小声念了两声佛号,叹息着把刀拔出来,就待自寻短见。

却说妙真和曳手、单节等在城里做了人质,被关在后堂的一间屋内,她们不但自己发愁,又担心音音的安危,心想可怎么办呢?既不好问别人,自己也无计可施。这时夜幕降临,城内忽然吵嚷起来,说:“里见的军师前来进攻,已攻陷了正门。”看守人质的头领是大石宪重的家臣朝时枝太郎和天岩饼九郎,他们听到消息,便同做杂役的奴仆都跑了,已无人看守人质。妙真和曳手、单节等一度很吃惊,却又很高兴,她们凑到一起赶忙考虑安危。曳手和单节说:“听说今天的战斗,我方已大获全胜,犬阪来反攻,定能攻陷此城。那么我们出去就容易了。”妙真听了点头小声说道:“是呀!我们总会有办法的。听说这城内有定正的母亲河堀夫人和朝宁夫人,这次兵乱如果老夫人和新夫人有个好歹,是有违两位国主仁心的,对以后不大好。我们即使路不熟也要悄悄去后堂,带领夫人们出来,将她们交给犬阪,也不枉我们在此做了一番人质,你们看此议如何?”曳手和单节听了很高兴地说:“这个举动太好了。事不宜迟,免得后悔。快去!”她们说着便起身,妙真也与她们一起把衣襟掖起来出去。她们在后堂寻找了好几个房间,在一间垂着翠帘的内室中果然发现有两位夫人。从其打扮不问可知便是贵人。她们正手持短刀准备自尽。妙真、曳手和单节见此光景,说时迟那时快,急忙惊叫一声跑进去将她们的右手抓住加以制止。河堀夫人和貌姑公主也“哎哟”吃了一惊,她们镇静一会儿仔细打量了一下,便惊讶地问:“真想不到,你等竟是何人?”妙真等还不放手,答道:“您可能不认识。奴家是里见的家臣犬江亲兵卫的祖母妙真;她们是十条力二郎和尺八的母亲曳手和单节,此外还有姥雪代四郎之妻音音。我等同奉军师犬阪毛野的密计,伪称是降人千代丸图书助旧臣的家属,充做密使被派到这里来。我们三人来后被扣做人质留在这城内;音音由仁田山晋六看管留在船上。听说今日的水战敌军败北,犬阪前来反攻,此城即将陷落。然而我君里见将军是仁者之师,岂能屠人之城,杀人家眷,而利己扰民呢?我想今日攻城是想惩罚管领的无理讨伐。您们急于自杀,这并非义成主君之本愿,就请屈从我意,住手吧。”她们轮流劝解,夺下了夫人的短刀。河堀夫人和貌姑公主拉着他们的手哭泣道:“想不到原来你们竟是敌方的奸细呀!”她们问完话时,四下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她们吓得“哎哟”地惊叫,一同往前看,只见隔壁的隔扇被踢倒,出现两个猛汉。他们不是别人,而是那朝时枝太郎和天岩饼九郎。但见他们俩的打扮:都身穿腹甲,系着护肩和护膝,深戴斗笠,胡须弯弯的,怪腔怪调地高声喊道:“意中人,我们打错了算盘,管领已被打败,如今里见的军师前来反攻,此城即将陷落。我们本想把情人抢走暂且一同退至大冢,可是一找都不见了,所以便想进后堂来想想办法。到这来以后我们就变了主意。河堀夫人和公主还没走,这岂不是奇货可居吗?如果将这两位夫人献上去投降里见,我们俩不难做一城之主。然后娶你们为妻,早晚相伴,真是无上幸福和荣耀,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快把她们一同带走,如果说个不字,就转爱为仇,将你们三个打死,然后去见里见。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二人厉声骂着,拿起枪来对她们瞄准。妙真吓得惊叫一声,和曳手、单节姐妹用身子把河堀和貌姑挡住,声音颤抖着慌忙说:“且慢,请你们陪这两位夫人前去。至于那无理的不义私奔,即使用枪威胁也碍难从命。”还没待她说完,枝太郎和饼九郎跺脚瞪眼厉声骂道:“女流之辈竟敢如此大胆,就让你们尝尝厉害。”他们说着就待开枪。这时他们身后有个士兵,忽然高声喊道:“歹徒们!住手。”枝太郎吃了一惊,一回头被那士兵用眉尖刀把脖子砍了一刀,身体扑通栽倒。饼九郎被吓了一跳,也回头去看,又被那个士兵用眉尖刀砍了右臂,手中的枪随之落地,仰面倒下了。这意外的相助,使曳手姐妹且惊且喜,一同搭言道:“不料在危难之际得到相助,您究竟是何人?”她们这样一问,那个士兵摘下了斗笠,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音音。妙真、曳手和单节惊讶地说:“这真没想到,究竟是怎回事儿?”她们满脸笑容十分高兴,先把两把短刀纳入鞘中,起身让音音到这边来坐。音音把眉尖刀放开,跪着说:“奴家为了混进城,才特意这样打扮的。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们。我方在海上的战斗不仅已大获全胜,犬阪的人马也已来到此城,正门已被攻破。”妙真和曳手等听了更加高兴,放心地说:“原来战事进行得这么顺利。这两位夫人是定正的妈妈和新媳妇。听说城陷她们想自杀,不料我们前来将她们制止住。这时那个枝太郎和饼九郎,想趁火打劫,露出他们不忠的本性,用火枪相威胁,想调戏奴家和她们姐妹。正在无法防身之际,你扮做武士前来结果了那两个歹徒,如此英勇前所未见,使我们非常高兴。”音音听了,恭敬地给河崎夫人和貌姑公主叩头后说:“奴家是里见的家臣姥雪代四郎之妻。如今军师犬阪毛野虽然攻陷此城,却只想铲除君侧的佞贼,并不想为难夫人们。然而如留在这里,难防士兵之胡为,请暂且离开这御园。快快请吧!”河崎夫人擦擦眼泪道歉说:“多年来侍奉我的侍女们都跑了,到了这时一个人都没有,反而让敌人的妻子、女儿相伴,实在太令人伤心了。”貌姑公主则潸然痛哭不肯离去。音音、妙真和曳手、单节便行劝慰,陪同她们一起去御园那边的茶亭。略过片刻,十几个稍有忠心的女侍回来寻找河崎夫人和貌姑公主,她们只发现有两个杂役被砍杀躺卧在那里,未找到二位夫人,就吓得又跑回去了。

