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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克莱拉‧凯廉,欧斯特林丘男爵夫人

  冬天对男人而言是另一回事。她注意这种情形许多年了,算算应该有数十年。真不得了,数十年啊!宫廷随着秋来而闭幕,一整季的阴谋、竞争和政治角力也随之告终。各家族收拾行囊,将家具盖上防尘布幔,动身回到他们赖以维生的土地。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间,领主都在管理领地—记录农民、陶工和鞣皮工的岁贡与欠缴;听取治安官认为需要由领主裁决的议题,最后由他们做出决议;或是巡视村庄与农地、订定隔年治理领地的计画。这一切都得赶在国王狩猎前完成,接着便动身前往其他领主的领地猎捕鹿和山猪,而运气不好的领主则要着手准备招待国王与皇室的猎人,直到融雪节。

  根本没时间休息。克莱拉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办到的,真不知道她丈夫是怎么办到的。

  对她而言,日短夜长的季节是一年中她唯一能休息的时候。在黑夜最长的冬至前后几星期,克莱拉往往睡得又沉又久,而在白天里她会端坐火炉前,手上忙着刺绣,脑子则在休息。宁静的冬日是她的避风港,若少了这段可以喘口气的时日,就像整夜不能睡一样令人恐惧。她年纪不小了,灰发不再是能轻易拔去的程度。她的女儿也嫁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即使在年轻的日子,克莱拉也知道冬天她隐遁的时节。

  而春天便是她重返俗世之日。

  这时她正坐在女人之间,说道:「世上存在着各种宗教。特尼根夫人是在亚维许信仰中长大的,看起来对她没什么特别的坏处。」

  「我只是担心真正的祭司分不到半毛钱了。」拉克罗伦公爵之妻,卡丝妲‧奇瑞琳夫人说道。「克莱拉,妳儿子不是正准备成为神职人员吗?」

  「对,维卡里恩。」克莱拉承认。「但他也说信仰和信徒一样千奇百种。如果出现新的宗教,我相信他也准备好学习新的仪式了。」

  她们之中最年轻的琼恩‧玛里昂夫人向前压低声音说:「听说亚维许的信仰要人们喝自己的尿。」她的皮肤如雏菊白皙,完全透出脸颊的血色,曾有恶意的谣言说她的外祖母是锡内人。

  「特尼根夫人的茶喝起来那股味道,有这样的传闻也不奇怪。」卡丝妲‧奇瑞琳说完大家都笑了。连克莱拉也笑了。这闲话有点残酷,不过伊莎‧特尼根泡的茶味道的确奇妙。

  聚会的成员有七人,各个都穿着鲜艳的新衣。克莱拉总觉得这种日子也是某种宗教仪式,充斥着喋喋不休、闲言闲语和明亮的衣着,彷佛想借着模仿花朵唤醒花苞。这座花园属于阿内斯公爵的未亡人莎拉‧克普夫人所有,她坐在桌首,一袭洁白蕾丝纯净得有如这位老妇人的白发。许多年前她就已经聋得什么也听不见,聚会时从不开口,但她不时会面露微笑,似乎很享受有人作伴。

  「克莱拉,亲爱的。」奇瑞琳夫人说。「我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谣言。有人说妳的小儿子在追求莎碧荷‧史基斯丁宁。不会是真的吧?」

  克莱拉啜饮杯里的茶,一会儿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乔瑞接受了正式引见。」她说。「我今天下午要见这女孩,当然只是形式,我从她刚学会走路就知道她了。真不懂为什么要经历这些麻烦的老规矩,假装和很熟悉的人初次见面,尤其道森才是她需要说服的对象。不过习俗就是习俗,对吧?」

  她微笑着扬起头等待。如果有人要提起这女孩的过去就会在这一刻开口,不过大家只露出礼貌的微笑,暗地使眼色。乔瑞和那女孩不幸的关系终究还是引起了注意,但既未成为公开嘲笑的话题,也不是假意关心的重点。情况不算太坏。她将自己的判断记录在脑海深处,或许日后有用。此时琼恩‧玛里昂突然惊叫拍掌。

