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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席丝琳

  席丝琳第一次出航之前,以为辛苦的是在拥挤的船舱里反胃,以及知道生命系于船只,却无法控制船是否继续浮着的恐惧。这些料想一一成真,不过有些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她没料到的是,活动受拘束反而让她安心不少。不分昼夜,她时常跑到甲板上靠着栏杆,注视着波涛或远方海岸描绘的黑线。没什么是她能做的,意味着没有事需要她处理。不论是以意志让船加速航向喀尔斯,或是想念在会计室楼上的小房间都没差别,不久后她便发觉自己的念头只停驻在当下,而她正是第一批发现溺人的人。

  一开始席丝琳只看到稍淡一点的蓝色,似乎水下有什么东西—大概是蜕去树皮的原木或某种体色苍白的鱼。接着像是原血男人的身形显现,那人光着身子、目光空洞地仰望空中。一个水手喊出声,他的声音中带着笑意,没过多久席丝琳背后便传来朝她和栏杆跑来的脚步声。那个男溺人并不孤单,席丝琳发现有个女人漂在他身边,而女人身边又漂了另一个女人,之后才发觉竟有数百人之多。那一瞬间海中满满都是溺人,他们肢体缓慢的动作几乎像是被水推动一样。在席丝琳的注视下,下方有个溺人从深处浮上来—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几乎像锡内人或是有着青少年精瘦体格的男孩。他深色的眼睛找到她,并且缓缓露出笑靥。

  「行长,没看过溺人吗?」巴斯问。她没注意到他在身旁。

  「看过一次。」她说。「在瓦奈的运河里。但没看过这种景象。」

  「他们通常会以比较小的群落移动。我们很幸运能够一次看到这么多。」

  一个水手喊着跳进水里。随着他落水,溺人立刻像石头一样潜入深处。席丝琳看着刚才下方的溺人男孩消失无踪,而水里的水手叫喊着,想跟在他们后面潜下去。

  「真是混蛋。」巴斯说,但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怒意。

  「他们为什么要逃走?」

  「溺人的动作很慢,出了水就变得脆弱,而且一丝不挂。水手和陆地人有时会残酷地捉弄他们。」巴斯说。「而溺人和任何人一样,看到威胁会避开。即使是鱼也懂得这道理。」

  席丝琳点点头,看着水手被同伴从水里拉起来,脸上咧嘴笑着,在之后的航程中她都刻意避着他。

  喀尔斯。城市进入视线中的半天前,白垩峭壁就出现了。峭壁像冰河一样从海岸拔起,相形之下海水似乎失色了一些,而雾霭弥漫的天空颜色比蓝浅。人类—应该说是在水面上建造住处的十二人种—活动的第一个迹象是渔船。那些渔船又小又黑,正驶回峭壁的方向,或者前往北边更靠近水边的小市镇。

  喀尔斯虽然在海岸上方,严格说来却不是海港,这座城坐落于龙道北方的尽头俯望碧波,峭壁基底是码头构成的庞大网络,不过很少商人选择利用这里的码头,他们宁可将船开到峭壁尾端,在陆上把货物拖到这座大城。席丝琳和其他乘客要搬的东西不多,于是在码头下船,踏上通往城市的之字形道路。席丝琳的平衡感还未适应闻风不动的大地,登上峭壁的脚步有些踉跄,同时她看见其他坍塌而不堪使用的旧山路,心中莫明感到不安。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这时染白了她鞋子和衣裙的白垩,终有一天会变成同样无法通行的遗迹。但愿不是这一天。

  到了峭壁顶端,弯向东方的路径蜕变为宽敞的铁阶梯,可以通往一座大庭院与喀尔斯城。如果当初建造这道阶梯的目的是为了让造访喀尔斯的人心生敬畏,那就太成功了。前方耸立着十层楼高的议会塔,塔身的岩石如肌肤光滑,最上层的东侧有一打镶有彩绘玻璃的窗户,随时准备让黄昏议会颁布敕令和他们的决议。即使在战火猛烈的时候,那座塔也神圣不可侵犯。由神学家和术士组成的议会,历任国王或亲王都不敢违背,少了议会,喀尔斯不论镶到任何王冠上,都不会那么璀璨。

  在高塔后方有座用玉打造的龙雕像,体型比她搭来这儿的船还巨大,那只龙蜷着身子,吻部塞进雕刻的翅膀下。席丝琳曾经在书上读到龙之墓,和墓穴门口前最后龙皇莫拉德沉睡的雕像,亲眼目睹依然令她屏息。

  不过这座城市建造时不是为了从峭壁上观看,而是从空中观看。倾圮的建筑经历了重建,所有能烧的都被古代军队焚毁、复原之后又再度焚毁,但这一切仍无损于喀尔斯本质上是个龙族的城市。此地的街道和广场设计得十分宽阔,能让数千年前已不再走过的庞大身躯通行。传说龙族曾在巨大的栖息处聚会,至今这些地方依然保持得很干净、随时可使用,彷佛有朝一日人类的主人会重回此地。