再说犬阪毛野的先锋小森但一郎高宗和千代丸图书助丰俊,追赶逃跑的敌人头目韭见利金太等到了第二道城门,命令奋力攻城。守城的头领箕田驭兰二和小头目纲阪四郎、布留川浅布同心协力鼓舞士兵拼命防守,其兵力有四五千人,所以一时难以攻破。毛野在马上看见,弯弓搭箭,“嗖”地一声射中了驭兰二的肩头,他忍不住痛掉下马来。守城士卒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四散逃跑,敌军的先锋头领高宗和丰俊以及浦安友胜和木曾季元,见机便命令士兵猛烈攻城,刀锋凌厉,城兵防守不住,背着受了伤的驭兰二向后门溃逃;纲阪四郎和布留川浅布无心恋战,带着士兵也都从后门逃跑。

这样犬阪毛野胤智一举便攻陷此城,待他骑马进城已没有一个敌人。他暂且在此屯兵,召集高宗和丰俊道:“我听说此城内有定正的继母河崎夫人和朝宁的夫人貌姑公主。另外对妙真、曳手、单节等也很不放心,要赶快寻到她们下落,予以亲切慰问。不仅那五位女子,凡是女子都无罪,不得惊吓她们,把她们集合在一起予以抚养。宝库和仓廪要由我亲自加封。你等要特别留意,告诫士兵不得任意胡为。快去!快去。”高宗和丰俊领命,立即分派士兵在城内各处搜寻。这时其他士兵在院内点起篝火防守第一二道城门。初更前后,小森但一郎高宗同十几名士兵,将音音和妙真带来,向胤智禀报找到她们的经过。当下毛野先对妙真道:“妙真夫人,曳手和单节可平安无事吗?音音太太被留在船上不在这里,为何穿起腹甲和护肩、护腿来了?”妙真先回答了在这里的情况,和枝太郎与饼九郎对曳手和单节不怀好意之事后,她说:“方才河崎夫人和貌姑公主正想自杀,不料被我们看见,没让她们寻死。这时枝太和饼九找来,想乱主利己并调戏曳手和单节,如不从他,便用火枪威胁。正在危急之际,不料得到音音太太相助,杀死了歹人。我们一同对二位夫人进行安慰后,退到了花园的茶亭。”她一五一十地说完,音音便从在大茂林海边烧掉仁田山晋六的柴草船之事开始,到后来投入海中未被火烧,游到大茂林海岸被海苔七夫妇搭救之事告诉毛野,她又接着说:“这时有扇谷的残兵全被捆着,坐船漂流到那里,我就随机应变骗过他们,跟着一同混进城来。不知您和其他勇士也进了城。我为了寻找妙真夫人和曳手与单节,好把她们救出来,便在慌乱之际往后堂闯,正如方才妙真夫人所说,那两个坏人被我用眉尖刀除掉,又同河堀夫人和貌姑公主去茶亭,等待事情平静下来。”毛野仔细听完感叹不已,不觉拍手称赞道:“真是勇妇之所为,哪一位都是忠义之士,干得很出色。倘若让河崎夫人和貌姑公主自杀了,我两位国主的仁慈就徒劳了,双方将长期结怨。你们正好救她们没死,这件功劳很了不起,应该予以嘉奖。我也本应去觐见,但夜晚见女人多有不便,就请她们先回后堂,由夫人们值宿守护吧。