  「我有没有说过我见到柯廷‧伊桑德林了?昨晚我参加了克林夫人办的一场欢迎会。不是什么正式活动,你们应该知道,只是几个人的晚餐聚会,他又是我表亲,所以我当然有义务出席,而最该出现的人不就是柯廷‧伊桑德林吗?他像没事人一样坐在玫瑰旁。妳们听了一定不相信,他把头发剪短了!」

  「不会吧!」另一个女人说。「头发正是他迷人的地方啊。」

  「真不敢相信还会看到他跟艾伦‧克林在一起。」又一个女人说。「费尔丁‧玛斯出事之后,他们总该疏远一点吧。」

  克莱拉往椅背挪挪身子,一面倾听陪笑,分食着微甜的蛋糕和酸溜溜的柠檬茶。一小时里,女人们天南地北地聊着,话题滔滔不绝。克莱拉虽然喜欢冬天,但在孤单度过那么多个星期之后,也能体会有人为伴的喜悦。宫廷就是借着流言蜚语和新闻、臆测和探问、流行和传统,编织而成的一大幅织锦画。这些在她的丈夫、儿子耳中有如鸟语的谈话,对克莱拉来说却像一本书一目了然。

  她早早从聚会上告退,散步走回宅邸。春天的坎宁坡美得令人惊艳。在她的记忆里,这座城市只留下黑与金,因此真实的岩石和常春藤总是让人意外。的确,街道上铺着深色的圆石子,许多墙面也被煤灰染黑,而城里处处是献给伟大将领的闪亮拱门—很多是作古好几代的人了。不过城里也有一块空地上种了两排酒红叶的树木,一个苍白清瘦、宛如幽灵的锡内男孩在街角跳舞卖艺,而他的母亲则拉着一把老旧的小提琴。克莱拉在大裂谷旁的一个露天广场停下脚步,看着一个剧团放下马车上的小戏台进行演出。扮演年轻悲剧爱人的那对演员够称职,但他们后方的雄伟景色一直令她分心。

  或许是雄伟的景色,或许是心中某部分不愿思考年轻爱侣和悲剧的事。至少这天不想。

  她抵达宅邸时,看见家中的特拉古门奴,安贾许‧洛‧艾斯达林脖子上系着银炼站在门口,一双耳朵警觉地竖着。门奴的父亲曾是她父亲的猎人,她一向很喜欢他。

  「夫人,您儿子和史基斯丁宁勋爵的子女在一起。」他说。「他们在西花园。」

  「谢谢你,安贾许。大人在家吗?」

  「不在,夫人。我想他应该和达斯可林去巨熊俱乐部了。」

  「幸好他去了。」克莱拉说着深吸口气。「好吧。」

  特拉古人低头颔首。他总是能优雅地表示同情。

  西花园主要种着玫瑰和丁香,目前这两种花都还没绽放。乔瑞站在一张矮石桌前,桌旁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两位客人都生着一头小麦色头发,相仿的圆脸在女孩身上比在她哥哥身上讨喜。早春微凉,三人都穿着斗篷,但乔瑞的斗篷是以羊毛和上了蜡的棉线缝制,史基斯丁宁家兄妹的则是黑色宽大的皮革斗篷。

  她走近时,乔瑞扬起下巴致意:「母亲,谢谢您来。」

  「谢什么,亲爱的。再这样下去,下次你就要感谢我自己走到早餐桌旁了。」克莱拉说。「这位想必是莎碧荷了。真是好久不见,妳美极了!这位该不会是拜纳尔吧。我所知道的拜纳尔‧史基斯丁宁是个拿玩具剑的小男孩,摘光了亚曼妲‧马欣栽种在灌丛里的玫瑰。」

  「凯廉夫人。」史基斯丁宁勋爵的幼子起身致意。「家父感谢您对我们的款待。」

  女孩颔首,但目光仍垂在地上,那是混合了坚忍与屈辱的伪装,事实上他们对克莱拉的谢意并未超出一般应有的礼貌。但这不重要。他们都知道没人说出口的话—凯廉家族善意地放低姿态让莎碧荷踏进家门,而史基斯丁宁勋爵和他家族将这件事视为对自己的怜悯。安提亚宫中大多数人的看法是如此。克莱拉或许不喜欢,但否认真相就像不顾风向一样。