  席丝琳的童年在街道、运河狭窄的瓦奈度过,快要成年时生活在街巷和白墙密集的奥丽华港,至于她现在所身处的喀尔斯宏伟灰白、素雅而庄严隆重,宽阔的街道含藏炫耀意味,高塔像巨木般矗立。一个男人只身走过街上,穿着上好的炼甲,腰际佩剑,当席丝琳发现他是城中的守卫时大为惊讶。奥丽华港的士兵至少成对巡逻,通常是五、六人一群;而瓦奈城城主的士兵穿的是浮夸的镀金铠甲,带着前端加重的棍棒,殴打他们看不顺眼的对象。这个士兵单枪匹马,视线所及没有明显的同伴,若不是他愚蠢透顶,就代表这个城市很少发生暴力事件。她不确定自己该感到安心,还是更提心吊胆。

  街角有个术士凭空召唤闪电,伴随法术的微弱雷声彷佛激烈的鼓鸣。术士面前没有讨赏钱的箱子,席丝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停下来看。

  她花了一小时才找到米狄恩银行。银行的门面比她自己的会计室还要朴实,是鱼贩店面和荒废神殿之间的一扇黑门,凭着标志和钱币状木牌才能看出这里是银行。她打手势要护卫待在街上,焦虑钻过腹中,两腿和背部的肌肉因疲累而抽搐。之前看着狭海的那种平静,感觉像依稀记起的一场梦。

  她站在门前深呼吸,脑海中想起基特师傅提醒她将重心放低到臀部,走路时下巴提高一点。她记起他的声音说,妳办得到。

  她当然办得到,不过未必非达成不可。没人期望她办到。她可以让巴斯或克利森‧暮特把帐册拿进去,他们甚至不用打扰科姆‧米狄恩或任何人就能回去。如果她不进银行,他们就不会把她打发走或贬低她。只要她不尝试,就不会失败。

  最后她推开银行大门,走了进去。

  银行的会计室由天窗采光,四处布置了常春藤和即将盛开的紫罗兰盆栽,不如她想象中那么昏暗。有个年约莫马可士‧威斯特年纪的男人—他的头发有些灰、身材发胖,不过还不老,肤色像磨亮的红木—正从一扇她原先没发现的门里探出身子。

  「什么事?」他问道。

  席丝琳举起帐册,彷佛这帐册是对抗邪恶的护身符。

  「我带来奥丽华港的报告。」她的声音紧张尖锐,幸好不算粗哑。

  「噢,妳找的是母公司。在这里以北三条街、向西一条街的地方。用西边的大门进出。」

  「谢谢。」席丝琳说完又问道:「您是尼森行长吗?」

  「对。」

  「伊曼纽行长经常谈起您。」说完挤出微笑。

  这是她信口编的。她是在瓦奈的文件和帐册中看到他的名字,但伊曼纽行长过世了,卡姆也过世了,任何能否认这句话的都不在人世,因此她想要怎样,事实就是怎样。而这时她希望和眼前的陌生人有共同点,即使再微弱也好。

  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困惑就转为诧异,诧异再转为玩味。

  「妳想必是贝尔莎库。」尼森说。「请等一下。」

  男人消失了,之后她听见他喊了某个人,而另一人回应。喀尔斯的口音短促,她只分辨出老人和明天两个词。不是什么重要的资讯。

  当他走回她的视线范围,身上穿了件未染色的羊毛斗篷,脸上的微笑似乎有点不诚恳。

  「行长,我来护送妳吧。」

  「谢谢。」她说。

  如果会计室给人的感觉是朴实,那么母公司就远远弥补了那里的简朴。眼前的屋子有五层楼高,不像城里的建筑,倒像加强防御的要塞—没装上玻璃的窗户窄如箭眼,屋顶装饰的石雕可以轻易用于防守。尼森领着她穿过一道大铁门,走进宛如王宫的庭院,喷水池里的潺潺水声发出轻笑,雕工精细的窗板底下飘出熏香,铺石在仆人或奴隶的洗刷下,任何一处都没有染上泥土或尘埃。尼森行长带着她进入挂着挂毯的砖造房间,室内宽敞通风,接着登上一道沿着墙转弯的楼梯,来到嵌着象牙和玉石的橡木门前。

  母公司比任何分公司都富有。很合理。毕竟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有一个母公司,而不是银行的主要分行。包括她、尼森行长或其他任何行长,必须完全担负起经营的利润和损失,分行兴衰取决于自己的表现,而且他们都得付钱给母公司。母公司虽然不借贷、不接受抵押,却能调节分行之间的金钱流动,在米狄恩银行之外,没人和母公司或科姆‧米狄恩有合约。如果席丝琳在战争或严重的暴风季之前核准太多保险合约,导致分行破产,债务也只会到她为止,不会有人占有这座建筑或其他任何分行。事实上,母公司某些情况下可能成为她必须偿还债务的债权人之一。