起初是夫人们被扣做人质,如今反过来她们却又捉了两个人质,造化之巧妙实令人惊奇。纵然定正带领残兵前来想夺回此城,如让河堀夫人登上城楼,指出其罪责而予以拒绝,我即使仅有百余人,他也奈何不得。”他说着看看高宗,然后部署了守城的准备。这时千代丸图书助丰俊生擒了没有逃脱的纲阪四郎和厨师与管库的人绑着让士兵们押来,还捉到了该城的十几名女侍,也绑着带来向毛野禀报说:“这些人没有跑掉还在城中,所以便都带了来。”他详细禀报了他们的姓名。毛野听后便审问纲阪四郎,他说:“小可在第二道城门被攻陷时,想救出河崎夫人和貌姑公主,所以没有逃跑。同他们一齐躲起来,被发现给捉住了。”女侍们也一同说:“方才听说敌人进城了,同伴儿们都慌忙逃跑,我等十几个人想同主母和公主一同走,便回到后堂,没看见二位夫人,只见两个被杀死的士兵,就吓得又跑出来,便被这位勇士追上捉住。”她们战战兢兢地如此陈述,毛野听了点点头道:“这些男女比箕田驭兰二等好多了,还略存忠心。都给他们松绑,去跟着妙真、音音、曳手和单节伺候二位夫人吧。由浦安君做头领,带一二百老兵把守后堂。但对纲阪四郎和管库的人还另有考虑,暂且关起来。”他对其他事情也做了具体安排。于是友胜便同妙真、音音将女侍们接过去,带领众老兵忙去后堂。丰俊让士兵又押着纲阪四郎和管库的退了出去。

当晚子时二刻前后,小凑目坚宗同猿冈猿八和内叶四郎让士兵们押着俘虏大石宪仪,来到五十子城,因为他们是根据毛野的指示行事,所以知道毛野的所在。毛野立即到正厅与他们会面。坚宗登时向毛野禀报,前在河崎与矢口间的河滩,定正主仆仅二骑逃脱了道节的虎口,在那里寻找渡口时,目尽起伏兵即行将其擒拿,可是定正苦苦哀求,目便同意他们的请求,由定正亲自剪掉发髻换取首级而饶了他的性命,同时为了有人作证,便将宪仪带来。另外让内叶四郎带领一百士兵去送定正。叶四郎接着禀报说,他途中遇到巨田助友乘快船逆流而至,他便把定正交给助友,回到河崎与坚宗合为一队。坚宗说他立即派细作去探听,得知道节的人马在追赶定正时,遇到巨田薪六郎助友仅带领五百士兵与道节交战。他将这个情况也禀报了毛野。当下毛野俨然对宪仪道:“大石大人,你是管领家的元老,不以贤良之道辅君,反而助纣为虐,兴无名悖理之师,攻略无罪之邻国。所以虽有十万大军,却败在小敌之手,致使主君受辱,自己也做了阶下囚。然而我里见将军,以仁义礼智之心,只防其暴虐,如今大获全胜,也不趁机略人之地、夺人之城。我今船靠此城只是为了惩戒其恶。不久前我以伏兵将管领围在矢口河滩,也故意将其饶恕,未使之做俘虏。我君以仁义为本,连如此要人也不想将其囚禁,你知道吗?”宪仪听了瞠目结舌,就如同哑巴吃黄连一般,稍过片刻才小声表示赔罪说:“军师!我实有罪,望乞饶恕。”毛野吩咐小凑目把宪仪押往监牢。