  克莱拉小心地斟酌用字。

  「我的长子在史基斯丁宁勋爵麾下效力多年。」她说。「这个家永远欢迎勋爵的子女。」

  男孩一鞠躬,露出手上因决斗而得到的伤疤。克莱拉有些惊讶,但又不太意外。他已经到可以上决斗场的年纪,而且已经数次参与决斗,这天到场是为了当妹妹荣耀的伴护人,他很可能因为妹妹和人交手过。

  「母亲。」乔瑞说。「我和莎碧荷经过正式介绍,我明天就会去征求父亲的同意。」

  克莱拉感觉自己的眉毛扬到发际那么高,目光闪向女孩。莎碧荷身披剪裁宽松的斗篷坐着,但若肚子大了也藏不住,尤其再怀孕的话就是她的第二胎。计算正式信件往返,以及由欧斯特林丘到坎宁坡所需的时间,实在不太可能这么快怀孕。莎碧荷面无表情地吞了口口水,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克莱拉怀疑女孩有孕,那在所有人的预料中。

  「感觉真突然。」克莱拉说。「这年头订婚的过程可能会花上一、两季的时间。」

  「我不介意等。」女孩说。

  乔瑞脸上痛苦的表情强烈而直接,还带着怒意。看来不是女孩的主意,而是她儿子自己的决定。他希望让她在这一季中以莎碧荷‧凯廉的身分参加舞会、筵席和烟火表演,而不是史基斯丁宁勋爵名誉扫地的女儿。与凯廉家结亲—尤其在此家族正步步高升之际—能改变人们对她的说法,而改变对她的说法,其实也就改变了她的身分。

  这是年轻人给自己深爱女人的一份大礼。

  「乔瑞,亲爱的。」克莱拉说。「你不是说拜纳尔对马匹很有兴趣吗?我想他应该很想看看你父亲从领地带回的那匹红棕母马。」

  「我不......我是说......」乔瑞紧抿着嘴,嘴唇血色尽失。「是,母亲。」

  男孩都离开之后,克莱拉坐到莎碧荷对面。女孩面貌姣好却带着几分憔悴,助产士从不提生产会对女人身体造成哪些改变,但除了生过一个孩子之外,影响她外貌的还有忧伤和耻辱,这些痛苦的情绪像煤灰一样压入女孩的肌肤。这也难怪。

  「凯廉夫人。」女孩说完沉默了大约五下心跳的时间。或者是六下。接着女孩泪如泉涌,克莱拉察觉自己的泪水与她呼应,但眨了眨眼勉强忍住。感同身受在某些时刻是好事,但这次不然。

  「别感谢他。」克莱拉说。

  莎碧荷困惑地抬起头,眼中淌下一滴泪,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银亮。

  「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乔瑞。如果妳爱他,他也爱妳,那么上天为鉴,什么也无法阻止你们。但妳不能因此感谢他,那会毁了你们之间的一切。」

  莎碧荷摇摇头,又流下一滴泪,但她的眼睛渐渐干了。

  「我不懂您的意思。」她说。

  克莱拉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解释。要如何解释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虽然就复杂的程度而言不只是爱情—和一开始就不对等的婚姻之间有什么差异呢?她看过太多妻子为了野心而嫁人,也看过那样的婚姻如何收场,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那种女人结婚。但莎碧荷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即使她有过一段艰苦的过去。她不懂克莱拉的意思,就像鸣鸟不会游泳一样。

  「莎碧荷,亲爱的。」克莱拉说。「他会逗妳笑吗?」

  克莱拉从女孩眼中看不出那样的记忆,却可以看出那样的时刻的确存在。莎碧荷眼睛的形状变了,眼中散发出光采,嘴唇因为忘了抿住而变得较为丰满。女孩还没点头,克莱拉便明白答案是什么。

  「这样的话......好吧。」克莱拉说。「不过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乔瑞的父亲像猎狗一样忠实,但抗拒改变。我需要......一星期。妳和乔瑞能等一星期,再请求他同意吗?」

  「必要的话,我们什么都能做。」

  克莱拉站起来,弯身在女孩头上一吻。

  「妳说起话就像凯廉家的人一样。」克莱拉说。「去找他吧。把我说的话告诉乔瑞。」

  「妳不跟他谈谈吗?」

  「现在不用。」克莱拉心里一沉。

  克莱拉看着女孩起身离开。她的步伐与肩膀的角度都透露出喜悦与安心的感觉,整个人容光焕发。世上没有永恒的事物,她的喜悦也不会持久,不过看到别人开心总是好事。克莱拉的眼角余光瞥见某个鲜艳的东西,原来是一丛盛开的丁香,十来朵花在阳光下灿烂绽放。似乎是好兆头。