  整件事听起来像是别人的故事,不过这间房子是财富和她个人的避风港,而正是因为如此让这座避风港产生了风险。这一切她都知道,像认得数字和字母一样耳熟能详,只不过她从没有实际见识过。她默默开始以门扉和喷泉、挂毯和熏香估量她的分行,计算它的价值。她有点头晕了。

  尼森行长敲敲门,前来应门的女人穿着以上好棉布缝制的深色袍子,袖口卷到手肘。席丝琳微笑点头,完全不确定她面前的是地位最高的女人还是衣着高贵的仆人,于是试图以两种身分都不失礼的方式应对。尼森朝她扬扬头。

  「来自奥丽华港的贝尔莎库行长刚抵达。她带了报告来。科姆或许会想见见拜兰库尔最有种的女孩子。」

  「我其实是从自由贸易城邦来的。」席丝琳说。「我最早是在那里。」

  这么说很蠢,但那些话就像计画好一般从嘴里窜出。黑袍女人扬起一边的眉头。

  「他有点不舒服。」女人说。「今天不太好受。」

  「我可以之后再来。」席丝琳已经转身准备走开了。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是谁来了?什么人?」

  女人一手搁在席丝琳手腕上,就像捏住狗耳朵不让牠逃跑一样。她靠向屋内拉高嗓子讲话。

  「是尼森行长和贝尔莎库行长。」

  「妳要继续让他们站在那里吗?」

  女人和尼森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退开示意他们进房里去。房间里的地板是席丝琳从没见过的金色木头,上头涂了一层又一层的漆,直到像湿石头一样闪亮。墙上挂着金银烛台,磨光的金属反射着精致蜡烛的烛光,还有一张挂毯上描绘了他们所在的建筑,不过颜色鲜艳到席丝琳猜不透是用什么染剂,感觉像是蝴蝶泛着虹光的翅膀。她真希望自己之前抽空买了华丽一点的衣裙,至少换双干净一点的凉鞋。

  他们走进的那间房间有一侧面向阳台,可以俯望外头的庭院。一棵树的枝条在青翠的春日中摇晃,新叶映着阳光,像水面或钱币一样闪闪发亮。科姆‧米狄恩躺在房中央一张皮带编的椅子上,身上除了缠腰布一丝不挂,深色的皮肤抹了粉后几乎变白了。他顶着中年的肥肚子,头皮上垂着一绺白发,那画面让席丝琳想起面团扑上面粉等着发酵的样子。

  他曲起正常的右腿,但左腿却伸直用吊带吊起来,膝盖和脚踝处肿大变形,一个术士打扮的提辛内青年正蹲在患肢旁低声吟诵。席丝琳从没见过患了痛风的人,虽然她知道这种病令人不适,却不晓得有多严重。她得提醒自己别盯着看。术士手中的东西发出喀答声,口中像是感觉疼痛般发出呻吟。科姆‧米狄恩没理会术士,而是用那对淡褐色的双眼上下扫视她,那眼神不像男人在评断女人,倒像木匠在端详一块木材。

  「我从奥丽华港带来报告。」席丝琳说。

  「好吧。妳想得到什么?」她没立刻回答,于是他又说:「妳没交给信差,却自己送来。妳亲自来到这里一定有所求。什么事?」

  席丝琳眼前的处境有如在刀锋上求取平衡。她的确长途跋涉来到这里,而且为的就是这一刻。为了和位于权力与金钱迷宫核心的这个男人说话,拉拢他的心。她曾想象自己如朝臣一样优雅地与他对谈,就像伊曼纽行长从小让她练习的那种半开玩笑半严肃的话题。也曾想象在几小时或几天的时间里,慢慢让这男人对自己有好印象。此时此刻,她却站在几乎全裸的病人面前,而关键问题就像坏掉的玩具一样被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

  沉默的片刻继续,席丝琳感到机会稍纵即逝。她在想博得好印象的男人面前出糗了。但这时,埋藏在脑袋深处、一个过去的声音说话了。是女演员卡莉。她曾教导席丝琳如何扮演银行家,成为大权在握的成熟女子。她想象中的卡莉说:妳假扮的那个女人会怎么说?

  席丝琳鼓起勇气,扬起下巴。

  「我是来告诉你,你派来的公证人,她的灵魂像田鼠一样龌龊,也像山崩一样巧诈。除此之外,我还希望说服你给我更多钱,以及更多运用钱的自由。」席丝琳的声音有点僵硬,带着一丝紧张。「目前为止我做得如何?」

  房间鸦雀无声,术士也停下吟诵,接着身为银行灵魂和精神的科姆‧米狄恩放声大笑,席丝琳这才松口气。

  「帮她拿张椅子。把报告给我。」他说道。席丝琳将蜡封的报告书放进他手里,老人看起来比刚才初见时感觉壮硕。他压碎蜡封,打开总账,像阅读平常的字母一样读着加密的文字。「好了,行长。让我们看看妳做得如何。看妳截至目前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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