于是毛野又对小森高宗说:“我想把守大冢城的大石士兵,听说管领大败,此城也被攻陷,一定害怕而弃城逃走,那个空城我们若不去驻守则必被野武士或山贼占据。你与木曾三助带领一千士兵速去那里,如此这般行事。”他详细吩咐后,高宗说:“遵命!但是忍冈比大冢城还重要,您看如何是好?”毛野听了莞尔笑道:“你说得是。然而忍冈可能已被道节攻占了。方才犬山追赶定正,为巨田助友的援兵所阻,而使定正漏网;如今我又很快攻陷此城。犬山一定着急去攻忍冈想夺取该城,我想把那个城让给他。因此木曾你也要同去大冢。此城敌人丢下的干粮很多,你们不可忘记带上干粮,快快去吧!”高宗和季元听了非常敬服,带领一千士卒悄悄出城,速往大冢。

却说犬阪毛野欲将今日获胜之事禀报洲崎大营,令人取来笔墨,刚刚写完战报,士兵就来请用饭。这时已经天明,把守正门的士兵来禀报说:“丶大法师从谷山来了。”毛野亲自出去迎接,将法师让至上座,称赞他祭起奇风之大功。丶大毫无喜悦神色,愀然嗟叹不已,稍过片刻十分怨恨地说道:“军师昨日用兵取胜,虽然似乎值得庆贺,但我多年来的功德,竟成了应下地狱之恶。昨日火攻不知烧死了几千敌兵,不是十分令人可怜吗?这都是由于我用宝珠起风之故。我的罪孽深重,完啦!完啦!”毛野听后劝慰道:“师父虽然这样自谴,但是我曾说过,惩恶乃我佛之一种手段,根据时宜杀生并不违背佛意,应该说师父有大功。晚生今想派快船去洲崎,把师父也送去。请先用斋,以解除连日待在山上的疲劳。”丶大听了只是点头。他也不更换脏了的灰色麻布法衣和白礼服,除了搓着念珠什么也不干。宾主用过早餐后,毛野把内叶四郎叫到身边说:“你同丶大法师带七八个士兵,坐快船从水路去洲崎,向国主如此禀告。”他说着拿出一封上奏的书信,并把定正的发髻装在盒内,亲自封好交给他。叶四郎领命去做准备。丶大在毛野的询问之下,说了在谷山施计的经过和犬村大角之事,及至听说己方已在水路取胜,毛野很快攻占了五十子城,便想借船到这里来。话正谈得进入佳境时,叶四郎已做好准备,来催促动身。于是丶大便起身向毛野告辞,由叶四郎领路同去柴浦,乘快船往洲崎划去。

翌日清晨,犬阪毛野由妙真、音音和浦安友胜领着同去后堂,参见了河崎夫人和貌姑公主。此事并不悖男女有别之礼。毛野指出定正是被佞人所惑,举了他此次兴师之非,说明了义成的宽仁大度。同时还安慰说:“臣船靠此城并非以杀戮为本,只是想锄除管领身边的佞人,以使两家和睦。在此期间虽想将二位夫人送往安房,但怕水路风浪太大,留在这里似乎也很好。这里有妙真、音音、曳手、单节等陪伴,她们都是忠信贞实的女人。还有多年侍奉夫人的女侍,请夫人放心。”从这天起他每日早晚去问安,同时把俘虏中的厨师放出来给她们做饭,所以二位夫人的每日三餐也一如平素。另外妙真和音音等时常给她们讲里见的仁心,指出定正的错误,所以河崎夫人和貌姑公主也逐渐醒悟过来,憎恨佞人们的不忠。因此毛野下令由千代丸丰俊、浦安友胜、小凑坚宗、猿冈猿八等担任守城的头领和小头领。