  真奇妙。克莱拉心想。和女孩谈谈,就让她要办的另一件事变得明朗。

  坎宁坡不太需要猎人。这里需要守卫、需要仆役,特别是能担负起额外工作,或是满足贵族或夫人一时欲望的私人仆役。仆人区以狭小的走道及斗室隔开高级或下层的建筑,她在那里找到了文生‧柯依。猎人很年轻,岁数不比乔瑞大多少,生着一双大眼和吃苦耐劳练就的体格,在他差点因丈夫的怒气丢掉工作时,克莱拉曾出面相助,猎人则在费尔丁‧玛斯几乎要杀了她时救过她的性命。猎人瞥见克莱拉站起身,她急忙将那段两人嘴唇贴在一起、尝到血味的记忆推出脑中。那只是偷偷一吻,更别说猎人逾矩时失血过多,而在那之后没人提起这件事。他们甚至都没承认那一吻发生过。什么事都没有。

  不会有事的。

  「夫人。」他的口吻爽快干脆。

  「柯依。」她说。

  没必要继续下去。她的身分是下达命令,而他的责任是听从。她用不着向他解释自己的想法,只不过她非解释不可。

  「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我很爱我的家庭。」她说。「我会不计代价确保他们不会受任何危害。」

  「当然。」结果他和莎碧荷‧史基斯丁宁一样,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只是个孩子。她真想这么说。去找和你年纪相仿的女孩,和她一起生个漂亮的宝宝吧。你和我不该有瓜葛。

  「我要你回欧斯特林丘。」她说。「回去监督新狗舍的建造工程。」

  他脸上震惊得像挨了一棍,脸色刷白。

  「我不懂。」他说。「我冒犯了什么吗?是哪里做得......」

  克莱拉的双手在背后交握,仆人区的空气似乎比主建筑稀薄,难以呼吸。

  「我们都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说。「真的要我解释吗?」

  「我......」

  猎人低下头,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不再像和主人对话的仆人,他的声音带有某种无法以话语传达的深沉含意。

  「只要夫人同意,我还是会替夫人效命。」他说。「我没有其他责任。」

  「如果她认为该派你去管理狗舍呢?」

  「夫人,即使她认为该派我去地狱也行。」

  「少夸大了。」她低声说。

  片刻间,两人的时间静止了。那一刻彷佛有一季那么长,因为那一刻再也不复存在。克莱拉转身缓缓走回主建筑,感觉呼吸逐渐恢复平稳。她挺起双肩,渴望回到房间和刺绣、烟斗独处,重拾冬日的片刻宁静。她想再次平静下来。

  但走到前厅时,她听到道森的声音,由语调可以听出他有些不耐烦,但没有真的发怒。对她而言,他的心情和脾气就像自己的衣物一样熟悉,而且能让她安心。

  他的两只猎犬在书房外焦虑地徘徊,低声呜咽,目光在克莱拉和紧闭的门之间游移。她停下来轻轻搔了搔牠们耳后。

  道森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一封信。她用不着看见信封上的皇室封铅,光是上等的纸质和一丝不苟的笔迹就知道那是西密昂王的来信。她暂时松了口气。看来和乔瑞的事无关。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西密昂又要延后接见艾斯特洛邦那个智能不足的混蛋了。」

  「你是指大使吗?」

  「对,那家伙。」道森说。「而新的日期和巴尼恩勋爵的宴会撞期。这样还不够,他要求我下星期私下晋见,我那天在巨熊俱乐部有个牌局,同桌的还有达斯可林和他那个完全不知道怎么玩牌的胖表弟。」

  「噢。」克莱拉说着朝丈夫走去,伸手搁在他肩上,而道森无意识地握起妻子的手指轻吻。亲昵的举动在他们之间成了习惯,却因漫不经心而更显真诚。她几乎没听到他叹息,只感觉到他身体的起伏。

  「那家伙啊,」他说,「不明白我为他牺牲了什么。」

  「他就是那样子,永远不会明白的。」克莱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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