再说邻近各乡的乡士豪绅和庄客们仰慕里见的仁政,不招自来,请求充做军役者,竟达数千人之众。因此里见的军威更加显赫,无不望风来归。次日毛野跨马带领二三百士兵巡视了城外四境,接受民众的申诉,乡村故老们无不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他这样一路走到日比村头,见有座小庙。庙的前门已坍塌,用松树枝遮掩着,但可闻钲鼓之声,有僧人在里边念晚经。带路的人告诉毛野说:“这儿叫日比的宝传寺,是座旧庙。庙内有扇谷的忠臣河鲤权佐守如之墓。”毛野听了便勒住马向庙内看看说:“这倒是个好人的坟墓,进去参拜一下。”他说着下马走了进去。士兵将枪插在地上,拴住马站在门前。他带了一两个老兵去叫庙门。一个沙弥出来,神色惊慌地仔细看看,问道:“施主从何而来?”毛野亲自向前说道:“我是里见的军师犬阪毛野胤智。听说此寺有河鲤权佐翁之墓,想进去祭奠,请前边带路。”小沙弥答应一声急忙进去,稍过片刻带着镶边儿的席子和青磁香炉急忙走来,说声:“请”便穿着木屐在前边带路,领着毛野来到殿堂后有墓牌的地方。因为是冬天,既无花草,也没红叶,在柳树下有座土坟只立了个墓牌,尚未立石碑,上写着:“此乃河鲤翁之墓。”小沙弥把席子铺上、摆好香炉,站在旁边摇着铃儿唱偈语和佛号,帮助为亡人祈祷冥福。

毛野回头看看老兵说:“我如今想祭奠故人,但因过于突然没准备祭文。文是花,言是果。如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竭尽忠诚,我想神灵会领受的。不要笑我太拙笨。”他说罢对着坟墓烧香,跪着合十,高声朗诵。其大意是哀悼他为忠信而死,言简意赅,并怜悯其子,诚心诚意地慰问亡灵,足以使九泉之下的死者知晓。他祭奠完毕退了回来。小沙弥把他领到客堂献茶。这时庙里的住持老僧走出来与他相见,打听他的来意,毛野告之如初。同时他说:“那河鲤翁与某有一面之识,他对扇谷一片孤忠,反而如此丧生,实深令人哀悼。其子孝嗣也非常忠孝,却受奸党诬陷被处以死刑,后虽得救但仍然不幸,至今尚且生死不明。我今在五十子城想解除人民之疾苦,他们父子的忠义当然应该传之于后世。请为他速立墓碑,修建祠堂,费用由我布施。同时见此庙已坍塌不堪,也要妥善修葺,所需之款,明日请到城里去取。”他如此恳切说给老僧后,又要来笔砚亲手写了字据递给他。住持高兴地接过去说:“诚如施主所言,河鲤大人丧生时,曾一度城陷。他虽然不是我寺的施主,但是其子佐太郎令人将其父尸体抬来,请求在此安葬。我便答应收下了。但因对管领家有顾虑,所以尚未立墓碑。里见将军做施主想修葺我寺,实感幸甚。您的吩咐贫僧遵命。”他说着又献茶献果进行款待。

翌日宝传寺的住持带领一两个徒弟来到五十子城,毛野将此事告诉友胜和丰俊等,给那位住持几包金子,于是立即动手修葺,不仅立守如墓碑,庙也很快修葺一新,与昔日一般无二。

五十子城的民众对守如屈死、孝嗣无辜,素来非常不平,见毛野的如此善政,无不十分高兴,这是后话。毕竟犬阪胤智取了五十子城,道节又有何行动,且听下回分解。

(1) 小凑初作小水门,因两者系同音同义。

(2) 即将发髻剪得只有一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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